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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寂沙-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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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速减缓了不少,马背的颠簸变成催眠的韵律,我不知不觉的靠上前面宽阔的背部,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五月的阳光温暖的包裹全身,失去的热度一点点的恢复,我从半梦半醒间突然惊醒,
“莫炎,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总算睡醒了?”
“不要打岔!”
我忍着气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当日半夜时分,我们在剑门关城头约定,只要我助你这场战役得胜,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今对方主帅身亡,这战算是胜了吧?”
“唔,应该算是罢。”
“那就好。”我立刻说,“那么请莫帅想办法除去我的军籍,让我离开兀兰国境。”
“你的要求原来是这个啊~~~”莫炎若有所思了半天,最后却抛回来这样一句。
话说的不清不楚,我暗自皱眉。“就是说莫帅答应了?”
“这个嘛;虽然我记得和你的约定,并且也听到了你的要求了,不过……”莫炎回头盯着我看了几眼,嘴角向上一勾,若无其事的说,“这个不算。”
“……你!”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气得发昏。
“小心,别掉下去了。”他的手扶过来,把我歪向马背一边的身子扶正。
我几次深呼吸,“你……你身为三军统率,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如果传出去,你——”
莫炎轻咳了一声,“易昭,如果你当真要追究的话,当日我们约定的时候,你可没有说你的要求是什么,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我气得脸色发青。“当时没有说,现在提出要求就不算了?这是什么道理!”
“那只能说本帅理解错误了。”莫炎轻咳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本帅以为昭将军的要求是另外一件事,前日已经派人去临川办了。因为当时只答应了昭将军一个要求,所以今天昭将军提出的第二个要求当然不能算了——”
我再次深吸气,“不管你自作主张办的是什么事,都请收回。再说一次,末将想要的是除去军籍,离开兀……”
他的脸色一正,打断我的话,“难道昭将军不想早日收殓令表兄的遗骨么?”
我愣了愣,说了一半的话语再也说不下去。
我也知道,依兀兰律令,罪犯凌迟的囚犯,一律曝尸荒野。
难道,他所说的派人去临川办事,就是这件事么……
思及那个人,心里突然一痛。我那骄傲而清冷的篱真表兄啊……
咬了咬牙,我决绝的抬头,“死者已矣,日后我自会前往祭奠。篱真表兄在天有灵,定然是宁愿曝尸荒野,也不愿兀兰人碰触一下。”
莫炎半晌不语,过了许久,叹了声,“你们表兄弟……都是一样倔强的人。”
话锋一转,他语气强硬的拒绝,“无论怎样,令表兄的尸骨我已经让人去收敛了,没有再刨出来的道理。何况在我们兀兰的风俗,尸骨一日不入土,魂魄一日不得安宁,这件事就当我替你办了。至于你……”又沉默了一下,他说,“我就是不放。”
一抖缰绳,战马飞奔而出。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苍茫的草原上,身后是万千马蹄的奔腾之声。
梜着胜利的气势,三丈高的青鹫帅旗在大风中猎猎展开,金线织就的苍鹫昂首向空,直欲飞腾入天。
剑门关就在前方。
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无数的士兵守卒在城头登高眺望,剑门关上青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莫炎勒住了马,对旁边的亲兵点了点头。
小伍驰马几步到了关下,大声唤道,“我军凯旋,开关!”
我闭着眼,身子还是昏昏沉沉。失血过多变得像糨糊般的大脑里混乱的想着,他不放我,他竟然违诺不放我,这下应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座下的战马突然长嘶人立而起,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颠下马来。
发生什么了?已经到了关下,不可能被伏击罢?
我心头警觉,勉强睁眼望去——
一支羽箭带着尖锐的风声射在马蹄前方三尺处,深深的扎入土中。

《风寂沙》第三十三章 
锐利的羽箭带着风声从剑门关飞下,带着警告的含义,三棱的箭尾在眼前摇晃不休。
视线在箭尾上逡巡几圈,我的心里一沉,抬头望向城头。
看这只箭的样式……分明是兀兰军的箭!
莫炎,难道你不在关内的时候……
朝阳从草原的边际缓慢升起,晨晖映照在城头的诸位将领们身上,风镇羽站在中央的身影轮廓越发显得深刻起来。
站在二十丈的城墙下方,我抬头上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风镇羽的表情。
冷静的表情。甚至和城下对视的瞬间,也不曾改变分毫。
断后的两百多名骑兵赶了上来。刚刚经历深夜鏖战的战士们的眼中透出了茫然困惑的神色。
莫炎纵马向前进了两步,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巍峨边关,声音沉下,
“风镇羽,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城头的风镇羽不答,只是拍了拍手,身旁的一排士兵们立刻抽箭搭弓,沿着几十丈长的城垛头包围成半弧状,支支利箭瞄准城下。
一切准备停当,风镇羽这才悠悠的开口道,
“莫帅,请不要再擅自往前,否则的后果……末将已经事先提醒过了。”
仰望的姿势牵动了后背的伤处,很痛。
我喘了口气,低下头,听着风镇羽镇定如常的声音一字字的窜入耳中。
透过前方的肩头,我看见莫炎攥住缰绳的手猛然收紧,好像要勒进肉里似的紧紧揪着。坐骑离火也似乎感受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原地左右踏着小小的步,喷着不安的气息。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世界却是天翻地覆。
察觉到现在身处的局面,太过于讽刺的巧合,我几乎想要笑了。
半夜领兵劫营,却撞上了弑君篡位的好事,自家的主帅和敌方首领原来是合谋,里应外合打了个有史以来最莫名其妙的胜仗,率军凯旋回来,却又碰上兵变!
——还有比这更戏剧性的局面么?
我慢慢的伸手擎弓,还没有碰到挂在马鞍下的箭壶,弯腰的动作就牵动了伤口,身体痛得一阵痉挛。
伤口的血始终没能完全止住,越来越昏沉的身体和无比清明的神智格格不入,仿佛完全分裂开似的。我低头看着鲜血从衣甲渗出来,沿着离火的鬃毛滴滴答答的落下。
不,不是普通的兵士哗变。
风镇羽的声音平静的不寻常,周围将士的反应也不寻常。
如果真的阵前兵变,万千军众茫然无主,必定哗然大噪,又为什么会军纪凛然的守在城墙上?为什么就连莫炎一手提拔出来的十几位亲信将领也都神色僵硬的出现在城头?为什么连身为左军最高统帅的震林将军展云,也会对风镇羽惟命是从!
仅仅一夜的时间,抓住莫炎唯一不在城内的时机,兵不血刃的拿下剑门关的指挥权。整个事件不知在暗中已策划了多久。
一个声音在内心里说,出大变故了。
抬头打量着城墙上晃动着的人影,莫炎眯起了眼睛。
“风将军,你不觉得欠本帅一个解释么?”
隔着数十丈互相对视着,风镇羽的目光沉静。
“不错,今日之事,确实需要给莫帅一个解释。——符大人,请过来吧。”
周围的兵士们向两边让去,拥出身后一名穿戴官服的中年男子。
莫炎轻咦了一声,“这不是上次的敕令使符政大人么?想不到这么久了,符大人居然还逗留在剑门关?”
符政面沉如水,“承蒙莫帅关心,符某得风将军庇护,侥幸留得命在,得以见证今日。”
“见证什么?今日各位将军违背军法,踞门不开,公然谋害主帅的行径?”莫炎笑了笑,“符大人既然在,大约少不了帮凶这个名号了。”
符政脸色一板,喝道,“请大司马慎言!”
莫炎冷笑一声,语气倏然不客气起来,“符政,你还没资格教训我!”
符政气的脸色青白,手指着城下的莫炎,嘴唇翕动个不停,却一时怒极说不出话来。
莫炎不再看他,转而迎上风镇羽的视线,“风将军,我平素带你不薄,今日你却叛我。”
风镇羽往前跨进一步,遥遥对着城下拱手,道,
“莫帅恕罪,今日之变……并非风某刻意为之,而是不得不为。”
莫炎冷冷的一哂。
只听杂乱的马蹄声响,身后有骑兵纵马跟上来,十几个愤怒的声音同时对着城头喝道,“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小人!”“风镇羽阴谋夺权,你们都瞎了眼么!”……
城头的几十名大小将领们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却无人应声。
风镇羽的脸上平静异常,等城下骂声稍弱,这才又拱了拱手,继续道,
“末将在帐下五年,莫帅的种种恩义,末将一直铭记在心。只不过末将是兀兰的将领,食的是兀兰的俸禄,效忠的是兀兰皇廷,今日为了陛下……”他顿了一下,“也只有得罪莫帅了!符大人,宣旨罢!”
符政神色冰冷,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皇室火漆封印的羊皮卷纸,唰的展开。
刚硬的声音在清晨的风中飘散——
“奉皇帝陛下敕令,护国大司马莫炎行止骄矜,罔顾国纪,屡次抗令,孰不可忍。兹剥夺其一切官爵,逐出边境,永不录用。
元帅一职由协风将军风镇羽暂领,敕令使符政任监军。
军中有抗令者,斩。”
鸦雀无声。身边的将士们惊呆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一声落地的闷响,羊皮卷纸从城头扔下来,符政冷冷的道,“莫炎,敕令在此,给你看个清楚罢。”
沉默片刻,身后的李延万夫长纵马过去,将地上的敕令捡起来,交给莫炎。
泛黄的羊皮卷纸被再次缓慢的打开了。
果然是与宣读字句一般无二的内容。国玺印章冷酷的矗立在文字的下方,印出大块触目惊心的血红。
莫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忽然低声问道,“易昭,我们是哪天从临川出兵的?”
我闭了闭眼睛,回答,“四月一日。”
当日的记忆是如此的鲜明,无论如何,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日子。
“四月一日啊……”
耳边听到莫炎喃喃的念着,我觉得有些不对,顺着他的视线注视过去。
他的手指在敕令边缘轻轻划着。指尖落处有一行小小的撰官记录,写在极不显眼的边角处——
“皇帝敕令四零九号。大陆历七二三年四月一日书。”
看清楚的瞬间,我的心里好像泼了一盆凉水,通体冰冷,五味杂陈。
四月一日,世间只看到三十万军马出城的踌躇满志,却看不到在风光背后,皇帝在临川宫廷秘密写下的敕令。
一双翻云覆雨手,自古无情帝王家。
以前学习大陆风俗的时候,曾听说兀兰国有句俗语,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今日的场面,可以说是这句俗语的现实演绎么?
凝视着那行字迹,莫炎的眉宇间一片萧索。
凝视着他的侧面,我心中怅然若失。
“昭将军,李万夫长,各位千夫长,此次夜袭大胜的英勇将士们!”
耳边忽然传来风镇羽的声音,慷慨激昂的道,
“此次事变,只逐一人,与其他将士无关。今夜各位以少击多,获得我国对狄支有史以来的重大胜利,各位的功绩有目共睹,归营后各有封赏!”
身边的李延一动不动,只是斜眼看着城上。
身后的几百名将士听着封赏许诺,面无表情。
莫炎静默了许久,问,“易昭,你如何打算?”
我不回答,只是望着城上。
等了一会,见我不说话,莫炎继续说,“名义上是逐出边境,但是现在剑门关挡在前方,身后是十几万的狄支大军。我们这几百人的处境……你明白么?”
我依旧不回答,过了许久,说,“临川让我恶心。”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不置可否的回过头去。
见城下无人响应,风镇羽自嘲的笑了笑,也停止了演说。
作手势令小校送上一坛酒,他站在城头,满满的斟了一碗酒,迎风举起,“在下敬莫帅一杯,送莫帅上路。”
莫炎勒住躁动不安的坐骑离火,神色漠然的伫立城下,看着风镇羽仰头把酒喝干。
霍平跟在风镇羽身后大咧咧的走出来,抢过一碗酒几口喝干,砰的把酒碗在地上砸的粉碎,朝天大吼一声,“老子闷气啊!”
站在旁边的符政脸色微微一变,正要抬手,风镇羽在背后拉住了他的衣袖。
只听霍平对城下叫道,“莫帅,今天早上传过来的消息,内省划拨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吵了。霍平在这里给你赔罪。”
话说完,他又仰头喝光一碗酒,退了下去。
后面跟上来的是展云。
他一言不发的端起一碗酒,走近垛头,把整碗酒泼下城墙大地。
“飞鸟未尽,良弓早折,狡兔尚在,走狗已烹。祭酒苍天,其人何辜!”
几年都不说一句话的展云突然开口,周围将领士兵无不悚然动容。
“放肆!”符政勃然大怒,喝道,“来人啊!把展云……”
风镇羽抢上一步,“展将军喝醉了,你们几个把他扶下去。”
立刻上来几个亲兵推推搡搡,展云一声不吭,冷笑着被拉下城头。
跟随其后,一个个的大小将领走上来,带着各种不同的神色望着城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复同样的敬酒动作,碗到酒干。
不多时,一轮已敬酒完毕。
“戏演完了么?演完了我们就走罢,不劳相送。”
莫炎冷冷的说着,拨转马头。
我神色复杂的回头凝望。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巨大的剑门关牌匾上,黑底金字耀耀闪光。
想起这两个月军旅生涯,剑门血战,舍了性命的夺回这峻岭雄关,却不料落得如此结局,心中一片苍凉。
我咬了咬唇,扬声道,“李万夫长,借你的马一用。”
莫炎一怔回头,“你要作什么——”
趁着两马并行的时机,我已经借力跃上李延的战马,
“李万夫长,拨马回头!你的肩膀借我一下。”
李延依言行动,胯下骏马朝着剑门关飞奔而去,我借着他肩头搭弓,指套勾弦,对准剑门关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一百二十斤的硬弓。
绷紧的弓弦吱嘎的响,弓身弯成满月。
城头将领大惊失色,纷纷躲藏。风镇羽脸色苍白,却拒绝了盾牌遮掩,固执的站在城头。
以为我要杀他么?
杀他有什么用?杀了他就能再夺回一次这剑门关么?杀了他就能抹消这片大陆上所有丑恶的争权,杀戮,背叛么?
夺夺的声音响个不停,不远处的大地钉满了城头飞下的乱箭。
我凝视那巍峨雄关,眼中再无他物。
剑门关,剑门关。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看到这三个字!
铮然震响,连珠箭流星般激飞而出,疾如长虹贯日。
我抛了弓箭,拨转马头,不再看一眼。
身后,巨大的牌匾轰然坠落。

《风寂沙》(34)
好冷。
全身的血液仿佛冻结; 浑身泛着寒气; 如坠冰窟之中。
身上的毯子明明裹的很紧; 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水……”
是谁在呻吟? 那干涩的梦呓声音; 是我么?
好像有东西在眼前晃动,极力的想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靠近的又是什么?好温暖。
“抱住我。” 模模糊糊,仿佛从天际传来的声音。我不自觉的靠近那物体,抱住它; 不住发抖的身体渴望着温暖的抚慰。
似乎有个温软的东西贴上唇; 甘甜滋润的清水哺入口中。
那甘美的感觉让人忘记了一切,身体遵从着本能,贪婪的索取着。
一只手探上额头; 那手掌好凉。耳边传来低声的叹息。
周围似乎一直在颠簸,神智有时清醒,有时昏迷。
周围的环境变动得很剧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喊杀声震天,下一次却或许突兀的安宁下来,静得可以听见风的呼啸,草的低喃。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
厚重暖和的毛毡垫在身下,阻隔了地面粗砾的砂石和碎草茎。头顶辽阔的苍穹笼罩着苍茫大地,薄云笼罩的星辰或明或暗。
有只手伸过来,将滑落的军毯往上拉了拉,盖上胸口。
我侧头,对上那双比星辰还要亮的眼睛。
跟记忆中的脸庞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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