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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尊-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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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玥华大婚将至,我却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我说,泥胎这东西太不稳定,如何翻作范?你原本擅长木雕,隆却叫你做这个,他定是算计到了,故意整你!
百恭却在突然间恍然大悟的笑了。
他说,谢谢,绍熙,你这么一说,反倒提醒我了。
我长二和尚摸不着头。
他说,既然泥胎做的模不稳定我也不擅长,不如就用稳定又擅长的来塑形。
你是说?
木雕啊,我准备用木雕试试看。
大婚盛大空前,皇族重臣济济一堂,大片宫灯彩带,将大宣宫装点出十分的华丽喜庆。
玥华是隆的胞妹,皇后之子,这样的日子里,父王皇后自然理所当然的列于上座。其余位置的安排也有甚多讲究,其中巨细虽不清楚,可排来排去,我最后竟然坐到了永宁侯的旁边。
看到永宁侯,便想起那天的情形,以及自己的落荒而逃,觉得一阵尴尬,只好低头不语,而永宁也没有主动搭话。
待到新人们走出来时,全场为之赞叹不已。玥华在凤冠的珠帘后笑得无比明艳动人,贺广在她身旁,虽有些腼腆憨实却也一表人才。两人站在一起,当真称得上璧人一对。
他们按着座位的次序挨个敬酒行礼,先是父王,再是皇后,然后是隆、泓、淳。当他们走到我的面前,我正要起身,旁边却有人先于我站了起来。
公主和大人大喜,永宁敬两位一杯。
玥华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显然不太满意,她并不答话,只是瞟了永宁一眼,眼神轻蔑。
贺广出来打圆场,道,多谢永宁侯美意,在下——
他的话说了一半却被截断。
永宁道,公主既然不说话,定是在意永宁太过冒昧,既然如此,永宁当罚,这杯酒算作赔罪。
他一仰头,酒杯便空了。又再斟上。
公主还是在生气,好,永宁再罚!
周围渐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这场面。玥华的脸色越来越差,根本就不想搭理,贺广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永宁却一杯又一杯,叫人看了暗暗心惊。
不知到了第几杯,永宁在斟酒的时候洒了出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夺下酒杯。
别喝了!
他转头看我,道,原来你终究和他们一样。
说着便甩开我,也不向父王告退,便自顾自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情绪不稳,更在意他说的那句话,赶忙向父王请罪。说永宁侯不胜酒力,刚才是醉了,大家不要见怪。父王叹了口气,说由他去吧。玥华他们得了台阶,也不再追究,向其他人敬酒去了。
我却担心永宁,借口小解便出去寻他。
绕了半天,终于在池边找到了他,他仰着头,若有所思的看这千秋不变的月亮。虽然喝了许多酒,脸色还是同样的白。在月光的沐浴下,似真似幻,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唤他。
他回头,道,原来是你。
永宁,你醉了。
他不屑的笑,醉了?真醉倒好了,一醉方休,尽解千愁。
我们回去吧,不要站在这里,会着凉的。
着凉……呵,着凉又如何,我又不像你们这些金枝玉叶这般娇贵,反正我区区一个男宠,身份低贱,还祸国殃民,自然死不足惜。
我皱起眉头,痛心的道,你为何要这样看轻自己!
他有些凄凉的笑,你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
你嘴上虽不说,却这么做了。自上次以来,你便再也没来过栎馨阁。就连今日坐在旁边也始终沉默不语。那次你都听到了吧,终于了解到这永宁侯这光鲜头衔下包裹的肮脏龌龊了吧!
所以你才说我和那些人一样?
他不说话,我却笑了,接下去我做了一件连自己都吃惊的事,我走过去,抱住了永宁。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说,我只是害羞,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叫你误会了。至于没有来栎馨阁,也是因为隆刁难百恭,我心中着急,实在没有心情。
永宁叹气,姬绍隆那家伙又干了什么好事?
听他如此询问,我便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平复,这才放了心,继续告诉他详情。
他叫百恭去铸尊,说要在玥华大婚上使用。那尊镂空部分的图案精细繁复,做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
那怎么办?
我和百恭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放弃泥胎,用木雕翻个范出来,最后终于成功铸出来了,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漂亮。连我都有些舍不得,玥华若是见了,必定高兴。
永宁道,你这个人啊,表面上待她冷淡,心里却还是时常惦记着她。
她背叛过我的信任,我不会原谅她,但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们血脉相连。纵使她不认我,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永宁,你可有兄弟姐妹?
……有个弟弟,比你还要小上些许,却已经是全族的骄傲。
我笑,那真是少年英雄,只是我却希望令弟像你,如此一来定然丰神如玉,又是一个妙人。
我本是开玩笑,永宁却不答话,沉默了一会儿,一张口便叫我回宴席去。我坚持叫他一块儿回去,他拗不过也没了法子,只能乖乖跟着走。
我们回席的时,正碰上那对新人受父王赏赐,父王心情甚好,没有追究永宁刚才的失态。接下去便是各皇族忠臣的贺礼。各种精美饰物齐聚,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太监们眼睛都直了,席间不时听见赞叹声。
我说,待会儿百恭做的尊也会被呈上来,一点都不比刚才那些东西差。
永宁却神情凝重,蹙眉思考着什么。
我正要发问,却听见有人惊叹,一转头便瞧见呈现在玥华面前的尊。
精致美丽得叫人舍不得移开眼睛,玥华一脸惊喜,忍不住轻轻叫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虽贵为公主,却也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本就喜欢样式精致的饰品,更不要说精致如这尊的了。
这尊我看着它从木雕作模开始,翻作范,浇筑,最终成型。亲眼见证了百恭的心血和努力,很是自豪,玥华爱不释手的表情更叫我高兴。然而我再看向永宁,只觉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心事重重。
这时,隆走到她身边。
他说,五妹,莫要忘了,今日可是你大喜,若为了一个尊怠慢了宾客,又要被人笑话孩子气了。
玥华脸红娇嗔道,哪有,我不过是要用这个尊饮宴宾客罢了。
这倒巧了,隆笑道,我正好带了西域葡萄美酒过来,色泽浓烈,香味淳厚,正配上这个尊。
红色的酒水在尊中显得晶莹剔透,玥华亲手捧到父王面前。
女儿替父王斟酒,谢父王多年养育之恩。
父王温和的笑,伸出酒杯。
玥华斜着尊倒酒,没想到酒水未从尊口出来,却从别处溢出,转瞬间湿了父王的手。
父王看到手上的那片殷红,突然变了脸色。玥华赶忙拿丝帕去替他擦,却被父王一把推开,抓了丝帕慌乱的擦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父王,他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擦着酒水,然而渗进衣服的红色很难被根除,当他发现如何都擦不干净时,一气之下便扔开丝帕,板着脸走了。
所有人都呆呆得看着这一幕发生,那个一向有着温和表面的大宣皇帝竟然会这样慌张暴躁,就连他最宠爱的公主也被推倒在地上。这场突变实在太过惊人,过了半晌,贺广才想起要扶玥华起来。玥华却甩开他的手,放声大哭着跑了。
她从小就被父王皇后宠爱,何曾受过半点委屈,今日大喜,却在众人面前被父王推倒,且不闻不问,实在是出了大丑。叫她如何下得来台?
皇后终于从震惊中恢复,爱女失了面子,她自然也板起一张脸,质问贺广。
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新婚的妻子被奸人陷害,痛苦至此,你却还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还不快快派人缉拿元凶?!
元凶?
你以为那尊是说漏就漏的?!自然是有人故意让你妻子难堪才设计的圈套!用心如此险恶之人又如何能够放过!
贺广反应过来,立刻召集人手出殿去了。
而我也在突然间反应了过来,这尊是百恭做的,抓别人他查无实据,一定只能抓百恭顶罪!!!
我起身就要跑,却被隆截住了。
让开,我要回去。
哎呀,四弟,何必这么着急走呢,玥华大婚,众兄弟好容易聚在一起。
让开!
我已经失去了冷静,不客气地瞪着隆。
他却不以为然,挡在面前。
我忍无可忍,伸手就要推开他,只在一瞬间,便被护卫们抓住,动弹不得。
我急了,大叫,放开我!!!
好戏才开始,你这主宾怎么能走呢?
放开我,放我走!!!姬绍隆,你这个浑蛋——!!!
我努力的挣扎,然而无济于事,隆只用了一个手势,我便被架到了一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不多时,贺广便带着人回来了,押着一个百恭。
我只觉得脸上血气尽失,险些透不过气来。
最坏的预感实现了。
贺广道,铸尊的人已经抓到,只是不知他背后的黑手。请皇后处置。
皇后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这还用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贺广道,那就杖五十吧。
五十?皇后轻描淡写的竖起一根手指,一百。
我大喊道,百恭只是一介工匠,纵使尊有瑕疵,杖五十已然罚重,杖一百者多死,这和杖毙又有什么不同!!!按大宣律例,无凭无据,何罪之有!!!
皇后不理睬我,只吐出两个字,打吧。
木杖就这么落下来。
高高的落下来。
一下又一下。
我听见的是噗噗的声音,木杖击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以及短短的闷哼。
这每一杖都好像打在我的心里。
让我疼得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虔婆!老虔婆——!!!你是非不分,你滥用私刑——!!!
皇后道,看来打得还不够重,贺广,你亲自来,别让我失望。
贺广短短的应了一声。
换手,举杖,落下。
闷哼顿时放大。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闭上眼睛,又睁开,胸口压得透不过气,好容易才可以呼吸,叫出了声。
贺广,贺广!!!你给我听着——!!!百恭若有个三长两短,姬绍熙往后定会叫你生不如死——!!!听到没有————
我声嘶力竭,他只回头看我一眼,便又专心在杖上,也不知道喊了多久,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那闷哼的声音不见了!
百恭一动不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的脑中在刹那间充斥的满是百恭死于女子手里的预言,和他二十岁时那个性命攸关的劫数,内心的惊恐仿佛将一切生气都吸进去了,手脚冰凉,全身无力,即便要嘶叫,也发不出声音。
等到杖刑终于结束,所有人撤了个精光,原本制着我的护卫才放了手,我一下摔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艰难的爬到百恭身边,见到他身上血肉模糊,如同被尖锐的利爪一次次狠狠地拉过心头。
痛楚。
痛彻心肺的痛楚。
百恭,百恭……
我好容易叫出他的名字,一遍遍的呼唤,反反复复的呼唤。
他却紧闭着眼睛,不再露出那明媚的笑容来。
我抱着他,任泪水横溢。
有人在我身后说话,要把我和百恭分开,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紧紧抱着百恭的身躯。
下一刻,只觉得后脖一麻,便不省人事了。
醒过来的时候好像是做了千百回同样的恶梦,衣襟早已被汗湿透。我爬起来,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过了半晌,才注意到这里并非开阳殿。
有人掀帘进来,正是永宁。
绍熙,你醒了?
我点头,正想着自己怎么会在永宁这里,却突然记起昨日玥华大婚上的一切。
记忆的最末端是百恭血肉模糊的样子和紧闭的双眼。
百恭他!百恭他——
他命大,挺过来了。永宁道,还在隔壁的厢房里休养。
他话音刚落,我便跑了出去。百恭还活着,太好了!百恭还活着!
我推门进去,却看见贺广站在房里。
经过昨天,我对他纵然没有恨之入骨,也有了三分。一见他,立即警觉,跑到百恭的床边,见他呼吸平稳,才安下心,回头狠狠瞪着贺广。
你来干什么!昨天折腾得还不够,嫌他命大吗!
贺广盯着我,用那双似曾相识的眼,他的眼神锐利,好像直看到我心底里。
他说,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自己就轻松了吧?
什么意思!
你明明知道造成今天局面都是你的错!是你无能软弱!!是你无权无势!!!若你是隆,是泓,又有谁敢这么对待你身边的人!你自以为淡泊名利,却不知连累了身边多少人!这样的你,若是不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装作受害者的样子,怕是熬不住良心的折磨!
我僵立着,一动不动,无法反驳。
贺广说的对,若不是姬绍熙一直以来在这大宣宫中如透明般毫无权势,又怎会无力阻止昨天的事情?|乳母走的时候我还很小,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被赶出宫,永远离开我的身边。现在我已经十九岁了,再过一年便要成年,我不能再一直躲在百恭的怀里假装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孩子了。
姬绍熙早就有了在乎的东西,他唯一想要保住的便是百恭。
姬绍熙需要变得很强很强。
强到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情。
这样,他才能保住百恭!
无论什么代价——
贺广见我沉默不语,他在床边放下一罐膏药,就要告辞。
我在他转身走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头,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无比坚定的眸子。
我说,贺广,帮我。
24
百恭被杖打后的半个月始终昏迷不醒,由于身后伤势严重,为防止恶化,无法让他仰面躺下,只能俯卧或者侧卧,我每天守在床边,上药喂药尽心竭力,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时常在半夜里发起高烧,急得我欲哭无泪。幸而百恭命大,半个月后转危为安,清醒过来。
看到他躺在床上,虚弱却清晰的叫我的名字,朝我笑,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走出许久不曾离开的开阳殿。直到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身体里流失的温暖又回来了。
我如同诀别般忍不住流了场泪,擦干后,去见贺广。
从第二天开始,我每日都认真上早朝,看隆泓两派朝臣如何互相倾轧尔虞我诈,学着如何应酬,如何吹捧,如何说一套做一套,学着如何巧言令色,如何圆滑世故,如何投其所好,学着如何顶着太子党的头衔拉拢亲隆派的大臣,如何在泓的心腹间发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慨,如何暗地里游说寻找摇摆在两派中间的臣子,如何接触拉拢收买父王身边的近臣宦官妃嫔……
其实我的每一日都过得虚伪不堪,令人作呕。
然而,这是朝廷,这是官场。
若不是这样,便无法立足。
若无法立足,便无权无势。
若无权无势,便任人宰割。
姬绍熙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除了百恭。
为了百恭,他什么事情都能强忍,即便肮脏龌龊如此。
所以,他只要想着如何向上攀升便可。
权力!
权力!!
权力——!!!
直到站到大宣最顶层为止!
有两个人,他们和我的计划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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