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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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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使得|乳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入眠,仿佛一旦合眼就能看见那残酷的凌迟场面。
  虽然只是听见|乳母的转述,但我想那人一定是极疼的,想着想着,就连自己都好像疼了起来,于是我便哭了。
  |乳母把我拥进怀里,她说,殿下真是个傻孩子,都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这样爱哭,一点都不像你的父王,叫我怎么放心呢?
  她这么说着,责备中却带着点点的欣慰。
  不像父王,真的是件好事吗?我不知道,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面。
  |乳母曾经告诉过我,我的母亲夕妃曾经是父王一度宠爱的女子,年轻时为了争夺她,他甚至与胞兄发生过激烈冲突。然而宫闱之中事事无常,谁又能料到仅仅在诞下我不久后她就被贬落冷宫。
  我不知道她突然遭受如此命运的原因,|乳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自从来到冷宫,她就如同一朵被斩断根脉的牡丹,生命力似流水般迅速的逝去。
  没有人愿意亲近她,就连我也不太敢靠近,她总是披头散发,带着一脸令人害怕的诡异笑容,喃喃自语着什么。她谁都不认识,其他的宫娥,|乳母,就连我也是。她沉浸在那样一个世界,自由自在的让人嫉妒,她的眼睛似乎没有焦点,永远这么空洞的睁着,睁着。
  奉命来冷宫办事的老太监们时常在背地里偷偷议论着她的疯癫,用那种幸灾乐祸的嘲讽口吻。
  而我却能够在半梦半醒的间隙,听见轻柔的声音落下,她清晰的叫着我的名字。
  熙……熙……
  我的母亲究竟有没有疯癫,这是一个谜。
  直到她死去,我都没有弄清楚。
  我第一次走出冷宫,站在大宣宫的青石板路上时,已经七岁了。
  母亲在两年前去世,她在临死前一反平日里柔弱的样子,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我尖叫,惊慌的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了。她如同将死者抓住最后那一线生机般钳住了我,直到很久以后我的手腕还是隐隐作痛,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然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颓然的倒下了。
  一个倒夜香的老太监说,她是一口气提上不来,就这么活活被话噎死了。他说这个话时正用草席随意的包裹母亲的尸体,大概是自以为很幽默,还竖起兰花指掩口朝旁人笑了一下。
  那样子令我作呕欲吐,从此我的生活中便多了一种对于阉竖的坚定的仇恨。
  我能够走出冷宫,和一个僧人脱不了干系,那年父王突患眼疾,久治不愈,太医无计可施。就在这时这个叫空远的僧人来到了大宣宫求见,他从天竺归来,自称略通医术。
  就这样,父亲在被治愈的同时,也接受了空远传授的佛法。
  他的第一个决定是下令定佛教为国教,设立照玄寺专门掌管佛教事务,其长官称为大统。同时,在大宣宫外百丈建造宏伟的栖霞寺,命空远担任住持,供奉神明,弘扬佛法,祈求大宣国运昌隆。
  全国上下也纷纷效仿,从此以后,寺院常年香火鼎盛,遍地皆是信佛之人。
  父王的第二个决定是在宫中设立了百工苑,招集民间的能工巧匠,专门雕刻佛像。
  于是自古便与巫医乐师归于一流被人们瞧不起的工匠们,很快成了幽暗阴晦的大宣宫中最有生气的一群,百工苑离冷宫不远,我经常可以听见从那里传来的喧嚣的人声。
  他们用我所不曾知道的粗鄙口吻高声交谈,旁若无人的大笑,话语里间杂着各种闻所未闻的市井俚语。
  这让宫人们极为不齿的行为竟然会让我一度陷入狂热的羡慕中。
  因为一旦卸下鄙陋粗俗的外壳,就能发现里面包裹着一种名为快乐的气息,在自小生活在冷宫的我的眼中显得如此陌生与突兀,却又如此的耀眼,强烈。
  父王最后的决定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就这样顺带着的,他想起了一直被关在冷宫中的我。
  在冷宫的时候,我一直向往着能到外面去看看,看大宣宫究竟是如何模样。
  |乳母总说,那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宫殿。
  我曾经用自己的想象铸造过千万座不同的大宣宫,然而真正走进去却是头一次。
  殿外金铺玉户,华榱璧珰,殿内明珠翠羽,芬芳细靡,这是穷其词藻也无法尽述的奢华美丽。
  父王的座位高高在上,明黄的一切耀眼得使我经不住要晕眩,在我的心底还留有那些宫女和赫连氏的阴影,所以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一个劲儿盯着眩目异常的雕金龙椅。
  他问,这便是熙儿?
  |乳母回答,是。
  几岁了?
  七岁。
  原来这么大了……他笑起来,怎么这么大了还躲在|乳母的身后,你难道不会自己作答吗?
  回陛下,四殿下他怕生。
  有什么好怕的,来,熙儿,过来我瞧瞧。
  |乳母掰开我紧抓她衣摆的手指,她轻轻说,不要怕,殿下,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走上台阶,却莫明的心虚害怕,低着头,使劲盯着那把明黄|色的座椅上的盘龙。
  即使如此,我仍然可以感觉到他正仔细打量着我,他说,熙儿,抬起头。
  我怯生生的抬头,正对上父王略带笑意的双眸。
  第一次见父王就这么心不在焉的,你到底在瞎看什么呢?
  我稍稍放下心来,努力朝父王轻轻笑了一下,我在看椅子上的龙……很好看。
  父王盯着我,眼中的笑意逐渐退去。
  我惶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我听见他冷冷的声音。
  他说,你长得不像你母亲。
  刹那间我在他黑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样子一点点的变化,如同宫女们一样,有张黑洞洞的嘴,还有与赫连氏同样的白骨。
  我张皇失措,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僵硬,半点都动弹不得。
  我忘记自己后来是如何跟着|乳母回到开阳殿,我只是觉得害怕,父王冰冷的眼神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他不喜欢我,他厌恶我,我的父王厌恶我!
  阿姆,我想回冷宫!我抓着|乳母的衣袖,我想回去!
  我哭闹,因为大宣宫并非如我想象中那样美丽,相反,过分的奢华和诡异让我不安。
  |乳母却叹着气,殿下,忍一忍吧,真的,忍一忍就会习惯了。
  我瞥见她手上的包袱,立刻激动起来,阿姆,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吗?!
  殿下,你已经大了,不能老待在阿姆旁边了,阿姆要走了,出宫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
  是父王的意思吗?是父王赶你走的!对吗?!
  |乳母无奈的点头。
  阿姆,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走我也走!
  傻孩子。|乳母抱住我,不要这样,听阿姆的话,忍一下吧,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那一晚上我却只是哭,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泪水都用完似的,一个劲儿的哭,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乳母已经不见了。
  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所有的皇子全是如此,都要经历一次剜心割肉般的痛楚,和从小照顾自己的人分别。然而我错了,见不着|乳母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曾经要去质问父王,后来被几个年老的宫女拦下了,她们说,|乳母不能留在宫里是因为|乳母的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
  殿下,你可知你的|乳母姓什么?
  她姓顾啊。
  顾姓是她进了宫后才改的,只因她原本的姓氏不好,夕妃娘娘才赐她这个姓。
  那她原本姓什么?
  几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低声道,……她原本姓独孤——她是个胡人。
  在我看来,父王的一生似乎只对两件事情专注过,一件是有关胡人的,一件是有关神佛的。对于后者他极力推崇,而对于前者则深恶痛绝、百般打压。
  我不知道他的这种仇恨从何而来,但这种态度毕竟影响了所有的人。
  后来我问百恭,胡人难道不是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汉胡不都一样吗?
  百恭却轻轻摇着头,眼中满是无奈。
  他说,绍熙,你不懂的。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理由的。

  02

  2
  我从来就不否认自己是个阴郁的人,自从|乳母走了以后。
  我的阴郁源于多年冷宫生活所带来的对人生的质疑,以及从心底对于父王的那种抗拒。
  而我的兄弟姐妹们,这些从小生活在灿烂阳光下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对于我的阴郁则抱有一种如同对待潮湿虫类般发自内心的厌恶。
  尤其是我的兄长——隆。
  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然而对于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永远是我骄傲的长兄,父王最大的儿子,以及他在出生前便背负的大宣太子的命运。
  我第一次见到众多的兄弟姐妹是在大宣宫的侧殿,皇家气派的御用书房。
  太傅站在前面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咬文嚼字,而我坐在后排,分明看见前排那个最年长的少年正在下面逗弄他的促织。他眉宇间生就一种华贵的傲气,细长的眼睛半眯缝着,皎皎翩然之姿让我立刻想起父王温和的表象。他着黄|色华衫,虽然不是父王的那种明黄,却也不同于其他皇子身上的颜色。
  太子殿下!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太傅铁青着脸,露出一脸“玩物丧志”的悲哀。
  隆懒洋洋的站起来,不就是一罐促织吗?太傅何必这么较真呢。
  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此等玩物出现在圣贤的读书之地,实非好事,须知……
  后来我才知道,隆的母亲是邻国西燕的公主,当今的皇后,西燕国力强盛,连大宣都要忌惮三分。他自小生活在众人的吹捧与呵护中,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那时候他只是嫌太傅罗嗦,想快点找个借口堵了他的嘴。
  隆微微一笑,太傅教诲的是,隆记下了,只是……这促织却不是我的,不好随意处置。
  哦,这到底是哪个带来的?
  我看那太傅表面上义愤填膺,但心下一定大喜。对于这群皇子公主,如果不管教不足以树立威信,尤其是太子首当其冲自然要做楷模,然而,太子毕竟是宣王的儿子,况且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宣王,一旦得罪那还得了,教训几句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现在促织既然不是太子的,那理所当然要把带坏太子的罪魁祸首抓出来,已敬效尤。
  隆转头,扫视全堂的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他说,其实,这罐促织是四弟送我的见面礼,我们兄弟多年第一次相见,怎可辜负他一番好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隆是最像父王的,他继承了父王的那种睿智城府,善辩的言辞,以及估略形势的能力。他知道对于什么样的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这是他从小便学习的帝王之术,而那时的我最缺乏的也便是这种手段。
  所以,当被太傅问及促织的事时,我只是站起来,看着隆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回答,我没有。
  哦?隆的眉毛扬了起来。
  我道,明明是你自己带来的,为什么要赖在我的头上?!
  四下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隆冷冷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对不识好歹者的唾弃。
  书房里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感,这时,又一个少年站了起来。他有一张如同女孩般漂亮的脸庞,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嘴边还带着暧昧的笑,却让我心底发凉。
  太傅!这促织是四弟送给大哥的,我方才看见的,可以作证。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能够如此平静的说出莫须有罪名的人,我过去还从未见到过,何况他还是我的哥哥,当今的三皇子淳。
  有了旁证太傅立刻做出了处罚,当时我只是觉得冤枉,但后来回想,太傅未必不知道其间曲折,只因任教多年,深谙宫闱内的相互倾轧,对于我和母亲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才作了隆的帮凶。
  于是,我在进入御书房的第一天,就带着被戒尺打肿的手心站到廊下罚站。
  难道这便是大宣宫吗?
  这便是宫中的生存法则么?
  |乳母告诉我怀璧其罪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现在看来,是|乳母在冷宫将我保护得太好了。
  弱肉强食的道理在这里谁人不懂,就只有我还傻乎乎的撞到他人的刀口上去。
  若是|乳母在的话,怕早就心疼死了。她总是说,殿下,忍一忍吧,忍过去就好了。
  没想到她才刚离开,我就没有忍住。
  在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怀念冷宫的岁月,怀念|乳母温暖的怀抱。
  太傅授业完毕,皇子们都喜滋滋的走出书房。
  隆走过我身边,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罐子,带着深意,一字一字的说,四弟,谢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大礼的。
  淳跟在后面,捧着一个砚台,走到我面前,顺手滑了似的,泼在我的衣衫上,哼哼的笑着走了。
  其他人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匆匆而过。
  只有一个身着莲白衣裙的小女孩走过时,趁着没人发现,偷偷的塞了块绢布给我。
  就这样,我在见面的第一天便得罪了隆,也间接的和几乎所有人结下了仇。
  我的父王是文韬武略的典范,他在世人眼中有着温和的外表,却流淌着好战的血液。纵使设立栖霞寺弘扬佛教,也并未化去他原有的秉性。
  我的众多兄弟姐妹普遍继承了这点,在游戏中尽显无疑。
  其实得罪隆以后,宫中就很少有人主动搭理我了。但众人到御花园玩耍时,我还是会跟去。
  我只是想慢慢变得和大家一样,中规中矩,合群,决不人先,也不刻意人后。
  隆是我们的领袖,即使是在孩童的游戏中他也总是处于中心位置。“老鹰抓小鸡” 里的老鹰,“官兵抓强盗”里的官兵,“捉迷藏”里的鬼……
  他是特别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而众人也是这么表现的。他流着帝王的血液,生性傲骨,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向自己的权威挑战。我与他的第一次冲突正好触及了他心里最敏感纤弱的部位——服从与反抗,所以我才惹怒了他。
  隆经常整我,他会叫淳把太傅心爱的笔折断,再放入我的书桌,或者把我抄完的经文通通烧掉,害我因为没即使完成课业而被责罚,也经常莫须有的指责我欺负别的皇子,再找些不敢忤逆他的人出来作证……他喜欢一边微笑,一边说些一语双关的话吓唬我,或者想着法儿的在太傅面前冤枉我,他善于将孩子简单的恶作剧润色升华,真正变成我的梦魇。
  而三皇子淳,那个有着美丽容颜的少年则是阴损的行动派、他的帮凶。
  淳的母亲是宫中不起眼的嫔,当今皇后过去的贴身侍女,父王在娶了宰相之女秦妃后就很少到皇后那里去了,后来秦妃怀了二皇子泓以后,皇后为了争宠而献上自己的侍女,不久之后便生下来淳。
  在旁人看来淳总是尾巴似的跟在隆后面,或许是就是因为他母亲与皇后的这层关系,虽然淳经常在背地里遭人讥笑,被看作隆的下人,但我却知道他的目的远没有那么简单,他沉府很深,不应该是那种甘于人下的匹夫。
  时光不断流逝,转眼到了秋天,拜他们所赐,几个月来在书房的每一天都犹如在炭火上煎熬般痛苦。
  唯一能够带给我些慰藉的是总是一身莲白衣裙的玥华,她比我小上两岁,排行第五,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在大宣历史上,她也是首个同皇子们一起出入书房,跟随太傅学习的女子。她是隆的胞妹,与隆相差五岁,眉宇间有几分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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