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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冰砂青花碗(第二卷)_by:_腐乳白菜-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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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菊花捞
南京,曾是六朝古都,有传说秦始皇埋金于此,以镇王气,所以南京还有个美丽的名字,叫作金陵。
虽说自古就是名城重地,但每每都为战火殃及,破坏的厉害,能留下的也不甚多。现在民国立之为都,聚财力规划兴建,各地的名流政客竞相聚集在此,如今繁华依旧。
这是国瑞大酒店一间十分通透的客房,坐落在中山路南边。房间北面有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凉台,从阳台望去可以看到西北方向,裹在整齐的泡桐树中,热闹的新街口,有各色的国人和洋人抱着公事包穿梭来往,女人们打扮的精细华贵,有的穿着洋装,有的穿着旗袍,或悠闲的坐在街边的咖啡店喝茶,或踏着高跟鞋进出于擦的发亮的汽车中。南边的阳光很好,但服务生时常都会早早的将窗帘拉上,因为楼下紧挨着就是一条破旧的小巷子,酒店和巷子中间隔着高高的铁栅栏,巷子里常常聚集着些做苦工的穷人,擦鞋的、拉车的、酒店的清洁员,还有些扯着富人们的后腿,死乞白赖要钱的乞丐。
“事已妥,勿念。另,隐屋有异,归时留心。——庆。”
卢约理看了眼电报,就将它夹在本书里,又拿起报纸来。这时侍应生敲门进房,恭恭敬敬的将盘盘碟碟摆在餐桌上。
“先生,您的下午茶好了。”
卢约理嗯了声,掏出两张纸钞塞给侍应生,那侍应生满脸笑意的接了,又说:“今天是礼拜五,按照惯例会举行酒会,本店诚邀您参加。”
“知道了。”
侍应生又鞠了个躬悄声退出房门。
桌上摆了一个中号的合盖碗盅,旁边盘子里两片烤土司和面包用的抹酱,还有曲奇和火腿,配了一把调羹,一把抹刀和一把叉。卢约理掀开碗盅的盖,一股清新的香气立刻扑上来,碗盅里碧绿透明的汤中间漂浮着植物的叶子和絮状的蛋花,那是南京砖缝里都会生出的野菜菊花捞。
这个组合的确奇怪,酒店的客人为数不少都是洋人,酒水单上本来是配咖啡的,只是卢约理冬日里就听闻南京有这样的特产,时值盛夏特意点来尝尝。
入口那香气,似菊非菊,似茶非茶,有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却不似薄荷那般冰凉刺味。卢约理慢慢一口一口将碗盅喝了个干净,又见今日的抹酱是奶油拌草莓酱,持着抹刀直接填在嘴里,其余的动也没动。
将窗帘掀开一道小缝,卢约理下意识的盯着小巷子里来往的人。他总觉得那个身影,也许会掺杂在其中。但理由是什么呢?他叹了口气,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那巷子,这样的想法总是在脑中挥之不去。即便他会来,又到哪里找自己呢?他开始回想,若是再多些时日就好了,再多些时间能让他安排的话,他也许可以留下更详细的地址,或者可以面对面,说服他一起跟来。
在常庆的帮助下,卢家在北平的财产转卖给了同业,逐渐从烟草行业隐退。因为查理斯是英国人,碍着英国使馆的面子,青帮也不敢做出什么动作,卢约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财产一点一点搬出北平,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切都顺利的很,卢约理想着,但似乎还是有点遗憾,他习惯性的咬着手背,嘴唇上残留的奶油和菊花捞的味道掺杂着,滑进嘴里在味蕾上散开来,犹如那股遗憾一般辨不清捉不住。
土豆儿也不知道自己混在国瑞大酒店后街这堆乞丐里有多久了,也许是生下来开始,就在这里讨饭了。
现在晚餐时间是乞讨的低峰期,那些穿着华丽的先生太太们这时候都坐着包的严严实实的车里直直开到饭店酒店的门口,还有些高大古板的门侍为他们开车门,乞丐们总也插不上手。要等到酒会散场,有些三三两两喝的微醉,酒足饭饱的晃啊晃的走出来透气,或者筹划着去看看电影,才是最好的机会。遇到单独喝醉的,还可以随意在兜里掏。
土豆儿美美的塞了几口从后厨垃圾筒里翻出来的米饭,盼着今晚能有个好收成,目光扫到那隐隐约约的露出的水晶灯上久久不肯离开。
忽得有个细小的身影挡着了光线。
“请问……”那身影发出声音,是北方的口音。
土豆看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比自己大了二三岁的样子,衣服是半旧的,背着个大包裹,鞋上污麻麻的,虽然脸刻意擦过,却不比身边的乞丐也好到哪里去。
“嘁,又来个抢饭的。”土豆歪着头吐了口痰,继续扒饭,假装没听见。
那人见没有回答,又说了一遍:“请问个事。”他说,“哦,我不是来讨饭的……”说着,掏出个铜板,拿在手里。
“我就想打听个事……”
土豆儿看见铜板心里一亮,又仔细看了看那人,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投向他,看起来是个老实诚信的人。
“说罢,想知道什么?这附近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那人听到口气松动,一裂嘴笑嘻嘻的坐在他身边。
“一看就没问错人。”那人接着说:“我和一个朋友走散了,我想问问,前面这个酒店里面,有没有住着个又象中国人,又象洋人的先生?”
土豆儿打量那人一眼,不相信这么个穷小子会有个富朋友,有一丝不屑从眼神中滑过,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他还是很用力的在脑袋里搜刮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土豆儿也冲那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嘴不怎么整齐的黄牙,“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留意。”
“哦。”
钟来寿瞬间象泄了气的皮球,把那枚铜板塞进土豆儿手里。
这是他能在南京找到的最后一间像样的酒店了,如果也不在这里,他实在想不出以卢家二少爷的身份地位,还能在哪里落脚。
“谢谢。”他嘟囔着缩进墙角,“我就在你的地界儿上歇歇脚,马上就走。”
土豆儿没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吹了铜板,又放在耳朵上听了听。心里暗笑,果然是个丰收日子,还没开工就有钱拿。
酒会向来都是为了有钱有势的人交洽公关而举办的,但越有钱的地方往往就越杂,西装革履,林林总总,各怀目的。
卢约理一面躲在冷清的角落里面,无聊的把玩手中的香槟杯,一面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形形色色男男女女,剥开彻夜狂欢的外皮,揣摩他们隐藏的所想。
一曲终了,男士们向女士们礼节性的鞠下一躬,有些人退出有些人又补充上。他扫过一个正在缓缓走出的女人身上,那女人看起来二十上下,装扮清新恬淡,在浓妆艳抹的人群中尤其显得凸出。他的眼光还没有来得及撤出,那女人就转头,和他的目光直直撞在一处。
打发了舞伴,女人向卢约理走过来,说出的话却不似外表,倒象个风月场上的高手。
“先生,我们见过的么?”
卢约理耸了耸肩。“我恐怕是小姐,您认错人了。”
“啊,那可真遗憾。”女人笑笑说:“只是您刚刚看我的眼神,象极了一个……哦,我真是失礼,那个朋友明明比你年长很多岁来的。”
卢约理笑了笑当作回应,女人却没打算放过他。
“我叫王爱婷,很高兴认识您。”她伸出左手,标准的欧式礼节,卢约理低头礼貌的在她手背轻轻点了一下。
“王小姐,在下姓卢,很高兴认识您。”
王爱婷稍微吃了一惊,小声重复了一遍:“卢……?”
“噢,卢先生。”一个侍应生匆匆走到他们身边。“我真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和这位小姐说话,不过有位先生送来一封信,说是件挺要紧的事……”
卢约理干脆的回答:“无妨,其实我也正在等这封信。”又转头对王爱婷道了一声“少陪”,塞给侍应生一点小费,就取了信匆匆离开了酒会。
“卢兄:沪宁形势日趋紧张,吾有要事暂离。再次接洽请于十二月下旬左右抵达武昌江兴宾馆,自安排他人交接。——周”
信中简简单单几个字,卢约理看了很长时间,掏出打火机烧了。打了个电话给仓库约定了发货的时间,坐下来用英文写了封电报,唤了侍应生,让他们明儿一早便发出去。一切打点完毕,时间尚早,外面月色正浓,卢约理也不想回酒会了,换了件薄外套踱出酒店的大门。
整个城市歌舞升平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没什么人,他刚走出门来,就有个脏兮兮的小女孩,犹犹豫豫堵在他跟前。那女孩十一二岁,挂着个破烂的裙子,也没念经般的要饭,只是巴巴的望着他,还有点害怕的把半边身子藏在路灯的灯柱后面。
路灯映得那双眼睛里一闪一闪的,象极了一个人。卢约理心里一软,随意掏出两张纸币,轻轻落到女孩的碗里。
女孩讶异的愣了半天,然后冲着缓缓离去的背影磕了个头,手舞足蹈的就往后巷跑。
“土豆哥土豆哥!”
土豆还在慢悠悠的扒饭,抬起眼。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我……我遇到贵人了!”女孩挨着土豆坐下来,从怀里露出两张纸币的一角。
“啊?哪个这么大方,说说长啥样,下次我也跟他要。”
“那人可英俊了。”女孩的小脏脸上透出股向往的神色。“长得特别高,头发是卷的,鼻子挺高的,长得跟洋人似的。”
“嘁!”土豆看女孩的样子,不屑的白了个眼。“洋人就洋人,什么叫长得跟洋人似的。”
女孩仍旧一脸花痴:“可是一看还是中国人啊……”
“嗳?”土豆突然兴奋起来,手不自觉的向身后招。“小哥小哥,丫头说的是不是就你找的那个?……嗯?人呢?”
他看向女孩,女孩迷茫的摇摇头,扯了扯他的的衣袖。
“土豆哥,我刚就没看见有人啊,你见鬼了吧?”
土豆挠挠头,一脸惋惜的样子。“嗯?刚刚明明还在的……”
贰:鸡汤面
从南京到武昌,因为是逆着长江而上,所以水路看起来很近,行进起来却极慢。铁路是南京北去到徐州,又从徐州折到郑州再到汉口,汉口武昌只有一江而隔,渡船十分方便,虽绕了个小弯,却比走水路要快许多。
卢约理始终也没在后面的小巷子里面找到他想看到的那个身影,又怕耽误了生意,早早的出发,让货物走水路,自己坐火车离开了南京。
没想到时逢战乱,路上就听说日军占领了北平,各处都在调兵运兵,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好多时间,等到了武昌,已是冬季,货物早到了。
卢家在北平没了生意,常庆派晋子到了武昌,接了货安顿好。
卢约理到的这天,晋子早早就开了车停在码头等着。
“哎呀,二少爷,幸亏您在南京离开的早。刚刚听说日军前些天占了上海,现下正轰炸南京,可真是悬的厉害。”没等上车,晋子就喋喋不休:“三少爷、查理斯、常叔和凤妹妹在北平也都还好,没什么事,常叔叫二少爷在外面放心。”
听得都安好,卢约理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来。
“说起来,二少爷您还真是神,早早的把卢家的钱抽了出去,日本人一进北平就排挤美英,打压以前的卷烟公司,急着扶持自己的。盘了咱们生意的牛老板,现下脸都绿了。”
“嗯。”这些路上也都听说了不少,结果如何卢约理心里多少也预料到,转而问:“对了,前些日子我让你帮我打听的人如何了?”
“噢,对,那孩子的父亲死在了乡下,据说他回过北平,被姓郑的踢出门,第二天他就又离开了。”
“走了多久?去哪了?”
晋子一副为难模样看向他。“走了小一年了,至于去了哪儿,二少爷,咱们也不是警局,这个就不太好打听了。”
卢约理眯着眼,牙齿担在手腕上,隐隐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
“上次常叔给我拍电报说,我用来藏身的那屋子有问题?”
“嗯,咱们去看过,有其他人的脚印,虽然挺久的,但怕已经是不安全了。”
“桌上有纸条么?”
“没有,倒放着个镇纸。”
卢约理的心顷刻间乱成了一团,拿走纸条,离开北平,南京正在被轰炸……线索都纠结在一起,他不敢再想,握紧了拳,咬住手腕的力道猛地重了下去,腥甜的味道散布开来,真希望自己没有留过劳什子纸条,让他安安静静的待在北平多好。
“停车!”卢约理突然吼道:“马上给我买一张去南京的船票。”
晋子不敢怠慢,车猛的刹住,卢约理打开车门就向已甩在车后的码头走,晋子不明所以,忙追上来拦住他。
“二少爷,二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去?”
“他可能还在南京,我得回去找他。”
“即便确定他还在南京,您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轰炸的事儿,租借地的洋人们都吓得走了,您一中国人去还有什么用?”
卢约理滞住脚步。
“二少爷,咱知道您有情有义,那孩子帮过咱们卢家,真要是落难,咱们就厚葬他,带进卢家的祠堂天天烧香供着都行,但您不能去,您去了说不定也是白搭一条人命。再说了,都照您的意思,卢家的家业从北平移出来做别的生意,您就这么扔着生意不管,回头也没法跟死去的老爷交代不是?”
一口气听晋子说了许多话,卢约理的脑袋冷静了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的是有道理,又不知道他在南京哪里,找到也未必就能一起全身而退,但还禁不住心中一片空荡荡,闷得难受。
“你说的对。”卢约理拍了拍晋子,“帮我把行李送回宾馆,我想在江边上吹吹风,过会我自己叫车回去。”
晋子知道二少爷做事有度,既然明了其中利害,就不会乱来,便撇下他驱车离开。
钟来寿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已经瘪的可怜了,他咽下了口水,决定省这一顿晚餐。
那天,国瑞大酒店没有找到人,钟来寿又在南京找了时日,身上带的钱眼看就要见了低,但货船卸货的工头嫌他瘦,不收他做工,其他的活他也不懂得怎么做。他思前想后,好在还有周大哥汉口的地址,他即便不能帮着找人,帮着找份工做着维持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船票,逆着江水一路西行。
一声鸣笛,船上的水手推开下等舱的门,歪着头扇了扇眼前的空气,捏着鼻子冲里面鸽子笼般的床位喊道:“武昌的,汉口的,船要靠岸了啊!”
钟来寿搞不清状况,拉住那水手。
“这位大哥,下了船就是汉口么?”
水手嗤笑了一声,“兄弟,汉口在江北,咱们不停那儿,你下了船转个渡轮就能过去。”
“哦。”
不巧的是,渡江的船都歇了,看样子钟来寿要在码头熬上一夜。
晚上的风湿冷湿冷的,他饿的胃有些抽搐,顺着江边无所事事的闲逛,走动走动还可以暖些,有意无意的踩住一份顺着风飞过来的报纸打发时间,斗大的标题却让他不自觉的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冬日里圆月照的一顶苍穹空荡荡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把映下的月影拉的长长的,切的碎碎的,犹如彼此的心。
月光下铅灰色的字更显惨淡:“日军侵沪,弹袭南京。”
脚步停不下来,机械的继续挪动,目光和豆大的眼泪都落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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