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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半车麦秸-姚雪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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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上哪里找这么二十位人去呢?即使能凑上,这是个面子事,自己等钱用么就请 会,赶明儿人家也约自己来呢?起会,在这个穷年月,常有哗啦③了的时候!好汉不求人; 干脆,自己有命买得上车,买;不求人!
看祥子没动静,高妈真想俏皮他一顿,可是一想他的直诚劲儿,又不大好意思了:“你 真行!‘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也好!”
祥子没说什么,等高妈走了,对自己点了点头,似乎是承认自己的一把死拿值得佩服, 心中怪高兴的。
已经是初冬天气,晚上胡同里叫卖糖炒栗子,落花生之外,加上了低*摹耙购弧*。 夜壶挑子上带着瓦的闷葫芦罐儿,祥子买了个大号的。头一号买卖,卖夜壶的找不开钱,祥 子心中一活便,看那个顶小的小绿夜壶非常有趣,绿汪汪的,也撅着小嘴,“不用找钱了, 我来这么一个!”放下闷葫芦罐,他把小绿夜壶送到里边去:“少爷没睡哪?送你个好玩 艺!”
大家都正看着小文——曹家的小男孩——洗澡呢,一见这个玩艺都憋不住的笑了。曹氏 夫妇没说什么,大概觉得这个玩艺虽然蠢一些,可是祥子的善意是应当领受的,所以都向他 笑着表示谢意。高妈的嘴可不会闲着:“你看,真是的,祥子!这么大个子了,会出这么高 明的主意;多么不顺眼!”
小文很喜欢这个玩艺,登时用手捧澡盆里的水往小壶里灌:“这小茶壶,嘴大!”
大家笑得更加了劲。祥子整着身子——因为一得意就不知怎么好了——走出来。他很高 兴,这是向来没有经验过的事,大家的笑脸全朝着他自己,仿佛他是个很重要的人似的。微 笑着,又把那几块现洋搬运出来,轻轻的一块一块往闷葫芦罐里放,心里说:这比什么都牢 靠!多咱够了数,多咱往墙上一碰;拍喳,现洋比瓦片还得多!
他决定不再求任何人。就是刘四爷那么可靠,究竟有时候显着别扭,钱是丢不了哇,在 刘四爷手里,不过总有点不放心。钱这个东西象戒指,总是在自己手上好。这个决定使他痛 快,觉得好象自己的腰带又杀紧了一扣,使胸口能挺得更直更硬。
天是越来越冷了,祥子似乎没觉到。心中有了一定的主意,眼前便增多了光明;在光明 中不会觉得寒冷。地上初见冰凌,连便道上的土都凝固起来,处处显出干燥,结实,黑土的 颜色已微微发些黄,象已把潮气散尽。特别是在一清早,被大车轧起的土棱上镶着几条霜 边,小风尖溜溜的把早霞吹散,露出极高极蓝极爽快的天;祥子愿意早早的拉车跑一趟,凉 风飕进他的袖口,使他全身象洗冷水澡似的一哆嗦,一痛快。有时候起了狂风,把他打得出 不来气,可是他低着头,咬着牙,向前钻,象一条浮着逆水的大鱼;风越大,他的抵抗也越 大,似乎是和狂风决一死战。猛的一股风顶得他透不出气,闭住口,半天,打出一个嗝,仿 佛是在水里扎了一个猛子。打出这个嗝,他继续往前奔走,往前冲进,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 住这个巨人;他全身的筋肉没有一处松懈,象被蚂蚁围攻的绿虫,全身摇动着抵御。这一身 汗!等到放下车,直一直腰,吐出一口长气,抹去嘴角的黄沙,他觉得他是无敌的;看着那 裹着灰沙的风从他面前扫过去,他点点头。风吹弯了路旁的树木,撕碎了店户的布幌,揭净 了墙上的报单,遮昏了太阳,唱着,叫着,吼着,回荡着!忽然直驰,象惊狂了的大精灵, 扯天扯地的疾走;忽然慌乱,四面八方的乱卷,象不知怎好而决定乱撞的恶魔;忽然横扫, 乘其不备的袭击着地上的一切,扭折了树枝,吹掀了屋瓦,撞断了电线;可是,祥子在那里 看着;他刚从风里出来,风并没能把他怎样了!胜利是祥子的!及至遇上顺风,他只须拿稳 了车把,自己不用跑,风会替他推转了车轮,象个很好的朋友。
自然,他既不瞎,必定也看见了那些老弱的车夫。他们穿着一阵小风就打透的,一阵大 风就吹碎了的,破衣;脚上不知绑了些什么。在车口上,他们哆嗦着,眼睛象贼似的溜着, 不论从什么地方钻出个人来,他们都争着问,“车?!”拉上个买卖,他们暖和起来,汗湿 透了那点薄而破的衣裳。一停住,他们的汗在背上结成了冰。遇上风,他们一步也不能抬, 而生生的要曳着车走;风从上面砸下来,他们要把头低到胸口里去;风从下面来,他们的脚 便找不着了地;风从前面来,手一扬就要放风筝;风从后边来,他们没法管束住车与自己。 但是他们设尽了方法,用尽了力气,死曳活曳得把车拉到了地方,为几个铜子得破出一条 命。一趟车拉下来,灰土被汗合成了泥,糊在脸上,只露着眼与嘴三个冻红了的圈。天是那 么短,那么冷,街上没有多少人;这样苦奔一天,未必就能挣上一顿饱饭;可是年老的,家 里还有老婆孩子;年小的,有父母弟妹!冬天,他们整个的是在地狱里,比鬼多了一口活 气,而没有鬼那样清闲自在;鬼没有他们这么多的吃累!象条狗似的死在街头,是他们最大 的平安自在;冻死鬼,据说,脸上有些笑容!
祥子怎能没看见这些呢。但是他没工夫为他们忧虑思索。他们的罪孽也就是他的,不过 他正在年轻力壮,受得起辛苦,不怕冷,不怕风;晚间有个干净的住处,白天有件整齐的衣 裳,所以他觉得自己与他们并不能相提并论,他现在虽是与他们一同受苦,可是受苦的程度 到底不完全一样;现在他少受着罪,将来他还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他想自己要是到了老年, 决不至于还拉着辆破车去挨饿受冻。他相信现在的优越可以保障将来的胜利。正如在饭馆或 宅门外遇上驶汽车的,他们不肯在一块儿闲谈;驶汽车的觉得有失身分,要是和洋车夫们有 什么来往。汽车夫对洋车夫的态度,正有点象祥子的对那些老弱残兵;同是在地狱里,可是 层次不同。他们想不到大家须立在一块儿,而是各走各的路,个人的希望与努力蒙住了各个 人的眼,每个人都觉得赤手空拳可以成家立业,在黑暗中各自去摸索个人的路。祥子不想别 人,不管别人,他只想着自己的钱与将来的成功。
街上慢慢有些年下的气象了。在晴明无风的时候,天气虽是干冷,可是路旁增多了颜 色:年画,纱灯,红素蜡烛,绢制的头花,大小蜜供,都陈列出来,使人心中显着快活,可 又有点不安;因为无论谁对年节都想到快乐几天,可是大小也都有些困难。祥子的眼增加了 亮光,看见路旁的年货,他想到曹家必定该送礼了;送一份总有他几毛酒钱。节赏固定的是 两块钱,不多;可是来了贺年的,他去送一送,每一趟也得弄个两毛三毛的。凑到一块就是 个数儿;不怕少,只要零碎的进手;他的闷葫芦罐是不会冤人的!晚间无事的时候,他钉坑 儿看着这个只会吃钱而不愿吐出来的瓦朋友,低声的劝告:“多多的吃,多多的吃,伙计! 多咱你吃够了,我也就行了!”
年节越来越近了,一晃儿已是腊八。欢喜或忧惧强迫着人去计划,布置;还是二十四小 时一天,可是这些天与往常不同,它们不许任何人随便的度过,必定要作些什么,而且都得 朝着年节去作,好象时间忽然有了知觉,有了感情,使人们随着它思索,随着它忙碌。祥子 是立在高兴那一面的,街上的热闹,叫卖的声音,节赏与零钱的希冀,新年的休息,好饭食 的想象……都使他象个小孩子似的欢喜,盼望。他想好,破出块儿八毛的,得给刘四爷买点 礼物送去。礼轻人物重,他必须拿着点东西去,一来为是道歉,他这些日子没能去看老头 儿,因为宅里很忙;二来可以就手要出那三十多块钱来。破费一块来钱而能要回那一笔款, 是上算的事。这么想好,他轻轻的摇了摇那个扑满,想象着再加进三十多块去应当响得多么 沉重好听。是的,只要一索回那笔款来,他就没有不放心的事了!
一天晚上,他正要再摇一摇那个聚宝盆,高妈喊了他一声:“祥子!门口有位小姐找 你;我正从街上回来,她跟我直打听你。”等祥子出来,她低声找补了句:“她象个大黑 塔!怪怕人的!”
祥子的脸忽然红得象包着一团火,他知道事情要坏!九
祥子几乎没有力量迈出大门坎去。昏头打脑的,脚还在门坎内,借着街上的灯光,已看 见了刘姑娘。她的脸上大概又擦了粉,被灯光照得显出点灰绿色,象黑枯了的树叶上挂着层 霜。祥子不敢正眼看她。
虎妞脸上的神情很复杂:眼中带出些渴望看到他的光儿;嘴可是张着点,露出点儿冷 笑;鼻子纵起些纹缕,折叠着些不屑与急切;眉棱棱着,在一脸的怪粉上显出妖媚而霸道。 看见祥子出来,她的嘴唇撇了几撇,脸上的各种神情一时找不到个适当的归束。她咽了口吐 沫,把复杂的神气与情感似乎镇压下去,拿出点由刘四爷得来的外场劲儿,半恼半笑,假装 不甚在乎的样子打了句哈哈:“你可倒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啊!”她的嗓门很高, 和平日在车厂与车夫们吵嘴时一样。说出这两句来,她脸上的笑意一点也没有了,忽然的仿 佛感到一种羞愧与下贱,她咬上了嘴唇。
“别嚷!”祥子似乎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唇上,爆裂出这两个字,音很小,可是极有 力。
“哼!我才怕呢!”她恶意的笑了,可是不由她自己似的把声音稍放低了些。“怨不得 你躲着我呢,敢情这儿有个小妖精似的小老妈儿;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玩艺,别看傻大黑粗 的,鞑子拔烟袋,不傻假充傻!”她的声音又高了起去。“别嚷!”祥子唯恐怕高妈在门里 偷着听话儿。“别嚷!这边来!”他一边说一边往马路上走。
“上哪边我也不怕呀,我就是这么大嗓儿!”嘴里反抗着,她可是跟了过来。
过了马路,来到东便道上,贴着公园的红墙,祥子——还没忘了在乡间的习惯——蹲下 了。“你干吗来了?”“我?哼,事儿可多了!”她左手插在腰间,肚子努出些来。低头看 了他一眼,想了会儿,仿佛是发了些善心,可怜他了:“祥子!我找你有事,要紧的事!”
这声低柔的“祥子”把他的怒气打散了好些,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还是没有什么可 爱的地方,可是那声“祥子”在他心中还微微的响着,带着温柔亲切,似乎在哪儿曾经听见 过,唤起些无可否认的,欲断难断的,情分。他还是低声的,但是温和了些:“什么事?”
“祥子!”她往近凑了凑:“我有啦!”
“有了什么?”他一时蒙住了。
“这个!”她指了指肚子。“你打主意吧!”
楞头磕脑的,他“啊”了一声,忽然全明白了。一万样他没想到过的事都奔了心中去, 来得是这么多,这么急,这么乱,心中反猛的成了块空白,象电影片忽然断了那样。街上非 常的清静,天上有些灰云遮住了月,地上时时有些小风,吹动着残枝枯叶,远处有几声尖锐 的猫叫。祥子的心里由乱而空白,连这些声音也没听见;手托住腮下,呆呆的看着地,把地 看得似乎要动;想不出什么,也不愿想什么;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小,可又不能完全缩入地中 去,整个的生命似乎都立在这点难受上;别的,什么也*挥校∷*才觉出冷来,连嘴唇都微 微的颤着。
“别紧自蹲着,说话呀!你起来!”她似乎也觉出冷来,愿意活动几步。
他僵不吃的立起来,随着她往北走,还是找不到话说,混身都有些发木,象刚被冻醒了 似的。
“你没主意呀?”她瞭了祥子一眼,眼中带出怜爱他的神气。
他没话可说。
“赶到二十七呀,老头子的生日,你得来一趟。”“忙,年底下!”祥子在极乱的心中 还没忘了自己的事。“我知道你这小子吃硬不吃软,跟你说好的算白饶!”她的嗓门又高起 去,街上的冷静使她的声音显着特别的清亮,使祥子特别的难堪。“你当我怕谁是怎着?你 打算怎样?你要是不愿意听我的,我正没工夫跟你费吐沫玩!说翻了的话,我会堵着你的宅 门骂三天三夜!你上哪儿我也找得着!我还是不论秧子①!”
“别嚷行不行?”祥子躲开她一步。
“怕嚷啊,当初别贪便宜呀!你是了味②啦,教我一个人背黑锅,你也不挣开死××皮 看看我是谁!”
“你慢慢说,我听!”祥子本来觉得很冷,被这一顿骂骂得忽然发了热,热气要顶开冻 僵巴的皮肤,混身有些发痒痒,头皮上特别的刺闹得慌。
“这不结啦!甭找不自在!”她撇开嘴,露出两个虎牙来。“不屈心,我真疼你,你也 别不知好歹!跟我犯牛脖子,没你的好儿,告诉你!”
“不… ”祥子想说“不用打一巴掌揉三揉”,可是没有想齐全;对北平的俏皮话儿, 他知道不少,只是说不利落;别人说,他懂得,他自己说不上来。
“不什么?”
“说你的!”
“我给你个好主意,”虎姑娘立住了,面对面的对他说:“你看,你要是托个媒人去 说,老头子一定不答应。他是拴车的,你是拉车的,他不肯往下走亲戚。我不论,我喜欢 你,喜欢就得了吗,管它娘的别的干什么!谁给我说媒也不行,一去提亲,老头子就当是算 计着他那几十辆车呢;比你高着一等的人物都不行。这个事非我自己办不可,我就挑上了 你,咱们是先斩后奏;反正我已经有了,咱们俩谁也跑不了啦!可是,咱们就这么直入公堂 的去说,还是不行。老头子越老越胡涂,咱俩一露风声,他会去娶个小媳妇,把我硬撵出 来。老头子棒之呢,别看快七十岁了,真要娶个小媳妇,多了不敢说,我敢保还能弄出两三 个小孩来,你爱信不信!”“走着说,”祥子看站岗的巡警已经往这边走了两趟,觉得不是 劲儿。
“就在这儿说,谁管得了!”她顺着祥子的眼光也看见了那个巡警:“你又没拉着车, 怕他干吗?他还能无因白故的把谁的××咬下来?那才透着邪行呢!咱们说咱们的!你看, 我这么想:赶二十七老头子生日那天,你去给他磕三个头。等一转过年来,你再去拜个年, 讨他个喜欢。我看他一喜欢,就弄点酒什么的,让他喝个痛快。看他喝到七八成了,就热儿 打铁,你干脆认他作干爹。日后,我再慢慢的教他知道我身子不方便了。他必审问我,我给 他个‘徐庶入曹营—一语不发’。等他真急了的时候,我才说出个人来,就说是新近死了 的那个乔二—咱们东边杠房的二掌柜的。他无亲无故的,已经埋在了东直门外义地里,老 头子由哪儿究根儿去?老头子没了主意,咱们再慢慢的吹风儿,顶好把我给了你,本来是干 儿子,再作女婿,反正差不很多;顺水推舟,省得大家出丑。你说我想的好不好?”
祥子没言语。
觉得把话说到了一个段落,虎妞开始往北走,低着点头,既象欣赏着自己的那片话,又 仿佛给祥子个机会思索思索。这时,风把灰云吹裂开一块,露出月光,二人已来到街的北 头。御河的水久已冻好,静静的,灰亮的,坦平的,坚固的,托着那禁城的城墙。禁城内一 点声响也没有,那玲珑的角楼,金碧的牌坊,丹朱的城门,景山上的亭阁,都静悄悄的好似 听着一些很难再听到的声音。小风吹过,似一种悲叹,轻轻的在楼台殿阁之间穿过,象要道 出一点历史的消息。虎妞往西走,祥子跟到了金鳌玉蝀。桥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微明的月光 冷寂的照着桥左右的两大幅冰场,远处亭阁暗淡的带着些黑影,静静的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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