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河图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差半车麦秸-姚雪垠-第2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样的新闻来了!电车刚由厂里开出来,卖报的小儿已扯开尖嗓四下里追着人喊:“枪 毙阮明的新闻,九点钟游街的新闻!”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又一个铜板,都被小黑手接了 去。电车上,铺户中,行人的手里,一张一张的全说的是阮明:阮明的像片,阮明的历史, 阮明的访问记,大字小字,插图说明,整页的都是阮明。阮明在电车上,在行人的眼里,在 交谈者的口中,老城里似乎已没有了别人,只有阮明;阮明今天游街,今日被枪毙!有价值 的新闻,理想的新闻,不但口中说着阮明,待一会儿还可看见他。妇女们赶着打扮;老人们 早早的就出去,唯恐腿脚慢,落在后边;连上学的小孩们也想逃半天学,去见识见识。到八 点半钟,街上已满了人,兴奋,希冀,拥挤,喧嚣,等着看这活的新闻。车夫们忘了张罗买 卖,铺子里乱了规矩,小贩们懒得吆喝,都期待着囚车与阮明。历史中曾有过黄巢,张献 忠,太平天国的民族,会挨杀,也爱看杀人。枪毙似乎太简单,他们爱听凌迟,砍头,剥 皮,活埋,听着象吃了冰激凌似的,痛快得微微的哆嗦。可是这一回,枪毙之外,还饶着一 段游街,他们几乎要感谢那出这样主意的人,使他们会看到一个半死的人捆在车上,热闹他 们的眼睛;即使自己不是监斩官,可也差不多了。这些人的心中没有好歹,不懂得善恶,辨 不清是非,他们死攥着一些礼教,愿被称为文明人;他们却爱看千刀万剐他们的同类,象小 儿割宰一只小狗那么残忍与痛快。一朝权到手,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也会去屠城,把妇人的乳 与脚割下堆成小山,这是他们的快举。他们没得到这个威权,就不妨先多看些杀猪宰羊与杀 人,过一点瘾。连这个要是也摸不着看,他们会对个孩子也骂千刀杀,万刀杀,解解心中的 恶气。
响晴的蓝天,东边高哌的一轮红日,几阵小东风,路旁的柳条微微摆动。东便道上有一 大块阴影,挤满了人:老幼男女,丑俊胖瘦,有的打扮得漂亮近时,有的只穿着小褂,都谈 笑着,盼望着,时时向南或向北探探头。一人探头,大家便跟着,心中一齐跳得快了些。这 样,越来越往前拥,人群渐渐挤到马路边上,成了一座肉壁,只有哌低不齐的人头乱动。巡 警成队的出来维持秩序,他们拦阻,他们叱呼,他们有时也抓出个泥块似的孩子砸巴两拳, 招得大家哈哈的欢笑。等着,耐心的等着,腿已立酸,还不肯空空回去;前头的不肯走,后 面新来的便往前拥,起了争执,手脚不动,专凭嘴战,彼此诟骂,大家喊好。孩子不耐烦 了,被大人打了耳光;扒手们得了手,失了东西的破口大骂。喧嚣,叫闹,吵成一片,谁也 不肯动,人越增多,越不肯动,表示一致的喜欢看那半死的囚徒。
忽然,大家安静了,远远的来了一队武装的警察。“来了!”有人喊了声。紧跟着人声 嘈乱起来,整群的人象机器似的一齐向前拥了一寸,又一寸,来了!来了!眼睛全发了光, 嘴里都说着些什么,一片人声,整街的汗臭,礼教之邦的人民热烈的爱看杀人呀。
阮明是个小矮个儿,倒捆着手,在车上坐着,象个害病的小猴子;低着头,背后插着二 尺多长的白招子。人声就象海潮般的前浪催着后浪,大家都撇着点嘴批评,都有些失望:就 是这么个小猴子呀!就这么稀松没劲呀!低着头,脸煞白,就这么一声不响呀!有的人想起 主意,要逗他一逗:“哥儿们,给他喊个好儿呀!”紧跟着,四面八方全喊了“好!”象给 戏台上的坤伶喝彩似的,轻蔑的,恶意的,讨人嫌的,喊着。阮明还是不出声,连头也没抬 一抬。有的人真急了,真看不上这样软的囚犯,挤到马路边上呸呸的啐了他几口。阮明还是 不动,没有任何的表现。大家越看越没劲,也越舍不得走开;万一他忽然说出句:“再过二 十年又是一条好汉”呢?万一他要向酒店索要两壶白乾,一碟酱肉呢?谁也不肯动,看他到 底怎样。车过去了,还得跟着,他现在没什么表现,焉知道他到单牌楼不缓过气来而高唱几 句《四郎探母》呢?跟着!有的一直跟到天桥;虽然他始终没作出使人佩服与满意的事,可 是人们眼瞧着他吃了枪弹,到底可以算不虚此行。
在这么热闹的时节,祥子独自低着头在德胜门城根慢慢的走。走到积水滩,他四下看了 看。没有人,他慢慢的,轻手蹑脚的往湖边上去。走到湖边,找了棵老树,背倚着树干,站 了一会儿。听着四外并没有人声,他轻轻的坐下。苇叶微动,或一只小鸟忽然叫了一声,使 他急忙立起来,头上见了汗。他听,他看,四下里并没有动静,他又慢慢的坐下。这么好几 次,他开始看惯了苇叶的微动,听惯了鸟鸣,决定不再惊慌。呆呆的看着湖外的水沟里,一 些小鱼,眼睛亮得象些小珠,忽聚忽散,忽来忽去;有时候头顶着一片嫩萍,有时候口中吐 出一些泡沫。靠沟边,一些已长出腿的蝌蚪,直着身儿,摆动那黑而大的头。水忽然流得快 一些,把小鱼与蝌蚪都冲走,尾巴歪歪着顺流而下,可是随着水也又来了一群,挣扎着想要 停住。一个水蝎极快的跑过去。水流渐渐的稳定,小鱼又结成了队,张开小口去啃一个浮着 的绿叶,或一段小草。稍大些的鱼藏在深处,偶尔一露背儿,忙着转身下去,给水面留下个 旋涡与一些碎纹。翠鸟象箭似的由水面上擦过去,小鱼大鱼都不见了,水上只剩下浮萍。祥 子呆呆的看着这些,似乎看见,又似乎没看见,无心中的拾起块小石,投在水里,溅起些水 花,击散了许多浮萍,他猛的一惊,吓得又要立起来。
坐了许久,他偷偷的用那只大的黑手向腰间摸了摸。点点头,手停在那里;待了会,手 中拿出一落儿钞票,数了数,又极慎重的藏回原处。
他的心完全为那点钱而活动着:怎样花费了它,怎样不教别人知道,怎样既能享受而又 安全。他已不是为自己思索,他已成为钱的附属物,一切要听它的支配。
这点钱的来头已经决定了它的去路。这样的钱不能光明正大的花出去。这点钱,与拿着 它们的人,都不敢见阳光。人们都在街上看阮明,祥子藏在那清静的城根,设法要到更清静 更黑暗的地方去。他不敢再在街市上走,因为他卖了阮明。就是独自对着静静的流水,背靠 着无人迹的城根,他也不敢抬头,仿佛有个鬼影老追随着他。在天桥倒在血迹中的阮明,在 祥子心中活着,在他腰间的一些钞票中活着。他并不后悔,只是怕,怕那个无处无时不紧跟 着他的鬼。
阮明作了官以后,颇享受了一些他以前看作应该打倒的事。钱会把人引进恶劣的社会中 去,把高尚的理想撇开,而甘心走入地狱中去。他穿上华美的洋服,去嫖,去赌,甚至于吸 上口鸦片。当良心发现的时候,他以为这是万恶的社会陷害他,而不完全是自己的过错;他 承认他的行为不对,可是归罪于社会的引诱力太大,他没法抵抗。一来二去,他的钱不够用 了,他又想起那些激烈的思想,但是不为执行这些思想而振作;他想利用思想换点钱来。把 思想变成金钱,正如同在读书的时候想拿对教员的交往白白的得到及格的分数。懒人的思想 不能和人格并立,一切可以换作金钱的都早晚必被卖出去。他受了津贴。急于宣传革命的机 关,不能极谨慎的选择战士,愿意投来的都是同志。但是,受津贴的人多少得有些成绩,不 管用什么手段作出的成绩;机关里要的是报告。阮明不能只拿钱不作些事。他参加了组织洋 车夫的工作。祥子呢,已是作摇旗呐喊的老行家;因此,阮明认识了祥子。
阮明为钱,出卖思想;祥子为钱,接受思想。阮明知道,遇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了祥 子。祥子并没作过这样的打算,可是到时候就这么作了——出卖了阮明。为金钱而工作的, 怕遇到更多的金钱;忠诚不立在金钱上。阮明相信自己的思想,以思想的激烈原谅自己一切 的恶劣行为。祥子听着阮明所说的,十分有理,可是看阮明的享受也十分可羡慕——“我要 有更多的钱,我也会快乐几天!跟姓阮的一样!”金钱减低了阮明的人格,金钱闪花了祥子 的眼睛。他把阮明卖了六十块钱。阮明要的是群众的力量,祥子要的是更多的——象阮明那 样的——享受。阮明的血洒在津贴上,祥子把钞票塞在了腰间。
一直坐到太阳平西,湖上的蒲苇与柳树都挂上些金红的光闪,祥子才立起来,顺着城根 往西走。骗钱,他已作惯;出卖人命,这是头一遭。何况他听阮明所说的还十分有理呢!城 根的空旷,与城墙的高峻,教他越走越怕。偶尔看见垃圾堆上有几个老鸦,他都想绕着走 开,恐怕惊起它们,给他几声不祥的啼叫。走到了西城根,他加紧了脚步,一条偷吃了东西 的狗似的,他溜出了西直门。晚上能有人陪伴着他,使他麻醉,使他不怕,是理想前去处; 白房子是这样的理想地方。
入了秋,祥子的病已不允许他再拉车,祥子的信用已丧失得赁不出车来。他作了小店的 照顾主儿。夜间,有两个铜板,便可以在店中躺下。白天,他去作些只能使他喝碗粥的劳 作。他不能在街上去乞讨,那么大的个子,没有人肯对他发善心。他不会在身上作些彩,去 到庙会上乞钱,因为没受过传授,不晓得怎么把他身上的疮化装成动人的不幸。作贼,他也 没那套本事,贼人也有团体与门路啊。只有他自己会给自己挣饭吃,没有任何别的依赖与援 助。他为自己努力,也为自己完成了死亡。他等着吸那最后的一口气,他是个还有口气的死 鬼,个人主义是他的灵魂。这个灵魂将随着他的身体一齐烂化在泥土中。
北平自从被封为故都,它的排场,手艺,吃食,言语,巡警……已慢慢的向四外流动, 去找那与天子有同样威严的人和财力的地方去助威。那洋化的青岛也有了北平的涮羊肉;那 热闹的天津在半夜里也可以听到低悲的“硬面——饽饽”;在上海,在汉口,在南京,也都 有了说京话的巡警与差役,吃着芝麻酱烧饼;香片茶会由南而北,在北平经过双熏再往南方 去;连抬杠的杠夫也有时坐上火车到天津或南京去抬那高官贵人的棺材。
北平本身可是渐渐的失去原有的排场,点心铺中过了九月九还可以买到花糕,卖元宵的 也许在秋天就下了市,那二三百年的老铺户也忽然想起作周年纪念,借此好散出大减价的传 单……经济的压迫使排场去另找去路,体面当不了饭吃。不过,红白事情在大体上还保存着 旧有的仪式与气派,婚丧嫁娶仿佛到底值得注意,而多少要些排场。婚丧事的执事,响器, 喜轿与官罩,到底还不是任何都市所能赶上的。出殡用的松鹤松狮,纸扎的人物轿马,娶亲 用的全份执事,与二十四个响器,依旧在街市上显出官派大样,使人想到那太平年代的繁华 与气度。
祥子的生活多半仗着这种残存的仪式与规矩。有结婚的,他替人家打着旗伞;有出殡 的,他替人家举着花圈挽联;他不喜,也不哭,他只为那十几个铜子,陪着人家游街。穿上 杠房或喜轿铺所预备的绿衣或蓝袍,戴上那不合适的黑帽,他暂时能把一身的破布遮住,稍 微体面一些。遇上那大户人家办事,教一干人等都剃头穿靴子,他便有了机会使头上脚下都 干净利落一回。脏病使他迈不开步,正好举着面旗,或两条挽联,在马路边上缓缓的蹭。
可是,连作这点事,他也不算个好手。他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既没从洋车上成家立 业,什么事都随着他的希望变成了“那么回事”。他那么大的个子,偏争着去打一面飞虎 旗,或一对短窄的挽联;那较重的红伞与肃静牌等等,他都不肯去动。和个老人,小孩,甚 于至妇女,他也会去争竞。他不肯吃一点亏。
打着那么个小东西,他低着头,弯着背,口中叼着个由路上拾来的烟卷头儿,有气无力 的慢慢的蹭。大家立定,他也许还走;大家已走,他也许多站一会儿;他似乎听不见那施号 发令的锣声。他更永远不看前后的距离停匀不停匀,左右的队列整齐不整齐,他走他的,低 着头象作着个梦,又象思索着点高深的道理。那穿红衣的锣夫,与拿着绸旗的催押执事,几 乎把所有的村话都向他骂去:“孙子!我说你呢,骆驼!你他妈的看齐!”他似乎还没有听 见。打锣的过去给了他一锣锤,他翻了翻眼,朦胧的向四外看一下。没管打锣的说了什么, 他留神的在地上找,看有没有值得拾起来的烟头儿。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 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 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贫贱夫妻 钟理和 下了糖厂的五分车,眼睛注四下里搜寻,却看不见平妹的影子。我稍感到意外。也许她没有接到我的信,我这样想:否则她是不能不来的,她是我的妻,我知道她最清楚。也许她没有赶上时间,我又这样想:那么我在路上可以看见她。 于是我提着包袱,慢慢向东面山下自己的家里走去。已经几年不走路了,一场病,使我元气尽丧,这时走起来有点吃力。 我离开家住到医院里,整三年了,除开第二年平妹来医院探病见过一次,就再没有见过,三年间无日不在想念和怀恋中捱过。我不知道这三年的日子她们在家里怎样度过,过得好?或不好?虽然长期的医药费差不多已把一份家产荡光,但我总是往好里想她,也许并不是想,而只是这样希望着也说不定。我愿他们过得非常之好,必须如此,我才放心。 固然我是这样地爱她,但是除开爱,还有别种理由。 我和平妹的结合遭遇到家庭和旧社会的猛烈反对,我们几经艰苦奋斗,不惜和家庭决裂,方始结成今日的夫妻。我们的爱得来不易,惟其如此,我们甘苦与共,十数年来相爱无间。我们不要高官厚禄,不要良田千顷,但愿一所竹篱茅舍,夫妻俩不受干扰静静地生活着,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如此尽足。 我们起初在外面,光复第二年又回到台湾,至今十数年夫妻形影相随,很少分开。想不到这次因病入院,一住三年。我可以想象在这期间平妹是多么怀念和焦虑,就象我怀念和焦虑一样。 一出村庄,一条康庄大道一直向东伸去,一过学校,落个小坡。有一条小路岔向东北。那是我回家的捷径。我走落小坡,发现在那小路旁——那里有一堆树荫,就在那树荫下有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向这边频频抬头张望。 那里平妹呢! 我走到那里,平妹迎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 “平妹!”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平妹俯首。我看见她脸上有眼泪滚落,孩子紧紧地依在母亲怀中,望望我,又望望母亲。我离开时生下仅数个月的立儿,屈指算来已有四岁了。 我看着平妹和孩子,心中悲喜交集,感慨万千。 平妹以袖揩泪;我让她哭一会儿。三年间,她已消瘦许多了。 “平妹,”在她稍平静下来时我开口问她:“你没有接到我的信吗?” 平妹静静地抬起眼睛,眼泪已收住了,但犹闪着湿光。 “接到了,”她说。 “那你为什么不到车站接我呢?” “我不去,”她嗫嚅地说,又把头低下:“车站里很多人。” “你怕人呢?” 我又想起有一次我要到外面去旅行,期间二周,平妹送我上车站时竟哭起来,好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