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演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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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朱元璋夜袭横涧山　　绿林客奇遇定远道
元璋出帐一看，营外拥来许多人马，人声喧嚷。他忙提刀跨鞍，领了几百人赶去。喽罗迎面来报：“朱镇抚，有人来寻刘寨主的不是了。”元璋忙驱马前去，远远看见顾时、费聚骑着马，领着寨中许多喽罗，一字排开，挡在寨门前。元璋大呼：“来的是甚么人？”顾时与费聚见元璋来了，忙让开路，顾时道：“就是刘三七的仇人。”元璋看那汉子，黑面浓眉，燕额虎须，满面豪气，头戴深青头巾，上穿一领绿罗袍，脚登虎皮靴，骑一匹壮大的黑马，背上背着一个皮袋子，里面装了许多刀，刀把上垂着细细红缨珞。那汉子道：“我是豁鼻山秦把头，听说刘三七在你们营中，特来取他性命。”
元璋道：“在下是濠州朱元璋。秦将军，我有一言相劝，不知愿听么？”
“久闻大名，有话请说。”
“三七现今归投濠州郭元帅帐下了，往日恩仇，何需计较？”
秦把头爽朗一笑，说：“刘三七是一个易反易复的小人，朱将军留他何用？他借了我许多兵器和银子不还，这也罢了，他竟趁我出寨会友，领了许多人来我寨中抢夺财器物，打伤了我们许多兄弟，坏了七八条人命，岂有不计较之理。”
元璋道：“不想三七与秦将军有这一段恩怨。”
秦把头冷笑道：“朱将军是明白人，等三七来时，你们且请退让数十步，我与他单独了断便是。”
元璋正要说话，身后有人骑马赶来，大叫道：“秦把头，你这厮不要猖狂，我山寨有三千人马，加上朱镇抚三百多人，你不过七百人，逞甚么威风？”
秦把头冷笑着，右手伸到背后面，拈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刀，左手执着马缰，说道：“刘三七，这便是你我之间的事，不需依仗他人。”他将刀一挥，身后六七百多喽罗，每人手持一张弓，搭上箭，拉成满月，弓弦吱吱有声。元璋见二人要单挑，谁死了与自己无害，示意喽罗们后退，哗啦啦地让出数丈空地。秦把头道：“今日是我与刘三七了断怨仇之日，朱将军，多谢避让。众兄弟小心些，我有眼睛，可刀箭无眼。”
顾时细语元璋道：“公子，我们何不收拾了秦把头一伙人？”元璋说：“不可造次。他们多快弓手，倘若放箭，你我都会被射成刺猬。”众将提刀在手，费聚让他们收刀，元璋也将刀缓缓地插入鞘中，说道：“秦将军，在下今日特来招刘三七入伙，他已经举寨来投，山寨被一把火烧了，你望见那半边天的烟不是。”元璋手向北山一指，秦把头转头望去，山后浓烟冲天。
秦把头左手一挥，喽罗们将弓箭收了。元璋松了一口气。秦把头说道：“朱将军，你叫众人再让开些，我与刘三七的恩怨，不过片刻之间的事。他如赢了我，我便让他走；他输了，将军再带他走不迟。”
元璋道：“秦将军执意如此，在下相让。”
刘三七挺枪过来道：“朱镇抚，那厮自恃飞刀在十步之内能取人性命，可我手中长枪性子也十分焦躁。众人都让开，他要与我单打，就依了那厮罢。”
元璋第一次看见刘三七，觉得他不是一个爽快人，有几分不喜欢。今日见了秦把头，看他相貌，听他声气，十分的豪杰，很想招他入伙。与其劝说二人和好，不如让他们分一个高下，再劝和他们。于是挥马退了二十步，众人也都跟着让开了。
刘三七挺枪纵马，向秦把头冲去，秦把头驱马向一侧疾走，刘三七恨不得一枪刺穿他，转马便追，秦把头微微一回头，见他近了，一扬手，尖刀脱手飞去，刘三七头一低，尖刀在耳边嗖地飞过，远远地落在草地上，刀刃全插入泥中。刘三七见秦把头飞刀落空，放胆追去，相距不过五六步远，三七挥枪再刺，秦把头一侧身，右手一扬，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众人看不真切，只听一声惨叫，刘三七仰面从马背上翻下，飞刀透贯了他的脖子，鲜血缓缓渗出，三七在地面挣扎。秦把头勒住马，说道：“三七无信义之人，虽死不怨。往日之事，已经了断，朱将军及众兄弟，聒躁，聒躁。”他下了刀，割下刘三七的人头，挂在马鞍上。众人大惊失色。
秦把头调转马头，领喽罗便走。元璋拍马前来，拱手道：“秦将军手段了得，不知愿投郭元帅么？”
秦把头道：“我早听说濠州城中，赵、彭二人与那几个元帅不和，投去何益？”头也不回，径自要走。
费聚道：“我想留下他。”他解下腰带在手，驱马赶上，对秦把头道：“不才愿请教将军飞刀，倘死于将军刀下，不怨；若嬴了，请将军入伙。”
秦把头立即勒住马，回头微微一顾，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好了，将军先请。”
话音才落，前面一道白光飞来，费聚早看准了，一扬手，白布在空啪地一声，将刀打落。秦把头见一刀不中，扭转马头，再发一刀，费聚布起刀落。秦把头见费聚并不用兵器，只是拿一条白布带，暗中惊奇。费聚将马趋近秦把头，逼得近身，秦把头使不得飞刀。费聚却利索地抖动白布带，啪啪几下，将他尖刀打落。秦把头再取刀，费聚再次打落，一连数次，秦把头的皮袋中只剩一把刀了，他不再取刀，说道：“将军好手段，秦某服输了。”
费聚勒住马，拱手道：“承让。在下姓费名聚，今见将军一身好武艺，啸聚山林，毕竟无益，不如随朱将军做一番大事。”
秦把头沉吟片时，回头看了看朱元璋，元璋笑道：“在下见将军一身好武艺，不忍就此分别了。我近月不回濠州，想取定远县，如有将军相从，三生有幸。”
秦把头将马在平地转了半圈，说道：“朱将军，在下还有些恩怨未了断，如你不弃，十天之后，秦某率举寨人来此地相投。”
元璋道：“在下就在此地等将军十天。”
秦把头在马上拱手，领着人就走了。费聚说道：“十日后他会来么？”许多人在一旁摇头说，他想必不会来投。元璋道：“我看他不会失信，第一眼就见秦将军豪杰本色，不是刘三七那种反复之人。他十日后一定会来。”
元璋令人收殓了刘三七，令人抬到山上埋了。朱元璋一直等了十日，第十日众人都有些烦躁。这日下午，秦把头果然领八百余人来投。元璋出营相迎，十分喜悦，握着秦把头的手说：“秦将军，我明白古人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了。许多人说将军今日不会来，我却说你定会来的。”
次日清晨，元璋带着数千人马，准备回到濠州，他想在路上顺便招募其他一些山寨的兵马，因此没有从原路回去，绕了几十里。人马来到了一座大山前，一眼望去，山势起伏，树木苍碧，山里烟云浮动，十分幽深。元璋道：“这山景色颇佳，且在山下安下营，我们几个上山看一看。”他并无看山的心情，因想到领了数千人马进入濠州，子兴兵马势力一大，必招赵、彭等人嫉恨，不但不能成事，反而在濠州城生起内乱。可这些兵马游击在外，又无处久驻，心中十分犹豫，他见此山清奇峭拔，想在山中盘桓数日，再作计议。
元璋、费聚、邵荣、顾时、秦把头及二十名小喽罗，骑马上山来。林间小道上，见了一个老者负薪，元璋问道：“借问老伯，此山是甚么去处？”负薪老者道：“此山叫横涧山，方圆五十里。”元璋忙问：“那你可知山中有一个叫缪大亨的人。”老者道：“听说过，他在横涧山里云龙峰上的寨中，手上有几千人哩。”元璋道：“去此地多远？”老者道：“从这一条山道进去，转过三四座山峰，便可望见。”
元璋谢过老者，说道：“想不到横涧山就在这里，又可以见到缪大亨了。”二十多人便骑马往山道里走。行不多时，山路斜仄，积叶和苍苔被山云洇湿，十分软滑，不利走马。元璋等人下了马，系在林中，叫十几个喽罗在林中等候，他领数人进入深山。穿山度岭，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座山头，向下一望，前面山峦上有一座大寨，围着许多木栅，还有多处土墙。寨边有一道飞瀑，远远看去，在青山间横了一道白练。那山四面都有小路直通山下，山下是一片平衍的农田，隐约可以看见许多人家。元璋道：“老缪将大寨设在这座山上，易守难攻。我们潜行近处再看看。”
几个摸到寨前的林中，寨前有一道深涧，涧内多乱石，泉水在乱石间激射，涧上有一道木桥，桥那端数十步就是山寨的正门，门前有许多喽罗。元璋道：“我看他们寨中不小，少说有一万多人，白天攻寨不便，须要夜间用兵才是。”
元璋令人都下山，派顾时火速去濠州城，给徐达、汤和、花云等人说了要打横涧山的事，众人大喜，都来见子兴。子兴答应增派人马前去，并派人告诉赵、彭二人说是朱元璋在城外遇了劲敌，需要一些兵马相助。赵、彭二人见子兴只派二十二条汉子去，并不算多，就答应了。顾时与徐达、汤和、吴良、吴祯、花云、陈德、陆仲亨、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郭兴、郭英、华云龙、郑遇春、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二十二人驱马出城，与朱元璋相会。元璋见同乡兄弟都来了，十分高兴，只有这些人他最信得过，于是共商夺横涧山之事。徐达说他也听过横涧山上屯着义兵的事，说不宜昼取，可以夜袭。众人都觉得夜袭最好。元璋与众将定下了主意。
三天后的黄昏，朱元璋将二十多人分成四队，各领人马从山上各条道上潜入山中。四更时分，元璋所率那数百人摸到寨前正门，吹亮火把，数百人齐声大呼，锣鼓齐鸣，一时山林震荡，宿鸟惊飞，走兽乱奔。寨中人都在梦中，不知出了何事，许多人跳下床四处乱冲。徐达、吴良、吴祯、耿炳文等人从山寨后路上赶到，左路汤和、花云、张龙、陈德赶到，右路是秦把头、郭兴、郭英、陆仲亨、周德兴等人冲上来，都点了火把，喽罗们拼命敲锣打鼓，齐声呐喊。一时寨中大乱，士卒四窜。元璋等人围而不攻，捉了许多逃出寨的民兵。寨中见无人攻打，渐渐平静下来。元璋不知寨中底细，都伏在林中，一直等到天亮。元璋令各路人马清点所俘民兵，不过一百多人，估计寨内还有一万多人马。元璋令人擂鼓，秦把头令几百弓箭手向寨内放箭，寨门坚闭，都守在营垒里，无一人出来。这边有一些胆大的喽罗，从树叶间摸向山寨，寨中不时射出许多冷箭，射死了几个喽罗。众人再不敢靠近。
秦把头道：“朱将军，天快大亮，一夜围而不攻，众人想必都困倦了，倘若硬攻，估计一时难破。我与缪大亨相识，愿意去说服他出寨归降。”
元璋道：“他如能降，自是最好不过，只怕他不会听劝说。”
秦把头道：“缪大亨豪爽仗义，我愿前去做说客。”
秦把头出了树木，大呼道：“缪将军，我是秦把头，请开寨门，我进来有话说。”
寨内没有动静，过了半晌，栅栏内有小喽罗躲在盾牌后面道：“我们寨主只许你一人进来，身上不得带兵器，其他人一律靠后。”
“好，就我一人来。”
秦把头取下身上几件兵器，交给郭兴等，向山寨走去，寨门缓缓开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寨中无一人出来说话，元璋不知秦把头与缪大亨说得如何，心中焦急。又过了好些时候，山寨门打开了，秦把头与缪大亨及寨内几个头领步出寨门，秦把头道：“缪将军愿见朱将军一人。”
元璋从林中出来，向寨门走去，说道：“缪将军，别来可好？”
缪大亨细看朱元璋，问道：“我们见过么？”
元璋笑道：“缪将军忘记了么？在孤庄村中树林里有一面之缘，你们正在打猎，还说你们是横涧山的人，当时我说是刘德的庄客。”
缪大亨再细细看了看元璋，笑道：“原来是朱将军，久闻大名。”
元璋也大笑，问道：“请问张知院可好？”
缪大亨道：“老张无甚用处，胆子最小，昨晚朱将军锣鼓一响，他跳下床逃了。”
元璋道：“走了的都是胆小的，留下了胆大的，我平生最喜欢胆大的人。”
缪大亨道：“请朱将军让众头领都进山寨来，寨中颇有存粮和好酒。”
林中各路头领都出来了，与缪大亨相见。缪大亨请元璋等人都进寨。寨内果然有一万多人。缪大亨道：“如今天下大乱，我原本是结寨自保，被朝廷授了我义兵元帅。我本汉人，大元的气数尽了，大亨不才，从今愿为执鞭坠蹬，听将军使唤。”
早饭毕，元璋令人收拾山寨，带着有用的器物，到了山下安营。缪大亨将山下各处村落中民兵都招集来投，一时得了三万多人，元璋见其间老弱壮健者不少，亲自选得精壮人二万，其余的人让他们各自回家。
元璋传令在山下安营，将二十多个头领分成三队，一队由费聚、邵荣、顾时、花云等主持，演练兵卒刀枪，一队由秦把头、缪大亨、汤和、张龙等主持，演练弓箭，一队由徐达、陆仲亨、吴良、吴祯等主持演练行军及进退号令，山下十分热闹。演练了数日，元璋骑马检阅兵卒，军容果然大有改观，全不是前几日懒散模样。元璋策马走在阵前，说道：“你们啸聚山寨，人非不多，一夜为我所有，何也？一是将无纪律，二是士不素练。从今往后，一要常演练，二要知军纪，方才可以建功立业，闹哄哄，笑嬉嬉，成个甚事！今后一切行事，都要守着军中的规矩，但不知诸位都可受得了？”众人都说：“咱们都受得。”新归顺的喽罗们有些担心朱元璋不十分信任自己，有六七个人先跪，以示诚心投靠，紧接着几千人刮杂杂地跟着跪下，叩拜元璋及众头领。
滁州　在濠州之南，两城大小相当，元璋留意已久，他实在不想将这两万人带去濠州。倘取了滁州，有一个屯兵之处，进则可兵发四方，退则可守于滁、濠之间。元璋与徐达、汤和、花云、秦把头、缪大亨、周德兴等商量，皆以为滁州不远，如今有了两万多人马，且多为青壮，锐气正盛，滁州城中不过数千官兵。不论是与岳父因兵权翻了脸，还是与濠州城里的赵、彭二手和几个元帅闹起来，只要手里有自己的兵马就不必害怕。
大军行走两日，到了定远县的地面。约莫申牌时分，兵马来到一个叫妙山的地方。山势不高，林木十分秀挺，岩石棱层，清溪潆曲。元璋在马上看山，喝彩一番，此时已过了中午，天气正热，且大军都走得劳乏，元璋与众将军商量后，传令在山道树荫下安营挖灶，以备晚食，宿一晚，明早趁凉起程。元璋下了马，与徐达、汤和、邵荣、费聚、顾时、秦把头等九人徒步上山，想一路鉴赏山中风光。一入山林，空寂无人，静如太古。暑气渐消，冷绿逼人。元璋四顾山色，望见山顶有一茅庵，有些惊异，说道：“山中竟有人结庐，想必不是俗人，不妨上去看看。”一行人循着积满落叶的石径，向山顶走去。才近山顶，隐隐听到读书声，其音清闲舒缓，吟诵古赋：
…………
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崖澨。澡秋水之涓涓兮，玩游鱼之潎潎。逍遥乎山川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悠哉游哉，聊以卒岁。
元璋觉得文意高古，大半听不明白。一行人都不是读书人，没有一个能解其意。众人才行数步，山上又听一人吟诵道：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元璋听得明白了这些话，有人在背诵《孙子兵法》。乱世背兵法，一定是一个有大志的人。元璋很惊奇。到了山顶，遥见茅亭建在山上空旷之处，亭内有二人，一穿盘领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