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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野史-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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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医生说自己的病不重,只要吃药不间断,不必禁饭,便照常吃饭。只是害脚气病的人,固不宜吃饭,然尤不宜近居事。医生虽也向张思方说过,哪知道教他禁饭倒容易,这事哪里禁得来?幸在少年,还挣扎得住,若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怕早已没命了。一对可怜虫,哪知道什么厉害?仍是暗去明来的勉强支持的。到六月初间,张恩方实在敷衍不来了,奄奄一息的睡在床上,水米都不能入口。节子夫人以及山口河夫都慌了,送到专家治脚气病的医院去诊。这医院在饭田桥,名阪口前医院。夫人和节子同送了进去,医生一见吃惊道”这病为什么不单诊治?到这时候,就住院也难诊了。“节子听医生这般况,便哭了起来,夫人也凄然下泪。 

幸张思方昏迷不觉,不然又添了一层证候。医生忙止住节子道“我不是说这病没有救法,不过我这医院里治不好罢了。”夫人悲声说道“先生这医院专诊脚气病尚不能诊,别家不更是不行吗?”医生道“不是这般说法。这病诊是容易诊的,只是得离开东京。脚气病能旅行,不服药也会好。但是他现在不仅脚气病,他这身体羸弱的很,元气亏损到了极处。得先事补养,能坐得住了,再去旅行。不旅行是诊不好的。”夫人和节子听了,才略略放心。张思方在阪口前病院住了半个月,到底年轻的人容易恢复,居然能扶着壁行走。夫人、节子每日在医院里守着,夜间十一点多才归家。山口河夫一二日也来探看一次。 

张思方既能行动,医生便教他到热海去旅行。这热海虽名热海,其实不热。不特不热,并且冬温夏凉,风景绝佳。热海的温泉,是日本有名的。其他三面环山,东南临海,居民数百户,明治时代建了一所离宫在那里,便有许多华贵之家,各在那里建筑别墅。只二三十年间,便高屋连比。隔热海本町不一里,便是热海花园。那花园里面,怪石清泉,任是极俗的人见了,也能消他几分鄙吝之气。忧郁的人见了,不待说是立时烦襟涤净。热海花园之东,不到三里路,便是伊豆山温泉。那温泉含明矾硫质极多,浴身甚是有益。日人称热海有八胜一、梅园春晓(热海花园梅花甚多,或称为梅园);二、来宫杜鹃(杜鹃花以来宫为最盛);三、温泉寺古松(日本三松之一);四、横础晚凉(濒海有石坛曰横础,宜纳凉);五、初岛渔火;六、锦浦秋月;七、鱼见崎归帆;八、和田山暮雪。这八处胜景,皆是令游人流连忘返。阪口前医生教张思方到热海去旅行,虽是因热海气候景物相宜,却还有层原故。因热海有个噏气馆,噏气馆内设有医局,医生多是老成有经验的。这馆何以名叫噏气馆咧?因为明治十七年岩仓右大臣说蒸气最能疗病,遂建筑这馆,用机器吸收蒸气,闭在一间不透风的房内。有病的人在里面坐几十分钟,出一身大汗,觉得爽快些儿,和土耳其的浴法差不多。浴好了,再到医局里诊视。几十年来,颇诊好了几个人。阪口前医生教张思方到热海,就是想用噏气治疗之法。 

张思方遂退厂院,归家准备去热海。 

节子因张思方一个人带病登程,甚不放心,想同到热海去。 

夫人和山口河夫商量,山口河夫道“这事倒不可随便。他到底是中国人,将来不知道怎样。我虽明知张思方不错,无奈在日本的留学生名誉太不好了,十有九对于日本女子存在欺骗的心思。便是张明较著的娶作妻小,也常有一声不吭则偷跑回国去了的。同回到中国,几个月因家庭不和,又离了婚的更不知有多少。常听中国人说中国人的家庭关系,和日本人不同。起居饮食,也不如日本便当。节子的性情又乖僻,中国人向来由父母主婚,张思方又没得他父母许可,将来能否带回中国尚不可知。纵带回中国去,也说不定不生别的障碍,我见他二人情形,久思量到这一层。恐怕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不得好结果,教人笑话。于今再教她同到热海去,不是明明的告诉人,说我的女儿已有了人家吗?少年人性情不定,倘一旦张思方有些不愿意,我们有什么把握?我的意思,热海是万不能同去的。” 

夫人听了,心中虽觉得恝然,只是说不出个可去的理由来,呆呆的望着山口河夫道“教张家小孩子一个人去,你我怎能放心呢?”山口河夫踌躇道“坐火车倒没有什么不放心。不过要换两回车,病人有些吃力。太郎一向不曾来,想是有事到别处去了,不然教他同去也好,暑假中左右没事。”夫人道“太郎并没往别处去,只是不知道什么原故不来。且着人去请他来商量,看是怎样?”山口河夫点头,夫人即叫车夫去了。不一刻,真野来了,先到张思方房里问了问病证,见节子坐在一旁,便不肯坐,抽身来见山口河夫。夫人对他说了请他来的意思,真野道“脚气病本宜转地调养,如你老人家因他一个人去不放心,我送他去便了。只是我今年毕业,此刻须收集论文材料,不敢十分耽搁。只能送到热海,将他安顿好了,便要回来。”山口河夫喜道“只要你送到那里,有医生照顾,便没你的事了。他这病不能在东京久延,你计算何时可以动身?愈早愈好。”真野道“横竖两三天工夫,随时都可。”夫人道“等我去问他,看他还有什么要预备的事没有。”说着起身到张思方房里来。 

张思方正躺在一张短榻上和节子谈话。见夫人走来,节子随手拿了个蒲团笑道“妈妈你坐了听他说笑话。”夫人坐下来笑道“什么笑话,等他的病好了再说罢。你真是个小孩子,他病了,你不教他好生将养,还扭着他说笑话。我方才打发人请了太郎来,商议送他到热海去。太郎已经答应了。”节子道“我们三个人同去吗?”张思方道“三个人同去更好了。” 

夫人扯了节子一把道“你不用去。”节子忙道“为什么不用去?”夫人道“你总是胡闹。他去养病,又有太郎同去,你去干什么?”节子没有话说,低头半晌道“我不信定要干什么才到热海去,到那里避暑的人也多呢。”张思方想说多一个人同去,多一个人照顾的话,刚到喉咙里就咽住了,说不出来。夫人道“现在并不很热,这房子又很阴凉,避什么暑? 

横竖张先生的病,到热海十多天就要好的,见面不很容易吗? 

张先生你说是不是?“张思方只得点头道是。夫人道”张先生,太郎已预备着动身,你说什么时分走好?“张思方望着节子沉吟道”夫人说什么时分走好,就什么时分走。“夫人笑道”依我的意思,你不走的好。依你的病,早走的好。“张思方坐了起来道”此刻三点钟,赶四点半钟的车还来得及。 

既真野君预备好了,就走罢。我也没有什么要预备的事了。“ 

节子听了,立刻掩着面哭起来。夫人道“张先生不必这般急,明日走不好吗?”张思方摇头道“明日也得走,何必争此一日。”说着立起身来,振起精神,走到桌子面前。猛觉得一阵头昏,身子晃了一晃,忙用手扶住桌角,低着头息了会神。夫人已走到跟前,用手扶着张思方的臂膊。张思方抖开夫人的手道“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快了一步,又躺久了,有些眼花,此刻已好了。夫人放心罢,我只带几奉书去。别的东西都寄在这里。请夫人去和真野君说,承他的情送我,请他就同走罢。”夫人这时候倒不知怎么才好。张思方一边检书,一边催夫人去和真野说。节子扯住夫人的衣角哭道“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走。”夫人道“我说要早走,也不是这般急法,张先生想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张思方道“并没有误会。我自己知道我的病非赶紧转地方不可,夫人倒不可误会了我的意思。”夫人望着节子道“张先生既不是误会,今日就走也使得。又不是回国,要一年半载才能来,有什么难分难舍的?快不要和小孩一样。时间不多了,你帮着收拾收拾罢,我去叫太郎预备。” 

说着走了。 

张思方冷笑了一声。节子站起来扯住张思方的手道“你不要听妈的话,迟几天去不要紧。”张思方立不住,顺手的一张螺旋椅就过来坐下,捏住节子的手,勉强笑道“你不必着急,我去不到半个月必然回来。到那里一定了地方,即写信给你,你也写信给我。并不是听妈的话要去,实在我的病不能再延了。”节子道“你到那里写信来太迟了,打个电报来好么?”张思方点头道“使得,你在家里若是闷气,就到芝公园、日比谷公园去散步。只是不要穿中国衣服,防人家欺负你。我房里的东西,你替我收好,你安心住着,我赶快回来就是。” 

说时脚步响,真野随着夫人来了。张思方松了手,节子转身出去。真野笑道“此刻就动身吗?”张思方抬了抬身道“承你的好意,送我到热海去。我想这病多在东京一天,多延一天,不如早去调养的好。”真野点头道“你在这里将要带着去的行李检好,我归家去说声就来。”回头望着夫人说道“请你老人家包点牛乳油,火车上吃面包用得着的。”夫人答应了,真野匆匆出门而去。夫人帮张思方用手提包盛了单夹衣服,复卷好了毛毯、气枕,叫下女拿了盒牛乳油,纳在提包里面。嘱咐张思方仔细揭了盒盖,防淌出油来,污了衣服。山口河夫也走来帮着将桌上的几本解愁破闷的小说,用手巾裹了,叫车夫都搬到外面。张思方懒懒的换了衣服,复躺在椅上喘气。真野跑来道“快四点钟了,要赶四点半钟的车得动身了。”张思方立起身来道“走吗?”夫人见张思方立脚不稳,走过来扶着。真野也近身来扶,二人挟着张思方走。张思方糊糊涂涂的走到门口,上了车,举眼不见节子出来,心中如刀割一般,忍不住眼泪如雨一般滴下,跺脚叫车夫道“走吧!”车夫拉着车要走,夫人攀住说道“张先生到了热海,多写信来,自己保重些儿。”张思方只点点头,叫车夫快走。夫人、山口河夫直送到大门外面,不见了两乘车的影子才回身。见节子伏在席上呜呜的咽不过气来,夫人忙抚着她的背叫好孩子不要哭了,不到几日就要回的。节子哪里肯信,晚饭也不吃,直哭到十点多钟睡着了才住。 

且将这边按下。再说张思方同真野风驰电掣的到了新桥火车站,恰好四点二十五分。真野买了两张往国府津的火车票,将行李给红帽儿(火车站搬运行李者戴红帽)拿了,自己扶住张思方上车。接了行李,头等车坐的人少,真野将毡包打开,取出气枕来,坐着吹满了气,教张思方躺着。张思方便躺下一言不发,如失了魂的人一般。猛然汽笛一声,张思方吓了一跳。 

坐起来,睁开眼四面一望,见真野坐在自己背后吃烟。瞧了几眼,也不做声,叹口气,仍旧躺下。真野挨着张思方的耳朵间道“就要开车了,吃面包么?”张思方摇头,真野知道他有点赌气的意思,伸手在窗眼里买了几块面包。转瞬车已开了。 

张思方意马心猿的和火车一般驰骋了点多钟久,心中忽明白过来道我不过到热海去养病,又不是生离死别。不上一日的路程,想回来就回来,着急些什么,不是自讨苦吃吗?我看她也是痴极了,连出都不能出来送我,不是一个人躲着哭去了,是做什么?我到热海,定了旅馆,不要忘了打电报给她。只要病略好了些,便要回东京去看看她,或者写信给她,教她瞒着夫人到热海来,这都容易。心中颠颠倒倒的胡想,天色渐渐黑起来,睡眼模糊的,见节子笑嘻嘻的立在面前。张思方知道是将入梦,目不转睛的看她怎样。只见她面色渐渐改变,双眉紧锁,咬着嘴唇,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电灯一亮没有了。张思方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睡。坐起来,见真野捧着本英文书,手中拿一枝铅笔,在电光之下旋看旋写。张思方推了他一下道“几点钟了?”真野抬头见张思方坐着,便笑道“你不睡吗?六点钟了,你再睡一觉就换小田原的电车了。今晚在小田原歇了,明早再乘往热海的火车。”张思方道“我不睡了,你买了《夕刊新闻》没有?”真野道“买了。”随手由书包内抽了出来,递给张思方。张思方翻来复去看了一会,腹中饥了。真野将面包牛乳油拿出来,张思方吃了两片。火车已到了,真野忙着收拾,仍叫红帽儿的警察拿了行李,自己扶着张思方下车。换电车一点多钟到了小田原。这小田原为旧大夕、保氏城邑,德川时代为东海道五十三驿中最大最要之驿站。其地沿海,设有海水浴场。此刻六月杪七月初,早巳开场。张思方二人因到迟了,张思方又病着,不能入浴,便在一家名片野屋的旅店里住了。 

此时张思方虽说明白了不久便得和节子会面,心中却仍是一刻也丢不开。一夜不曾好睡,迷离恍惚的到东方既白,又沉沉的睡去了。真野起来唤醒他梳洗毕,用了早点,乘人力车至火车站,搭十点五十分钟的车,午后二点多钟便到了。真野从容不迫的等旅馆里接客的来了,将行李点给他。这旅馆名气象万千楼,因有温泉浴场,日人都称他温泉房。房屋甚是轩敞。张思方等行李搬到了,即拿出纸笔来,写了一个电报,教下女即去打给节子。真野送张思方到哺气馆附设的医局内诊视,配了药回来。脚气病本来奇怪,无论如何厉害,只要能搬到空气新鲜的地方,不吃饭,不多走路,便是不服药,也好得很快。张思方离东京才一日,便觉得轻松了许多。虽说是心理上的关系,其实也是这般病证,才能如此。 

第二日早起,真野即乘火车回了东京。张思方一个人更是寂寞无聊,又不能出外散步,心想节子此时必接了电报,不知她心中怎生想念我。她这两晚必是和我一样,睡不安稳。复又想道她倒还有极爱她的父母在面前安慰她,可以闲谈破闷,又没有病,可以到清净地方散步。我是病在天涯,父母尚不知道。孤独独的一个人躺在这旅馆里,莫说亲爱的人不能见面,便是只知道姓名的人,也没一个在跟前。真野本来算是我好朋友,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会格外生分起来。一路来虽承他照顾,然将往日的情形比较起来,终觉有些隔膜似的。并且住一晚就跑了,虽是因试验在即,却也不应这般急遽。看起来,都是我生相孤独罢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 



   
   
第二十九章 续前欢旧梁重绕燕 寒夙约佳偶竟分鸾 



话说张思方一个人病在气象万千楼,自伤孤独。因想起昨日在火车中的梦境,不觉毛发悚然。心中虽以为妖梦无凭,不关什么吉凶,然因此一梦,却添了许多不自在。坐起来,想写信给节子,捻着笔,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哪一句写起才好。 
翻着眼睛望那窗外的落日疏林,又触动了思亲之念,仍旧躺下,口中念道“桂树满空山,秋思漫漫。玉关人老不生还。休道此楼难望远。轻倚危栏,流水自潺涯。重见应难,谁将尺素报平安?惟愿夕阳无限好,长照红颜。”念了几遍,更凄然不乐。 

复坐起来,拿笔写了一首七律道 

秋叶凄清秋草黄,萧条孤馆对斜阳。 

乡关万里空回首,人世多情即断肠。 

有限光阴俱渺渺,无边幽梦总茫茫。 

惟应一念捐除尽,顶礼牟尼一瓣香。 

写完了,反复念了几遍,胸中豁然开朗,丝毫念头也不起了。叫下女买了些日本有名的寿带香来,点着,将窗户关上,一点风没有。那香烟,钩没有风来荡动它,便一缕一缕的从火星上发出来,凌空直上,足有四尺多高,火力不继,才慢慢的散开来,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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