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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上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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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泛着轻雾,更显得夜色朦胧。轻云几许,穿梭飘浮,弯月时隐时现,清辉脉脉,星光点点,微风吹散花草的香气。
突然间想起一句词,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不由失笑,叶荐清,什么时候你也沾上那些文人的酸气了。
「族长是有什么事要仲远帮忙吗?」
哈梭族长突然跪倒:「我知先生必定不是寻常之人,求先生救我哈梭一族。」
我叹了口气,他把我当成救命稻草,却不知我才是他们全族的大祸。
昨日和萨图说完话后,我探听到,北项这几个月迅速扩张,已荡平了十来个游牧的部落,领兵的正是那位神风将军严起,他拥戴的竟是那个文静懦弱的三王子彭丹。若不是那彭丹深藏不露,便是严起心怀不轨,无论如何,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支持。应该是瑞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把我逼得没有藏身之地、栖身之所。
「族长请起来讲话。这些日子族长对我父子诸多照顾,仲远感激不尽,但仲远只是落魄江湖之人,恐怕不能帮上什么忙。若族长是问北项之事,我的意见就是归降。」
族长站起身来,紧蹙着眉道:「可是,这样就要受人摆布,我的族人不会答应。先生曾一人力敌群狼,可否请先生帮我们退敌?」
那是半年前,十几只狼攻击羊群,那凶残狰狞的场面吓坏了璇儿,我一怒之下出手,事后也很后悔。唉,这到处显山露水、不肯示弱的脾气,能逃到现在真是万幸。
我叹道:「仲远只是略懂武功,何况一人之力,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若不想亡族,便只有归降一途。族长若答应仲远一事,我便教你劝服族人,免于纷争的的良策。」
「我一定答应,先生请讲。」
我眯起眼盯着他的眼睛,拿出当年统领千军的气势,直到哈梭族长额头见汗,膝盖发抖,才缓缓道:「你或你的族人,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一个字都不能。」
「先生放心。」
哈梭族长把胸膛拍得啪啪直响,高举一只手慷慨道:「我以萨摩拉大神的名义起誓,哈梭全族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先生,若违此誓,毕生受大神唾弃,永世不得超生。」
我微笑颔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狂喜地点头,向我叩头拜谢。
北项的使者不日便到这里,若还不走,我的身份怕也瞒不住了。我带着璇儿,在族长的目送下,连夜离开。
其实我的计策很简单,只是教他一个办法将归顺之意说成是萨摩拉大神的意思,这些牧民敬仰大神,自会听从,又教了他应付北项使者的说辞。
※ ※ ※
夜澜人静,万籁俱寂,无边黑暗之下,一切空旷而凄冷。站在茫茫草原之上,怀抱稚子,看着浓浓夜色,我第一次感到无路可走。
他一定早猜到我会逃往北地某处,却到近几个月才动手,原因有三,一是要处理我走时故意留给他的烂摊子;二是降低我的警戒;三是有时间在北地之外设下天罗地网,令我一现身便自投罗网。如今大内高手,怕是倾巢而出了。
北项对他俯首称臣,东昌之君与我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西璜之主曾被我擒下,折辱一番,也必恨我入骨,此番就算逃出大内高手的追捕,又能去哪里?
只有南越,南越君王宗熙是我至交好友,南越的实力强于其它诸国,应该最安全。想到宗熙,我不禁微笑,真是好久没见了,不知他怎样了?唉,我操什么心,那个家伙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过的好好的。若知道我今日的状况,不晓得要被他如何取笑?
但是我却不能去投奔于他。
宗熙文韬武略,胸怀大志,因顾虑我才未挥师中原,我这一去,岂不将中原陷入战争的危险之中?而他对上宗熙——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惊,一时之间愁肠百转,忧愁暗恨顿生。叶荐清,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为他考虑,难道还想回头?
事到如今还能回头吗?
我在草原上游荡了三天,绞尽脑汁,费尽思量,多方权衡利弊,还是没有想到安然离开的办法,璇儿却病了,于是干脆不走,悄悄潜回哈梭族长的帐篷中。
哈梭的族长已经用我的方法劝服了族人,也应付走了北项的使者,见到我惊喜交加,千恩万谢。
我要他不要声张,就住在他的大帐之内,一面思考脱身之法,一面为璇儿治病。
这样平静地度过两天,旋儿的病已好了大半,我却仍然苦无脱身良策。
第三天东方初亮之时,忽觉大地微震,伏地倾听,隐隐有风雷之声,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涌来,知事已败露,我反而轻松了,冷静地叫来族长,让他列队欢迎北项神风将军。
哈梭族长惊疑不定的看着我,见我泰然自若,才安心前去。
我怀抱璇儿,坐在大帐之内,定定看着久已未用的名剑「秋水」。
第二章
秋水共长天一色,「秋水」和「长天」号称天下最利的剑。
自古神兵利器,有缘者得,「秋水」归我所有,「长天」却在他的手上。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耳听得外面万马嘶鸣,鼓声震天,片刻之后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严起一个人走进来。
两年不见,当年那个俊朗的北项神风将军更加英姿飒飒。倒是我,当年号称“战神”的天朝辅国大将军竟落魄至此。
看到我,严起纳头便拜,却不说话,我安然受他大礼,也不开口。
璇儿不安地叫:「阿爹——」
我微笑着轻哄:「璇儿乖,有阿爹在,什么事都没有。」
严起看我脸色缓和下来,才道:「这几个头是谢将军当年教导提携之恩,将军是在下生平最敬佩仰慕之人,今日不得不如此,在下心中难过之极。」
我一指旁边的座位:「我知道你的苦衷,你我当年结为好友,以兄弟相称,今日就当朋友相聚,坐吧。」
严起答谢,在我下首坐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气氛紧张而沉闷。
璇儿紧紧搂住我脖子,又叫:「阿爹——」
敏感的孩子,我轻叹,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等他安静下来,我转头看向呆怔的严起。
没见过这样的叶荐清吗?我微笑:「严兄是从族长的身上看出来的吧。」
严起醒过神来,点头:「哈梭一族向来硬气,我已做好攻打的准备,可是那族长对我使者的说辞太过精彩,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又不失文雅。还说是大神托梦给他,神石现世,上面写道要哈梭族与北项共荣辱,同患难,世代归顺,若没有高人指点,他做不出这些事。」
我苦笑,叶荐清,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迟早会出事,今日终于应验。那哈梭族长大概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使者听,记性倒挺好,可笑的是连安抚族人的计策都说出来,不被起疑才怪。
严起又道:「我发兵前来,还道将军已经离开,只是想问问将军的去处,没想到将军竟然没走。」
我叹了口气:「严兄说我走得了吗?」
严起看了一眼靠在我怀里安静乖巧的璇儿,默然不语。
是啊,若没有璇儿,天涯海角任我去,谁能阻拦?但是若没有璇儿,我又何必去那天涯海角?杀戮和血腥岂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承担的?作为父亲,我要为他挡下这一切。
我斜睨着严起揶揄:「严兄要当北项之王吗?」
「将军莫要说笑,是三王子即将登位。」严起一脸惶恐,连连摆手。
我讥讽一笑,立一个十五岁的文弱少年,还不是你严起把持朝政?
严起明白我的意思,愤然涨红脸:「将军十五岁时已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三王子虽不及将军,也绝非无能之辈,严起忠心可表天日。」
拿彭丹和我这个自幼被称为旷世奇才的人相比,看来他对那三王子倒很看重。
我微微一笑,突然问道:「我朝陛下派谁跟着你?」
严起一愣,目光犹疑的看看我,又看看帐外,没有说话。
以严起对我的崇敬,断不会为难我,他怎会不派人跟着?那人应该就在帐外,只要能一举擒下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那人肯定是绝顶高手,怕要动用「秋水」。
「秋水」一出,焉能不见血?我的璇儿——
严起站起来深施一礼:「将军,严起斗胆请将军随在下走。」
我看了一眼璇儿,将他托在手上递向严起。严起一惊,已然明白我的决心,双手颤抖,竟不敢接。
璇儿惊慌的叫:「阿爹。」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抬眼一瞪,他的眼泪在眼眶转啊转了两圈才掉下来,不敢大声,开始小声抽泣。
我心中酸痛不已,咬牙道:「当年叶荐清傲视天下,如今只剩下他。严起,我待你如兄弟,今日将我的命交给你,只请你护他周全。若我不能脱险,请你将他送至——」
「将军不可。」严起跪倒在地,惶恐万分的恳求:「我不知将军为何离开天朝,但是皇帝陛下并未下旨诛杀将军父子,只要将军——」
「只要将军肯回去,皇上既往不咎,还会饶过叶家满门。」
话音未落,帐帘一掀,一个面白无须,眉目和善,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进来,笑眯眯地道。
居然是他身边的福公公,他派一个不会武功的太监来是何用意?这人是唯一知道我和他关系之人,就不怕我挟持天朝钦差逃走?就不怕我一怒杀了这人灭口?
饶过叶家满门?仅仅一年多,他就对叶家出手了吗?父亲,你太大意了,我还以为你最少能撑过三年。
我看着他,慢慢抱回璇儿。
「阿爹——」璇儿呜咽着叫,搂住我的脖子再也不肯撒手。
严起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深深行礼,退了出去。
福公公走到近前,递过来一张纸,「这是皇上的亲笔书信,请将军过目。」
我接过来,抖开,上面只有一个大字:「清」。
笔意挺拔圆润却又在某些地方透出说不出的婉转缠绵,似每一笔都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惆怅,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写字时的情形:似颦非颦的眉,含情带怨的眼,双唇时而含笑勾起,时而恼怒抿紧,握笔的手时而挥洒自如,时而凝滞难行……
这一个字是载不动的千愁万绪,似有千斤重。
我的手颤抖一下,看了一眼犹自抱着我的脖子小声呜咽的璇儿,不由恼恨起来。
「福公公,你用一个字就想让我回头吗?」
我瞪视面前的人,目光轻蔑而讥讽,把那张纸紧紧攥在手心,暗运内力,然后将拳头递到他面前,一扬手,白色的残屑如细土沙尘轻飘飘从指间滑落。
福公公脸色变了变,终不敢发怒,摇头叹气:「这样的字,皇上每天要写几百几千个,将军走了多久,皇上就写了多久,就怕将军毁都毁不完。」
这次颤抖的是心,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悲是怒是喜是忧,我仰天长笑,半晌才停下。
「果然是我的陛下,知道荐清向来吃软不吃硬。但是他忘了,同一个招术用了两年,还会灵吗?他还忘了,叶荐清已死,听说是他亲自下旨厚葬的。」
福公公道:「将军这些年征战四方,树敌太多,若不将死讯传出,以将军的为人,早已报漏身份,哪里能逃得如此轻松?皇上怕为将军带来灾祸,纵万般思念,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寻。不过请将军放心,这件事皇上早有安排,只要将军回去,必还你应得的一切。叶家纵有错,也会看在将军的功劳上,赦免他们。」
好一张利嘴,真是黑的也能说成白,若不将我的死讯传出,一旦报漏身份,以我的才能,拉拢我的人绝对比追杀我的人多得多,他最怕的是我为别人所用吧?而叶家最大的错就是拥戴他为帝。
我冷笑:「若我不回去呢?福公公,他还安排了什么对付我,尽管拿出来吧。」
福公公倒沉得住气,叹道:「将军对皇上误会已深,老奴斗胆劝将军一句,至刚则折,将军这样的性子,只有吃亏啊。皇上这些年对将军如何眷顾回护,将军看不到吗?何必定要弄成这样?将军——」
这样的眷顾回护,荐清受不起。
不等他说完,我抬手扣住他的脉门,用力一捏,剧痛之下,他再不能开口。
我点了他的|穴道扔在一边,低头柔声对璇儿道:「璇儿乖,闭上眼,不要睁开,抱紧阿爹,万不可松手。」
璇儿乖巧地点头,我还是不放心,拿出手帕,蒙上璇儿的眼睛,又撕下衣角,塞住他的耳朵。他似乎也知事态严重,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阿爹的宝贝,没事的。」
我亲了他脸颊一下,解开福公公的|穴道,拽着他的胳膊大步走出去。
※※※
正是当午,耀眼的阳光下,旌旗招展,四方千军万马成合围之势,队列整齐,阵法严谨。马上将士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所持刀枪闪烁着摄人的寒光。马嘶声声,尘土飞扬,大有万马奔腾之势。
这些全为对付我一个人吗?还真看得起我。
同在包围之内的哈梭战士坐于马上,个个紧握兵器,神情戒备而愤怒,他们的确有理由愤怒,哈梭族人粗犷豪迈,生性耿直,最恨不守承诺之人。
我想起那日萨图的话,草原上的雄鹰岂会害怕豺狼的利齿,哈梭的子民受萨摩拉大神的眷顾,永远只追随不屈的英雄。
好一个草原上的雄鹰,不屈的英雄,荐清今日的成败就在此一举。
我冲哈梭族长一点头,把福公公推到身前,慷慨激昂地道:「严起,他们已经归顺北项,你要杀我尽管动手,我不会抵抗,放了这些人。」
严起看也不看福公公,抿唇不语。
看来这里另有作主之人,是谁呢?我正在思索,哈梭族长上前一步,大喊:「先生不必为我们如此,他们不守信约,我哈梭子民宁死——」
话未说完,就被人用长枪威胁地点在喉咙上,他竟不躲,直撞向抢尖,那人收枪不及,霎时血溅当地。
哈梭族人立时群情激奋地涌上来。北项兵士怎肯示弱,双方冲突之下,顷刻间已死了几人。
严起大叫:「快停下,住手——」
局面却控制不住了,哈梭一族执意报仇,以死相拼,竟是刚猛无比。北项兵马奋起应战,场上乱作一团。等的就是这一刻,我握住福公公脉门,暗用内力,厉声道:「我不愿开杀戒,让你的人为我开路,挡路者不管是谁,格杀勿论,否则,我先杀了你。」
就凭这些人,能耐我何?只怕一动上手,千军万马之中,刀箭混乱之下,会顾不了璇儿。哈梭一族终是因我招至大祸,而那些大内高手还不知躲在何处?
福公公痛叫一声,哭丧着脸道:「将军,老奴哪里做得了主?」
我又是一捏:「说,他派来抓我的到底是谁?」
福公公杀猪一般地大叫,却不肯说出那人。
我待要加刑,却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道:「跟我来,离开这里再说。」
我僵了一下,暗叹:是他,怪不得早不肯现身。
来得既是他,自然能护我们周全。此番不会有性命之忧,却也绝计逃不了。
我放开福公公,抢了一匹马,紧随在他身后。
金甲褐袍,银枪舞动,当前开路,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我左手抱紧璇儿,右手拔剑,「秋水」一出,江天无色,挡开凌乱的攻击和流矢飞弹。
不知奔驰了多久,厮杀声再也听不见,风中也没有了血腥之气,他勒住马,回身面对我。
高大魁梧的身躯,刀刻一般的刚硬线条,沾满鲜血的征袍,尘满面,鬓微霜,眼中却充满怜惜和慈爱,静默地看着我。沉稳凝重的气质,凛然不可撼动的威严,似再一次为我撑开一片任意驰骋的天。
我翻身下马,跪倒在地,眼泪奔涌而出:「师傅——」
莫怀远,天朝的第一将军,却谁也不知,素与我父不和的他,是我的授业恩师。
师傅下马,扶起我,粗声道:「哭什么?你从十四岁就没有流过泪了。」
十四岁那年,我用他教的功夫,在校场上赢了他,抢走了他的荣耀,折损了他的尊严,回去后我羞愧难当,伏拜在地,痛哭不已。他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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