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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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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何把人都请入屋内,他自己押在最后,正支着拐杖要把门关上前,还用鼻子大力的索了一索: “奇怪,怎么会有一种尸味?”
  然后“砰”的一声,把所有的、无尽的、无可匹敌的黑夜都关在外面。

  毫无疑问的,阿里在离开这房子的时候,也闻到这种味道。
  似有若无。
  他还仿佛听到一种鼓声。
  似远还近。
  像心跳。
  他离开的时候,那黑黝黝的亭心,仿佛还有那么一样事物,不过,他也没心思去看个分明。
  他走的时候,清楚的知道,“久必见亭”的老房子里还有:阿里妈妈、穿穿、老点子、老福、猫猫,还有那“不速之客”,一共七人。
  ——他回来的时候呢? 
 
 
第十一章

 
 
  大相公

  ●第七个妈妈

  或是因为他常常流浪,山川岁月,尽在眼里,所以培养出一双流浪的眼神。那是流浪者的眼。

  就是因为迷醉于这一双眼,阿里妈妈何宝宝,才会不顾家门反对,不理会梁何二家早以“遇何杀何”、“见梁斩粱”为门规,结仇多年,毅然跟从“斩妖廿八”梁取我。 阿里妈妈年纪虽然大了,但她的皮肤依然十分苍白,并没有老,她因为烦恼而生出了许多白发,可是她的皮肤仿佛一早就‘死’了,‘死’在她只有爱情没有忧伤的年代,所以只带点病态,不过像给钉死的蝴蝶一样,还可以美上几个永恒一般。
  阿里爸爸梁取我以前就是迷上她病恹恹的肌肤,现在也是。他们的相聚很温暖。 “你不怕‘一楼一’找你麻烦吗?”’ “我才不怕她!”
  “你现在也不必怕她了。‘鹰盟’的林投花正在找她的晦气,她已忙不过来了。” “要是我还在‘下三滥’,何家的人才不会放过她!”
  “如果我身在‘太平门’,梁家的人她也惹不起!”
  “可是你为了我脱离了何家!”
  “你也为我给逐出了‘太平门’!”
  叙旧到这儿,两人不胜唏嘘,同时也冲淡了原来的隔阂和防卫。
  梁取我自然而然把话题转到刚才发生的令他耿耿、戚戚的事情上: “阿里也很恨我?”
  “他觉得你对不起我。”
  “你没向他解释?”
  “他一旦知道你有九个老婆,便无法谅解,更不听解释了。”
  “可是,我在天涯海角,无不念着你,还有他”
  “你也太自私了。你念着我们,难道我们就不念着你?我们在老渠,一住九年,你几时来看过我们母子?就说你深恐‘一楼一’凤姑会对我下毒手吧!但你的确曾娶过另外六个老婆,而且也杀了六个老婆——此外,还有一个‘烈焰女子’梅姑,你也深爱着;试想,当孩子知道我不过是他第七个妈妈,他会怎么想?他憎恶你,自所难免——” “宝宝,我对不起你。”
  “一切都是命定。我明知如此,还是跟了你,这叫孽缘,也是天意,我没什么好怨。你放心,我虽然是孩子的第七个妈妈,但也是他唯一的妈妈——亲生的母亲,他的脾气我清楚!他这回赌着气走开了,能溜到那儿去!他多半是找耶律银冲、依指乙、二转子他们泄泄气。”
  “——那么,今晚,他会回来吗?”
  “你只留今夜?”
  阿里妈妈语气间突然充满了敌意。
  “不是——当然不是,”阿里爸爸慌忙分辩:“我要留在这儿,以后都不走了——,除非你赶我走,或者,我死了,不得不先你而走。”
  “不许弥这样说话!”阿里妈妈嗔喜带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能长出象牙那才可怪的呢!”阿里爸爸仍是关心阿里的去向,“阿里常一去不回吗?”
  “你放心。你知道今晚一过子时,是什么日子吗?”阿里妈妈睐了他一眼。 “他的生日。”阿里爸爸毫不寻思的答,“所以我才赶在今夜过来。” “你这当人爹爹的也不算是全没良心!”阿里妈妈啐道:“就是因为他的生日,我早已通知了他的兄弟朋友,顶多子亥之间,他们就会把这小乌鸦给押回来。” 阿里爸爸笑道:“看来,这小黑个儿在外边真交了不少朋友。”
  “岂止,今晚,连大将军的儿子和女儿,也会来哩。”阿里妈妈‘得意’了起来。 “他们来作什么!”梁取我对这一点倒是刺耳,“惊怖大将军是个残暴的人!” “他的子女可不是他那样的货色,你看了,也会喜欢。”
  “小乌鸦还有些什么朋友要来?”阿里爸爸倒有些不放心了起来。 “我看冷捕爷今晚也八成会来。”
  “冷捕爷?”
  “冷血。”
  “——冷血?一听名字便知道不是好东西!”
  “咳!人家不是好东西,你梁取我又是好东西了?!”
  “冷血冷血,好好一个人叫做‘冷血’,难道还是个好人不成!”
  “你嫌人家名字不好,你梁取我的名字又好到那里去?取我取我,你又不是女儿家,要人‘娶你’?!”
  两人就在室里打情骂俏了起来。
  虽然已是老夫老妻,但毕竟已是多年未见了。
  他们一早便为意中人脱离家门,本来就是无视世俗圈人物,所以行事也肆无忌惮。 何况,在老何家里,又不是外人。
  这时候,老福和老瘦依然在外弃棋,老何和猫猫正在勤奋打扫屋子,他们都大声说话,表示谁也没留意那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虽然,一向好奇的老瘦、老何、老福、在此闹声中,仍然不忘竖起耳朵偷听。 穿穿仍在房里自斟自饮。
  阿里爸爸却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这儿刚死过人吗?”
  “去你的!”阿里妈妈又啐了一句:“没半句吉利的话。”
  “没死过人?”梁取我诧道:“怎么会有一种死味?”
  “死味?”
  “好像已经死了很多天或很多人,或者是快死了将要死了的味道。” “尸味?”
  “差不多。”
  “——臭味我倒嗅得了一些。奇怪,这几天怎么会那么臭?而且,成群的蚂蚁撤窝,梁上的燕子飞得一只不剩,连羊栏里的羊儿这几天也不肯吃草,大水蚁翅膀掉得一地都是,连田鼠洞里都找到几张蛇的蜕皮。”
  “怎么会这样子?”梁取我问,“以前有过这样的的事吗?”
  “我看没有;”阿里妈妈也不肯定,“待会儿去问问老何,看他是不是作了什么恶事,吓得这般鸡飞狗跳的!”
  两人又笑了起来,一齐哮道:“老何也会干恶事?”
  “对了,”梁取我忽又省起一事,“刚才在久必见亭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在那里。” “久必见亭?”阿里妈妈奇道,“刚才?”
  “对,”梁取我说,“他也是你们的人吧?他是谁呢?”
  “这么晚了,谁发了疯还留在那儿喂蚊子!”阿里妈妈笑道:“你不是见鬼了,就是给燕盟的人唬晕了。”
  “也许是吧,”梁取我说,“不过我总觉得有个人在亭心暗处——” “你要不放心,”阿里妈妈说,“咱们就去看看也好。”
  这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厚重的敲门声。
  暮夜里,这叩门之声,听来既空洞,也沉实。
  梁取我喜溢于色:“阿里回来了?!”
  “他?!”何宝宝笑啐,“他才懒得敲门,仗着轻功得你遗传,还有何家小巧身法,每次一飘,就飘进来了。”
  然后她也狐疑地道:“这时候,会是谁呢?”
  她听见老何瘸着去开门的声音。

  ●你还爱我妈?!

  老何开门一看:只见一个生铁镌造般的汉子,面目却十分祥和,所以看去像一单铁豆腐。

  “你到得倒挺早的!不过,阿里说不定找你们去了。”老何还在担心阿里。 “不,我在半途遇上阿里,是他要我先到这里,跟他爹娘说几句话的。”刚进门的耶律银冲就说。
  这时,梁取我和何宝宝听到耶律银冲提起阿里,抢步而出,问: “怎么了?阿里怎么了?”
  “你见着阿里?他怎么说。”
  耶律银冲敦厚得带点钝的笑道:“他要我问你几句话。”
  梁取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耶律银冲祥和得带点钝的点头。
  梁取我狐疑地道,“好,你问吧!”
  耶律银冲迟缓得相当钝的开腔:“他说,他要问你:‘你还爱不爱我妈妈?’” 阿里妈妈晕红了脸,阵了一口:“这小兔崽子!”
  梁取我倒是泰然:“问得好。爱。爱惨了!”
  耶律银冲道:“料着了。”
  梁取我奇道:“什么料着了?”
  耶律银冲道:“他料着你会这样回答,所以他告诉我,要是你这样答,他就要我说——”
  梁取我笑骂道:“这小子—他说了什么?”
  耶律银冲答:“他就说:‘你还爱我妈?!你是这样爱我妈的吗?你真要爱她,就应该一直留下来,跟她长相厮守才是!”
  阿里妈妈的脸比直灌了三坛酒还红:“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就说疯话!” 梁取我起初有点忸怩,后来也坦然了起来:“他骂的好。”他轻舒猿臂搂住了阿里妈妈,“我现在不是打雷都不肯走了吗?”
  轰的一声,外头真的雷鸣一响。
  耶律银冲道,“猜着了。”
  梁取我怪好笑的道:“又猜着了?他猜着了今晚会下雨不成?”
  “对。”耶律银冲道,“他早知道你会这样答的,所以他交代我说;‘希望你这次是真心真意才好,否则,不好好照顾娘就不是我爹!’他是这样说。”
  粱取我塞笑了起来:“好孩子!他是不想我们担心他!”
  老何咕哝了一句:“他是制造机会给你们亲热,不用分心他!”
  阿里妈妈问:“他现在在那里?”
  “你放心,”耶律银冲道:“他找齐依指乙和二转子,在子时前后便会回来——要他不愿返,二转子和老依也会把他给抓回来。”
  梁取我忽而笑道:“我倒有兴趣想知道:要我不如此这般回答、他又会怎样回我的话?”他问耶律。
  耶律银冲温和得十分古板的说:“可是你已这样答了;既然已经答了,又何必要知道其他的答案呢!”
  说的也是。
  于是大家都不再‘追究’。
  ——包括不再追究那臭味、死气和在久必见亭里的那一团“黑影”。

  屋里有灯,很暖。
  屋外很黑,有点冷。
  亭里更黑,但有两点黯黯的红芒。
  ——因为有这红色的火光在那儿,所以更显出周遭的一片黝暗。
  不久之后,红芒开始移动。
  那两点红火,一直都在齐平的横着,距约半指之宽,连移动时或高或低,这两点红光的平齐和距离始终没有变更过。
  直至那两点红火走出亭心,映着少许月光,照出那原来是一个人的两只眼。 红色的眼。
  还有惨青色的脸。
  这时,毛毛雨已开始下了,以一种安慰鬼魂似的轻柔。

  耶律银冲也给招待入屋子里,他当然不愿正卿卿我我的阿里爹娘那一伙,可是,他也不想去跟老福和老痪对奔。
  ——因为老福输了会骂人。
  ——要是老瘦输了,更糟:他会揍人。
  至于穿穿,已醉得分不清手指还是脚趾。
  耶律银冲只好去找老何。
  他故意去逗逗老何:“老何,还没找到老婆啊?”
  老何最憎就是人家提他还没娶媳妇的事。
  所以他没好气:“你以为找到老婆就是好事啊?没看到我姊姊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单身汉,多好!喝醉了,跳床自睡,跟枕亲嘴!”
  “单身汉,多好!伤心了,跳井自杀!”耶律银冲学他的口气说,“我看老何啊!你还是快快去要一个回来吧。”
  这回老何可想到驳斥对方之法了,眯着白多黑少的眼说:“讨媳妇有这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四十了吧?又不见得也讨一个!”
  耶律银冲拼得杀得、忍得干得,但若论耍嘴皮子,就远远及不上他那些拜把子兄弟,一时为之语塞,只好说:“老何呀,咱们同病相怜。”
  老何却想到自己真正是有‘病’在身,当下呸了一声:“谁跟你同病!谁与你相怜!我成全你,撒泡尿让你照照镜子吧!”
  然后他真的去后院撒尿。
  ——酒喝多了,自然尿急。
  其实老何心中也有点凄然感觉,想暂时避开一下耶律,是以便藉‘尿遁’了。 老何老何你何尝不想娶媳妇儿!可是害了人家的闺女,你心中总是不忍罢了。罢了罢了,这辈子,还是不用想结婚生子了,传宗接代,那是老姊的事吧!
  他心中浩叹,推开了门,‘呀’的一声,那扇门像向他干笑了一声。 他想:这栋门拴子松了,明天要钉上才是。
  然后他又想:明天?为何不在今晚?以前自己做事,总是今天事今天毕的,现在动辄拖后;莫非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我也会老?!
  这一点,以前他自己也不敢置信。
  他也曾年轻过,在他一条腿还未路的时候,上山杀虎,出海捕鲨,七天七夜不睡不喝,横渡大漠——那时,真不知个‘老’字怎么写法!
  现在?现在他觉得连‘死’字都已写在他自己的脸上了。
  就在这时候,凉风陡来,他颤抖了一下; ——还不是老了!
  不过,怎么有一种臭味,就像死尸一样他大力的用鼻子索了一下,味道却似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莫不是好久没洗澡了?
  ——上一次洗澡是在
  这刹间,他忽然看到两道红火。
  虽有月色,但丝毫照不出那人的轮廓。
  老何忽然听到鼓声——很忽,很密,然后他马上发觉,那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张口欲问:“你是——”
  他一开口,一件物体,快逾急电“嗖”的一声,打入了他的口中。
  快得连应变、闪躲、招架都不可以。

  人临死前想的是什么?
  未死过的人不知道,死去了的人更不知道。
  ——不过,对老何而言,他在死前想到的是:他曾年轻过,现在他老了、上一次洗澡在什么时候,诸如此类。

  铁豆腐

  对弃、决战、赌,都是不赢就是输,而且是越不在乎越是容易获胜。

  老瘦和老福又骂起架来,一个脖子粗了,一个脸都胀红了。
  一个要把棋子重下,一个说他已大获全胜,不许对方赖账。
  耶律银冲只好过去相劝,偏是这两位老人家,谁也不听谁劝,谁都不听人劝。 耶律银冲当然想起老何。
  老何也许劝得住。
  ——怎么老何去小解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
  于是他要出去看看老何。
  ——莫不是他洒喝多,或者给自己气昏了,就掉落毛坑里?

  他推开后门,迎面刮来细雨,使他冷了一冷,骤觉寒意,抬头有星。 忽然,他有一种感觉。
  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有一种熟悉的恐怖感觉。
  他机警而迅速的急扫了一下身边身前身后身旁身左身右。
  没有人。
  只有黑暗。
  月光又踱入云层。
  星子稀落,光芒弱得似已发霉。
  ——没有人在他身侧。
  至少没有活着的人。
  ——可是他怎么觉得大敌当前.危机四伏?

  在房里正温存着的阿里爸爸,曾听到外面的‘嗖’地一响。
  然后是越演越炽的老瘦和老福的争吵之声。
  “他们又骂架了。”
  “要不要出去劝劝?”
  “不要紧,他们常骂的,几十年老友了。过一会便会没事。”
  “没事就好了。我只想看着你,一会也不想放过你。”
  “别又来甜嘴滑舌了!真要是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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