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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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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道:“到底是你听它的还是它听你的?”
殷沛脸色骤变,一瞬间神色近乎狰狞。
周翡才不怕他,见他色变,低笑了一声,火上浇油道:“怎么,不会真叫我说中了吧?”
怪虫的尖叫声里带了回音,显得越发阴沉,殷沛额角的青筋几乎要顶破他的铁面具。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周翡偏不,她强提一口气,将碎遮又往前送了两分:“殷沛,以前你身不由己,受郑罗生挟持也就算了,现在你自由了,不必听命于人了,却又听命一条虫子?是不是不给人当狗浑身不舒服?你可真是让我涨了见识,你家列祖列宗见了也一定很欣慰。”
殷沛怒吼一声,骤然发力,一双袍袖突然碎成了几段,周翡踉跄半步,被那可怕的内力震得胸口一阵翻涌,喉咙里隐隐泛起腥甜气。
“我为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小人、懦夫杀了冯飞花,挑了丁魁,荡平了他们一提起便要瑟瑟发抖的活人死人山,”殷沛压抑着什么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除了他们心头大患,于是我就成了下一个心头大患,你告诉我,有这个道理么?”
周翡听说过恶人先告状,没料到恶成殷沛这步田地,竟还有告状的需求,不由得一愣。
殷沛脖颈间的青龙刺青泛着隐约的紫色,他削瘦的身体好像一片瑟瑟发抖的落叶,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不是?”殷沛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抖得声音都在发颤。
周翡十分莫名其妙——方才除了一个不到半寸长的小口子,她没伤到殷沛什么,至于疼成这样?
她皱着眉打量着殷沛,问道:“喂,你哆嗦什么?”
殷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艰难地挤出一个冷笑,按住那只盘踞在他胸口蠢蠢欲动的怪虫,对周翡说道:“衡山那次,算是我欠你一回,你现在滚,我不杀你,往后咱们两清……滚!”
依照殷沛的恶毒,他这句话说得堪称饱含情义了,可惜周翡不光毫不领情,还嘲讽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是不……谁?”
她话没说完,空中传来“咻”的一声,极轻,几乎到了近前才能听见,周翡警觉地拎着碎遮侧身躲开半步,两根两寸长的细针笔直地越过她,射向殷沛胸口的怪虫。
那细针和寇丹的“烟雨浓”颇有异曲同工的意思,没有烟雨浓那么密集,力道却比寇丹强出不知多少倍,实乃夜里偷袭的神器。
殷沛隔空拍出一掌,挡开两根细针,倏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黑衣人好似从影子里冒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周翡身后的树林里,拨开矮树缓缓走上前。
周翡看清来人,便是一愣:“冲霄子……道长?”
叫“道长”似乎并不合适,冲霄子没有做道士打扮,他将头发利索地竖起,身着一身夜行衣,勾勒出宽厚的胸背,手中握着一根样式古怪的长笛,平添了几分诡秘的气质。
冲霄子冲周翡一点头,便不再看她,平静无波的目光转向殷沛,他对着殷沛伸出一只手,缓缓说道:“殷沛,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
殷沛只是冷笑。
冲霄子说道:“当年我掌门师兄在衡山脚下捡到你,念在你是名门之后,不惜暴露我齐门禁地所在,将你带回去休养,替你疗伤、调理经脉,甚至打算教你武功,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殷沛怀中的蛊虫再次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殷沛阴恻恻地低笑道:“念在我是名门之后?名门之后多了,也没见贵派掌门把每个人都请到禁地——分明是那牛鼻子想要谋夺我家传的山川剑!”
冲霄子冷冷地说道:“忘恩负义之徒,自然觉得道理都是自己的,错处都是别人的。殷沛,你今日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你压根不知道令尊这把山川剑上的水波纹是什么意思,你也压根不配拿着它。我掌门师兄以诚待你,你竟然私闯禁库,失手放出涅槃蛊,还被蛊虫迷惑,干出许多丧尽天良的事,你朝九泉之下问问,自己配不配得上姓殷!”
周翡不止一次听李晟念叨过那位萍水相逢的冲云道长,听到这里,心想:“那齐门的冲云子掌门当时不光捡了李晟三个月,还捡走了殷沛吗?”
这沿途捡破烂是什么毛病?
周翡看着那涅槃蛊母虫,突然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那冲云道长……”
“我掌门师兄便是第一个死在涅槃蛊下的。那蛊虫贪婪成性,嗜人血肉,越是高手,它便越是激动,所谓的蛊主人,不过是跪在这邪物本能下供其驱使的傀儡罢了。”冲霄子缓缓说道,“师兄死到临头,还想规劝你勿要贪此邪功,竭尽全力地想着除去你身上的涅槃蛊的方法,没想到全是自作多情。我看你倒是颇为心甘情愿地受此虫驱使。殷沛,但凡你还有一点做人的尊严,便该自己了断在这里。”
殷沛狂笑,双目赤红,方才同周翡说话时勉强调动的三分理智已经荡然无存。他怀中的蛊虫一下一下扇起丑陋的翅膀,随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数十个铁面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好似被那蛊虫从地下凭空召唤出的死尸一样。
殷沛冷笑道:“哪个告诉你们……我身边只带着十八个药人的?”
周翡别无他法,只好暂时和来意成谜的冲霄子结成短暂的同盟,她持碎遮站在一边,刚好同冲霄子呈掎角之势,问道:“道长,这些‘药人’又是怎么回事?”
冲霄子解释道:“在一人身上,沿经脉与血脉划出一百零八道伤口,然后以那蛊虫的毒液辅以其他引子,导入热汤,将此遍体鳞伤的人泡在其中,一个时辰之内,蛊虫的毒液便会粘附在伤口上,缓缓渗入,在这人身体表面覆上一层坚硬如虫甲的薄膜,三日之后,蛊虫之毒便能流到此人四肢百骸中,便是‘药人’,与那些子蛊类似。这些药人依然是活的,平日里言语行走与常人无异,甚至能分享一部分蛊虫带来的好处,功力一日千里。这些药人会无条件遵从母蛊,一旦母蛊有令,他们便能舍去自己的性情,眨眼间就能做到众口一词、千人一面,便是母蛊叫他们去死,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刎颈自尽。”
周翡蓦地想起永州城外,殷沛不知怎么的看上了朱晨,非要将他带走的事,她当时还以为是朱晨的身世触动了殷沛,叫他同病相怜出一点偏激情绪,现在看来,根本是打算将兴南镖局的少主人捉回去当药人!
活人死人山那群墙头草一样的旧部给他卑躬屈膝,整个中原武林流传着他的凶名,而他尤嫌不足,他自己是涅槃蛊的大傀儡,还要豢养一群惟他命是从的小傀儡。
周翡头皮发麻,道:“道长,贵派禁地什么志趣?为什么要养一只这玩意?现在怎么办?”
冲霄子到了这地步,依然不紧不慢,带着些许山崩于前而神不动的笃定,对周翡道:“这些年周姑娘行走江湖,鲜少以真名示人,南刀之名却依然独步天下。碎遮乃是当年大国师吕润所做,可巧涅槃蛊这种人间至毒之物也是吕润所留,该有个了断,不知周姑娘可敢与老道担这风险?”
周翡:“……”
被冲霄子这么大义凛然地一说,好像大魔头殷沛手到擒来,只让她受点累似的!可姑且不说那一堆身手不弱的药人,就是殷沛本人她都打不过。
殷沛的药人却不给周翡纠正老道士眼高手低的机会,转眼间已经围攻上来。
冲霄子手中长笛一摆,一把两寸长的细针倏地从笛子里冒出来,他动作不停,细针接连飞出三批,又快又狠。
一帮带着铁面具的药人纷纷运功相抗,他们身上的怪虫却好似有些畏惧那些细针,纷纷钻回到了袍袖中。
冲霄子朗声道:“我的针头上淬了特殊的驱虫辟邪之物,尚能抵挡一阵,周姑娘,那涅槃蛊母虫是罪魁祸首,交给你了。”
周翡:“……”
当年冲霄子老道被木小乔困在山谷黑牢里,怎么没见他这么厉害?
难道当时他是故意被木小乔抓住的?
冲霄子断喝一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去!”
殷沛张狂地大笑道:“好,你们俩一个是低调行事的南刀,一个是隐姓埋名的‘黑判官’,我便一起领教,正好够吃一顿的!”
周翡瞳孔微缩——黑判官位列四大刺客,多年前与鸣风楼和羽衣班一同销声匿迹,竟然进了齐门?而齐门又恰好与“海天一色”关系匪浅,这里头又有什么牵扯?
然而此时已经不容她细想,倘若叫殷沛带着母蛊跑了,就算黑判官再厉害,这几十个药人也能将他们俩困死在这——柳家庄那些倒霉蛋就更不用说了!
周翡倏地跃起,破雪刀斩字诀如断天河,睥睨无双地逼退面前一个药人,横刀拦住殷沛。
133。魅影
殷沛冲周翡冷笑道:“齐门一帮臭牛鼻子,不好好念经,禁地里居然藏着一只涅槃蛊,这种人说的鬼话你居然也信!”
周翡手下连出三刀,“风”里带着些许北刀的意思,刀刀粘连不断,专门挑着殷沛的破绽来,每每从他难以防护之处钻入,她的刀法已是无常道,刀风带出的“气”更是无形无迹,纵然殷沛内力能深厚到刀枪不入的地步,那蛊母却依然是一只脆弱的小虫,锋利的刀风几次险些碰到蛊母。
殷沛的武功全是来自掠夺,就没有正经八百地修炼过什么,不可能与周翡较量刀术,他便干脆简单粗暴,双掌端平推出,以雷霆万钧之力撞向纤细的碎遮,想以蛮力折断她的刀。
无论碎遮的主人生前是多大一个奇才,毕竟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三尺青锋虽余遗恨,却究竟只是凡铁一块,而且因其刀极利、刃极薄,看起来比普通的苗刀还要脆弱一些,万万经不起这种纯力量的摧残。
周翡用坏的刀收尾相连摆一圈,大约能把四十八寨围过来,对此情此景可谓经验十足。
她立刻撤力,横刀避其锋锐,可就在这时,殷沛胸口的蛊母好似终于忍无可忍,竟振翅飞了起来,闪电似的擦着殷沛的手掌飞起,丝毫也不受他蛮横的力道影响,它像一片机敏的叶子,刚好自风暴中心穿过,精准而毫发无伤。
那一息的光景,周翡直面形容可怖的怪虫,却并没有觉得恐惧或是恶心。
怪虫避开殷沛掌风的轨迹在她眼里无限拉长、无限清晰,一直以来盘旋在她心头的某种若隐若现感觉好似突然被一支看不见的笔浓墨重彩地描了出来——
第一次她成功安抚□□内造反的枯荣真气,让两股内息并行时流动在经脉中的气息。
第一次面对强大的对手,她气力已竭,枯荣真气自动运转时的人刀合一。
第一次摸到每一式破雪的门槛。
第一次领悟到无常之刀起落的奥妙……
她在山崖峭壁间、在密林深处、在万丈冰雪上,无数次地擦过生死一线。
她在夜半难眠时、枕碎遮于荒郊间,幕天席地,孤独地仰望旷远星河,无数次被想不通的瓶颈卡在后面,觉得自己的刀法不进反退,而反复磨练的内力积累如指缝间沙砾,恍惚间生出难以忍受的痛苦,以为自己在武学一途上便会就此终结。
诸多种种于无声无息间的诘问与磋磨,炸裂似的在周翡脑子里一一闪过,而后倏地缩成一点,落到已经近在咫尺的贪婪蛊母身上。
周翡突然动了,她脚下好似毫无规律地平移半步,看也不看那母蛊,碎遮斜斜划过,神来一笔地找到了殷沛掌风间那条最虚弱的线,几无阻力地滑了出去,寒光四溢的刀刃毫发无伤地与殷沛擦肩而过,遗落的刀风割断了他一缕垂在腮边的乱发。
然后她的刀尖划了个优雅的半圆,脚下踩在了蜉蝣阵的步调上,周翡人影一闪便不知怎么晃过了殷沛,从他另一边绕过,刚好围着他转了大半圈,隐在殷沛身后的刀尖放过正主,直指涅槃蛊母。
殷沛骤然变色,不管不顾地以身去护那涅槃蛊母虫,只听“噗”一声,碎遮割破了他肩角衣衫,瘦骨嶙峋的肩头顿时皮开肉绽,未尽的刀风一下掀了他脸上的铁面具,露出一张瘦脱了形的脸……以及面具遮挡的乌青的眼圈与皮肉开裂的颧骨。
殷沛一时呆住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双,没料到竟有人能用一把还不如巴掌粗的刀伤了他。
“我不管你的涅槃蛊从哪里来的,也没想为了谁找你报仇,更不知道你与齐门有什么恩怨,我今日不追究前因后果,也不与你论善恶阴阳,”周翡将目光从殷沛那张近乎毁容的脸上扫过,熟视无睹地说道,“只要你把柳家庄的药人和虫子都收回来,就算现在你要带着你那虫祖宗走,我也不拦你。”
殷沛一手抓在自己的肩头,枯瘦的手指戳进了那伤口里,发黑的血汩汩冒出,方才差点被一分为二的蛊母短暂地安静下来,静静地伏在他新鲜血肉上,吸食腥食。
那殷沛双目微突,眼白上的血丝好似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喜怒哀乐一并网在其中,然后他张开血盆大口,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
“我不,”殷沛说道,“我偏不,实话告诉你,就算我死了,我的药人也会活蹦乱跳的,足够将那些个大义凛然的名门正派杀个干干净净。你能把我怎么样?周翡,你们那些为国为民的、道貌岸然的、名利双收的,说谁该杀,谁就该死对吧?你们好威风,好厉害……我便要看看你们能厉害到什么时候!”
周翡眉头一皱:“损人不利己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有毛病吗?”
殷沛笑容好似安了个门,拉开就洪水滔天,合上便消匿无踪,他刚才还露着满口牙,下一刻,脸皮马上绷成一面鼓。
他恢复面无表情,盯着周翡,轻轻地说道:“中原武林,自古容不下出类拔萃之徒,是你们先视我为异类的。那好哇,我就是丧心病狂,就是要人人对我畏如蛇蝎,人人见我望风而逃——山川剑算什么?他死了,你们倒都将他摆在祭坛上尊为圣人,倘若他活到现在,还不定是什么光景。我原先以为我爹死于郑罗生之手,后来又觉得纪云沉才是罪魁祸首,可是这些人都死了,我却没有痛快一分一毫。你猜怎样,我直到最近才想明白,殷氏原来是为‘正道’与‘大义’所陷,多可耻,多可笑?”
冲霄子喝道:“周姑娘,不要听此人颠倒黑白!拿下蛊母!”
周翡余光一扫,见冲霄子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高,那老道士虽然此时已经颇为狼狈,却依然借着鬼魅一般的轻功和手中层出不穷的暗器穿梭于众多药人之间。
周翡知道殷沛说话如放屁,但也不十分相信冲霄子,干脆将他俩都当成了耳旁风,只专注眼前事,对殷沛道:“再不收回你的药人,我可就只好杀你和你的虫子了。”
殷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翡知道很多事,因为谢允的缘故,她没事的时候除了琢磨武功,就是琢磨“海天一色”。
和“海天一色”扯上关系的,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吴将军杀身成仁就不说了,殷闻岚明显死于阴谋,而罪魁祸首却有待商榷。当时周翡年纪小,没感觉到不对,后来她仔细回想,觉得郑罗生那卑鄙小人要真有策划整件事的城府智计,他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他们联手困死在衡山密道里,何况郑罗生等人无外乎为了传说中“海天一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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