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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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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敖似乎被那个词刺到了:“凶案?”
痕检人员显然是李貅不知道从哪个实验室里拖出来的,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位发起飙来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还在很有专业精神地跟郑敖解释。
“犯罪现场的血迹大部分是雾状的,显然是枪击留下的,我们计算过血迹的形状和角度,应该是从这个角度中枪的,”他比了比郑敖耳朵的位置:“一般人这个位置都是头部。而且现场也找到了弹壳。”
郑敖抿紧了唇,他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你们那个血迹形状,是怎么看出来的。”
“用鲁米诺试剂啊。”痕检人员大概觉得该收集的东西都弄完了,把证据箱盖了起来。
“我想看看。”
“已经留了很多照片了,”痕检人员在扣箱子:“鲁米诺要关灯,很麻烦的。”
他话刚落音,郑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重重撞到了摆放证物的桌子上。
“我只说一次,”他一字一句地告诉痕检人员:“我想看!立刻!”
…
昏暗的遮雨棚里,痕检人员递给郑敖和李貅口罩和护目镜,在地面喷洒了一点试剂,荧光灯一照,地上的血迹一点点显现出来,边缘清晰,像附在血迹上的灵魂渐渐显形。
“这一片是枪击造成的雾状血迹。”痕检人员指给郑敖看:“这是倒地之后流出来的血迹,仔细看这个地方的血迹,被挡住了是不是,我们判断凶手有两个人,一个在远处开枪,一个在受害者前方钳制他,就是位置有点问题,这个凶手似乎是半蹲下的……”
他越说越起劲,却没注意旁边的郑敖的脸色。
那片血迹范围非常大,是发着荧光的浅蓝色,静静地染在地上,似乎在讲着一个戛然而止的故事。
郑敖伸出手来,碰了碰那片据说是中枪倒地后的血迹。
土地冰凉湿冷,似乎仍然残留着许朗身上的气味。这些荧光灯下的血迹,就是小朗最后呆过的地方。
他那时候该有多绝望呢?
那个时候自己在哪里呢。
是站在酒店的门口计划以后的生活,是以为退婚之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追求许朗,还是站在订婚宴会的舞台上,宣布退婚的消息。
他以为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其实已经结束了。
棚外有人掀开遮光的毛毡进来,似乎在李貅耳边说了什么。郑敖抬起头,看着李貅。
李貅也看着他。
光线昏暗的遮雨棚里,郑敖仰着脸,荧荧的蓝光印在他脸上,他嘴唇苍白,眼睛里却带着锋利的光。李貅脸上的表情冷如冰霜,又似乎有那么一点伤心。
他说:“结果出来了,弹壳上的DNA,和许朗是一样的。”
…
郑敖没有发疯。
他说话算数,当初李貅解开他手铐的时候,跟他说:“我们约法三章,你不能发疯,不能打我,也不能伤害你自己。”
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手指上尚沾着地上的血迹,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要摔倒,但最终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得像冰棱。
他说:“把现场给我,我要用我自己的人,再测一次DNA。”
…
第二次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郑偃在郑家的书房里找到了郑敖。
他坐在书房的窗边,没有喝酒,他的面前摆着一杯茶。
郑偃轻手轻脚地进去,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
郑敖一直在看着窗外。
“他以前常呆在这里,”他忽然轻声说:“他喜欢看书,我以前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他没有别的朋友。”
那个人总是很忙,他其实不算很有天赋的人,但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郑敖有点看不惯他为了别的事这么拼命,但偶尔又觉得这样子很好玩。因为他只会为了郑敖放下手里的书,或者工作,郑敖喜欢当那个例外。
郑敖习惯当很多人的例外,他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天之骄子,夜夜笙歌,却从没想过那个人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是怎么过来的。
自己浪费了那么多的岁月,那些在外面消磨的日子,如果去找他,去陪着他,哪怕只是靠在一起,陪着他看会书,和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好过现在想起当初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却发现屈指可数。
“我现在很想找到他,和他说会话。”他的眼睛在看着窗外的雨雾:“我还从来没问过他的生活,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我连他的生日在哪天都不知道……”
郑偃心里一阵颤抖,不敢说话了。他跟着郑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郑敖说过这样的话。
郑敖回过头来,看着郑偃,他的脸上还带着点自嘲的笑,声音却这样悲伤。
“结果出来了,是吗?”
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换来这个结果的改变,郑偃也许真的会换。
他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郑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有什么不敢说的呢,”他似乎在说着自己,又像在说着一个笑话:“我什么都不怕的,是他的又怎样呢,我不会信的。李家给的DNA样本,怎么能信呢?他们家向来不重视他,也许弄错了呢?李貅那么喜欢开玩笑……”
他的声音渐小下去,终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了。
“是坏结果,是吗?”
郑偃感觉自己嗓子里像吞着滚烫的炭,他这辈子受过的最重的伤都没这么痛过:“是的。”
“我不会信的,这也有什么好信的呢?”郑敖的语气仿佛云淡风轻:“李貅最喜欢骗人。我要自己去找小朗的DNA样本,是的,我自己去找……”
他似乎忘了,李貅其实极少骗人,最喜欢骗人的其实是他。
喜欢自欺欺人的也是他。
直到郑偃悄声离开,都没有人来告诉他,他并没有许朗的DNA。
…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也说过“我要小朗当我哥哥”之类的话,也带着许朗来到自己家,给他睡自己的床。想要他一辈子都呆在自己身边。
后来怎么会变的呢?
是外面的世界太好玩了,还是渐渐长大,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个不被爸爸承认的可怜小孩,而是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开始喜欢上外面人的追捧,还是因为知道许朗是那样温和坚定的人,一定会一直陪着自己,所以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曾经想要对许朗好,给他一个温暖的家,最后却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四岁时就知道这个叫许朗的人对自己很重要,为什么长大之后,反而把他弄丢了呢?
当初说的那些话,自己都忘了,那个叫许朗的人却记得很清楚。
他给自己做了那么多顿饭,累得站不住了,还记得给自己盖上被子,就算心情低落,也忍受着自己无理取闹的要求……
自己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你工作累不累?今天需不需要我陪着你……
那些漫长的黑夜,许朗会不会也有觉得冷的时候,他是怎么忍住不打电话给自己。那些冰冷的时光里,许朗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混乱的私生活,像一个性格温和的朋友一样,为自己整理一夜情之后的房间?
这世界这么冷,自己却一直留着他一个人。
十几年来,他有没有感冒过,有没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过高烧,有没有深夜醒来,口渴欲裂,却没有人给他倒上一杯水?
自己连他的医疗档案都没有,更何况是DNA。
郑敖蜷在自己和许朗的卧室,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敢再想下去。
自从许朗离开之后,这间卧室就成了郑家的禁地,连管家都不敢进来打扫卫生,床单上似乎还残留着许朗身上的味道,他偶尔会有错觉,仿佛许朗还在这里,就在身边,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梦醒过来,一切还来得及。然而当他伸出手,身边却早已没了那个总会安静睡在自己身边的人。
许朗是那样好脾气的人,他总是那么容易相信自己,就算受了伤,只要自己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说上两句软话,他又会很快原谅自己,再次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
但是他不在了。
再往后,那些黑暗而漫长的岁月里,不会再有一个叫许朗的人出现,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温和地对着自己笑,把毯子分给自己一半。
这世界这么大,这么冷。
他终于把许朗弄丢了。
☆、第66章 知己
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开年大戏是郑家唱的;连带着李家的养子也失了踪;等到郑家终于稳定下来;叶家又开始闹了。
叶家闹起来不是没原因的。
周家联合郑夏两家独占了一条日进斗金的线;自然有人看不过去,旁人还算了;连那些专心从政的家族也颇有微词;敲打了一下周家。周家就把周勋叶岚子这一对小夫妻叫了过去;略加训斥了一下。大意还是那些;家族为重;大事为重;叶岚子是媳妇;不能说重话,倒是周勋很受了一番教训。
叶岚子似乎替周勋争辩了一两句;闹得不是很愉快。说来也是,叶家牵的线;周家赚了钱;要是犹豫就不要接;如今又听不起外面的重话,反过来怪自家的小辈鲁莽,但凡有点血性,都忍不下去的。
但真正把事情搞大,是在叶家。
叶家家主叶东溟过五十大寿,一家和乐融融,叶家两个女儿都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长女叶岚子冰雪聪明,在外交际应酬,应对各家长辈,比同龄的男人还强上几分。小女儿叶素素虽然娇惯些,性格却很豪爽,京中这么些女孩子里面,她是唯一一个在同辈的男孩子那里也玩得开的,长辈更是喜欢她,宁家老太太一心要她做孙媳妇,年前还送了一个珠宝品牌给她,让她学着经营,当做零花钱。
但人心总是不足。
叶东溟看着自家偌大场面,祖辈传下来的累累基业,再看着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膝下儿孙满堂,心里也是不甘的。
那个孩子出来之前,气氛都是很好的。
叶家客厅大,叶岚子陪着几个太太在旁边摸麻将,年长的长辈坐在沙发上,问候着老姐妹,都说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叶素素歪在宁老太太怀里,剥枇杷给宁老太太的小孙孙吃。小孩子很喜欢她,牵着她裙子不肯放手。老太太们都打趣,说要他长大后娶叶素素当媳妇。
宁太太麻将打得好,手气正红,刚胡了个清一色,看见宁先生慢慢踱出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来,顿时笑了:“你们不讨论国家大事了?”
太太们占了客厅,先生们嫌她们说的都是家长里短,都聚集在偏厅里抽雪茄,太太们又嫌他们抽烟吹牛没正事,也不理他们。
宁先生没答话,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说了句:“快碰二筒。”
“我留着做将的,被你喊出来了。”宁太太很不开心,只好碰了二筒,打了个三筒,放了下家叶岚子的七小对。
太太们正起哄说要年先生给牌钱,有个眼尖的太太,瞄见了偏厅里走出来的人:“呀,那个小孩是谁家的,怎么叶先生牵着他……”
叶素素正跟宁老太太撒娇,还没看见,叶岚子连钱也没收,回头一看,脸色先沉了下来。几位太太看她的脸色,也知道叶东溟手上牵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私生子了。宁太太看了身边自己的丈夫一眼,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偏厅呆着了——叶东溟肯定是先把孩子带到那边去了,宁先生为人正直,看不惯,就过来了。她有点得意自己驭夫有术,倒是其他的几个夫人脸色有点难看了。
叶东溟倒是很疼爱那个孩子的样子,低头在跟那孩子说话,那孩子大概是跟那个“外室”跟久了,和他不亲,神色也有点呆呆的样子,只顾着吃糖。
“我家素素也喜欢喝冰的酪梨汁,我都管着她不让她多喝的,”说话的是叶夫人,她正端着一盘酪梨汁,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王太太说话,后面还跟着几个佣人。
这些太太里,最常下厨的就是叶夫人和王太太,贤惠得出了名,今天客人这么多,叶夫人招待这些太太,自己在厨房看着佣人做东西,王夫人和她感情好,也去帮忙了。
两个人从回廊走过来,看见客厅里这场面,都怔住了。
叶夫人是见过那个孩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只是她脾气温和,没有说什么,连叶岚子也识大局,没有说话。
叶素素反应过来了,她脾气爆,一看见叶东溟牵着那个孩子,眼睛顿时就红了,嘴唇也颤抖着,倒是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不让她说话。
“东溟,你过来。”宁老太太辈分大,叫叶先生都是叫名字的。
叶东溟仍然是安之若素的样子,牵着孩子走了过去,还摸了摸孩子的头:“小陵,叫奶奶好。”
叶家的辈分,观恪儒溟陵,叶家的男丁名字里都有陵字,他显然是想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了。几个做事老派的老太太都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也有几个和叶家关系不甚好的夫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孩子低头专心吃糖,听不进他的话,叶东溟反而越看越喜欢,嘴角都溢出笑容来,伸手摸他的头。
宁老太太问了句:“这孩子叫什么?”
“小名叫小陵,”叶东溟摸着孩子的头道:“大名就叫叶一陵好了。”
他话刚落音,叶素素就“腾”地站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人都能姓叶了是吧?”她一上来就是刀枪舌剑:“这是二叔的儿子还是三叔的儿子呢?”
叶东溟大概是心情好,也不介意她这点小忤逆,摸了摸叶一陵的头:“这是你姐姐。”
孩子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脸上的怒意吓到了。
“我才没有这个便宜弟弟!”叶素素脾气向来是被娇惯了的,也丝毫不顾忌场合:“谁知道他是哪个角落里爬出来的杂种!”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人的逻辑向来奇怪,比如这样的事情,她们以后讨论起来,虽然也会声讨一下叶东溟的做法不顾夫妻情义之类,但还是一致认为错最大的是叶素素,因为她太不顾场合,让父亲在生日当天失了面子。
叶东溟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你胡说什么!”他虽然心里对妻女也有些愧疚,但叶素素的话实在让他下不来台面,他本来是想趁今天把这孩子带出来,反正人多,以为自己妻女都会顾及场面,不会闹大了,只要带过来一次,以后就好说了。偏偏叶素素偏不忍这口气,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在这看着他丢脸,他顿时横眉怒目:“这是你亲弟弟!”
“我没有弟弟!”叶素素一点不怕他,挺起胸脯,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我只认我妈!认我姐姐!这个弟弟和他的□妈都得给我滚出我家!”
“啪”地一声脆响,是叶东溟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脸上,叶素素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被这个耳光打得摔在一边,嘴角都出了血,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父亲。
她还没说话,叶夫人手上端着的东西先“哗啦”一声落了地。
她噙着眼泪朝叶素素跑了过去。
“素素,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她半跪在地上,焦急地扶起倒在沙发上的叶素素。
叶家两个女儿,自小也是被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别说挨打,重话都没听过一句,叶素素被这一巴掌打懵了,都忘了哭。叶岚子连忙移开座位,也朝自己的妹妹这边走过来,那些牌桌上的夫人就算平素和叶家有再大的嫌隙,此刻将心比心,也对叶家母女十分同情起来。有些心善的已经偷偷离开了客厅,怕叶夫人觉得当着这么多人面丢了面子,以后看到她们尴尬。
叶夫人心疼地查看叶素素的脸,看她白皙皮肤上硬生生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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