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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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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大起来了。
风自殿外拂进,携清寒雪意,梅花香气飘飘渺渺、似有若无,细嗅时,总无觅处。
“丫头,近前来,朕有话问你。”元嘉帝的声音,亦似随风而至。
陈滢略略回神,才一起身,忽觉有视线殷殷而来,带着热度与切盼,直往她身上拢。
她微一转头,便撞进裴恕的眼眸中。。。
那双往常瞧来总不太大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扩了两圈儿,淡透的眸子,映两星灯华,亮得灼人。
陈滢心头微动,脚下却早已迈步,将这殷切的眸光丢在了脑后。
“朕要问你个问题,你且如实做答。”
待她在御案前站定,元嘉帝便笑微微看着她,又不经意往她身后扫一眼,勾起唇角:“朕要问的,是与你终身大事有关之事,你可得想好了再答,免得一言说错,误了终身。”
陈滢身后的眸光,陡然变得格外紧迫。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后心发烫,好似被那焦急与紧张的视线烙印。
陈滢的心,亦莫名有些发烫。
元嘉帝问及她终身大事,这并不出奇,奇怪的是,他是当着裴恕的面儿问的。
陈滢已经预感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不可避免地,她的双颊,也有些作烧。
与其说她在难为情,毋宁说,她是觉得难堪或尴尬。
这算是个人隐私,如今却被人当堂问及,即便做了心理建设,她仍微感不适。
可再一转念,她却又觉得,如此也好。
活过三世人生,她委实做不出小女儿家娇羞之态,而此际的尴尬难堪,倒让她有了蒙混的幌子。
她敛首立着,等待下文。
坐在后头的裴恕,两个眼睛几乎瞪作正圆。
元嘉帝遥见了,忍不住握拳抵唇,低笑出声:“朕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小侯爷怎么就站起来了?莫不是有要事禀告?”
陈滢回首,见裴恕果然离了座儿,高大的身子悬在小金杌子上方,半蹲不蹲,扎马步似地。
被元嘉帝当场抓包,裴恕那张不甚白皙的脸上,似乎添了一重比较鲜艳的颜色。
“臣……微臣……那什么……”他下意识抓抓头发,忽又觉此举失仪,忙放下手。
于是,扎煞着两手的小侯爷,蹲姿越发怪异。
陈滢转过头,唇角也弯了起来。
裴恕此刻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匪气?委实傻得叫人发噱。
元嘉帝越看着他,便越忍俊不禁,直是忍笑不语。
裴恕的黑脸上,颜色愈深。
他其实根本都没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
方才一听元嘉帝竟问起陈滢终身大事,他一下子就急了。
这话怎么能当面儿问呢?
他还在场呢?
再者说,他事先又未曾知会于她,万一她以为这是他的主意,那他可如何解释?
再万一她恼了,他的苦心可不就白废了么?
他越想就越急,也不知怎么一来,人就站起来了。
见裴恕急得脸都变了,元嘉帝越发止不住笑,肩膀抽啊抽地,所幸还要顾着天子尊严,才没当场拍案大笑。
好容易笑够了,他将手朝外挥几挥,赶苍蝇似地道:“小侯爷且坐,朕又不是与你说话,你急什么劲儿?”
裴恕终于坐下,额头的汗也跟着披落。
他当然急,简直要急死了。此事关乎他后半辈子,任谁到了这关头不着急上火?
他只觉得脑门儿冒烟,鼻孔里呼出的气都带火星儿。
可气的是,元嘉帝他开了个头,然后又不说了。不仅不说,还端起茶盏慢悠悠喝茶,时不时拿眼觑他。
你倒是说啊!
裴恕人虽规规矩矩地坐着,袖子里的手却扭成麻花。
要是有根鞭子,他这会儿指定抽下去了。
委实是这皇帝太没皇帝样儿,欠抽!
裴恕大逆不道地想着,举起袖子,拭了拭汗湿的额角。
元嘉帝慢慢地呷一口茶,复又悠悠然掏出镶金边儿的帕子来,细细揩净手指,仍旧半字不出。
“陛下,臣女想问一问,臣女的终身大事,如今走到哪一步了?”清清净净的声线,甫一入耳,便教人心底一宁。
元嘉帝又想笑了。
那傻狍子是个急性子,谁想,眼前这小姑娘竟也一样。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怪那傻子如此中意这丫头,这还真是天生一对儿。
“陛下,臣女能不能知道一下,您替臣女相中的,是那一位才俊?”陈滢又问。
若是贺顺安在此,必定又要张嘴以示震惊。
这样的问话,说好听点儿,可谓之为大胆,说难听点儿,就是厚脸皮。
好在,殿中诸位皆非常人,是故,闻听此言,元嘉帝也只微有讶色,随后便笑起来。
“你这丫头,问得倒直接。”他笑看着陈滢,神情慈蔼,似看向家中小辈:“是不是你们这些擅长查案之人,胆子都特别大?”
这原是一句玩笑,陈滢却是满脸正色,认真回道:“陛下高见。查案之人,总不免要触及人性中最黑暗、最可怖的一面,若无几分胆量,又如何敢剥开黑暗,寻到真相与光明?所以,臣女的胆子,确实比较大。”
元嘉帝被她给说愣了。
一旁的裴恕也听得呆住。
咦,话题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方才分明还说着终身大事、男婚女嫁,这一转眼,怎么又论起胆量、人心、黑暗啥的?
说好要讲终身大事的呢?
难不成就这么混过去了?
第441章 太后驾到()
陈滢此时也意识到,她歪楼了。
不过,没关系,她还可以再正回来。
“臣女一时多言,请陛下恕罪。”她请了个罪,随后,顺顺当当转过话题:“还是说回臣女的终身大事吧,陛下的意思是……”
尾音拖长,余调上挑,表明了她的疑问。
陛下的意思是,您瞧中了那一位?
完整的问句应是如此。
她截去了后一半儿,以当朝天子的聪明,想必会明白。
元嘉帝自然听懂了。
也正因听懂,他不免讶然,复又觉得有趣。
“你这丫头,硬生生这般说来,却也有趣。”他连扔几下头,声音里都带着笑:“罢了,既然陈大姑娘如此性急,那朕也就直说了。”
他清嗽一声,换过一副端重面容,道:“朕闲来无事,替你瞧中了一位才俊,此人乃武勋出身,年方二十一岁整,形貌威武、为人方正,祖上三代皆是勇将,满门忠烈。”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似要给陈滢留出思考的时间,又续:“朕瞧着你二人甚是般配,只朕也不想乱点鸳鸯谱,如今就想问问你,你意下如何?”
似是怕陈滢听不懂,他半是解释、半是安抚地道:“朕要先说一声儿,这位才俊虽是武勋,但并非粗鲁不文的莽夫。当然,与那些饱读诗书的书生相较,他确实是少了一点温文俊秀,也绝称不上文采风流。然,其勇武赤诚、孝顺良善,却是强于旁人,朕觉着,他是个很好的夫君人选。”
再停片息,又添一句:“朕不想你为难,你只说实话便是,应或不应,朕皆不会怪罪。”
陈滢本是文官之女,通常说来,她未来的夫婿也会是读书人。而元嘉帝提名的,却是武将。是故,他才有诸多宽慰解释,想是怕陈滢不喜。
陈滢尚自未答,裴恕已是双眉直跳,恨不能人也跳起来!
跳起来去捂元嘉帝那张龙嘴!
话里话外嫌他丑,别以为他听不出来!
想他裴恕顶天立地一条好汉,岂能以容貌论?
还有,什么叫“不会怪罪”?
裴恕恨得咬牙。
陛下,您可是天子啊!
大楚朝天子亲自保媒,必须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若不然,颜面何存?
裴恕觉得浑身都在冒火,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偏说,早知道就不求元嘉帝了,他自个儿找个媒人登门求娶,比什么不强?
“陛下说了半天,尚还未说那位才俊的姓名。”
干净如水的语声,如清流濯身,将裴恕心头火焰,涤去好些。
他脑中静了片息,一颗心便又悬起。
元嘉帝却是不急,咳嗽数声,然后,端起茶盏喝茶。
喝了一口,又一口,时不时还要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这茶中滋味。
裴恕咬着牙、瞪着眼,袖中的的拳头捏得“嘎巴”响。
元嘉帝是故意的!
一定是!
恨只恨对方乃执掌天下的一朝天子,根本碰不得。
只能干着急。
裴恕的牙齿几乎咬碎,可元嘉帝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
就在裴恕忍不住又想扎马步的时候,陈滢突地开了口:
“陛下,请容臣女猜一猜,陛下所说的那位才俊,可是绰号小侯爷的威远侯——裴恕——裴大人?”水一般的声线,流淌在大雪覆盖的宫殿中。
“咳咳咳……”元嘉被茶水呛住,咳嗽不止,一壁咳着,一壁拿眼去看陈滢,目中满是震惊。
坐在后面的裴恕,脊背也一下子得笔直。
两个人四只眼睛,分从两个方向,瞪向陈滢。
好一会儿后,元嘉帝方搁下茶盏,拿帕子拭净残茶,摇头道,“你这丫头,忽然这一出声儿,倒唬了朕一跳。”他似是无奈,视线往旁瞄几下,忽尔又笑。
裴恕浑身绷紧、神情紧张,杵在小金杌子上,像半截铁桩。
元嘉帝忍笑转眸,望向陈滢,目露兴味:“你方才猜的那个人,如果朕说是,你当如何?”
他语速很快,停一息,又笑问:“如果朕说不是,你又当如何?”
陈滢先不及答,而是回过头,湖水般的眸,向裴恕身上凝了凝,复转首敛眉,平静地道:“如果是,就是;如果不是,就不是。”
宣德殿中,有片刻的寂静。
元嘉帝眸色变了变,旋即又是面含笑意,而裴恕的面上,却涌出几许迷惑。
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他怎么没听明白呢。
因陈滢背向而立,他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便只能去看元嘉帝。
元嘉帝还在笑,且还在缓缓点头,用一种了然的语气道:“唔,朕明白了,你果然是个好丫头。”
“谢陛下。”陈滢蹲身行礼,干净的脸庞上,有着浅浅一抹红晕。
再怎样说,尴尬还是有一些的,不仅因为裴恕在场,也因为,她把话挑得太明。
也不知这匪里匪气的家伙听懂没有?
陈滢想,又弯弯唇角。
应该能听懂吧。。。
这么简单明了的答案,元嘉帝一听即明,裴恕应该也一样。
可是,我们聪明的陈大姑娘,显然高估了小侯爷此刻的智商。
在事关自己未来的大事上,咱们的小侯爷,是真的傻。
他看看陈滢,再看看元嘉帝,疑惑得几乎要爆炸。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这上头两个都明白了,可他怎么就没明白呢?
成还是没成,谁给他个准话儿啊?
裴恕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实在没……”
语声未了,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尖利高亮的声音: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这声通传,贺顺安自殿外疾步而来,匆匆禀道:“启禀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擦汗,显是跑得甚急,说完了,便喘着在气躬立在殿边。
元嘉帝“唔”一声,泰然起身,拂一拂袍摆,绕过御案,上前相迎。
到得此时,裴恕自不好再问,只得强按下满心疑问,站去一旁,陈滢也退至殿边。
高阔的殿门,被两名小监合力拉开,北风席卷、琼瑶扫阶,一扫殿内氤氲暖意。旋即便是脚步声纷杂,似多人正踏上台矶,衣物摩挲、环珮叮呤,脂粉香盈面,再不闻梅香清淑。
第442章 好女佳郎()
“哀家来得突然,没扰了陛下批折子罢?”沙哑而富于磁性的语声,是迟暮的美人儿腔调,正是萧太后在说话。
元嘉帝抢前几步,轻扶萧太后的胳膊,笑道:“母后说得哪里话?朕巴不得您时常来瞧瞧呢。”
萧太后柔笑一声:“哀家就说呢,陛下整天忙着公事,批那许多折子,也该松泛松泛,哀家这就不请自来了。”
“那朕倒要多谢母后,叫朕也偷个懒儿。”元嘉帝笑着接话,停了片刻,又和声道:“香山也来了。”
陈滢心头一凛。
郭媛居然来了?
莫非是为了郭冲杀娇杏案而来?
还未待她想明,殿门前,便又响起别一个女子的声音:“郭程氏见过陛下。”
紧张且涩然的语声,吐字倒清晰,官话也极标准,似曾耳闻。
陈滢蹙了下眉,抬眸远望,透过槅扇缝隙,但见兴济伯夫人程氏,正立在香山县主侧后。
她着一身宝蓝地暗金纹富贵牡丹绞缬裙,挽今年最时兴的堕马髻,两旁插戴着薄如蝉翼的金绞丝掩鬓簪子,发髻后拖一支玛瑙连珠步摇,俯首仰头时,那珠串儿水滴般坠于耳畔,婉秀之余,又添一分妩媚。
这般风韵,倒将那红裙曳地、梅花妆成的郭媛,生生压下去一头。
陈滢一眼扫罢,敛眉不语。
这三人同时登场,且还是掐着这个时间点儿,除了为郭冲说情外,再不作他想。
果然,她这厢念头才起,那厢萧太后已直切正题。
“陛下,哀家知道哀家这一来,陛下立时就能想明白哀家所为何来。”她搭一只胳膊在元嘉帝臂上,边行边语,神情间却也不显急迫,语声亦从容:
“横竖这里也无外人,哀家也就不与陛下说那些虚头巴脑儿的话了。哀家就想问问,冲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陛下就把他的世子给黜了呢?”
最后一字落下,她提步跨过门槛,方一举眸,神情便滞了滞。
雕花槅扇后,并立于侧畔的一双人影,忽入眼目。
萧太后扶着元嘉帝的手,微微紧了紧。。。
那一刹儿,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不虞、似微恼、似怨愤、又似无奈。
诸种情绪间次闪过,到最后,归于一笑。
“哟,哀家这年纪大了,眼神儿就跟着不济,竟没瞧见里头还有人呢。”三两句话,圆过场面,又埋怨元嘉帝:
“陛下也真是的,不早说一声儿,哀家都不知道陛下正与人说正事儿,早知道就迟一刻再来了。”
“这如何使得?”元嘉帝笑容温和,看向萧太后时,正如孝子望慈母,深切之间,又有孺慕:
“母后比哪一桩正事儿都要紧,且朕宣他们觐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母后来得正好,待朕处置完了,正好陪母后说话。”
“哦?”萧太后转眸,螺子黛描画的眉,弯弯若柳,这一刹儿,向上耸高几分:“既然不是什么正事儿,那陛下召他们来作甚?”
说话间,一行人来至殿中,陈滢与裴恕见礼。
“小侯爷是常客,免了,坐罢。”萧太后笑吟吟地,眼风扫过陈滢,笑容微凝:“你也起来罢,坐下说话。”
她淡淡转眸,瞄一眼堂下。
两张金漆小杌子,相对而立。
她眉峰耸动,笑容却分毫未变。
“皇祖母——”一直行在她身后的郭媛,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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