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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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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渐渐忘记正自面圣,垂眸脚下,缓缓踱步“明明是个无用的人证,证词也早就过了时效,可有人就偏偏就见不得县主活着,偏偏想尽办法要她的命,为什么……”
她抬起头,微带迷茫的视线,凝向虚空中的某个点,喃喃地道“这会不会是因为……”
她语声渐小,目中似聚起一层雾气,眼神放空,久久不语。
元嘉帝一脸地兴味,将身子朝后靠了靠,端起案上茶盏,并不言声,只静坐观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少女那双干净的眸子里,一点一点地凝出光采,再一刹,清亮的眸光几若星辰。
“我有一个想法。”陈滢忽道,并未注意到自己不妥的自称,眸光亮得怕人“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因为,县主存在本身,便已经对他们构成了最大的威胁?”
她直视着元嘉帝,两秒钟后,才觉不妥,赶忙又垂眸“陛下恕罪,臣女失礼了。”
元嘉帝浑不在意,笑着将手摆了几摆“无妨的,朕没那么多讲究。”
语毕,目注于她,眸光炯炯“你且接着往下说。”
“谢陛下。”陈滢屈身一礼,又习惯性地继续踱步“四年过去,县主听见的一切已然变得不重要,毕竟时过境迁,而除掉她的所闻,剩下的,便只有‘所见’这一样了。”
她唇角微动,笑容怪异“县主供称,那凶人追寻铃声而来,一直走到了湖畔拐角处,我猜测,那凶人很可能以为,县主瞧见了他的样貌。”
“有这个可能。”元嘉帝搁下茶盏,身子微倾,又问“然后呢?”
“再进一步分析,那凶人并不知县主其实并没见着他的脸。四年后,方嬷嬷偶尔拿出水晶铃,那凶人再闻铃声,心下慌乱,于是匆忙出手。而他之所以一定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陈滢停步,出神地望向一侧帐幔,缓缓启唇
“凶手与县主有交集。”她语道,清寒的眸光,冰雪也似“或者我们换个说法,凶手与县主,很可能是熟人,两个人明面儿的身份,可能颇接近,接触的机会也很多。”
言至此,另一个想法陡然窜起,快得几乎难以捕捉,陈滢不及细思,迅速又道“哦对了,还有另外一点,臣女方才却是忽略了。”
她语速极快,往日平静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有几分急促“在湖畔密谈的,原本就有两个人。而若算上提前走掉的那个人,则此案就又多了两种可能,再加上此前的分析,则可能性为三。”
她先竖一指“第一种可能,这两个人都认识县主。”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凶人’与县主身份相近、有机会接触,另一人却不识。”再坚第三指“第三种可能提前离开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有机会接触县主之人。”
她脑中转得飞快,迅速分析郭媛的口供,拣择出诸种可能性,一一排列组合,旋即得出判断。
“臣女要请陛下恕罪,容臣女推翻此前的判断。”她向上躬身,从容不迫地道“臣女之前以为,那‘凶人’定与县主熟识,然细思之后,这种可能性却并不大。臣女以为,县主真正认识的那个人,很可能并非凶人,而是提前离开的那个人。”
“何以见得?”元嘉帝问道,看向陈滢的眼神中,满是欣赏。
他真的很喜欢看这小丫头断案,条缕清晰、脉络分明,解析疑点之缜密,让人很难相信她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莫名地,他有点期待起皇家演剧社的新剧来。
如果那部《无人生还》,有这小姑娘断案一半儿有趣,那他一定要多捧几次场。
。
第485章 初步画像()
此时,陈滢仍在侃侃而谈。
“陛下还请回忆县主的口供。”她说道,语声越发笃定:“那两名密谈之人中,给县主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让她清楚地听见了声音、且整整恐惧了四年的人,是那个‘凶人’。至于提前离开的另一人,她只是模糊听见了对方几句话而已。”
她缓步行至锦画旁,并不停留,又往回慢行:“以此为前提,如果这‘凶人’有一个明面儿上的身份、且与县主熟识,则会产生两种可能:其一,县主当初一听此声,便立时知晓此人身份。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县主听他说了半天话,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由此可以初步推断,他与县主,并非熟人的关系。”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其二,我们还可以再退一步,假设县主彼时太过慌乱,一时没认出这声音的主人;又或者,他此前与县主并无交集,但此后却有机会。那么,这四年间,只消县主与此人碰面,两相对话,以县主对此人印象之深,肯定能够认出那个让她心有余悸的声音。”
言至此,她抬手掠鬓,神情淡定:“可事实却是,县主这四年再没听过这人的声音。臣女据此初步断定,此人,并不在县主的生活圈中,相应地,县主的存在,对他基本也不构成威胁。”
元嘉帝点头不语。。。
陈滢的分析,几乎将所有可能性都算了进去。
此时,便闻陈滢又道:“结合以上几点,我们可以给这凶人一个最基础的画像。第一,他与县主并无交集、或交集有限;第二,他能够自由出入贵族宴客场所,可见并非普通庶民。结合此两点,这凶人可能的身份便有以下几种:小厮、长随、车夫等下仆,或近身侍卫、管事、僚属等诸如此类,因潜伏于豪门贵族府邸,是以能够接触到贵族宴饮。”
元嘉帝“唔”了一声,拿起茶壶,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那凶人的所谓‘画像’,已然得出,然则提前离开的另一个人,你认为又是如何呢?”
陈滢忖了片刻,恭声道:“从他们刺杀县主的行为倒推,臣女认为,这提前离开的男子,我们暂且称他为神秘人吧,其初步画像应如下:首先,神秘人与县主的生活有交集,可见其身份不低,高官勋贵皆有可能。”
元嘉帝眉峰动了动,端起茶盏,却并不喝。
陈滢又道:“其次,神秘人在余孽中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因为他能够接触到层次较高的秘密,比如武器之类;第三,神秘人非常谨慎,或者不如说,比较胆小;第四,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神秘人与凶人的关系,比较微妙。”
“哦?”元嘉帝挑了下眉,面上有些好奇:“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陈滢说道,面上笑容古怪:“从县主供词中,我们不难得知,凶人对神秘人态度很差,二人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凶人;可反过来看,神秘人的身份,又是凶人必须要保护的,甚至不惜动用非常手段。由此可见,神秘人手中,一定要凶人要的东西,且这东西只有神秘人才能拿到。”
“那你认为,抑或是你猜测,那会是什么呢?”元嘉帝问,精华内敛的眸子里,有光彩跃动。
陈滢直言道:“若要让臣女来猜,臣女觉得,不外乎名利二字,神秘人的身份、地位、财产,或是他挣钱的手段,不可替代,所以,凶人虽对他不齿,却也不得不拼命保护他。”
“有理。”元嘉帝颔首。
造反谋逆,这可是很费钱的事儿,这些余孽怕是穷疯了,至今还死命巴着山东那地方找钱呢。
元嘉帝暗自摇头。
这么贪钱,早晚死在钱上头。
“陛下,臣女还有一个推断,虽然这推断可能有些草率,但臣女还是觉得要向陛下禀报。”陈滢上前两步,屈身禀道。
“但说无妨。”元嘉帝神情温和,面色并无波动。
陈滢直身而起,端然道:“臣女认为,这个神秘人,与去年发生在长秋殿的刺驾,必有关联。”
她微蹙着眉,语声却还平静:“无论是女刺客混进长秋殿;还是以乔小弟胁迫乔修容;抑或是汪廉汪太医被人收买、假说乔修容有孕等等,这些事,寻常人绝难做到。臣女有理由相信,这神秘人明面儿上的身份,就算不是高官贵胄,至少也是头有脸,在京城很吃得开的。”
她放慢语速,说出最后的判断:“臣女以为,此神秘人,乃康王余孽埋在京城最大的一枚钉子,其在这个反叛团体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只要抓住他,康王余孽,必受重创。”
元嘉帝沉吟良久,面上渐渐浮起笑意。
“好。”他点点头,将茶盏向案上一置,起身立于案边。
“很好。”他笑看着陈滢,目中满是欣赏:“你这丫头果然不错,不负朕赐的那面金牌。”
“谢陛下。”陈滢谢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在查访时,也请顺便注意一下有没有四年前突然离京、四年后又回来的高官或贵族。虽然这种很可能性极小,但也不可忽略。”
元嘉帝略一思索,立时明了。
陈滢这句话,算是把最后一环给扣上了。
她此前的假设,一直将凶人定位于“与县主无交集或少交集”的人群中,而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即那个“凶人”的确与县主相识,四年前受惊后迅速逃离京城,四年后复又返回,却偶闻铃声,于是杀人灭口。
元嘉帝扶案,食指轻扣着桌面儿。
此种可能性,确实微乎极微。
长公主府素常往来的,不是勋贵就是高官,而安王之乱时,元嘉帝趁平乱之机,早将重要位置的官员换了个遍,这四、五年间,正是元嘉帝培植羽翼、理顺朝政的关键时期,官员外放、勋贵调动等事,虽不能说没有,却也委实有限。
不过,查还是要继续查的。
第486章 山泉甘冽()
“朕知道了,你这丫头提醒得很是。”元嘉帝笑着道。
陈滢微微躬身,心中亦有种尘埃落定的欢喜。
神秘人与凶人的画像,终于有了个大概,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朕这就传旨,让兴济伯府并镇远侯府先把宴请名录呈上来。”元嘉帝又道,重新归座,端起茶盏喝茶,一脸淡然。
陈滢对此表示赞同。
将两次宴会的客人名录交叉对比,并框出重合的那些客人,凶人与神秘人,必在其中。
只是,四年前的宴请名录,兴济伯府是否还保留着,委实不好讲。自然,有元嘉帝这尊大神在上,这也不过区区小事而已。
“你也辛苦了,快下去歇着罢。”元嘉帝目视陈滢,面色极是柔和“待搜山完毕,便可启程回京了。”
禁军正在小行山进行地毯式搜索,就算挖不出那个假内侍,至少也要查出眉目。
陈滢谢过圣恩,方自出屋。
裴恕正在门外候着,见她来了,忙迎上前,垂眸细细端详她的面色“阿滢是不是累着了?我瞧你不太有精神似的。”
“用脑过度。”陈滢一面笑一面前行,复又抬手指了指喉咙“还有,口渴得很。”
元嘉帝连茶都没给一碗,他自己倒喝个没完,也不知他是忘了呢,还是别的什么。
裴恕闻言,往陈滢身后张一张,眼见得彩棚渐远,遂斜起嘴角,笑容揶揄“陛下难得出游,也难得好兴致,听说今儿带出来的茶叶,是每年才只有半斤的上好贡茶。”
他踏前几步,高挺的身体微侧着,笑容只在半边儿脸上,格外怪异“往年这茶叶贡上来,陛下自己不吃,全都留着赏人,说是赏出去体面。今日是破题儿头一遭,陛下自己喝上了,你也知道的,陛下就这脾气。”
他向陈滢挑下眉,露出“你懂的”神情。
陈滢“哦”了一声。
怪不得没茶喝呢,原来皇帝陛下不是忘了,是舍不得。
身为大楚的当家人,又还想着收复北缰、西夷两头凶兽,元嘉帝锱铢必较,似乎也很好理解。
“先喝口热水吧。”耳边传来低语,絮絮清沉,如若按弦。
陈滢立时醒神,回望去,见裴恕已然停步,一手探到她身前,修长有力的指间,竟捏着个小水囊。
“这是从哪里来的?”陈滢极为讶然。
“我就猜着你要口渴。”裴恕欢喜扬眉,一口白牙衬着漫天阴云,简直晃眼“我估摸着你差不多该出来了,就提前叫人备了水,这是从山顶打来的泉水,烧开了又滚了几滚,很干净的。”
说着话,他又抬了抬胳膊,陈滢这才发觉,他腕子上竟勾着个小包袱,因是黑色棉布的材质,与他衣袍相同,并不打眼,是以她一时没看见。
“我把茶盅也带来了。”裴恕显摆地晃了晃小包袱,神情简直自得,又自小包袱里摸出一只茶盅。
润莹莹的粉青汝窑盅儿,只掌心大小,盏壁外缘题一行诗“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字迹端美、丰丽俊逸。
“你先等一下,待我把茶盅儿洗净了。”裴恕将瓷盅捏住,拔开水囊木塞,倾出热水洗盅,泼去残水,复又重新注满,方交予陈滢。
“好了,快喝吧。”他道,眸光尽拢陈滢面上,眉梢眼角,皆是温柔。
陈滢弯唇笑起来。
当真看不出,这位匪气十足的小侯爷,竟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多谢你。”她接过茶盅,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即便烧开了喝,亦清芬如露,由喉入腹,顿解焦渴。
见媳妇儿如此给面子,裴恕心里就跟喝了蜜似地,待陈滢饮毕,忙又替她倒满。
陈滢连尽三杯,方还盏笑道“总算不渴了。这水真好喝,比我日常喝的清茶还要好喝百倍。”见左右无人,又凑近些,放低语声“阿恕,谢谢你想得这般周到。”
裴恕怔一怔,旋即笑得眉眼飞扬,微黑的面上,更添几抹颜色。
“这有什么的,还不是我当做的?”他佯做不在意,将手一挥,高高大大的身影半低着,将水囊并茶盅收进包袱,利落地朝身后一缚。
刹时间,玄衣如夜、袍角凝寒,腰畔铁剑森森,此时的他,再不复方才殷勤相顾时细腻温柔,俨然江湖豪客、荒莽游侠。
“你出来了就好,我也放心了。”他略退半步看着陈滢,眸色如春日青空下的湖水,温柔潋滟“我是临时出来的,马上便要带人再去南坡搜山,不能送你了。待查出眉目来,再与你说。”
“你快去吧,小心些。”陈滢笑道。
他手头事情也不少,能抽空过来送水,她已经很满足了。
裴恕也不耽搁,望她一眼,大步离开。
陈滢目送他行远,兀自静立片刻,却也未回自家住处,而是转去了王敏荑处。
巨大的彩棚前,一棵枯树孤立着,残枝上栖几羽寒雀,人来亦不去,只低下尖尖的喙,梳理羽毛。
天空愈加阴沉,山顶处积云犹浓,正是天将欲雪。
陈滢掀帘而入,待客室中只一名小厮,想是王佑带来的,见了陈滢,他立时笑脸相迎“给陈大姑娘请安。”
陈滢先叫起,又问“你们三姑娘如何了?”
那小厮忙躬身,口齿倒还伶俐“回陈大姑娘,三姑娘半个时辰前才拔了箭,几位大人并郑大夫给用了药,如今已经睡稳了。”又道“奴才去里头传一声儿罢。”
“不必了。”陈滢冲他摆摆手,启唇一笑“我自己进去便是,却不知现下进去瞧三姑娘,可使得?”
“使得的,使得的。”那小厮忙不迭点头,笑容殷勤“我们老爷特意吩咐奴才,若姑娘来了,直管进去便是。”
陈滢谢他一声,转去里间儿。
帘幕才一开启,低微的说话声便扑入耳畔,却是郑如蕙正与两名太医商量用药,王佑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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