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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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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朝,有这样的物质么?
前世时,直到十八世纪中叶后,三氧化硫以及浓硫酸才被制出,而以大楚朝目前的科技水平,远未达如此水准。
心念电转间,陈滢脚下却丝毫不慢,绕过几张歪倒的梅花凳、踢开散乱的棉织物,便见薛蕊仰卧于窗下,面色青白,显是晕了过去,月白上衣从右肩至胸口,蚀出大片空洞,露出内中肌肤。
陈滢紧紧蹙起眉头。
薛蕊此刻情形,与被强酸灼伤的伤者,别无二致。
来不及思考此类化学物的来处,陈滢自袖中取出手套、口罩,边戴边吩咐:“寻真,马上去找人送干净的布和清水进来,清水一定要多;知实,挑两个精细的小丫鬟来,要手脚轻些的。记得进屋时全都戴上口罩和手套。刘妈妈请过来帮忙。”
寻真并知实皆面色凛然,奉命而去。
刘妈妈应声走来,嘴唇都白了:“陈校长,奴婢要……要怎么做?”
陈滢将手套与口罩递去,尽量放缓语声:“你别慌,先学着我的样子,将手套和口罩都戴上,我们来配合一下,将薛夫子身上的衣物先除去。”
身体接触到这类强腐蚀酸性物质,需快速除去外层衣物,先以干布拭净皮肤表面液体,再用清水冲洗伤处四十至五十分钟,最后以碳酸氢钠溶液(即小苏打)冲洗或浸泡。
只是,从事发至今,已然过去了两三分钟,此时再作处置,恐已太迟。
此外,这个时空亦无小苏打,而陈滢除知道其为石灰与天然碱液生成,别的一无所知。
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刘妈妈的辅助下,薛蕊身上衣物尽被除去,总归此处皆为女子,倒不虞有人窥见。
很快地,寻真并知实也皆回转,一应人、物亦皆备齐。
陈滢以净布拭净伤处融液,又试了试水温,便再度吩咐:“再叫人去灶上烧些热水来。”。。
虽然正值初夏,天气却还不算很热,若以凉水浇身浇上大半个小时,薛蕊怕也要冻出病来。
知实忙又去了,陈滢便以瓢舀水,开始不断地冲洗伤处,且绝不触碰那一处肌肤。
此亦紧急治疗的重要事项,若触碰皮肤,会造成其脱落,极难修复,而若脱落严重,则危及生命。
只是,看薛蕊伤处,皮肤碳化迹象十分明显,情况却并不容乐观。所幸她倒在身上的融剂,其强度比浓硫酸差了许多,也因此,并未伤及身体的其余部位。
而即便如此,薛蕊胸前的这部分皮肤,只怕也很难保住。
心中虽这般想着,陈滢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仍在不住冲洗伤口。
在医生到达前,必要的救治,不可或缺。
那两名小鬟很快便学会了,各自拿着水瓢,替下陈滢。
陈滢终是空出手来,遂站起身,叮嘱一旁的刘妈妈:“请在此处盯着,这浇上身的水绝不能断,要浇足三刻才可。等一时热水来了,便掺一些到冷水中去。”
刘妈妈唯唯应诺,陈滢又转向寻真:“多叫几名粗使婆子过来,专门往这里送水。”
寻真自去了,此时,外头又有仆妇通传:“校长,保安队留组长过来了。”
陈滢闻言,忙行出花厅,便见“留一线”穿着一身蟒袍箭袖,肃立于阶下,面上神情极冷峭。
“校长,听说这里出事了,可是有人行刺?”一俟陈滢出门,她便当先问道,眸光森然。
“并非如此。”陈滢摇头,简短说明了薛蕊的伤势,又道:“……事不宜迟,请你骑快马去城里请个擅治外伤的大夫来,如果能请到女大夫就最好了。薛夫子伤得很重。”
之所以要请女大夫,是因了陈滢希望着,尽最大可能保住薛蕊名声,不叫她再遭受二次伤害。
第535章 两全之法()
听得陈滢所言,“留一线”二话不说,利落应声“遵命”,便步履如飞地去了。
目送她行远,陈滢亦往花厅行去。谁想,才踏出两步,斜刺里陡地跌跌撞撞冲来一人,一把便扯住她的衣袖。
陈滢本能夺手,转眸处,却又停下动作。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薛芷。
“薛二姑娘,您醒了?”陈滢问,向她身上扫两眼。
薛芷面色苍白,发鬓有些散乱,精神却似已渐复。
在她身后,几名丫鬟气喘吁吁地追出来,见了陈滢,俱皆停步屈身,其中一人喘息着回话:“回……回校长,婢子们没拦住,薛二姑娘她……”
“无事的。”陈滢温言道,向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去花厅吧,那里正缺人手。”
花厅中一片狼籍,需得清扫出来才是。
丫鬟们很快便去了,陈滢复又转望薛芷,语声和软:“薛二姑娘觉着如何?头还晕么?”
薛芷摇摇头,拉住她衣袖的手越发着紧,发红的两眼蓄满了泪:“陈校长,我三妹妹她……她如何了?”
“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她现在还没醒过来。”陈滢回道。
薛芷身体晃了晃,似摇摇欲坠。
陈滢忙扶稳她,尽可能地安慰道:“虽然薛夫子伤势有些重,但好在只伤了一小片肌肤,别的地方并无大碍,性命应是无虞的。”
方才她仔细观察过,薛蕊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至少以当下情形而言,还不算太糟。
薛芷闻言,面上浮起一个苍白的笑。
“这委实都怨我。”她边说边摇头,发鬓散落下来,垂在肩上,衬她清秀的脸,模样极堪人怜:“三妹妹变成这样,缘由都在我身上。我……我委实罪孽深重……”
她闭上眼,泪水滚落腮边,泫然欲绝。
陈滢看了她片刻,半扶半拖着她往廊角行去,一面轻声问:“薛夫子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是因为您对她说的那些话么?”
薛芷陡然张开眼,盈盈泪眸凝在陈滢身上,隐着几许震惊:“您怎么知道?”
“猜也能猜出来。”二人来至廊角,陈滢请她于凳楣子上坐下,左右四顾。
校园里空荡荡地,第二节课的铃声才响过,学生们皆在教室,这藤萝垂挂的曲廊,却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薛芷有点失魂落魄,被陈滢半是强行地带至此处,亦不自知,坐下来后,便又将帕子来拭泪,哽咽道:“我今日来,是想给三妹妹提个醒儿,父亲他要……”
她蓦地息声,搁下精致的绣花帕,面上露出极为厌惧的神色来,怔望着远处发呆。。。
好一会儿后,她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说来倒要让您见笑。委实是自新娶了夫人后,父亲对夫人……言听计从,极是……爱重。就在上个月,父亲上官家中死了一名美妾,那位大人极是伤心。父亲听闻此事,便将之告诉了夫人,夫人便道……”
她紧紧蹙着眉心,似在拼命抑住声音中的颤抖:“……夫人便道,三妹妹虽被人污了身子,生得却是极美,若就这么孤苦伶仃过上一辈子,却也可怜,倒不如……倒不如将三妹妹许了那位上官,既予了三妹妹一份前程,又讨得上官宽心,正是两全之法。”
言至此,她再度紧闭双眸,面上厌惧之色愈浓,仿似仅仅只是这般叙述,已然污浊得叫她无法直视。
陈滢面色如常,视线仍旧抛去远处。
不知何时,已是云散雨收,天空却不及方才明净,一层淡淡的阴霾,拢住翠绿山峰,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然而,陈滢却并不觉其美,心底唯余冷瑟。
薛芷所言的夫人,正是新嫁予薛大人的续弦——卢宛音。
却不知,这位曾经的卢二姑娘——如今的薛夫人——出于怎样的心理,竟要将薛蕊许予他人?
“恕我冒昧,多问一句。以薛夫子的情形,那位上官不介意?”陈滢问。
纵使活过三世,她仍旧不能理解古代男子的妻妾观,此一问,无意褒贬,只是纯粹的不明。
薛芷张开眼,扯动嘴角,笑容有些空洞:“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不过么,一个妾而已,玩意儿一样的东西,干不干净的,又有什么打紧?只消美貌便已足够。”
言至此,她的笑容里,又添别的意味:“再者说,又不是长长久久在一息。玩儿腻了,随便寻个由头打发了,再换个新的便是,又有谁会多问半句?”
“薛夫子乃官员之女,亦能如此对待?”陈滢又问。
据她所知,官员之女为妾,也应是贵妾、良妾,而这一等妾室,是不可任意处置的。
薛芷回眸,看向陈滢的视线中,含几分讶然,旋即,又化作哀凉:“校长这话,只好放在从前来说。”
她叹了口气,神情怅怅:“若三妹妹还和从前一样,背后有薛家撑腰,无论为妻为妾,自无人敢小看了她去。只如今,三妹妹名声不保,父……家里……恨不能没有她在,又怎会为她撑腰?而既无人为三妹妹作主,则她是生是死,也不过主母一句话的事儿。”
陈滢默然不语。
薛芷的话,正说在点子上。
贵妾之贵,贵在本身名声及其身后家族,主母自不敢小觑。而薛蕊却两样皆无,嫁过去,也只是个普通妾室,生死全在他人掌中。
“薛夫子就是听了您这些话,才突然伤害自己的?”陈滢问道。
薛芷点了点头,眼中又滑下泪来,神情哀绝、语带自责:“是我太性急,也不曾多转圜几句,直接就将事情告诉了三妹妹。我本意是想叫她早做准备,可却未想……”
她突然掩面呜咽起来,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语声:“我对不住三妹妹……我不该来……我有什么脸面见她?她坏了身子,其实……其实也是为了我。若没有三妹妹,那天晚上被那些贼人……之人,就是我啊……”
她不住拭泪,似欲竭力抑住哭泣,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痉挛着。
然越是如此,那泪水便越是汹涌,争先恐后夺出眼眶,她苍白的脸上飞快挣出一片潮红,颈项青筋浮突、呼吸急促,喉中竟窜出尖锐的啸音。
第536章 匣中瓷瓶()
陈滢见状,无声一叹,上前替薛芷顺着后背,心情微有些沉重。
虽只寥寥数语,且语焉不详,可陈滢还是听懂了。
薛蕊当年受辱之事,必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的关键,便是薛芷。
她垂目望向眼前少女,张了张口,却终究还是闭拢来,凝眉不语。
薛芷已然停止了抽泣,然泪水却兀自流个不息,喉中啸音亦偶尔传来,呼吸颇为困难,显然不宜于再说话。
陈滢招手唤来两名丫鬟,低声叮咛:“你们把薛二姑娘送回静室歇着,莫要引她说话,她现下需要静养。”
双婢应声是,将薛芷扶了下去,陈滢则返身转回花厅。
厅中已然恢复秩序,倒放的桌案、褥垫等物,尽皆归位,知实带着几个仆妇,将薛蕊周遭杂物除净,空出一块地方来,又命人拿了大块抹布,拭去地上水渍,拧下的污水以木盆装着,泼去外头泥地。
薛蕊仍旧昏睡不醒,许是伤口疼得太厉害,即便昏迷着,她亦眉尖轻蹙、额角渗出汗来,几绺发丝粘在鬓边,越添几分柔弱。
刘妈妈倒是个细心的,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两床夹被,将薛蕊身上关键部位盖住,尽量只以伤口示人。
不过,这法子也只能暂用,在清水不断地冲刷下,那被面儿也差不多湿得透了。
“知实,你再去找几床夹被来,将这湿了的换掉。”陈滢轻声吩咐道。
知实忙自去了,那厢刘妈妈瞧见陈滢,亦走来陪笑道:“校长恕罪,奴婢自作主张,因怕三姑娘着凉,便找东西给她盖上了。再,那热水也掺进去了。”
“不必赔罪,你做得很好。”陈滢颔首,举目环视,眸光忽尔一凝。
便在靠窗的角落里,几样事物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上前几步,俯身将之拾起。
寻真远远瞧见了,恐她要人服侍,忙跟了过去,趁势伸头向前望了望。
陈滢拿在手中的,共有三物:一只启了盖儿、当中挖出凹槽的小木匣;一个小的青瓷瓶;一枚蚀烂了小半的木塞。
垂目上端详着这几样东西,陈滢转首轻唤:“刘妈妈,请过来一下。”。。
语罢,又向寻真温言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没多少事儿。”
寻真知她要与刘妈妈说话,躬了躬身,退去一旁,刘妈妈本就在左近,此时便上前屈身:“陈校长唤奴婢有何事?”
“这些东西你认得么?”陈滢将几样事物逐次置于条案上,目注她问道。
刘妈妈扫了一眼,目中突地划过惊恐,白着脸道:“回……回校长,这正是我们三姑娘的东西。”
她指了指那个青瓷瓶儿,语声微颤:“方才三姑娘就是拿着这个小瓷瓶儿,往自己身上浇那种怪水儿来着。”
陈滢低低“唔”了一声,伸手将那小瓷瓶拿起,嵌入木匣。
这两样东西显是成套的,那木匣的凹槽处,正好嵌入瓷瓶,严丝合缝。
陈滢又拾过木塞,试了试瓶口大小,亦正合适。
“原来,她就是这样贮藏这种强酸物质的。”她低声自语。
恰此时,东风忽涌,吹得那窗屉子晃几晃,她的声音被风掩去,旁人并听不清。
陈滢重返花厅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这几样东西。
此前因忙于救治薛蕊,她一时未顾得上,如今寻到这几样东西,也就很好地解释了薛蕊保管、使用此种物质的办法。
而至于此物的来源,方才与薛芷说话的当儿,陈滢亦已想明。
除了女校实验楼,大楚朝只怕再找不出一个地方,能够研制出这种物质。
此念方生,陈滢便觉出一种荒谬感。
因为,若追根究底,薛蕊自残的源头,正在陈滢自上。
在京城的这一年,陈滢源源不断往女校寄送大量书籍、笔墨纸砚诸物,除此之外,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如丹砂、雄黄、绿矾、寒水石、硝石等物,她亦采购了不少。
在大楚人看来,这些皆是道士练丹用物,不足为奇。而于陈滢眼中,这却是最好的化学实验课原料,她是拿它们当教材用的。
而问题也正出在此处。
绿矾可提炼硫酸;
硝石可提炼硝酸甲。
硫酸加硝酸甲,则是提取较高浓度硫酸的基本配方。以陈涵并李念君这两个人爱动手的脾性,她们凑巧制出较高浓度硫酸的可能性,极大。
陈滢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说,这些强酸为实验室产物,则薛蕊得之于手的途径,便也很容易查明了。
“说到底,这还是我在管理有了疏漏。”陈滢喃喃轻语,心中委实五味杂陈。
刘妈妈闻言,却是不明所以,以为陈滢有话吩咐,遂嗫嚅问道:“校长可是有事要交代奴婢做的?”
陈滢被她这一声惊醒,想了想,颔首道:“你随我出来,我确实有话问你。”
一壁说话,她一壁收起案上诸物,转身步出花厅,刘妈妈碎步缀后,不一时,二人便来至廊角,正是方才陈滢与薛芷说话之处。
天空仍有些阴沉,远山被轻雾拢着,影影绰绰、视之不清,偶尔风来,藤叶子“哗啷”作响,残余的水滴落下,倒好似又下了场雨。
陈滢在凳楣子上坐了,尽量放缓语声,问道:“刘妈妈,我冒昧问一声。一年前,就在招远县出事的那晚,尊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可否请你与我细说说?”
她顿了顿,略略加重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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