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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客栈-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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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福禄寿()
粘腻的泥浆仿佛有千钧之重,他们越动,身躯便沉得越发快了起来。
书呆子以手徒劳的在半凝固的泥水中挣扎,而蛛娘则早已深深的淹没在涂滩之下。他惶惶然抬起头,就见不远处那一列洞开的窗扉里有无数张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他的眼神飘忽几下,最后终于定格在了斜对面的那扇窗前。
一截枝繁叶茂的树枝正快速的自那窗户探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颤巍巍的树梢尖就已刺刺的戳在他的鼻尖上了。
书呆子先是茫然,待听见那窗户里传来一声催促,他便想也不想的伸手抓住了那树枝。
青衣衣袖掩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担忧的看着悬在窗外的书呆子。当书呆子心急如焚的冲她蹬腿,并连声催着要他们救蛛娘时,她便轻轻推了推身侧的黑三郎。
黑三郎抱着胳膊撇了撇嘴,也不自己动手,只拿眼看了眼伙计。
红豆杉小妖被黑三郎看的一阵激灵,忙丢下了书呆子复又去泥潭里打捞蛛娘。
书呆子被摔得骨架子都快散了,不等他缓过劲儿来,就见那才救了他的那截树枝呼啦一声从外头缩了回来。紧跟着一团污泥从天而降,就直直的砸在了他的脑袋边上。
书呆子连番受惊,竟能挺住没再昏过去。
青衣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啧啧称奇道:“这绿油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在泥里滚了半天竟也没掉色?”
书呆子无力的动了动胳膊,半响才虚弱道:“小生不知……”
说罢他又抓着了蛛娘的一条腿切切道:“蛛娘你可还好?”
蛛娘没有动静,倒是黑三郎开口了:“她无事,倒是你,现在还放心不得。”
青衣和书呆子闻言齐齐用了疑惑的眼神看他,然后就听得他继续道:“那些妖怪最是缠人,若不一气儿将他们吓破胆,过不了两日他们便又会来窃你的气运福道了。”
“那可怎么好?”书呆子神魂失守的喃喃道,“小生……小生……”
“要对付他们其实很简单。”黑三郎也不糊弄玄虚,直接就道,“他们最是怕硬欺软,你若性子好,他们便要欺负到你头上去,但你若是蛮横强硬些,他们便会对你退避三尺了。”
书呆子从不知如何蛮横强硬,支吾半天,也只露出个为难的表情。
黑三郎啧了一声,随后便偏头对着外头使眼色道:“你学学胡嵇便是了。”
青衣等听了这话皆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胡嵇生的绝色,众人皆因其美貌而对他颇为容忍。深谙其本性的妖怪尚且被他的皮相所迷惑,更遑论才见了他没两次的书呆子呢?
书呆子深觉如胡嵇那般钟鸣毓秀的出尘人物,合该是有个匹配其样貌的高雅品性,此番黑三郎叫自己学他,他还真学不出来。
如此纠结懊恼一番后,他便拉扯着自己脏污发皱的衣襟和袖摆,默默的在原地垂了头。
青衣掩嘴翘了翘嘴角,然后背着黑三郎对着书呆子使了个眼色。
书呆子眼瞧着她悄悄儿的用葱白的手指往自个儿身侧指了指,眉眼间皆是敦促之意。
书呆子顺势看一眼黑三郎,但见如今的黑三郎身着件萧杀的暗纹黑衫,身姿挺拔,金环束发,而他那清俊的眉眼在波光流转间,自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势,较之往日那笑脸迎人的少年郎,越发添了几分霸气。
再细细回忆一番往日的黑三郎,书呆子恍然大悟,当即拍了下大腿就跳起来了。
看着一瘸一拐冲出去的书呆子,青衣又是摇头,又是失笑道:“我看书呆子指不定是又要进那泥潭子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黑三郎关心怀里的蛋更胜于书呆子,见青衣跃跃欲试的想去看热闹,便撇了嘴拉住青衣的手道:“你只顾着那书呆子,就不担心我们的孩子么?”
青衣闻言心头一跳,眼皮一抽,一双眼也忍不住来回扫视黑三郎的胸膛了。
那蛋就隐藏在黑三郎的衣衫下,看起来小小圆圆的,每当他有所动作,它便会骨碌碌的在他怀里滚动起来,叫他不由得又收回手将它好好地扶住。
一瞧就是个不安生的蛋。
“孩子在抱怨呢,说你都不摸摸它。”黑三郎一脸认真的将青衣的手安放在自己的胸前,煞有其事的说道,“你快安抚它一下,不然它总是来回的跑。”
他将蛋搁在自己的右胸前,却将她的手搁在了他的心口。
青衣脸颊一热,忙转腕隔着衣衫摸了那颗蛋一下。
滚烫的蛋就如一颗火球,烫的她又缩回了手。
黑三郎捉住她回抽的手,用指尖轻轻刮了刮那团被烫的微红的软肉。
微痒的酥麻感自掌心飞窜向心尖,青衣肩头一颤,连带着额角都冒出热汗。
黑三郎眼睛晶亮的看着她,仿佛在期待她的回应。
青衣长睫忽闪几下,却是飞快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不等黑三郎回神,她便如脱兔一般慌张的窜出门去了。
被丢在房里的黑三郎低头捧住怀里的蛋,半响才发出低沉的笑声来。
大堂里一片骚乱。
跑出房冷静的青衣在扶栏边站定,俯头一看,就见胡嵇抽出了鞭子,正在同一个客人对峙。
群妖唯恐祸及己身,当即逃也似的朝楼上蜂拥而来。
木制的地板在争相踩踏下颤动起来,青衣不得不抓紧了扶栏,以免自己站不稳。
也不知那客人做了什么,引得胡嵇突然怒喝一声:“滚出去!”
伴随着一声凌冽的鞭声,那客人悲鸣一声,当即就化作一滩烂泥糊在了地上。
看着那烂泥还不死心的幻化出一张半是人形的老脸,青衣顿时反应过来。
“青衣——”那泥塑的老儿朝着青衣惨声呼道,“你为何见死不救?青衣——我等修行不易,但求你分给我们一点——就一点气运——”
青衣不知那老儿是何时认出自己来的,又见胡嵇跟前仅得一个老头,便疑心他的同伴们此时就潜伏在周围。
“客官说的好轻巧。”她冷笑一声,同时开始四下探视起来,“我们无亲无故的,我又为何要分你我的气运?”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书呆子挣扎着从大门处的毛毡帘子底下探进一个头来。
他的身后是几只不断凝聚又不断融化的泥手,伴随着咕嘟的泥浆涌动声,一大波泥水裹着他的身躯自门外涌了进来。
青衣不料那些老儿会这般大胆,居然敢这般就进客栈来。
“素兮——”她忙高声唤起素兮来,“快关门!”
飘忽如幻影的素兮径直从客人们的身躯中飞掠而过,谁知还不等她摸到大门,就被胡嵇一鞭子卷住了鬼影。
胡嵇面色不虞的将素兮甩回到美人灯上,而后爆喝一声,却是伸出一条尾巴,将柜台上那盏琉璃灯打落在地。
燃烧中的灯油瞬间泼了一地,胡嵇脚下一转,又飞身攀上房间。
火光乍起,障目香的香气霎时浓烈起来。时红时蓝的火苗看似微弱,却吓得那摊泥浆迅速凝聚在了一起。
胡嵇朝着那不断蠕动的泥团呲牙咆哮两声,末了呵斥道:“我已隐忍多时了!先前无礼也就罢了,如今连脸面也不要了。既然你们不愿意好生的化形示众,那我现在也就成全了你们,给你们修个妖怪该有的模样,也省的你们自己辛苦!”
说话间他又探出了三五条狐尾,将大堂里的空气搅得湍急无比。
原本淡雅的香气骤然浓烈起来,呛得青衣连连打喷嚏。
趴在门口的书呆子险些被香风熏得喘不上气来。那些个老妖怪被香风一击,便化作先前那般迟暮的老者,但那模样维持不得片刻,便又渐渐脱形,化成一个皮包骨般的骷髅架子。
“我的气运——”老者们哭嚎着伸手凭空抓挠了几下,但那些气运福道都像是认了主般的四散开来,除了少部分回归到书呆子体内,剩下的却是不知去向了。
书呆子本就是个胆小的,虽然怪神乱力的典籍恶补了不少,也曾亲身经历了些,但如此近距离的跟骷髅架子似的的妖怪呆在一起,却也是头一回。
都说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书呆子惊恐至极之时,本能便又跳出来了。
他脑子一片蒙的抬手对着那几个老妖怪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抽,直抽的那些个老妖怪哀嚎不止。
一时间客栈上空皆是他们的惨呼声,听得青衣的汗毛全都炸了开来。
她暗觉此处不宜久留,忙推开挤在她身边的妖怪,想要回房同黑三郎呆在一起。
谁知她才动了心思,黑三郎便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抱紧我。”黑三郎揽住她的腰嬉笑道,“我带你上房梁去。”
青衣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腰,紧跟着身形一晃,再定眼一看,就发现所有人都在他们脚下了。
不远处的胡嵇见了黑三郎,却是停了动作。
老妖怪们堪堪卡在骷髅架子和半融化的泥雕模样之间,既化不成人形,又不得恢复原形,甚是狼狈。
他们仰头看着黑三郎怀里的青衣,半空的眼眶里顿时落下两行粘腻的泥浆水来。
“青衣你好狠的心吶!唉唉唉,我等不过是求个福禄寿齐全的命格,生而为泥螺已是凄惨,好不容易得了个修行的法子,不过是借你们几分气运福道,又何至于将我们逼入绝境呢!”
青衣只觉冤的紧,没得就被冠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头。她瞪了会儿眼,见那几个老儿一行哭一行就委顿下去,真真是可怜又可恶。
她心神一荡,忽然又觉得淡然起来。于是她叹息一声,然后便拉了拉黑三郎的衣襟低声道:“让他们走吧。反正他们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了。”
黑三郎略点了个头,底下的伙计们察言观色,忙取了灯笼驱赶他们出门了。
书呆子不曾发觉老儿们已经被赶跑了,犹在那里呀呀叫着胡乱打着。亏得蛛娘醒了,及时跑来用蛛丝将他裹起来背回房去了。
平白无故的就被盯上的青衣越想越觉得外头不安全,少不得又要同黑三郎一起呆在房里不出来了。
252|知音 1()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这句话许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了罢?
——————引子
秀秀同蛛娘蹲在后门外头煎药。烈日炎炎,稍嫌荒凉的涂滩升腾出白色的雾气。高师傅那宽厚的背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湿泥翻搅的沉闷声响时快时慢的传来。
秀秀揉着被烟熏红的眼睛,然后趁着蛛娘低头看火的时候偷偷丢了块黄连进药壶。
蛛娘似有所觉的抬头闻了闻药壶,心虚的秀秀则慌忙转头去看外头。
“秀秀,快拿鱼篓来!”
高师傅的喊声远远传来,秀秀心下一喜,忙答应着跑过去了。
她以为高师傅是抓到了大鱼,不料高师傅却是一脸古怪的用铲子将一团烂泥丢进了鱼篓。
“快回去快回去。”他一面将鱼篓夹在胳膊下,一面赶着秀秀道,“这地方有些不对劲。”
一进客栈,他便将鱼篓丢在了胡嵇的跟前。
喜洁的胡嵇一歪身,却是闲闲的靠在柜台上,只用了疑惑的目光看高师傅。
“快看看,这是我从涂滩里挖出来的。”高师傅徒手拨湿泥,示意胡嵇细看。
胡嵇显出几分厌恶的神色,略瞟了眼便摆手道:“丢出去吧。”
高师傅见胡嵇并不在意,少不得要急道:“你再仔细看看啊!”
“什么脏东西也叫我看?”胡嵇抬手往楼上一指,微怒道,“去找那家伙吧!这些日子,他好吃懒做的也歇够了!”
高师傅霎时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将那烂泥扫回鱼篓上楼去了。
满大堂的客人皆是愣愣的看着那道延伸向二楼的泥水痕迹,有些不明白高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靠在青衣腿上假寐的黑三郎听见动静,忙翻身坐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师傅粗野的从房外冲了进来。
青衣诧异的站了起来,而黑三郎则不满的抬眼道:“你最好有足够重要的事情来找我。”
高师傅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方才小心的将那鱼篓摆在了地上,末了满眼凝重的望着黑三郎。
黑三郎挑了挑眉,这才倾身上前瞧了眼。
青衣紧随其后,眼瞧着那湿泥被摊了开来,显露出了包裹其中的东西。
她先是看见一只被海水泡胀的、颜色惨白的小脚,紧跟着高师傅随手一拨,那小脚的主人便蓦然翻转过身来。
青衣登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模样惊悚的小婴孩儿,他有着极为纤细的手脚,泛着青斑的小小躯体全然不匹配那颗相对硕大的脑袋。
他的眼睛极大,黝黑的眼珠几乎占满了眼眶,眼睑透明的几乎不存在,就那般死气沉沉的瞪着所有望向他的人。
“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吓得心肝乱跳的青衣下意识偏过头道,“看着着实可怜,还是快快送去埋了吧!”
“等等……“黑三郎面色不改的仔细看了那死婴几眼,随即像是看出了什么般吩咐高师傅道,“将他翻过来。”
高师傅手腕一抖,依言将那死婴翻转过来。
背过脸去的青衣只听得黑三郎啧了一声,随即便是一阵凝重的沉默。
她觉出不对来,挣扎片刻,终究是咬牙回头,去看那死婴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这般严肃的地方。
不过是一个早夭的婴儿,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只有他背上那对突兀的凸起了吧。
黑三郎目不转睛的看着死婴,半响才沉声道:“发现了多少?”
“不多,就这一个。”高师傅喘着粗气闷声道,“不过离客栈只有一丈远,再往外走几步的话,应该可以挖出更多个来。”
黑三郎出了会儿神,末了满面肃容的摆手道:“拿出去烧了吧。”
高师傅迟疑的默立片刻,因他本就不是聪慧至极的人,是以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少不得要照做了。
青衣探询的拉了拉黑三郎的衣袖。
黑三郎轻轻摸了摸怀里的蛋,然后才轻声答道:“那不是孩子,那是飞蝗的卵。”
自从被林家赶出来后,慕子琪已经风餐露宿一月有余了。
秋夜的风已有些许凉意,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对月抚琴。
凤凰桐的弦音依然是那般的悦耳,哪怕没有高雅的香,没有上品的清茶,哪怕它的主人已经一身褴褛,它的音色依然是这世间最为难得的天籁。
他憔悴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迷醉来,连带着难捱的饥饿感都消减了许多。
“我呸,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不忿的骂声骤然响起,惊得他手下一滑,毁了原本流畅的曲调。
“大半夜的弹什么棉花呢!”打断琴音的人犹未解气,继续愤愤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儿大家伙儿还得早起赶路呢!你再弄出噪音来,就休怪我们砸了你那张破琴!”
他紧张的抱紧了瑶琴,生怕那说话的人当真来毁了他的琴。
但那人却并不曾起来,琴音一停,他便痛痛快快的翻身继续睡了。
慕子琪忐忑回头,确认那队长工都已经睡熟了,他这才松开胳膊,开始小心翼翼的用琴袋将瑶琴包裹起来。
他心中忧思惆怅,又不能借琴解忧,是以彻夜难眠,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嗟叹不已。
叹着叹着,他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嘿,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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