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婉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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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久了，我指的是以后。”李治看似说的漫不经心，眼睛却一刻未移，紧紧的锁着武则天。

　　　　武则天淡淡的说道：“唉！我还指望着婉儿将来来我中宫殿呢。”

　　　　上官婉儿大为震动，想起之前李贤的话，感觉到李治和天后间那古怪的气氛，意识到这一帝一后正在暗中较劲，可李治为何要自己去紫宸殿呢？上官婉儿百思不得其解，无辜得看向宋玉。

　　　　宋玉也察觉到了不对味，有点明白其中的纠葛，李治忌惮武则天的胸襟，婉儿可以给武则天带来朝臣的敬畏，也可以给李治带去朝臣对皇权的拥戴。可婉儿是无辜的呀？宋玉侧头见上官婉儿投来的委屈，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婉儿不想去紫宸殿吧？

　　　　宋玉是这么想的，更知道婉儿不能去紫宸殿，那不是她去的地方，老板可不能跟错了，但若李治非要，那还真说不准，毕竟李治是天帝。宋玉灵机一触，故意嚷道：“阿耶，娘！婉儿是我的侍读，哪里也不去！”说罢头也不回的就拽走了上官婉儿，丢下两个人面面相觑，脸色不一。

　　　　武则天望着她们一前一后奔走的身影，晦疑莫测地笑了起来。

45｜第　45　章（）　
“太平，等等，跑不动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呀？”上官婉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这都快要到左掖门了，眼看着就要进了两宫夹道，实不知太平是想要去哪里。

　　　　“嘿，去了你就知道了，婉儿，这可是我凭真本事换来的，走。”宋玉喘了口气，又回头去拉她。

　　　　“我们去太极宫做什么？天后许了你什么哩？”走了不多会，便入了太极宫，上官婉儿感到更加奇怪。

　　　　宋玉却是一路不语，只仅仅的握着她的手，带她往太极宫内处去，想起两宫这么大片地，很是后悔怎么没有坐马车来，这可得走到什么时候？正自想着，忽闻身后传来马蹄声，不由一惊，不是吧？有这么好的事？

　　　　两人同时停步回头，但见几个羽林卫护着一辆马车驶近前来，车门推开露出个脑袋，不是韦如芳是谁？

　　　　“愣着做什么？赶紧上来呀，还想用脚走，得走到明年去了吧？”韦如芳见她二人愣呆呆的看着自己，娇笑万状。

　　　　“哎呀，韦姐姐，我怎么觉着要是没了你，做什么都不顺畅呢？”宋玉扶着上官婉儿上来车，促狭得说着。

　　　　“行了，是你俩跑的太快，天后命我来接你们的。你说你也真是的，跑那么快做什么？又不是赶集。”韦如芳眨着双眼，颇为得意的说道，忽又想起一事，拿过身旁放着的食盒递给上官婉儿道：“喏，这是天后赏的，可不是捡的宴席上的，这是天后特命司膳房赶着做出来的。”

　　　　“我看看。”宋玉心知这是武则天赏给婉儿她娘的，忙启开盖子去瞅，但见里头是几样精致的点心，下面几层装了菜肴，都是平日里宫人难以吃到的台上菜。

　　　　“这是……？”上官婉儿大为疑窦，不是才吃过了吗，天后又赏这些做什么。

　　　　“收好，收好，不然一会儿凉了。”宋玉忙笑滋滋的将盖子捂好，却被上官婉儿一把摁住手，见她冷了脸色说道：“太平，到底是去哪里？”

　　　　“嘿！我给你个惊喜。”

　　　　“婉儿，这条路还能去哪儿，你就别问了，哎哟，你踢我做什么？”韦如芳正挑眉笑说，蓦地被宋玉暗踢了一脚，疼的微皱眉头，又没有揭破，嘟着嘴巴委屈的很。

　　　　上官婉儿微微一愣，思索片刻，不敢确定地问道：“掖庭宫？”

　　　　宋玉紧抿嘴不答，含着满目的舒爽笑意，上官婉儿的眼神从呆愣变作惊讶，忽然扑上去一把抱住宋玉，“太平！”她实在感动，原以为太平只是为了想要出宫才应对的，谁知道她却是为了让自己回掖庭宫才要的赏赐。

　　　　太平是真心待自己好，这种好走到了心里，暖到了心窝子。她不喜欢那些奏章，却因为自己而陪着；她听不近旁人的劝说，但自己一句话，她就愿意去听，去做；她护着自己，甚至跟天后对上，好到连自己来了月事那种私事都认真紧张。

　　　　“唉！唉！唉！撒了！撒了！”宋玉被她搂的紧紧地，面红耳赤的歪着脑袋，竟手足无措起来，韦如芳慌忙接过去食盒。

　　　　被当着韦如芳的面这么给搂着，宋玉好不尴尬，又是幸福又是喜乐，心眼儿都似乎快要跳出来了般。

　　　　“婉儿，你别哭啊，这怎么还哭起来了？”宋玉感觉到自己面颊上湿润，急忙扶住她双臂低头去看，见她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心疼地拿袖子替她拭泪。

　　　　“我是开心，太平，你真好，婉儿有你真好。”上官婉儿摇摇头，又哭又笑道，是真好啊，若非太平惦记着自己，还不知道回掖庭宫去看娘亲要等到什么时候。

　　　　宫墙高耸，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明月高照，却照不进这宫中的重楼深锁。掖庭宫，是宫女居住和犯罪官僚家属妇女发配之处，同归内侍省管辖，其中掖庭局便是婉儿出来的地方。

　　　　那里巴掌大的天，罪奴们踩着满地的污泥，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骚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赶着沉重的活计，那些因朝上父兄获罪牵连九族的女子，没有回乡的宫规可以期盼，像蝼蚁一样卑贱的生存。

　　　　宋玉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当来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流着的泛着白沫的污水，几个大池子在月光的投射下竟是黑沉沉的，远望一片开阔的地带，全都挂满了宫人们的衣裳。

　　　　四周死气沉沉，宛如进入了一处墓地，幸好那一排排的房檐下还挂着各色的灯笼，在宣示着佳节的来临，可却和周遭的霉烂格格不入。

　　　　“太平，我们去常侍屋里坐去吧？”韦如芳搁着鼻子，皱着眉头挥着手说道。这里的管事请太平过去坐，谁知她把人给轰走，还不许人来伺候，这味道真难闻，韦如芳想不明白，就算要等着，干嘛非得坐在这院子里头。

　　　　“你去吧。”这就是婉儿以前生活的地方？宋玉深蹙着眉头，万般怜惜，无法想象婉儿以前都是怎么活在这里的。

　　　　后处一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宋玉忙站起来看过去，上官婉儿走近前来，低着头有些忐忑地说道：“太平，你……可以去见见我娘吗？”

　　　　“好呀。”宋玉想也没想就答道，正要走却被韦如芳拽住道：“这怎么行？那是什么地方？你是公主，不能进去。婉儿，你怎么也瞎闹，天后许了太平送你回来，也不能真进里头去呀。”

　　　　宋玉微一错愕，怎么就不能去了？见上官婉儿垂着头，双手搓着衣角，满怀忐忑紧张，可婉儿来邀自己，想必是十分期待自己能跟她进去看她娘。

　　　　“什么什么地方？这是婉儿以前生活的地方。”宋玉甩了韦如芳一袖子，拉起上官婉儿的手就朝里面走去。

　　　　韦如芳见拦也拦不住，只好跺跺脚，真是为了上官婉儿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她这么腹诽，也是无可奈何，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台阶处，望了望四角的天，不由暗叹了口气，这万一要是一个不好，给天后晓得了太平的心思，那该怎么办？

　　　　屋中只有一块木板当做的床榻，榻上的被子倒是干净，还有一个小案，案上点了个油灯，光线昏暗，照不明者阴暗潮湿的小房间。原来这里就是婉儿生长了十三年的地方，宋玉莫名的想要哭。

　　　　“娘亲。”

　　　　“奴婢郑十三娘叩见太平公主。”

　　　　宋玉连忙上去扶起未来的沛国夫人，接着昏暗的光线，终于是瞅清楚了活着的沛国夫人的模样。她还是那么的温和慈祥，脸庞圆润丰盈，看得出来当年上官家还风光时她是如何的一个高门当家娘子，那眉梢犹挂着棱角，所以养育出来的婉儿将来也如她般坚毅刚强。

　　　　“郑……娘子，不必多礼。”宋玉不知道该怎么唤她才好了，上官家被革了身份地位，郑十三娘的夫人名分也没了，前世里唤过她一生“母亲”，那还是在她死了之后。

　　　　“殿下，奴婢多谢你。”郑十三娘泪眼婆娑，颤抖的双手试着眼泪，感激涕零地连连低泣。

　　　　“你别谢我，婉儿，东西你给你娘吃了吗？”宋玉看了看地席，想找块地坐，可那地上堆满了破碎等待修补的衣裳，只好弯下腰去想要挪开它们。

　　　　“哎呀，这事怎能您做？都是奴婢的罪过，一时忘了。”郑十三娘慌忙起身，起得太急，脑子一晕，就要站不住，上官婉儿急忙扶稳她。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就成。”宋玉倒是无所谓那些身份区别，忽然一双手映入眼帘，抬头时上官婉儿蹲下来替她抱开一叠衣服。宋玉侧头看着她，窗外的月色在她的脸颊上投注上一层青光，未干的泪痕尚且泛动莹莹，看得宋玉心疼难受，欲拿过她手里的衣服。

　　　　上官婉儿哪里肯让，两相交持了一下，宋玉硬是用力夺了过来扔到一旁，又用双手扫开地上的零碎，伸手将她拽过坐下，这才坐到她的身边。

　　　　“郑娘子，今日是上元节，我特地带婉儿回来看您……唉！您别动不动就跪我，我，我，我受不住。”宋玉话还没说完，郑十三娘就又要感激而跪，这十三娘可怎么也算自己的丈母娘吧？这哪儿能让她跪媳妇呢？宋玉急得快要拍桌子道：“您别这样，不然以后我可不敢来了。”

　　　　“殿下良善，我们母女感恩在心，婉儿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担待。”郑十三娘大感惊动，方才跟自己女儿说话，闻得公主待女儿很好，也没想过女儿会让公主进来。

　　　　“郑娘子，您放心，婉儿在我那儿很好，我很喜欢她，我会保护她的。”宋玉知道郑十三娘实际上是想托自己多加照看，不用她提，那是自然的，当即真心实意的表态，转目看向身边的婉儿。

　　　　上官婉儿也在看她，小手在案子下与之相握，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太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仅此而已。至于为什么，她连思索都没有斟酌过，明知道这样不合礼数，但她就是想，仿佛不这么做，就像是将来会后悔一样。

46｜第　46　章（）　
“那是婉儿的福气。”郑十三娘苦笑了一下，小小的公主，谈得上什么保护？也罢，至少女儿现在过得也算开心。

　　　　宋玉察言观色，感到她似乎揣着心事，心思一转，便即明白过来，咬了咬下唇，郑重地说道：“郑娘子，你放心，我会用性命保护婉儿的安危。”

　　　　“太平——！”上官婉儿浑身一震，目瞪口呆的望着她的侧脸，那半边脸庞还挂着坚定不移的表情，直打进自己心里去，几疑是自己方才听错漏了。

　　　　“婉儿，你出去，让娘跟公主说几句话。”郑十三娘语气温柔，却不容反驳，上官婉儿呆了一呆，万分不情愿的起身低头推门出屋，又回身将门关上。

　　　　“郑娘子，您要跟我说什么？”宋玉看着她出去关门，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大言，生怕十三娘瞧出了什么来。

　　　　“公主，婉儿能得你爱护实在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奴婢有一事想要求公主。”郑十三娘坐的端端正正，没有对天家的畏惧，也没有对天家的敬意，淡漠得仿佛她是个局外人，可这句话却说得似委曲求全般。

　　　　“您说。”宋玉心里打了个突兀，暗思以一个母亲的角度，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隐隐察觉到她会提什么。

　　　　郑十三娘咬住下唇，片刻后才抬头道：“奴婢想求公主收了婉儿，让她将来跟着你。”

　　　　宋玉一愣，很快醒悟到她指的是什么，心里不由翻涌起一阵难过，颇为感同身受的道：“郑娘子，不是我不想，可惜这由不得我做主。”郑十三娘的意思就是想要婉儿入了自己的门，将来跟这她一起离开大明宫。

　　　　“我知道这是过分的要求，可是公主，您那般疼爱婉儿，就请理解我的心情。宫廷险恶，根本就容不下她那样纯真的女孩子。”

　　　　“郑娘子，你可是担心婉儿知道你们上官家是我娘害死的？”宋玉不是没有经过思考，当郑十三娘方才提出要求时，她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她害怕婉儿知道了家仇，更不愿婉儿去侍奉仇人武则天。

　　　　“公主！”郑十三娘骇然失色，哪里想得到小公主竟会晓得此事，慌张的望向紧闭的房门，耳边却听到了来自公主的轻笑。

　　　　“婉儿不会偷听的。”

　　　　郑十三娘讶然回头，这才发觉眼前的小公主竟然比自己更了解自家女儿，或者说更相信自己的女儿。但见小公主年纪轻轻，正襟端坐，目不斜视的看住自己，浑身上下隐隐发散着一股沉敛的威仪，那眼神里笃定和自信的光彩，像极了一个人，令她心头狂跳数下。

　　　　“我并没有对婉儿提过一个字，我希望她将来能够跟着公主，纯洁快乐，无忧无虑。而她若是获知了真相，一旦嫉恶如仇，忤逆了天后，那可真是在劫难逃了。”郑十三娘斟酌良久，这才开口说出这难言的苦衷，那场血腥的杀戮是她亲身经历，这么多年，能忘则忘，这辈子都不要再沾上它了。

　　　　“那么郑娘子为何允许婉儿去内学馆读书呢？难道就不是希望她将来有出头之日吗？”宋玉微微蹙眉，委实难以理解她心里头的想法。

　　　　郑十三娘苦笑着说道：“不瞒公主，奴婢没有想到仅仅是内学馆的学习，竟让婉儿有了非分的妄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多么残酷？”

　　　　“可是事情已经铸成了，后悔也没有用。郑娘子，我听我娘说过，她从来没有过像婉儿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她还说婉儿是含着称量出生的孩子，将来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这话武则天从未跟自己讲过，但宋玉认为，武则天大约也是很认同的，如此拿出来，不过是为了挡住郑十三娘的话。

　　　　宋玉有点愁苦，不是因为自己方才用什么性命担保，让郑十三娘把自个儿给拉上了吧？不然怎么会无端端的跟个没权没势的小公主说这些？

　　　　“正是因为如此，奴婢更希望婉儿能够离开皇宫。”

　　　　宋玉琢磨良久，恍然明白到这个郑十三娘是因十几年的奴婢生活，早就磨没了她眉眼处刚强坚韧的心性。她已经不再**不再梦想也不再期冀什么可能会发生在她和她女儿身上的奇迹。

　　　　“你这是在逃避。”宋玉如此一想，便脱口而出。她太了解这种逃避了，就如同自己前世里的退缩一模一样。宋玉意识到不能跟郑十三娘绕弯子，不能用小女孩子的口气跟她谈话，她是婉儿的娘亲，婉儿重情义，孝顺，必会对娘亲的话惟命是从，那可就坏了。

　　　　“我不同意你的话。说实在的，之前我的宫里面需要尚仪，你可知我有多想婉儿能做我的尚仪，将来可以跟我出宫，可以跟我永远在一起。”见到郑十三娘眼色变得惊讶万分，宋玉也干脆咬牙说道：“我喜欢她，是真的很喜欢，就像你爱她一样，可我对她，不是你这样的。你知道的，婉儿她是那么的聪明，她现在在帮我娘批读奏章，或许不久之后，她还会替我娘执掌诰命，她是应该站在最顶端的那个人，真正的去应验她出生时的那个祥瑞。她跟着我，将来出了宫也许是安全的，可她的梦想，她的理想，就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你不能因为你的母爱，而扼杀婉儿的未来，迟早有一天，婉儿会埋怨你，埋怨我，会恨我们的。她从此折断了翅膀，不会再飞，而那仅仅是为了满足你一个作为母亲的安全感，那样值得吗？我……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让她毁在了我的手里，那样，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