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雪-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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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拱手笑道，“汪公公，烦劳您再通报一声，在下确是有要事须向皇上禀明。”
　　汪公公叹道，“即如此，奴家也不便再来劝您。您稍后，奴家再去瞧瞧。”
　　无情笑道，“多谢。”
　　大约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汪公公站在门口，说道，“无情总捕，请吧。”
　　无情点点头，右手轻轻一拍轮椅右面扶手，轮椅越过门槛，稳稳当当落在屋内。
　　进了文德殿，在汪公公引领下一路到了皇上近前，汪公公垂手站到皇上后侧。
　　年轻的帝王面容冷峻、不怒自威，他走到无情面前，双手负于身后，冷冷站定。
　　无情却低头盯着地面，不卑不亢道，“微臣参加皇上。”
　　皇上道，“朕原以为你是来求饶的。”
　　无情道，“微臣不敢奢求皇上饶恕，但求能一力承担罪责，不祸及他人。”
　　皇上冷哼一声，“你为人做事，一向公正，这回竟为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下徇私的罪责。”
　　无情道，“微臣惶恐。”
　　皇上淡淡挥挥衣袖，汪公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现在殿内极安静，只有皇上和无情二人。
　　皇上盯着无情，无情盯着地面。
　　这无声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皇上突然大笑道，“朕看着，爱卿一点也不惶恐，恐怕内心还颇为得意。”
　　无情猛的向前一扑，跪在了地上。
　　这动作来得太突然，饶是冷冷的帝王，也不禁一瞬的错愕。
　　无情跪在地上，镇定道，“微臣不敢得意，微臣只是在尽一个臣子的本分。”
　　皇上道，“一个臣子的本分，就是揣测皇帝的心思？”
　　无情道，“微臣只是明白，皇上并不希望蔡京死，可是又想对昨晚的事和昨晚之前的事，有个合适的了结。微臣所知道的一个臣子的本分，不过是为皇上分忧。”
　　皇上坐回自己宽大的椅子里，翻阅开手里的奏折，说道，“朕问你一个问题。”
　　“你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会不会感到挫败、愤懑？”
　　无情双手撑地，将额头贴服于地面，拜了一个大辑，缓缓道，“微臣只是在尽一个臣子的本分。”
　　无情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直视着皇上的眼睛。
　　这样做实在越桔，皇上却笑了，他捋了捋自己并不长的胡子，说道，“再跪半个时辰，你就回去吧！”
　　皇上低头看起了手中奏折，说道，“诸葛神侯可以从边关调回来了。”
　　无情又是一个叩首，声如洪钟道，“谢主隆恩。”
　　追命一口气喝完一坛子酒，脸上却没有一丝满足和得意。
　　连皇宫里送来的酒都无法满足他！是不是酒的味道不够好？是不是一同喝酒的人不对他的胃口？是不是一坛子酒还不够他喝？
　　酒当然是好酒，坐中也全是好兄弟，且孟星魂此刻就坐在追命身旁，只怕现在要追命喝水，他也会喝醉。
　　舒贵妃赏赐的美酒都稳妥的放在前厅，只多不少，足够淹死十个酒鬼。追命方才豪气的一挥手，六扇门众人都自去取来喝，追命则抱了其中四坛，迅速回到老楼。
　　老楼里有人在等着他一起喝酒，酒鬼在酒虫被勾起来时，动作当然比平时快一些。
　　快到不多话的冷血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或许冷血也在等待，等追命回来，他才会说出这句话。
　　冷血问道，“你有何打算？”
　　他这句话，是问的孟星魂。
　　孟星魂道，“回快活林。”
　　冷血继续道，“在那之后，又将如何？”
　　追命无声落地，声音却掷地有声，“在那之后，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以拒绝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追命将四坛酒放在地上，笑道，“这酒坛太大，我这一抱只抱得住四个。小马，你再去抱几坛回来。”
　　小马嘿嘿一笑，看看老江，说道，“江大哥，你看，追三爷要我跑腿，我笨手笨脚，真怕打碎了酒坛。不如我们去前厅喝酒？”
　　老江也是憨厚的笑笑，说道，“这主意好！三位，对不住，我和小马就恕不奉陪了。”
　　说完一拱手，老江与小马飞身遁去。
　　追命看着冷血，缓缓道，“无情已经走了，我自然只好来问你。”
　　冷血并不急于开口，只是抱起一坛酒，揭开封泥，递给追命一坛。
　　追命喝完了这坛酒，冷血坐到栏杆上，脊背挺得笔直，正如他怀中的宝剑。
　　冷血道，“我要说的事，小孟也大致知道，却并不清楚。”
　　孟星魂点点头，眼神专注，俨然洗耳恭听模样。
　　冷血道，“朝中奸佞当道，世叔虽不时进言，奈何皇上……”
　　冷血叹了口气，继续道，“皇上将世叔贬去边关，放纵奸相势力坐大。蔡京一党见有机可趁，便想彻底除掉世叔。他想了办法，从追命下手，打算将六扇门的力量逐渐剪除。他这个计划本来很好，世叔在边关，一时也鞭长莫及。只是他们算错了一步，他们不该给高寄萍下药。高寄萍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孟星魂接着道，“大姐找到了舒动人，告诉了她蔡京的计划。舒动人知道皇上并不愿意让蔡京势力独大，所以她从中周旋，让皇上答应了大姐提出的条件，大姐也答应了皇上的条件。”
　　追命沉吟道，“这个条件，就是高大姐与六扇门合作？而朝廷从此保证快活林的安全？”
　　冷血道，“不错，正是如此。”
　　追命点头道，“现在我们赢了，我却并不开心。”
　　冷血道，“我甚至很不甘心。”
　　孟星魂咬牙道，“我终于明白，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蔡京却不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追命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像世叔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冷血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们还会跟奸佞小人斗下去！”
　　孟星魂道，“不知你们这个打算里，可不可以加上我？”
　　追命一愣神后，哈哈大笑，一手拍住冷血肩膀，另一只手伸出来，看向孟星魂。
　　孟星魂与这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冷血也伸出手来，与这两只手握在一起。
　　三人痛快的大笑，笑声震天，霎时驱散心中所有不甘和愤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姐

　　高寄萍起身道，“我要走了。”
　　舒动人道，“不再多留几天？”
　　高寄萍豪气的仰头饮完一杯茶，说道，“我这将死之人，留在你这里有什么意思？我要去六扇门找小孟，然后我要四处走走看看，看尽天下风流、看遍名山大川。”
　　舒动人笑道，“你这愿望倒是跟你一样豪气。你怎么知道小孟在六扇门？”
　　高寄萍道，“若他此刻不在六扇门，那我就去打断追命的腿。连喜欢的人都没法子留在身边，这样的人也太没出息，不如早早让这没出息的男人断了念想，不要一辈子追着我们小孟。”
　　舒动人摇头笑道，“你这当大姐的，未免太霸道。不是我泼你冷水，追命的轻功恐怕江湖上没有几人能出其右，你想打断他的腿？”舒动人笑得前仰后合，显出几分少女时的活泼，末了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不过你倒是猜得不错，小孟正是还在六扇门。”
　　舒动人忽的叹了口气，说道，“蔡京竟只是被罚没了三年的俸禄，这样的结果，连我都觉得不甘心。”
　　高寄萍道，“朝廷的事，又岂是甘不甘心就能说得清楚？还是江湖好，一柄好剑、一身好武功，就可以快意恩仇。”
　　舒动人不禁又是一叹。
　　孙蝶掀开珠帘，走过来说道，“大姐，我想跟你一起走。”
　　高寄萍问道，“你打算去哪里？我算是要四海为家了，你若要人结伴而行，我可以一路把你送回去。”
　　孙蝶道，“我想回月华庵。”
　　舒动人道，“对于孙府，你有何筹谋？”
　　高寄萍点头道，“现下律香川已死，偌大一个孙府，若没有人回去支撑，不几年便会衰败。”
　　孙蝶道，“筹谋不敢，我想请韩棠代为主持府中事物。”
　　舒动人道，“你恐怕不只是想请韩棠吧？”
　　孙蝶脸色一红，倒也不必隐瞒，望着高寄萍，说道，“大姐，我……想请韩棠和叶翔一起主持府中事物。韩棠虽然对我爹忠心耿耿，但性子太冷，有叶翔一同协助，必定能事半功倍。”
　　高寄萍笑道，“只要你说动了他们其中一个，另一个当然会不请自来，何须来问我？”
　　孙蝶笑道，“谢谢你。”
　　高寄萍道，“你既然要去找韩棠和叶翔，自然是先跟我一道回快活林。此刻动身，先去六扇门与小孟汇合，还赶得上在日落前抵达快活林。”
　　两人都没有行李，只各有两套舒动人送的换洗衣物，简单的打了包袱，太监已回来禀报马已备好，三人一起行至宫门，这便要启程了。
　　舒动人握住高寄萍的手，脸色有些戚戚，说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高寄萍道，“是。”
　　舒动人握紧高寄萍的手，嗫喏半晌，说道，“保重。”
　　说完这话，舒动人便松开了手。
　　高寄萍一拱手，说道，“保重。”
　　孙蝶一身素衣，双手合十，躬身拜别。
　　舒动人站在宫门口，目送二人策马远去，忽觉有些疲惫，她坐回步撵上，仰躺着，一双细嫩的手捂住脸庞。
　　太监喊道，“起——”
　　孟星魂激动得满面红光。
　　他本是个内敛的人，生活中太多的苦难和多年的杀手生涯已经让他学会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感，即使和追命在一起时，他也带着点惯性的冷漠。
　　他此刻却几乎要喜极而泣，因为高寄萍和孙蝶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大姐和他的好朋友，正站在老楼前朝他微笑！
　　这座只藏酒、不待客的老楼，今天来了好几位朋友，而高寄萍和孙蝶，无疑在孟星魂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
　　这样非同一般分量的人，一位是他的大姐、一位是他的好朋友，她们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站在他面前，天下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事情？
　　美女的笑，总似春风，而春风般怡人的美女若正用一双饱含情感的水汪汪眼睛望着你，风中也会带点甜香、带点旖旎。
　　醉人的熏风把追命扑了满面，他心头吃味，又想着要做个大度的情人，不能和爱人的大姐、朋友计较，只单手环住孟星魂的腰，笑容满面的看着高寄萍和孙蝶。
　　高寄萍盯着追命环在孟星魂腰间的大手，似乎要将这手盯出一个大窟窿。
　　孙蝶但笑不语，面色平静，正是一位德行庄重的出家人。
　　孟星魂颇为尴尬，握住追命不老实的手，想要从身上扒拉下去。
　　追命却坚定而执着的毫不动摇，手上力道加重，孟星魂几乎要贴到追命身上。
　　高寄萍摇头叹道，“我总算知道，谈恋爱的人，脸皮有多厚。”
　　孙蝶仍旧不说话，但她眼中闪动着活力的神彩，脸上笑容又加深几分。
　　孟星魂已经放弃挣扎，只瞪了追命一眼，不再看他，仔细端详孙蝶面庞，问道，“小蝶，你的伤已痊愈？”
　　孙蝶道，“是。”
　　孟星魂又凝神端看高寄萍，但见她两颊嫣红、眼神明亮、眼窝却陷得很深、眼下一圈脂粉遮不住的黑影，他张了张嘴，最终闭紧了嘴巴——有些话，说与不说，既然已无区别，又何必问出口来。
　　高寄萍心下了然，大大方方笑道，“小孟，我要先回快活林，对各项事务做一番妥帖的交待，然后便打算做个快乐逍遥的女侠。小蝶也要到快活林找韩棠和叶翔。你是同我们一道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孟星魂道，“大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高寄萍笑道，“我自去逍遥，哪能一直让你跟着？本来你也不必回去，只是石群大概还未归来。现在小蝶又要请韩棠和叶翔主持孙府事务，我才想着不如叫你先看顾快活林一阵，待石群回来了，你尽管离开便是。”
　　高寄萍看看追命，揶揄道，“追三爷，我这样安排，你可有什么不满意？”
　　追命急切道，“满意满意，听凭大姐安排。不过我想来当个跟班，只求你们千万别嫌弃我。”
　　高寄萍眼神一瞥，嗤笑道，“我可不敢当这声大姐。我这样年轻貌美，哪里来的你这般大的一个兄弟？”
　　追命正色道，“你是小孟的大姐，自然也就是我追命的的大姐。”
　　高寄萍眼神一凌，问道，“此话当真？”
　　追命道，“绝无半点虚言。”
　　高寄萍点点头，笑道，“很好，我就看在小孟的面子上，承下你这样一个兄弟。”
　　孟星魂已被说得羞红脸，早别开脸去，故作恣意的默默望天。
　　追命喜得要把孟星魂搂紧怀里，高寄萍抢先笑骂道，“你这小兄弟，既然是来当跟班的，还不快去拾掇拾掇？”
　　追命美滋滋的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高寄萍与孙蝶对望一眼，眼中皆是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路

　　林中积雪足有一尺深，四人下马来，将四匹健壮的马匹拴在一棵挂满冰晶的老树上。
　　追命道，“前方的路并不好走，不如我带着小蝶，我们从雪上掠过去。”
　　高大姐笑道，“追命兄弟轻功了得，自然有这能耐，只怕小蝶是出家之人，纵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如此也确实不妥。”
　　追命讪笑道，“确是我考虑不周。”说完，他老老实实对孙蝶抱拳致歉。
　　孙蝶笑笑，不甚在意。
　　孟星魂道，“小蝶初愈，大姐的身体也不宜过度劳累，我们就缓缓徒步前行吧。”
　　高寄萍立即挽住孙蝶胳膊，笑道，“这点积雪，有何困难？”
　　说完高寄萍便提起一口真气，携了孙蝶，向前掠去，孟星魂与追命一个对望中，已经飞到十丈之外，雪中一串浅浅脚印。
　　孟星魂深知高寄萍所中剧毒怕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做事越发肆意妄为，他对追命道，“我们快快跟上。”
　　追命何等厉害角色，瞬息间已至高寄萍与孙蝶前方。
　　孟星魂终于得见追命的踏雪无痕，心下佩服，也赶紧冲上前去。
　　高寄萍大笑道，“难得难得，竟能跟追命兄弟比试轻功。”
　　追命既已追上高寄萍与孙蝶，原无意比试，奈何高寄萍竟一跃更远。
　　高寄萍笑得双颊绯红，明眸含俏，自有一股与平素不同的纯美风情，似乎一下子年轻了五六岁。
　　孙蝶已打定主意做个坚定的出家人，一路上并不多话，现下却也露出小儿女情态，笑得天真烂漫。
　　孟星魂垫后，看到大姐与小蝶笑得这般舒心，心情振奋，不再劝解，只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追命自然也拿捏着分寸，冲在前方。
　　飒飒四条身影于白茫茫林中飞掠，不觉间已听到前方的欢声笑语。
　　薄暮已至。
　　快活林还是快活林。
　　这里是销金窟，这里是温柔乡。
　　孙蝶将帽子压得更低，身上披风裹得更紧，整个身子似乎都要融进一片素色中，只能见一个娇小身形。
　　高寄萍大概不愿再花心思应付那些酒肉吃客、散财大爷，也裹紧披风、压低帽子。
　　追命倒是一贯光明磊落，并不遮掩，只是见孟星魂身形一闪，已入了一间小屋，便也快走几步，飞身进屋。
　　屋中有三人。
　　叶翔，韩棠，还有一位与他俩年岁相仿、眼睛细长的汉子。
　　这汉子长相普通，静静坐着，本是个无甚存在感的人，但是眼睛一抬，追命竟感到一股凌厉杀气。加之这汉子也如追命原先一般，是个虬髯大汉，追命便更是多看几眼。
　　追命心道，好一条武功赫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