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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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就见我也不怕，但那条蛇却吓我一跳——疗伤蛇是拔掉毒齿的，这条却没有，若拿来疗伤咬一口就是致命。循着那蛇溜过的痕迹找下去，我见着了一个房子……那房子黑得很，没钥匙，我径直跑到姬大的疗伤房。跟他说了这件蹊跷事，又带他去那棵树下。可就见鬼了，那周边压根儿没人。姬大劝我什么别想，肯定做梦了。”
　　看来这事要到最诡异的地方了。
　　果然苦涩：“姬大，他脑子有点迟钝。那天又是安慰又是陪我睡觉，半夜时惊醒，终于觉得不对劲——以姬大的脑子，顶多就会说出：什么也没有你别怕。怎能说出是做梦这一种话来的。而且醒来姬大就不见了，我更害怕了。但天一亮带了四五个家仆，装作没事溜达，到了有金蛇味道的那个房间……”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方，夜黑风高，就没算什么也能疑神疑鬼；但凡有了太阳、有了同伴人的胆子就正了十倍。
　　“那房里唯有一件落灰的衣裳。寻常衣裳也就罢了，那件衣裳是爹娘特地给姬大去燥买的，冰蚕吐丝织就价值连城。刀剑都砍不断，所以并无破烂的痕迹，但却有好几处血迹……当时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说起往事，美斯狄悔意十足：“那时太小，遇事意气用事又不懂得掩饰，姬大又来找我时只会慌张。爹娘迟迟未归，想着说不定凭自己就能查出来。打草惊蛇、为时已晚。第三天晚上我就被抓起来了……”
　　同样的房间、同样有机关、同样有密道，可惜当时猝不及防、也猝不及逃。
　　
　　见他不说下去，艾俄洛斯忍不住插话：“谁把你抓的？”
　　“姬大。”美斯狄摇摇头，咬牙切齿，“不对，他不是姬大，我哥早就被他害死了，这个混蛋骗了我们全家——可怜我却一直没发现。”
　　原来，真的姬大早就死了，留下这个是冒牌混蛋。
　　虽然不忍心，艾俄洛斯还是发问：“现在的姬大叫什么？是谁？你哥几时被他害死的？”
　　“我不知道那混蛋叫什么——对着我时他都管自己叫姬大。趁我哥疗伤时放了一条金蛇，发现那天已经足足骗了半年多。”
　　艾俄洛斯啧啧称奇，这骗子还真是敬业啊。
　　
　　“他怎能骗过你们一家子？”
　　任谁都会好奇，这一家子又不笨，难不成连自家儿子、自家兄长变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当时不知，现在想来必有内贼——那混蛋说他从小就穿得跟我哥一模一样，出入庭院，混得极熟，一般人都看不出来——爹娘对我哥又……我哥平素不爱跟人说话、又迟钝、有个古怪也没人察觉。爹娘那几年不知干什么去了，不常在家，所以骗得无人知晓。”　
　　山庄太大、太森冷就是不好啊，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都不知道。
　　“庄主对姬大不甚关心？”
　　美斯狄默认。有个生性愚钝的儿子，对于心气高、急盼后继有人的姬氏夫妇来说是最难容忍的，所以失望之后他们极少关心这个大儿子。
　　“那你呢？”
　　“这个混蛋从十岁时，常趁我哥不在时和我玩，他装得又像，一举一动都跟我哥一样，连身上衣服破了个洞都……”
　　
　　着意要骗，那都是下过功夫的——人说家贼难防，大概就是这样，脸熟了，他就是在你跟前做个手脚，你都熟视无睹了。
　　“那个姬家二少爷也是假的？也是养在你家庄园里、什么都学你、然后在某一天李代桃僵？”
　　“是，不但言行举止，就连如何耍性子那假的姬二都是练过的——我撞见的那日，正是他学着打人——但我常与爹娘一起吃住，不知他是怎么骗过的。”美斯狄抹了抹眼泪，“原以为只要一回家，我爹娘就能瞧出蹊跷来，没想到……”
　　这般说来，都七年了。　
　　骗人跟包饺子一样，都是技术活，差一分就露馅了——那两人包得不错。
　　
　　“美斯狄，为什么你不和姬夫人说出真实身份？”那时他俩手搭着手，极为亲热。
　　“我爹没认出，我就很失望；第二天我娘又没认出，我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回到家，发现不但鸠占鹊巢，且鸠已活得比旧鹊还好一样——旧鹊回来，大概也是要迷惑一会儿的。
　　美斯狄悔到不行了：“没想到那混蛋下手这么快的。都说母子连心，为何站在跟前她都不认识我呢？”
　　
　　许久没说话的卡诺开口了：“也不一定，你爹娘对姬大不甚关心？”
　　美斯狄顿了一顿，觉得实说无妨：“以前我爹恨铁不成钢，不知打过多少次，后来就不闻不问了。”
　　“蛇疗之事有多少人知道？”
　　“家丑不可外扬，除了那些挑选的家仆，是不会让旁人知道的。”的确如此，所以关于姬家两位少爷的事也极少传出。
　　
　　卡诺淡淡地说：“这就对了，你爹对姬大极冷淡、这种事又不让外人知道——偏偏中午，你爹竟急切地让我和艾俄一同去看了，说明他心中定然有不同于以往的想法，这是其一；其二，你爹娘都是喜好面子的人，可我们带着你初到焰风山庄，尽管艾俄暗示你出身风尘，他们全然不顾都想让你过门——要知道别说是名门大家，就是普通人家遇上这种出身的女子，也得思量上几天。”
　　掠过不详。
　　“自一开始庄主就频看美斯狄，我以为他是好色之徒，但言谈之中庄主为人正派且与姬夫人极恩爱。姬夫人平常不轻易见客，可第二天她就出现了，且根本不顾两位客人在旁只一昧和你在一起。”
　　艾俄洛斯道：“卡诺，你的意思是庄主夫妇已有察觉？”
　　
　　“怕只怕姬大也察觉出姬氏的异常了。艾俄，下午在园中你一直和庄主说话，不是么？”
　　结果一不留神，庄主和姬大都不见了。
　　“那以后我们真真切切见到的就只有姬二，这不是庄主的待客之道……”
　　美斯狄顿时紧张了：“我爹有危险？”
　　“别急，你爹娘是老江湖不会冒失的。”卡诺按住他的肩膀，“他们既然没有当场认你，肯定是因为顾忌——容我猜测一下，看到儿子不仅被偷梁换柱，且无痕无迹，庄主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没有问事实而是让姬夫人来验证一下，又拿娶亲的借口留住你。”
　　三人静默了。
　　美斯狄又开始颤抖，卡诺缓缓道：“没事，姬庄主是何等人物，岂能被宵小之辈制住。”
　　得了准话美斯狄靠在卡诺肩膀，卡诺心中升起一种怜悯。
　　
　　过去，于有的人来说是花团锦簇、于有的人来说是不堪回首。美斯狄幽幽的说：“说来你们定然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就被囚在焰风山庄，整整七年。”
　　怎么可能，莫非是被囚在一个小小房间，或什么阴暗角落？
　　“焰风山庄何止这半山腰的数十间建筑。从山顶俯视下来，但凡焰风山上的，目之所及都是隶属焰风山庄。焰风山极为怪异，山腰山谷风景都美，一过山腰寸草不生且山势险峻。”美斯狄苦笑，“悬崖峭壁之中，姬家的先人凿石为巢，筑了三两间空中石阁，极为隐蔽，需攀铁链才能过，往下看就是万丈深渊。”
　　姬氏先人若知此地竟成后人的牢笼，恐怕会后悔到肠青吧。
　　
　　“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那天是怎么跑到客栈的？”还披了一层纱就敲开了门，把艾欧吓得虚惊一场。
　　“前两个月我生病了，吃什么药都不行。不能引郎中上山来，那混蛋才把我带下来——开始看得很紧，后来……总之后来他放松了警惕，我趁着、睡觉时……踢了他的命根子才跑出来的。”最后那句美斯狄恨恨地咬牙。
　　艾俄洛斯忍下好奇没再问。
　　想来必是饱含耻辱、仓促又惶恐，否则，那天美斯狄也不至于光溜溜的只披了一条纱就跑了。　
　　
　　美斯狄忽然道：“卡诺大哥，我冷得很。”
　　果然密道有些沁肤的凉，卡诺将衣服脱下给他披上，安慰：“可能得呆上一晚，睡到我腿上吧。”
　　言语缓缓的、稳稳的。几天都在惊惧中度过，美斯狄枕在卡诺腿上，慢慢睡去。
　　听到鼾声微起，艾俄洛斯皱皱眉悄声说：“不知什么情况，现在想等人来救恐怕难了。你说，关了七年还这么娇气、脾气也……看来待遇也不是太糟。”
　　脾气也还是那么坏的少爷脾气，一路上可没少对艾欧颐指气使。
　　
　　第六卷●第三章●柳下人家，犹自相识【下】
　　
　　当美斯狄雀跃地说出口就在前方时，艾俄洛斯将卡诺的手紧了紧——出口并不一定就是希望的出口，但总比窝在黑暗里强。一线阳光照下来，艾俄洛斯眯了眯眼睛，晃了一下神，这个地方很奇怪——石壁之上，仅容一人通过而已，对面那边石壁似乎还是一个洞。
　　“快随我来，到那个洞我们就能出去了！”美斯狄先踏上了石壁中央的一人之道。
　　卡诺紧随其后，同样警觉地四周望——从容欣长，站在石影洒漏的晨曦之下，静好如初——艾俄洛斯从没有如此地渴望时间和阳光一同停下来。
　　
　　然后，他往下看了一眼，呼吸停滞。
　　“艾俄大哥，你要小心这里……”这种的地方，两人都这样傻站着，会让第三者无端惶恐。
　　艾俄洛斯苦笑，他当然知道要小心——才从洞口出来，他就很想钻回去。
　　因为，他们走到了峭壁上。不是悬崖峭壁，坐井观天的那种峭壁——周围一圈石壁，中间是一个深坑，深坑底下，是蛇。
　　不错，是蛇，很多蛇，很多很大的蛇，条条吐着信子交缠一起昂首望着壁上的人——艾俄洛斯腿在发软，而那些蛇就在等着发软的猎物们。
　　“别怕，这里的蛇上不来。”美斯狄的声音很从容。
　　
　　“蛇上不来，不等于人下不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同时响起：“姬少爷，恭候多时了！”
　　三人一惊。
　　不是姬大能是谁？鬼魂出没一般，正轻飘飘地站在一个尖尖石头上，没了掩饰，那双眸子又滑又阴，就像污泥里的软体生物一样，也像是……蛇，就是那些爬在姬大脸上的蛇一样，一见就令人生厌生惧。
　　艾俄洛斯脸色一青，卡诺的手更快，闪电一般抓住了美斯狄。但姬大的手也很快，就是一掠身的功夫拧住了美斯狄的胳膊。
　　美斯狄的脸煞白煞白，紧紧贴在了石壁上，左右两只手、两个人。
　　仅容一人的石道上，三个人僵持住了。
　　
　　“混蛋，你放开！”美斯狄大声喝道，竟无一丝颤抖。
　　看来是笃定姬大不会对他怎么样了，艾俄洛斯却不这么乐观，一手扣住了卡诺。
　　“放开你可以，让他过来！”姬大用那双又滑又阴的眼睛瞄了卡诺一眼，手底微一用力，美斯狄顿时痛呼开来。
　　侧一步就是深渊，深渊是群蛇乱舞。
　　“别过去！”艾俄洛斯焦急地扣紧了手，他知道卡诺的身手不错，但这种情形之下，一步就完了。
　　卡诺回视他一眼，镇定地对姬大说：“你放开他，我过去！”
　　
　　姬大松开了手。他知道这会儿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那三人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他就是这几人的主宰：美斯狄贴在石壁上，卡诺伸手撑在石壁凸起处，两人一错身，过去了——姬大一把扣住卡诺的脉门。
　　卡诺凌空一个踢腿瞬时踢向姬大的下盘，快、狠、气势凌厉，啊的一声姬大的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卡诺一拳过去，正中脸部。
　　横腿一扫，姬大直直地向深渊坠落下去。
　　三人心头一悚，又一松——送这种人下地狱，真是无比畅快。
　　可惜填补遂人意，眼看姬大就要掉入蛇渊，忽然他就势一翻，身体一荡，银光一闪，如同杂耍一般荡到了石壁的另一头，圆形的空间瞬时响起了他桀桀刺耳的笑声：“哈哈哈哈，好身手、好胆识、可惜这是我的地盘！”
　　狞笑的回音不止。
　　
　　艾俄洛斯才瞧见他手腕竟系了一根银丝，难怪有恃无恐。心头一紧，连忙三两步跨过美斯狄，可惜来不及了，姬大乘着银丝如劲风一样袭过来，铁一样的拳头挥向卡诺的胸口。
　　一手爪着石壁，两腿稳打稳扎，眼见了拳头挥过来双腿一闪，躲开来。
　　姬大瞬间收住拳头，反手一摆径直拍向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却似傻了一样，手不动脚不移，卡诺一惊，帮也帮不及，就见姬大一掌拍过去，砰的一声，石壁碎了，碎石簌簌掉落——就在艾俄洛斯的耳边——这掌若拍在艾俄洛斯脑门上，估计就碎成豆腐脑了。
　　
　　姬大手掌一疼，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艾俄洛斯能如此镇定，更想不到他一瞬躲得如此迅疾。
　　“快回来！”趁着姬大荡开的时间，艾俄洛斯对卡诺疾呼。
　　倏的一声，卡诺手中甩出一把短剑直直飞向银丝——这把短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叮——短剑落下，银丝丝毫未动。　
　　空中的姬大诡异地大笑，忽然从腰间抽出长剑，反手在握。
　　退无可退，艾俄洛斯手执大刀，想奋力一挥，却不能用力——石壁上，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唯有爪住石壁，一闪、二闪、三抵挡——此时深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份险。”他的刀极重且拙，如何抵得过那剑又长又巧，只能且走且躲。
　　姬大得势不饶人，那剑锋急促、狠辣、无一丝犹豫，一剑划过，石壁上就留深痕一记。在艾俄洛斯的胸口、膝盖、脸部飞舞而过，剑势咄咄逼人。
　　最近一寸，就在鼻尖。
　　
　　即使一百次侥幸闪过，也有第一百零一次的疏漏，何况石道狭窄险要，转个身都让人喘一口大气。艾俄洛斯根本施展不开。脚下一慢，姬大长剑锋倏然一转，又刺过来，明晃晃的一个‘催命符’刺向致命点，艾俄洛斯反手一刀，石壁上碎石四溅，有些反弹到姬大的剑上叮叮作响。
　　姬大却不闪不躲，手执长剑直刺眉峰。
　　
　　千钧一发之际，艾俄洛斯只看到一衣蓝影扑了过来，那长剑猛然一偏，姬大荡着银丝一闪，倏然离开。
　　瞬间停歇，艾俄洛斯怔住了，卡诺右手爪着石壁，左手赫然滴血！
　　他竟以双指弹向剑脊！
　　须知长剑无情，岂能以血肉之躯去挡？七分胆识与功力，三分幸运，若是一丝一毫偏差，那剑必是瞬间削去他的手指——饶是如此幸运，那锋利剑气依然给卡诺的手指留下一记血痕。
　　太快了！快到连思索都来不及！
　　“你疯了，走开！”反应过来的艾俄洛斯暴怒，“手是不想要了！”
　　卡诺按了按指肚上的伤口，急速挪了七八步，隐忍怒气，冷冷的说：“好，下次就看着你送命！”
　　
　　已经跑回出口处，正等着钻回去的美斯狄急了，真不知道火烧眉毛了他们怎么还恋战，跺脚大声喊道：“快过来！”
　　艾俄洛斯苦笑，何尝不想过去，但得天时得地利的姬大又不是吃素的。挟着凌厉之风诡谲而来——不错，姬大竟然带着诡异的笑容，手上的剑狠辣十足。
　　暴怒之气犹在心中充盈，艾俄洛斯双手握刀。
　　长击、掠过、剑尖杀气毕露、只差三寸、艾俄洛斯纹丝未动、双目如电：只需要，再进一点，忽然……姬大的剑，姬大手中长剑倏然一转，径向卡诺的小腿！
　　艾俄洛斯手一紧、一惊——混蛋，果然是他一贯伎俩。
　　
　　卡诺手无寸铁、疾忙一退、三退——正巧退到了石道的正中央——哧溜——脚下不知踩上什么东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