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之八重樱物语-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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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逃离
　　站在角楼上，迎着微凉的风，我俯瞰着正列队出宫的庞大队伍，饰着代表天皇身份的八曜菊纹旗幡在风中猎猎飘扬，白色的神幔和暖金色的帐旗层层迭迭的交错而立，在旗幡吹起落下的间隙，可见那穿着阙腋袍背着白羽箭弓的武官藏人，随后的是一队着各色单衣的捧着器具物皿的女官侍女，她们身上五颜六色的的单衣，远远看去，像一大片繁花密枝的花丛。
　　弘昭没有乘坐牛车，而是骑马领队在前，他一身冰凌色直衣，头带卷缨冠，身姿潇洒俊逸的纵马慢行着，在要过离宫正门时，他突然勒马停步，回首向我眺望。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面目，模糊一片中，我也默默注目着那点耀眼的白色，他宽广的袖袍被风吹得鼓鼓飘动，出行的队伍也跟在他身后停伫，所有声音静止，只有我耳边的风“呼呼”做响，我与他相隔而望，阳光下，竟觉得他的身影有点晃眼的让人难以直视。弘昭，他为什么回头？他在这回首中看到了什么？他想要在这回首中找到什么？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首眺望的？
　　我抬手向他挥了挥，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我此时却无比确定他在见到我的挥手告别示意后，脸上定露出了笑意。他回首望了我一会，终于策马继续前行，天皇的御驾仪队也又开始向前蠕动，看着那点白色渐渐消失在眼睛所及范围，我依然盯着那离去的方向默默无语。
　　我和他为什么非要这样？这样去欺骗，这样去伤害？我心中复杂得说不出滋味，捏着丝帕扶在栏杆上的手，恍惚间不觉一松，手中的丝帕立即被风吹得远远飞去，身边的女房惊叫起来，忙招呼着葛房小侍下楼去追。
　　我默默的看着那被风吹在半空中渐渐飞向宫城外的丝帕，心绪翻腾，它也想要离开吗？离开这金璧辉煌的宫殿，飞向自由但莫测的远方吗？
　　阿弥陀堂里传来法僧吟诵莲花渡法经的声音，庄严的梵唱颂音，伴随着的是一种超脱红尘沉重的空明，目光落下，看到在远处的枯山水庭园里，那里人数众多的阴阳师在进行驱邪仪式。
　　晴明他就在那里！不由心跳骤急，所有的一切在我眼前可望可及，我几乎难抑满心的激动。
　　“这儿风太大了，回房吧。”我平静的说，一撩裙裳，不再回头的径直往楼下走去。
　　屏退女房，我独坐在八菱镜前，擦拭去脸上的胭脂，抹净唇上的染红，用篦梳梳理着长长的黑发。我知道这里看似平静，但弘昭留下的看守却是不少反增，他始终还是不相信我，依然没有放松对我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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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相信，晴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有很轻的脚步声在身后传来，熟悉而让我心中窃喜，我没有回头，只是莞尔笑道：“你来了？我就知道只要制造让你进这离宫的机会，你就一定会来救我的。”
　　温暖的手臂紧紧的拥住我，熟悉的幽雅竹香扑鼻而来，温热的呼吸喷在颈侧，却不见人影。
　　“隐身术？”我愕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法术。
　　晴明的俊雅的身形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嗯，但我修行尚浅，只能坚持穿过你房外守卫的时间。”
　　他修长白皙的手温柔的抚上我的脸，心痛的说：“你消瘦了很多，都怪我道行不够，要让你用这种方法制造机会，真是令我惭愧。”
　
　　我闭眼侧头紧贴在他的掌上，贪婪的汲取他一掌的温柔，此时他的存在带给我的温暖，让我这段时间来揣揣不安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所有的苦，所有的惶恐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晴明，不是这样的，面对强大的势力，一人做不来的，就两个人做，没有什么怪不怪的，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争取爱情也就是两个人的责任，我只是做了配合你的必须。”我轻声说道，睁开眼，只见他同样也消瘦憔悴了许多的脸，在这一瞬间绽放出迫人的光彩，眼中俱是惊喜和感动。
　　“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更紧的抱着我，像是要传达什么决心似的用力，我也紧紧回抱着他，眼中的泪在打着转，可我却倔强的不让它流出。
　　许久，他才坚定的说道：“千鸟羽，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的。”
　　泪水终还是滑下眼框，我埋首在他怀中，无法说出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是低低的应着：“嗯。”
　　相爱是缘份，相守需要勇气，一生一世的相守更需要多少拼尽全力的执着，我和这个少年，却已经决定为这份心中的爱恋舍弃一切的守护，不为外物所动，不再有所保留。
　　我把削发的短刀递给晴明，微笑着说：“晴明，帮我把发削短，短得就和舍人小童一样。”
　　他静美如莲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他仍不问原由的接过短刀，手法利落的将我那长长的青丝一缕缕的削断。在这平安时代，女子从成｜人礼后就不再削短头发，一头七尺青丝一直留到死亡的那天，对女子而言，这头长发是跟生命同等重要的存在，尤其是对贵族女子，更是尊严、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除非出家为尼僧，否则私自断发，是非常严重的辱没身份的事！
　　看着落在地上的断发，我却没有觉得半点不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并没有平安时代女子们对头发这样莫名的执着，我只想着怎样更方便自己的出逃，其他我全不予考虑。削短发，我反而有种和过去决绝的痛快，心中一扫阴霾的愉悦，就像那兆示雨过天晴的阳光，有力而坚定的穿透厚重的云层，带来新气象的美好。
　　“好了。”晴明放下短刀淡淡的说。
　　我抬手捏着及肩处的短发，转脸笑问：“很难看吗？”
　　晴明微笑着轻轻摇头：“对我而言，我看到的不是外表，而是灵魂，所以即使你变得再厉害，我一样觉得你美丽。”
　　心头暖暖的，伸手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他手下紧了紧力度，一双灵气清冽的眼睛无视其他的凝望着我，所有的千言万语俱凝结在这相视中。
　　我将我的断发全收集成一把，用一条丝带束好，摆放在砚匣里，我想，弘昭回来看到这把断发，也应该明白我的决心了，希望他就此放弃对我无谓的执着。
　　“拿着这张符咒，我们用隐身术穿过你房间周围的守卫，记得动作要快，我的咒术坚持不了多久时间。”晴明递给我一张符咒叮嘱。
　　我点点头将那张符放入怀中，晴明回首深深看我一眼，无垢不秽的清明眼中全是让我心中不再惶恐的坚定和自信，他牵住我的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唇边，神色凝重的念起咒文，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和他的身形竟渐渐隐没在空气中消失了！要不是他牵着我的温暖的手，我真以为他就这样消失在身旁。
　　我与晴明牵着手小心的由殿廊下到庭院，看着庭院不远处守卫的侍从，随着越靠越近，我的一颗心也不由自主的紧张得“砰砰”直跳。似乎感受到我的紧张，握着我的那只温暖的手紧了紧，给以我鼓励和安慰，虽然此时我和晴明相互看不到，但他的举动却消除了我所有的惶恐。是的，他就陪在我身边，在和我一起面对危险，他比我更挨近死亡的边缘，要是被发现，他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他却愿意为了我而抛弃生死的顾虑，陪我冒险，那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心奇迹般的平静下来，我跟着晴明的带领，屏住呼吸越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卫，面对就在我身边不过一步之距的侍卫，我镇静自若的轻轻移步而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而那些侍卫居然真的像面对空气般，根本没发现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的我们，我不由再此感慨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法术真的如传说的那样神奇。
　　穿过守卫圈，晴明领着我从庭院匆匆往偏僻的地方走去，在我们走进一条狭小的夹道后，我们的身形险险的显形了，而一队巡逻的卫队恰好从旁边的渡廊下走过，时间真是扣的分秒不差。
　　晴明抱着我隐在夹道的阴影下，偎在他怀中我可以清晰的听到他平静有序的心跳，他居然一直这么不慌不乱的镇定，果然是个泰山崩于前也不惧的淡然家伙。等到巡逻的卫队走后，我才敢放松呼吸，晴明松开我，从角落里拿出个隐匿着的包裹打开，里面装着一套舍人穿的水干。
　　“我按你的交代，把这衣服偷偷藏在这，这场阴阳法事会持续五天，待会儿，我们阴阳寮的一部分阴阳师会进行交接更换，你就乔装成从人偷偷跟在队伍中离开。”晴明说道。
　　我玩味的笑着斜眼瞥他：“呵呵呵，想不到晴明你对这种暗渡陈仓的事，做得也很上手嘛。”
　　他面上微红，完美绝伦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丝羞涩，他尴尬的说：“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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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还不是见你一点不紧张，才想说笑配合一下你的这种若无其事的。”
　　清明看着我，缓声一字一句的说：“谁说我不紧张？从知道你被软禁在这离宫中时起，我无时无刻不在紧张着你，我从不害怕面对任何事物，却这样害怕着你会受到伤害，紧张着你的安危。”
　　所有的捉弄笑意全哽在喉里，他这样一个淡然超脱的人，居然为了我而会惶惶不安！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我的心中像水滴般击打着我的心弦，奏响那感情的音波，激荡着我身体的每一处，令我心神俱醉。
　　“晴明。”我无言以对，只是深情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明了我的感受般的弯起嘴角，淡淡一笑，抬手为我将短发结起，动作轻柔的给我结好舍人小童的发髻。
　　“换衣服吧，我们要抓紧时间，交接的时间快到了，我是以如厕的借口出来的，也得马上赶回去，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晴明说着背转身去，好让我更换衣服。
　　我抱着衣服，抬头看着夹道上露出的长长的细窄天空，自由的天空在头顶上虽小，却是这样的触手可及呢。
　　换上舍人小童的水干，将脸掩在垂下的散发后，我低着头随着一群阴阳寮祈祀的小童有序的鱼贯而行在离宫的官道上。在前方走着的是一队身着祭祀用的无纹白色狩衣的少年阴阳师，晴明就在这队伍里，即使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服装，但他俊逸颀雅的身影仍如鹤立鸡群般的卓绝，像他那样的出众的人，又怎么会被人群所遮掩住光彩呢？
　　看着守宫门的侍卫在查看出宫的手令，我低着头，心中却意外的平静，大概因为知道晴明就在身边吧，我没有半点慌乱。看来弘昭为了我的心愿，对这此次的辟邪仪式很重视，侍卫在检查了手令没有问题后，很快就放行让阴阳寮的队伍通过。我随着队伍的人群，慢慢穿过宫门，向京的方向前进，步行的速度虽慢，嵯峨野的离宫却渐渐在我身后越离越远，随着距离的拉远，我的心此时才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激烈得让我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只有那“咚咚”的心跳充斥满我的耳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脑中一片空白的木然的随着队伍进入阴阳寮的宅邸里时，仍还没从自己的紧张中回过神来，太过于紧张，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让我这样神智恍惚的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和反应。
　　一只手一把拉住我，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声说：“跟我来。”
　　他清脆的声音让我猛的回过神来，我忙急步跟着他向宅邸深处走去，晴明把我领进一间房间，看起来是他的寝室，晴明回视我一眼，脸上羞赧，但他仍没有迟疑的迅速脱下身上的狩衣，换上一身平常百姓的褐色水干。
　　　
　　换完衣服，晴明脸上还带着刚才的羞色，他拉住我的手说：“我们从侧们偷偷出去，现在阴阳寮里为了这次的法事人人忙碌，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哎？你不是有法术吗？不可以用法术离开吗？”我奇怪的问。
　　“不行，师傅可以通过我施法的波动追踪到我们的行踪，为了隐蔽行迹，我不能用法术，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来逃。”晴明严肃的说。
　　我突然想起上次被茨木童子劫走，也是他师傅通过阴阳术找到我们的所在，不由担心的问：“可是，你的师傅好象还是可以通过法术找到我们的呢，就像上次在奈岡山那样。”
　　晴明微微一笑，眼睛闪烁着光芒的说：“所以我要带你逃往封印之地去，那里是任何法术也无法找到的地方。”
　　“封印之地？”我愕然。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童年是在那里渡过的，那里是我的母亲曾经修行的居所。”晴明似乎想起什么温暖幸福的回忆，脸上浮显出一丝愉悦的光彩，为他绝美无暇的脸平添了仿若流霞般的霓丽。
四十六　封印之地
　
　　“哚哚”的单调声音有节奏的回响在小小的竹屋里，我将切得细细的萝卜丝放到碟中，从旁边的水缸里勺水洗净手，然后走出这间用竹子搭造的简单厨房。
　　初夏的阳光不算太强烈，却带着夏天将近的闷热和干燥，四周的植物在阳光下随微风轻轻摇摆，摇晃着点点光泽，空气中带着青草被太阳照晒后的青涩气味。我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前走去，身边是浓密迭错的树木，大花萱草、鸢尾、红花石蒜、风铃草和千日红等花草穿插在其间竞相争放，各展风采。阳光穿越树木浓厚的冠顶，射下一道道光柱，可见纤细的微尘在那光柱中上下浮沉，在这茂密幽静的森林里，这条条光柱像是投射舞台的射灯般，把整个森林打造得分外的幽美。
　　渐渐走到林子开阔处，是一条林中山涧哗哗由上而下的跳跃流过，水边乱石林立，一块大石上，少年临水执钓独坐，风顽皮的吹拂起他脸侧的碎发，发丝滑过他玉簪花般柔美洁白的颊，金橙色的温暖阳光铺洒在他出尘离世的俊逸身上，让他静谧的身影笼在一圈神圣的光晕中，竟像幅画般的美。
　　
　　我静立止步，满心赞赏的看了一会儿，抬步走向他，撩裙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眼睛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盯着那水面上的细细鱼线。
　　风中载着森林的气味，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时不时响起鸟雀的啾鸣声，鼻翼边是那熟悉的青竹幽香在回旋，一切那么的平静宁和，所有浮尘烦恼都在这里沉淀隐去，只剩满心安逸淡然。
　　“午饭做好了哦。”我把玩着他垂在肩上的发丝说道。
　　“嗯。”晴明目不斜视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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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扫了眼旁边的木桶，里面的游着三、四条手掌宽的鱼，不由笑道：“晴明，看来你今天收获不错呢，今晚我们做鱼羹吃吧。”
　　此时鱼线抖动起来，晴明利落的一收钓杆，一条白腹黑脊的鱼被拉出水面，他把鱼从钩上捉下扔入桶中，提桶拎杆，然后拉住我的手，唇角浮出一抹淡笑道：“好，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也笑盈盈的回视他，和他交指而握：“回去吧。”
　　我们牵手穿行在茂密森林中，四周除来鸟鸣声再无其他多余声响，风轻轻吹拂过我们的身旁，带起衣角翻飞，夏日花草的香气，夹带着阳光的暖，熏得人似醉似酣。这天地间如此的宁静，静得似乎时间也凝结成一块晶莹剔透的果冻布丁，美丽的颜色，美丽的时光，美丽的存在，我的心也凝结在这美丽里，只全心感受到这刻的美好和身边这美好的少年，再无其他念想。
　　这不正是我所苦苦追求的平静日子吗？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自由随性的生活吗？不要华服珍馐、不要宏伟宫宇、不要前拥后呼奉承伺候，我要的只是一间可遮风避雨的简单小屋，不必太丰盛的清淡三餐，以及可以和我携手人生百年的知心伴侣，每天一起做着平常的日常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