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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皇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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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然不语,微微苦笑。
  魏徵说,陛下不能玩物丧志,雕儿闷死在袖中,世民微微苦笑;魏徵说,千斤子坐不垂堂,狩猎不能成行,世民微微苦笑;魏徵说,礼不该越过长公主
  世民勃然大怒,朕要杀了这个田舍翁!
  你要杀谁呢?
  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草长莺飞的春光里,不曾流连,如今,又何必气苦。
  最终世民还是微微苦笑。
  抱歉,世民,这不是我能抚慰得了的心绪,不是我能满足得了的渴望。
  你识得了多久呢?我已煎熬了一世。
  半生人,失了多少本真,去了多少亲仇,终得天下。
  回眸众生淡,临水照花不惊浪。
  众人膜拜,温润沉静的皇后,恬澹宁定柔若春水的笑容。
  那时,还年少,花正好,春风熏暖,明泊荡漾,曾笑论:“我不稀罕纯澈,会逼仄了眼界,我喜欢开阔,我更喜欢真实的启迪而非梦境的呢喃。”
  还见当时,舅舅笑了,笑得欣慰又无奈,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声:“不要纯澈的唯一,而要真实的所有,好气魄!”
  舅舅的笑叹深沉绵重,如今终于懂得——原来我既无法得到唯一也无法得到所有。
  没人能抚遍云霞,挑最美的华彩,裁剪霓裳。
  所有的都是一起来的,浩浩荡荡,喜得人眉开眼笑,遍览风光好。
  如果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多好。
  我看我思我在,我欢喜。
  可我已经入局。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所有的来了又走了。追求与舍弃共舞,密不可分;启示与残缺同在,拒绝弥补。
  岁月流逝,我也终于明白了少年意气间我到底遗失了怎样的珍宝。
  尤其是当她走进来的时候。
  房氏。
  她就那么走进来了。那是我见过的最雍华高贵的一品诰命夫人,年龄丝毫无损她的丰采,眉眼间光彩流动,谈笑从容,风韵天成。
  那不是美貌,不是教养,是自信,是有所信仰的自信。
  她的信仰是忠贞不渝的唯一的爱,她相信这是她和房玄龄一生的信仰。
  她端庄优雅的行礼如仪,恬澹娴静的开口回禀:“请陛下赐下鸩酒。”
  碧玉樽,赤红酒,出自帝皇,经由内监,递给夫人。
  仰头倒下,行云流水般自然,既不见拼死的逞勇,也不见犹疑的胆怯。
  理所当然。
  帝皇也不禁结舌,长长叹道:“若此,朕也不敢,何况玄龄乎!”哈哈大笑。
  震撼。
  刹那通透,顿悟了少时的轻狂。
  没有纯澈为底子的开阔,锤炼不成纯粹。
  开创一个帝国容易,纯粹一颗心难。
  帝心慎独。
  因为磐石帝国,帝心衡断。
  所以帝皇的情,重逾山却不能深如海。
  什么样的心什么样的情。
  归位。
  “高阳,听劝吧,你是公主,皇家体面不容有失,重臣之心不可轻忽。”
  “那我呢,母后,高阳呢,高阳爱不爱呢,高阳快乐不快乐呢?”
  高阳呢?长孙呢?
  ——我呢?
  如今的自己,我顾念了几分?曾经的自己,我还记得多少?
  什么时候,做天下最好的女人量化成了做一代贤后?
  在梦想受制于分寸时。
  生命如戏,岁月如梭,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战斗。我们必须选择,必须舍弃,必须妥协,直至错身间眼睁睁最珍贵的轻飘飘凋零。
  “生命逃不开格局,高阳,这是红拂说的,她几乎历遍了世间各种格局,最后,她说,生命逃不开格局。”
  生即入局。
  “给我一个理由,母后。”
  “没有理由。
  人的根基——生命本就没有理由,你又怎能奢望世事有什么理由呢?
  人从生到死最重要的一切都是没有理由的。”
  “好吧,母后,我愿做个隐者,淡出宫廷,这样就不会有人来跟我一个女孩儿过不去了,我可以静静和辩机相爱。”
  “大隐隐于朝。”长孙悠悠叹息,“如果你真能做到,你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完全可以任情尽性的张扬你的美丽,闪亮你的晶莹。如果你能做到。”
  只是,这需要大智慧,恬澹同天地的智慧,而人的一生诱惑太杂欲望太浓。
  眼前无路想回头,身后有余忘缩手。
  欲望惟有意志能拯救。印象和感觉,成就人,毁灭人。
  高阳,光华夺目似红日,可也能辉煌强盛似红日?
  红日,灿熠消翳,永劫轮回。高阳不能,高阳是火,烈烈燃烧直到灰飞烟灭。
  高阳,琉璃般流光溢彩,也琉璃般脆弱易碎。
  “母后,我终于明白,神话都是删选过的。”高阳清泠泠的笑,“何必呢?”
  “神话流传延绵是一种幸福。我永远不会破坏幸福。”
  长孙轻语,醇澹柔悦;和风煦暖,拂过鬓角;暗香清远,熏染衣襟。
  湘帘轻拂,微掀一线,轻泻满室情怀,浓郁,清怅,激越,明透,高阳静静跪着,低下了高傲的头,紧紧拽着长孙的衣角,长孙默默垂眸,柔柔抚着高阳的肩背,静美浓烈如泼墨画卷。
  武媚娘悄悄站在帘外,进退两难,索性闲闲观望,敛眸凝思。
  所谓高阳,不过如此。
  武媚娘是知道高阳的,鲜衣怒马,人比花艳,心高气傲,性比火烈,本以为会是个风流别致的人儿,谁想也不过如此。
  这般娇贵,看来是一蹶不振了。
  武媚娘轻轻嗤笑。
  尊贵又妩媚,淡瞥天下,尽敛于心的笑容。
  生欢死哀,怨何天命?
  要则取,不要则舍,能则动,不能则等,如此而已,哪来这许多的伤春悲秋?
  要说境遇,此刻谁也不会比武媚娘更糟糕更凶险了。
  铁鞭驯马,令李世民信定了童谣,虽然不敢扰乱天命诛杀之,还是贬为侍女贴身伺候,以待揪住错处好名正言顺的正法。
  真可笑,蒙骗老天吗?
  天若全能,岂能蒙住;天若受骗,岂是全能?
  天心缥缈,武媚娘从不虑天。
  荆钗粗衣,谨小慎微,武媚娘不怨天,不怪人,只是冷静的咬紧牙关承受,鲁莽的代价的确巨大,但还不至于压得垮她。
  错了就错了,错了就受着,忍耐等待,如此而已,哪怕不见尽头。
  生命不过是一场豪赌,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
  输了又如何,我尽兴;赢了会怎样,我展志。
  我会来到这世上是因为人间有我的游戏。
  我享受我的生命,不论输赢,不论顺难,我享受我的生命,享受荣耀也享受伤痛。
  欢乐的顶峰有泪泉,悲哀的深渊有圣光。
  生命如此深厚,华丽的皮,坚韧的骨。
  曾经,越马扬鞭,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以为天下任我驰骋,殊不知那不过是父亲的疼宠搭建的虚幻的天地。
  后来,百转千折,依然不改倨傲艳烈,以为生命就该如牡丹,丰华雍容,奢靡春光里绚烂绽放无双姿容,春尽则去,毫不留恋,浓艳绝烈,璀璨完美。
  直到正好千娇百媚时被生生折断。
  谢主荣恩。
  我看到了生命的深厚。血液不再沸腾,我安静了下来,开始思索。
  生命从不对清醒者隐瞒,徐徐展开原貌,丰满,凝重,斑驳。
  我无法评价,我只是看着。
  生命的本质粗砺,浑蒙,又尖锐。
  衣食即生,刀剑即死。
  不过如此。
  善用衣食刀剑者即为帝皇。
  不过如此。
  武媚娘托着水晶碟子,默默站着。等待不算什么,武媚娘早习惯了等待,在黑无天日的等待中,还学会了坚忍。
  这就是武媚娘,无论什么际遇,她都能从中吸取些悟得些什么,然后对自己说,值得。
  只是,饥饿如针,刺得肠穿胃破。世态炎凉,自从被贬为侍,武媚娘就没吃过饱饭,而现在又错过了饭时,又得在饿上一顿。
  再强悍的灵魂也无法撑过生理的极限,这是生命尖锐的讽刺,也是生命直白的警告。
  原来我依然不够心静,依然在视而不见,所以生命犀利的警诫了我。
  这是生命的宽厚,我必须警醒,否则,生命的惩罚是无情的,我已经承受过,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大家闺秀,名门之女,向来只知眺高望远,何曾瞥见过蝼蚁众生。所以,众生也不会怜悯落难才人,幸灾乐祸者有之,雪上加霜者更有之,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滴水穿石,虫蛀树空,本就是生命的一种常态。只是过程太缓慢,对手太弱小,自己太强大,所以轻飘飘不以为然。
  直至灭顶之灾。
  这是狂妄的代价。
  武媚娘静静站着,冷汗一滴滴滴下,在身体极度虚弱的同时,心头却异常清明,她已明白了该如何去做。
  思考,行动,希望,忍耐,人生不过如此。
  微微抬头,听到长孙说:“生命逃不开格局,高阳,这是红拂说的,她几乎历遍了世间各种格局,最后,她说,生命逃不开格局。”
  原来如此。
  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过是个逃不开格局的人。
  后不是皇,这是个最浅显明白又最讳莫若深的道理。
  长孙,已经把皇后做到极致了罢。
  如此微妙,如此巧致,殚精竭虑,浑然天成。
  已是艺术。
  浑圆纯粹、返璞归真、完美无缺的艺术。
  长孙的智慧是谐融,上善若水,长孙和她的时代水乳交融。
  可我不愿意。
  如果生命能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能赌赢,我必将打破这个格局,开创我的天地。
  成败不悔,生死一搏。
  武媚娘缓缓擦去滴入眼睛的冷汗,轻轻抬眸,清亮深远。
  媚娘,国色天香,也许逊了长孙半分雍澹纯厚,却更性野心大,且同样清华名贵。
  只是此刻,太过狼狈。眼看天色愈黑,李世民快回寝宫了,必须赶回去复命,而高阳仍在长孙宫中。犹豫再三,武媚娘还是没有贸然闯入,悄悄退了出来。
  李世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见武媚娘居然端了回来,气不打一处来,迎面就是兜心窝一脚,踹翻在地。
  武媚娘痛得都叫不出了,挣了几挣也没爬得起,一丝心血沿着唇角蜿蜒而下。
  水晶盘子跌得粉碎,片片晶莹,折射得一地的梨子凄清流丽。
  李世民见武媚娘不站起来,还要再踹,杨妃扑了过来:“皇上,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媚娘是臣妾荐进宫的,惹恼了皇上,是臣妾的错。请容臣妾再教她一遍规矩,要是她还不受教,也不必再忤在这儿惹皇上生气了,直接拖到内廷仗毙算了。”
  李世民冷哼一声:“那好,你就再教她一次,什么叫规矩!”旋即拂袖而去。
  杨妃见李世民已离去,急忙上前察看武媚娘,面色发青,奄奄一息,唤道:“姨娘。”一抹殷红又绵延直下。
  “别动。”杨妃急急唤道,都不敢抱她,幸好身下是厚软的波斯地毯,躺着也无大碍。
  杨妃吩咐心腹侍女去请信得过的太医来瞧瞧:“悄悄的说,别咋咋呼呼的惹事,明白了吗?”
  太医很快就赶来了。须发霜白的老太医看了看脸色,搭了搭脉,温声对媚娘说:“还是别移动的好,我给你开几服药,喝了缓过来了再上床歇着。”慈目悲悯,转身又对杨妃说,“娘娘,请熬些粥给病人喝吧。饮食不调,气血亏损,不可一下进食太多。还好年轻,歇好了也就缓过来了。”
  杨妃连声道谢,客客气气的送老太医出了门。
  慢慢坐下,杨妃接过稀粥,轻轻吹凉,一口口的喂媚娘。
  静默无声。
  吃过粥,喂好药,见媚娘缓过起来了,杨妃指点着几个老到的侍女轻手轻脚的把媚娘抬上了床。
  伶俐的侍女们收拾完一地狼藉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杨妃坐在床沿,稳稳的搭着媚娘的脉,眉眼寂寂,安定若入禅。
  “姨娘,我错了。”媚娘静静开口。
  “不,错的是我。”杨妃抬眸,深幽悔恸,“你精于朝廷权变,我便想当然的认为你也精于后宫机谋,这是我的错。”
  “后宫啊,”媚娘轻咳,血溅如花,凄艳夺目,“我懂了。”
  “朝廷上的皇帝和后宫里的皇帝还真不一样呢。”媚娘浅浅苦笑。
  “当然是不一样的,傻孩子,”杨妃啼笑皆非,苦盈盈的笑了,“妾妃算什么,能跟臣子比么。要说后宫中还有谁是皇上真当回事的,那也就是皇后了。其她的,高兴了,乘兴宠着点,恼火了,也就是兜心窝一脚了。伴君如伴虎啊,媚娘。皇上要做明君,对臣子还得敛着点,对嫔妃可就没这么多讲究了,谁敢说他半句不是。”
  “今天,我去皇后宫中送梨,瞥见高阳跪在那儿苦求皇后成全她和辩机。皇后对她说:生命逃不开格局,高阳,这是红拂说的,她几乎历遍了世间各种格局,最后,她说,生命逃不开格局。”媚娘顿了顿,轻轻说下去,“皇后也不是那么称心呢。”
  “谁又能那么如意呢,”杨妃轻叹,“皇上今天还大叫羡慕我的父皇呢。”
  谁能圆转如意呢?
  神,历劫百世,苦;佛,普渡众生,苦;皇,打造帝国,苦;后,平衡求谐,苦;臣,功高震主,苦;妃,婉转邀宠,苦;众生,衣食奔波,苦
  苦心苦身,都是炎寒煎人寿。
  除非你愿意,你不悔。
  “姨娘,我不悔。”媚娘淡淡的低语,“过得了这一关,是我的福,我愿必成;过不了这一关,是我的命,我已尽情。无可悔。”
  “追求的时候,全神贯注,竭尽心力,总认为那是最重要的,风刀霜剑更激起热情,激情是欢乐的。”杨妃悠悠长叹,“真的求得了,好像也没什么,回头看看,猝然惊觉错过了那么多,心就惘了,迷惘是痛苦的。”
  “我不太明白。”媚娘蹙眉。
  “你不必明白。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杨妃笑叹,“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可有些事你必须明白,有些人你必须看懂。”杨妃敛了笑,肃容道,“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宫廷里活下去。”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媚娘敛眸道,“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端详皇后。聪慧,柔美,眉眼静定,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雍容华贵,真正的母仪天下的风范。”媚娘轻轻抬眸,望着杨妃,“我想,她还真是天生的皇后呢。永远那么娴静尔雅,动人心魄,哪怕在拒绝;永远那么端庄静美,令人动容,哪怕在诤谏。她的赏罚是公正的,她的平衡不容任何人打破,凤威凛慑。你可以恨她,却无法怪她。”
  “帝皇贤后,重臣之妹,太子之母,她根本不屑于在后宫中玩权术,因为她有资本。”杨妃淡淡叙说,“但世事常两面,正因为此,她的烦恼也就不仅在后宫。她的忧虑更多,她的平衡更难,皇家长孙家,太子兄长,不是这么好制衡的呢。”
  “可笑的是那个徐才人,”媚娘想起了什么,忽然扑哧笑了,“东施效颦,学人学皮,一本正经的一举一动都学着皇后的模样呢,也不想想,自己有那身份吗。”
  “那个徐惠,蠢了些,”杨妃也笑了,“但还不至于比你更出格。”
  媚娘羞红了脸。
  杨妃轻轻叹息:“可我们不同,媚娘,我们是在后宫中挣扎求生的女人,这方寸之地就是我们的全部,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我们没有资格不屑后宫。”
  “我曾经不屑也不懂,”媚娘淡淡道,“如今我依然不屑,但已懂了。”
  “懂了就好。”杨妃点头。
  侍女进上新熬的药,杨妃端过,细细吹凉,一口口喂媚娘吃了。
  “姨娘,我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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