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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脂批本-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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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他这会子就下去了,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这会子就去的,只怕此时已去了。”紫鹃点点头。雪雁道:“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了,忙问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了他。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那个家去?”【庚辰双行夹批:这句不成话,细读细嚼方有无限神情滋味。】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庚辰双行夹批:“笑”字奇甚。】“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人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只说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便差人出去请李嬷嬷。 
  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日,问他几句话也无回答,用手向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急的袭人忙拉他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李嬷嬷捶床倒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袭人等 他年老多知,所以请他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也都哭起来。 
  晴雯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潇湘馆来,见紫鹃正伏侍黛玉吃药,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便不免也慌了,忙问怎么了。袭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庚辰双行夹批:奇极之语。从急怒娇憨口中描出不成话之话来,方是千古奇文。五字是一口气来的。】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紫鹃哭道:“我并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顽话,他就认真了。”袭人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顽话认了真。”黛玉道:“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他只怕就醒过来了。”紫鹃听说,忙下了床,同袭人到了怡红院。 
  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贾母道:“难为他们想着,叫他们来瞧瞧。”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他的,你只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贾母道:“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众人:“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众人忙答应,又不敢笑。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格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叫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宝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鹃不放。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避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见许多的人,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那紫鹃少不得低了头。王大夫也不解何意,起身说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医书呢。”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一时,按方煎了药来服下,果觉比先安静。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说他去了便是要回苏州去了。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有时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暂且按下。 
  因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说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说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了,不必进来。”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罢。”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宝玉笑道:“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潇湘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完备。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糟塌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薛姑妈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启齿的。”贾母忙问何事,凤姐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了,怕他不依?”因回房来,即刻就命人来请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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