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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人-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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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获新生之后的男人纯净如同一张白纸，随着视力一同失去的还有他全部的记忆，他不再是张沐晨，也不再是任意一个谁，任何人都能在这张白纸上勾勒出自己喜欢的模样。
男人变得不爱说话，有时候好半天也听不了他说一句，相反的，他喜欢听别人说话，尤其是聆听林意说话。林意每天都会在为他穿上厚厚的棉袄、棉鞋，裹上保暖的围巾，戴上手套、帽子，“全副武装”之后扶他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安顿他坐在中央那张旧式的藤椅上，替他搁好脚，盖上毛毯，然后一边剥着橘子一边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为他讲述那段被他遗忘了的前半生记忆，正如男人先前对他所央求的，他替他暂时保管着这段记忆，然后等到有一天男人需要它了，他就将那只封锁了的盒子打开，然后源源不断地，将这些珍贵的回忆倾倒出来。
林意告诉男人，他名叫张沐晨，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中长大，小时候爱调皮捣蛋，但是自小聪明伶俐，所以身边的大人都很喜爱他。他的父母很早便去世了，邻居的周伯伯同情他，待他有如亲生儿子般疼爱，还教他弹吉他，他的音乐天赋很高，不仅吉他弹得好，唱歌也很好听，后来长到七岁的时候被一个姓张的奶奶收养，张奶奶对他的教育很用心，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心灵手巧又热爱生活的男孩。就这样一路磕磕碰碰地长大，中学的时候遇上了同班的一个臭小子，臭小子对他很温柔很好，什么都包容着他，他慢慢地就喜欢上他了，可是那臭小子偏偏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十七岁那年张奶奶去世，臭小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他深受刺激，也追着臭小子远走他乡。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他渐渐淡忘了那个臭小子的姓名、长相、有关于他的所有，甚至都不确定这二十年来一直在追逐着的究竟会不会只是一个梦。但是他很执着，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在，哪怕只是一个梦，他也会一直追寻下去……
在叙述的过程中林意有适当做过些许的改动，比如说他隐瞒了男人弃儿的身份，显然他是极其了解被亲生父母遗弃这件事在男人心中留下的痛楚，他实在不忍心看到男人伤心黯然的模样，所以就说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又比如那个臭小子的事，林意对他很不了解，而且张沐晨之前透露给他的信息也是支离破碎地，但他还是尽可能客观、翔实地向他描述他理解中的那段年少无果的恋情。
林意发现，男人在他叙述的中途并不是全无反应，在说到小时候张奶奶带他种下的那棵橘子树的时候男人会不由自主地将脸转向那棵树所在的方向，就算所有的记忆已经被清除，就算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那棵树却早已像是印章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准确地找出它所在的方位。
在找到时机成熟的时刻，林意从怀里摸出了那只陈旧的护身符放到男人的手里，它原本已经被剪得四分五裂，这上面的粗粗笨笨的针脚都是他在灯下一针一线认真缝制好的，还有那张小字条，也被他用胶布粘起来，重新塞到里面，说不出做这一切的时候心情是如何，他只知道这是男人的宝物，他要帮他守护好它……林意告诉男人，臭小子不是一个梦境，他是真实存在的，他写给他的字条还这个护身符里，将来如果臭小子回来了，他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当面质问他，保准他赖不掉……
手里拿着护身符的男人未见有多余的情绪，但林意却能体会他内心的波澜，男人喜欢将它放在心口的位置，抱着它一块儿入神地倾听，也喜欢将它放在手里把玩，整日整夜地握着它不松手。林意心想自己一定是羡慕着那个臭小子的，但同时也为他感到悲哀，因为在男人深爱着他的时光里，他选择将自己的爱意深埋于心，等到那份尘封在过去岁月中的爱意重现天日的时候，男人却已经再也记不起，也看不见了……
“那你呢？”
“什么？”
“你是我的……什么人？”
在日复一日林意单方面的讲述之后，忽然有一天男人问起了这句话。
林意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喂给他一瓣剥好的橘子，说道：
“我和你一样，是一个追梦人。但是我比你幸运地多，因为我的梦就在我的眼前。”
说完那句话，男人依旧陷入了如往常一般的沉默，很久、很久……但是林意却发现自从那次之后男人对他的依赖比平时更深。对于一个没有过去而言的人，所有的往事都只是南柯一梦，当下的每一天是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便是属于这个男孩的，莫名觉得他的气息让自己感到安心，直觉想要靠近他，想要每天待在他的身边，被他温暖的手握着，听他用好听的嗓音对自己说话，便已经是很幸福的事……
小镇里的冬天来得比城市里更快更冷，院子里那颗挺拔的橘子树结出的果实每年都能吸引到一群小孩子的光临，今年更是不例外，多年无人居住的庭院搬来了两个很温和的大哥哥，总是很大方地把树上甜甜的橘子分给他们，附近的小孩子就专爱往这里跑。林意见橘子结得太多他们两个也吃不了，就采下来分给每天来这里玩的孩子们吃，他内心也是盼着着这群孩子的到来的，因为男人很喜欢小孩。
男人在之前就没有过任何社会经验，心思很单纯，富于热情，而且理想化，这样的人和小孩子极为投缘，每次那群孩子一来他的精神看上去就会好很多，他喜欢拉着孩子们肉乎乎的小手，蹭蹭他们胖嘟嘟的小脸蛋，耐心地听他们用稚气的声音抢着和自己说话，温柔细致地替他们吹拂贪玩爬树弄出来的各种淤青与擦伤……他一扮白脸，林意就不得不充当黑脸的角色，每次看到男人明明已经很疲倦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应对这些捣蛋鬼的时候林意就会走过去一人头上给他们一个爆栗，然后提着领子把这些贪玩的小鬼头一个个“拎”回家。
“一个个都送到门口了，还晨叔晨叔地嚷嚷个不停呢，某人啊真是有孩子缘，看那群小霸王一见到你就服服帖帖，小豹子都能变成小白兔似地，哼～”
在送走了那群小皮猴儿之后林意边替男人整理着盖在腿上的毯子边醋味满满地说。
“呵呵，小孩子太可爱了，软软地，小猫儿一样，真想好好爱护他们……”
林意撇撇嘴：
“切，某人捡了我一只小脏猫儿就够了，可别想着再捡一只啊。”
“……小意……我以前……也是这么对你的吗？”
“……”
林意只默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没回答。
不知为何，他不怎么喜欢和男人提起有关他们之间的
51、第 51 章 。。。
事。或许是他觉得男人这一辈子背负着一个梦就已经很累，不想再为他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吧……
只觉得自己的发间暖暖地，那是男人的大手在他的头顶摩挲的缘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温润动听，有如清风拂过：
“小意，对不起……”
对不起，今生唯独忘了你……
唉，又来了……林意最抗拒不了男人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小意，更抗拒不了他对自己说对不起，每次一听到就感觉心都会化掉，可男人偏偏喜爱这样叫他。他是男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唯一的依靠，男人看不见东西，只有每时每刻都紧握着他的手，感受到那份温暖才能感到安心……在病情加重的那段日子里更是一刻也离不开他，即便只是在他睡着之后轻轻把手抽离片刻他都会忽然惊醒，惊慌失措地喊着小意。后来脑神经被逐侵蚀，他的记性已经退化到了前一分钟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会马上淡忘的程度，每天午睡醒来之后坐在藤椅上，他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来苦苦回想自己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有时候就算把所有的一切都遗忘了，唯一记得的却始终只有小意的名字。
“小意，对不起……能不能再告诉我一遍我的名字呢？”
“小意，对不起，我好像又忘记我是谁了……”
“小意，对不起……”
“小意……”
“小翼……”
自从冬天正式降临，男人的身体便不允许他下床了，林意知道男人已接近油尽灯枯，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绝对不愿放弃，一次又一次贪心地地向上天祈求赐给他和男人相处的时间可以多一些，再多一些……
林意每天都会守在床边陪着他，给他讲笑话，陪他聊天，有时候天气太冷老式空调风力又不强，林意便会钻进被窝里，用自己的腿夹住男人冰冷的双脚，抱着他的身体，两人相拥着取暖。
有一天，男人忽然问林意一个问题：
“小意……如果有一天你得了重病，却由于一个原因不得不离开你爱的人，你会对他说什么话呢？”
林意直觉这问题有点古怪，他思考了一下，随后坚决地说：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选择离开我爱的人，哪怕我得的病没有治愈的可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我也会选择和他在一起，这样，人生才算没有遗憾。”
听了他的回答，只见男人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眉头微蹙，想是在思考世界上最艰难的难题，许久之后，才无奈地轻吐一句：
“那样……不是对他太残忍了吗？……”
……
那年农历三十，是镇上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天，林意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早晨他刚推开窗户，就看到外面一片白雪茫茫，雪白的世界妆点着红色的点缀，那是家家户户挂起的灯笼、春联，又是一年年关将至，到处洋溢着新年的喜庆气氛。
由于男人久病在床，这间小小的斗室充满了僵冷的药味，于是林意决定出去置办点年货为家里增添一点生动的喜气，出门的时候男人尚在沉睡，林意俯□子亲吻了一下他凹陷下去的消瘦脸颊，道了一声再见。外面的街道上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古旧的大门刷上了红漆，大人带着小孩走街串巷，处处欢声笑语，被这片欢欣的气氛所感染，林意买了很多吃的用的，又挑了不少食材，都是男人爱吃的菜色，准备回家大显身手一番。
花了大半日购置新品，等林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男人已经醒了过来，林意意外地看到他起了身，身上穿着那件厚厚的白色棉质睡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脸对着窗外的方向，下面那条路正是他每次回家必经的。
“怎么起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林意走上前去，为他披上一条御寒的绒毯，又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他的额头，直到昨天为止，男人还因为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
“恩，已经好多了，今天我感觉特别有精神呢。”
“那就好。”
林意微笑着轻啄一口他的唇，只要看到他身体好，他比什么都开心。
那天男人似乎真的很有精神，陪着林意一块儿贴“福”字，还在林意忙活着炒菜的时候帮着打下手，他眼睛看不见，林意不敢让他接近油锅，于是就把打鸡蛋、剥毛豆之类轻松的活指派给他，他也十分有耐心，凭借着手感一根一根地把豆荚剥开，然后再把里面的青豆子剥出来，放到脚边的碗里，动作细致轻巧。整个下午两人都钻研在这小小的厨房间里，时间就在一静一动的默契互补中悄悄地流逝了，至今回想起来，仿佛那日的阳光都是青色的，空气里飘着豆荚的清香……
晚上的时候外头放起了烟花，一颗颗绽开在漆黑的夜幕中，美丽，却也短暂，好似一瞬即逝的流星……
想到如此美丽的景色男人无法欣赏，那再震撼的美都已经失去了价值，林意早早地关上窗、拉上窗帘，把一切喧嚣热闹隔绝在外头，室外是别人的欢乐天地，那室内便是只属于他俩的小小世界，他们尽情地聊天、说笑、吃饭，过得比谁都开心。
那天晚上林意是在男人的怀里睡着的，可能是方才兴致很高喝了点酒，所以整个人都晕乎乎地，他孩子气地把头枕在男人的腿上，央求他道：
“嘻嘻，晨叔，唱首歌嘛，好久没听你唱歌了，我想听……”
男人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
“好啊。”
温润低沉的嗓音像微风一样吹散开来，飘进他的耳朵里，挠得他的耳蜗也跟着痒痒地，很舒服，渐渐地，眼皮沉了……沉了……在即将陷入沉睡的前一刻，酒精刺激着记忆开始跳跃，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歌声，仿佛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两个初见的时候，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男人也如今天一样，用低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哼唱着：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当天夜里，林意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对他说着话，那声音时轻时重，时断时续，很多的时候他都无法听清他讲得是什么，但他却一直说，一直说，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只有依稀几句进入了他的心田——
“小意，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陪你走得更远了，今后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或许我临到头都是一个自私的家伙，我希望在你心里我的印象永远都是完美无缺地，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我实在不忍心……让你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我……”
“我这一生过得都很失败，用人生中大半的时间去追逐一个虚无的梦境，到最后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可悲，连我自己是都无法认清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也许我走了，你就会从梦里解脱吧……”
“谢谢你，你是我梦境里唯一的真实，也是我所有存在的意义。只可惜今生我们错过了相遇的最好的时间，如果有来世，只希望我们能在彼此最合适的年华里相遇……”
“小意，你的人生还很长，你会找到一个更优秀同时也深爱着你的伴侣，好好珍惜他，但也请你不要忘了我……”
“小意，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一个接着一个的对不起，好似一个魔咒，盘踞着他的脑海，盘桓在他的心间，让在他睡梦中仍感到一股心慌与不安，好像身上的温暖正在以悄然的速度渐渐远离着他，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却从指间滑落了那一片衣角。
第二天凌晨林意从梦中醒来，只觉被寒衾冷，往身边一看，早已是空空如也。
心头被巨大的恐惧与忧心笼罩驱使着，林意以最快的速度穿衣起身，在房间每个角落都仔细寻找过，一无所获。猛地一头栽进门外的风雪之中，林意身着单薄的寝衣，神色慌张，像个疯子似地在各个弄堂飞奔疾走，嘴里大喊着：
“张沐晨！”
“张沐晨！！！”
一夜北风紧，昨夜留下的所有痕迹早已被重重白雪所覆盖，茫茫天地间，哪里还有他的踪影？那个如梦一般出现的男人，终究像梦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大年初一清晨的街头早已是十分热闹，老人相伴铲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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