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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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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缚在手腕上的力气很大,沈素和不禁微微皱了眉头,因为这举动确实失礼,他倍感惭愧,然而既已被对方当场抓住,他便也坦然地面对了段雁池的质责,“沈某先向你赔罪,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心中有一疑惑,想要确认。” 


            段雁池收起了些力道,却依旧禁锢着沈素和,“你的疑惑与我有何关系。” 

            沈素和望着段雁池覆面的银色面具,目光中隐隐的期待,他斟酌片刻,开口道:“实不相瞒,沈某年幼时家中遭遇变故被迫与弟弟分开,至今已有十余年。沈某一直在寻找他——” 


            “呵。”段雁池手臂一挥,甩开了沈素和的手,他左臂支撑着身体似乎想要坐起。 

            沈素和连忙扶住他,道:“你身上的伤势甚重,暂不宜动。” 

            段雁池置若罔闻,沈素和无奈,只能轻搂住他的后背助他坐了起来。段雁池上身不着寸缕,沈素和将半边毯子向上扯了扯,盖住了他的肩头。 

            沈素和半跪在段雁池的身后,他们一人滚烫,一人冰冷,似乎都渴望自对方身上汲取些什么,便不觉更靠近了些。 

            “你的话很矛盾。”段雁池的声音低而嘶哑,气息却偏轻缓,身体显然还是十分的虚弱,“若我就是令弟,为何不与你相认?还是令弟有什么理由,即便与你重逢,也不想认你这个哥哥。” 


            沈素和怔然,段雁池的话几乎一针见血,他同样想不出弟弟不与他相认的理由,“或许……时间太久,弟弟当初年纪尚幼……” 

            “你与他分开时多大?他又是多大?” 

            沈素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轻声道:“沈某十岁,弟弟九岁。” 

            段雁池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道:“你记得的,想必他不会忘记。” 

            顿了顿,段雁池又继续道:“况且,既是兄弟总有些相似的地方,以你的眼光看,我与你像在哪一处?” 

            这话颇有些嘲弄的意味,似乎是取笑沈素和有眼无珠,连自己的弟弟也能错认。这一次,沈素和沉默了许久,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沈某是父母亲收养的孤儿,与弟弟并无血缘。” 


            话音落下,段雁池也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你如何认为我会是他。” 

            沈素和这才有了些尴尬,他无所适从地将滑下段雁池肩膀的毯子盖好,小声道:“你方才昏睡之中叫我烦人鬼,我弟弟以前便时常这样跟我……玩闹。” 

            段雁池沉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地简直停不下来,最后竟是轻咳了数声。沈素和连忙伸手抚过他的胸口,道:“哎,果真可笑,你也不用笑成这样。” 

            “只因如此?”段雁池渐渐停了笑声,但对沈素和的理由依旧觉得十分可笑,他道:“令弟的姓名是?” 

            “父母亲一直未给家弟取正式的姓名,只有一小名。”那两个陌生的字在沈素和舌尖滚过,“英郎。” 

            段雁池点了点头,嘶哑的声音并不悦耳,“你寻亲心切,可我非是你要找之人。你好奇得无非是这面具下的面孔,我也不妨对你直言,我幼时家中遭遇大火,亲人无一幸免,我虽有命逃出生天,容貌却也在火中烧毁。我戴它不为遮丑,只是不想惊吓了旁人。” 


            这后一句话段雁池说时声音中带着冰冷的笑意。他忽然抬起左手扣在了面具之上,动作轻巧地向上一推便将它卸了下来,段雁池将面具微微向右移开,自沈素和的方向便能瞧见他从额角延伸至半面脸颊的烧伤。 


            沈素和屏住了呼吸,伸出手朝那扭曲的疤痕摸去,然而段雁池却将面具重新戴上,他转身无误地攥住了沈素和的手,唇边一抹笑意,“你可满意了?” 

            其实沈素和并未看到面具下的容貌,可段雁池的言行无一不在暗示沈素和好奇心下揭人疮疤的恶兴味。沈素和耳听对方如此问话,简直惭愧懊悔,他无心之举,却不仅让段雁池不得不去回忆过去的悲惨经历,甚至“逼”对方揭开伤疤以证明。虽然他方才想伸手摸那伤处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其实只以眼观,沈素和也能肯定那确实是经年的旧伤,且确系烧伤,如此也不难推断段雁池的嗓音为何如此暗哑,只怕是曾被浓烟灼了喉咙。 


            段雁池如今已给了沈素和明确的答案,他不是沈素和要找之人。 

            沈素和仔细去想,也觉得自己行为实在卤莽,猜测也颇为荒唐。虽说已过去十五年,容貌身形早与年幼时有所不同,可沈素和并未完全听从母亲的话改名换姓,他随师姓后,仍旧留下了“素和”二字……弟弟便是难以由外表认出他,然而对名字应该还会留有记忆。 


            段雁池果真不是他的弟弟……可他在一瞬间真的将其当做了弟弟。那瞬间的欣喜,旁人难以想象。只是他的希望落空了许多次,便连失望的感觉也麻木了。 


            沈素和反手握住段雁池,看向他道:“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若你信任我,能否让我试一试,我会一尽全力医你脸上的伤痕。” 

            段雁池抽回手,不置可否道:“不必,我早已习惯这副样子,再说我也不是你,便是满脸疤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觉出了不对。 

            段雁池竟难得尴尬起来,他展臂一伸便将沈素和推得向后坐去,然后翻身重新躺下,沉声道:“你身上太冷。” 

            “抱歉……”沈素和撑着地往后挪了挪才坐直了身体。 

            “叽!” 

            就在这时灵参叫了起来,沈素和原本轻轻掩在瓷罐上的布巾被它顶开了一道缝隙,胖脑袋正从那缝隙往外偷看,它仿佛是有些生气的模样,将脑袋一点点挤了出来,冲着段雁池的方向叫道:“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沈素和怔了怔,几乎要笑出声,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灵参如此口齿伶俐,像是个叉腰跟人吵架的架势。 

            “它就是你说的灵参?” 

            “正是。” 

            段雁池半撑起身,伸长手臂,指尖抵在了灵参的脑袋上,道:“看起来味道不错。” 

            “叽……”灵参的叫声忽然微弱了下来,十分没有血性地探出须根摸索上了段雁池的手指,叫得谄媚极了,“叽……” 

            段雁池指上稍一用力,将灵参送回了布巾下,翻身躺好,看着沈素和道:“果然有灵性,孺子可教。” 

            沈素和轻笑一声,眉眼弯弯地看着段雁池,道:“你怎么与它一样,是个小孩的脾气。” 

            段雁池微不可闻地哼了声,唇边却是柔和的线条。 

            沈素和将指尖又搭在了段雁池的腕上,静静把过脉后,面上显出了些微思索的表情,然后问道:“你是否觉得心口燥闷,内火而外寒?” 

            段雁池却是答非所问,反手将他的右手轻轻捧在了掌心,视线送到那指尾处刚缝合好的痕迹上,“你为何要救我?那日你说过你我同路非同行。” 

            段雁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本人又是个身姿挺拔潇洒的男子,武功更属江湖顶尖,然而沈素和却觉他这模样与攀着自己指尖的灵参无异,仿佛是真得受了委屈,伤了心。 


            沈素和那刚接好的指头其实始终没有感觉,他心里清楚极了,便是渐渐恢复了知觉也不可能与以前一样。他用那尚且灵活的三根手指轻轻地握住了段雁池的手,似乎是为了让他安心一些。 


            若是换做别的人,沈素和大概会说,这世间之人的性命对他而言都是同等,他能救便一定救,不能救也要试着去救,如若定要有人死,那人又为什么不能是沈素和? 


            然而不知为何,他不想如此对段雁池说,沈素和想了想,道:“我想救你,没有理由。” 

            段雁池抬头望着他,他也看着段雁池。两人间隔着张冰冷的面具,却似乎并未有任何的隔阂……沈素和觉得段雁池的掌心温暖极了,几乎是种小心翼翼的守护。 


            “冷,你陪我一起。”段雁池朝里挪去,空出了身侧的地方。 

            沈素和也未迟疑,点了点头,然后快速地脱了湿淋淋的衣裳,侧躺在了段雁池的身边。 

            好在毯子够宽,沈素和将剩下的半边卷在了两人身上,不过他的后背仍是有些暴露在了空气中。 

            段雁池忽然将右臂横在了沈素和身上,右手扯紧了毯子的边缘,将对方箍入怀中。 

            “不可,你的伤——” 

            “不必担心。”段雁池的声音几乎是有些愉悦在其中,他与沈素和靠得很近,唇几乎要挨上对方的额头,“昨夜是我大意让那逆徒趁虚而入,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无能。” 


            昨晚若没有沈素和“从天而降”,或许段雁池活不到今天说这句话,然而他此刻却是真的毫不在意,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与窃喜。似乎时间倒退,他依旧能如此的无所畏惧。 


            其实段雁池的体温比他高了许多,两人睡在一起几乎不知是谁在温暖谁。 

            沈素和几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不敢随意抬头,因为段雁池的呼吸便在他的额间徘徊。 

            “郎中是不是都像你这样?”段雁池顿了顿,又道:“对伤患者的要求不会拒绝。” 

            沈素和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医者父母心——” 

            “闭嘴。”段雁池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手臂用了些力地将他搂紧,再不发一言。 

            或许不该怪段雁池喜怒无常,沈素和原本是将他当做弟弟的误会了,如今一句话,辈分又再升一级……简直是无心办蠢事。 

            沈素和想清楚想明白后也颇为汗颜,不知怎的,他似乎总会在段雁池面前说错话。只是他实在太累,如今身边又有个天然的火堆,他几乎是一边思索着一边阖起了沉重的眼皮。 


    
            第十二章 

            五岁那年,沈素和被叶氏夫妇从都城带回了苏州太湖。 

            沈素和的生母是江南第一美女素若水。而那叶氏夫妇曾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士侠女,却不慎遭小人暗算惹了一身的江湖仇杀,若非德高望重的素老员外竭力担保相助,叶氏夫妇只怕将饮恨九泉。自此,叶氏夫妇将素老员外视为异性父亲,将素若水视为小妹。而后素若水远嫁都城,不出三年,素老员外便因年迈体弱,沉疴难治与世长辞。 


            沈素和五岁前只有乳名,素若水将他托付叶氏夫妇时,方为他取下了正式姓名——素和。 

            为避人耳目,沈素和一路之上都是女娃娃的打扮,被叶夫人用大红的软毛织锦披风裹着,无时无刻不将他抱在怀中。 

            这外人眼中的一家三口,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一月后终于回到了苏州。也就在这时,噩耗一夜之间便自都城传遍天子脚下。 

            叶夫人抱着怀中熟睡的孩童,眼泪一颗颗洒进了那大红的披风,泪水晕染开来,仿佛是心血一般,她哽咽地小声道:“妹妹啊……你放心罢,姐姐一定将素和抚养成人,不让他受半点的委屈……” 


            当叶氏夫妇将沈素和抱回家中时,一个小男孩正在秋风萧瑟中不知寒冷地和着泥巴。 

            那小男孩便是叶氏夫妇膝下独子,英郎。 

            英郎的小脸冻得通红,鼻子下还挂着条鼻涕,手上,小袄上全是泥巴。他一年也难得见爹娘几次,却并不如何想念,往日里他身边只有年迈的老厨娘管着衣食,他简直是要疯成一只野猴子。可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爹娘一回来便要督促他读书习武,他还不爱见着他们。可这一次,他显然是对那一小团红艳艳的事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难得地迎了上去。 


            叶夫人将怀里的小人放在地上,总算是歇了口气。 

            英郎拿眼瞄了瞄那裹得严实的小孩,又抬起头看向叶夫人,道:“娘,这是什么?” 

            叶夫人转身去帮夫君卸马车,这一路有惊无险,她便也有了些心情,逗了儿子一句,“给你娶回来的媳妇,你可得好好待他。” 

            不怪英郎信以为真,那老厨娘平日里管不住他淘气,每每拿这话哄他,说他要肯学好就给他娶个小媳妇回来。英郎不稀罕小媳妇,他是这巷子里的霸王,抢小姑娘的糖葫芦能抢得面不改色,那些小丫头远远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是哇哇大哭一路哭爹喊娘地往回跑,就是朝他脚上呸口唾沫星子,笑他是个野猴子。再说跟他最近亲的两个女人,老厨娘爱唠叨,一张嘴就没个完,他要不听,回头老厨娘就告到娘那里;娘是不唠叨,直接上演全武行,那巴掌比铁还硬。英郎觉得女人都麻烦极了,他一点也不想要媳妇。 


            英郎绕着沈素和走了两圈,见“小媳妇”垂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便越发耀武扬威起来。他也不嫌自己手脏,摸到那雪白的软毛披风的帽沿掀开,便瞧见了藏在下面的小人。 


            那黑乌乌的发梳成了两个小髻子盘在耳侧,两朵一模一样精巧莹白的珠花插在发中,各垂下颗珍珠流苏,轻轻地荡在脸颊。那小人粉雕玉琢似的,柳眉弯弯,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像会说话,那脸蛋又白又嫩,像是刚剥了皮的熟鸡蛋。英郎盯着他瞧了会就觉得肚子饿了,他吸溜了一下鼻涕,没一会儿,那鼻涕又自己滑了下来。 


            沈素和慢悠悠地从小袄里取出脸帕,又慢悠悠地送到了英郎面前。 

            英郎朝那块又白又香的脸帕看去,他心里有点气,小媳妇是嫌他脏呢。英郎意气用事地夺过脸帕,凑到鼻子上使劲一擤,然后将脏帕子塞回了沈素和手中。他仰头朝天一哼,眼角却偷偷看向了沈素和,心里敲着小鼓,他弄脏了小媳妇的香脸帕,小媳妇会不会生气? 


            沈素和似乎也怔了怔,一言不发地将脸帕收进了小袄。 

            英郎的视线这时却是送上了那双白细细的小手。他仿佛是发现了宝贝,泥爪子一伸就抻过了沈素和的手。 

            “哎——”沈素和很轻地叫了一声。 

            英郎急忙抬头望去,就见那水汪汪的眼睛更湿了些,仿佛是有些怕他的模样,又忍着不敢吭声,粉色的眼角湿漉漉的,显得楚楚可怜。英郎再朝手中瞧去,才发现小媳妇又软又白的手竟是被他捏得红了一圈。 


            英郎收回手,在小袄上蹭得干净了些,这才重新又牵起了沈素和,他牵得小心翼翼极了,生怕再弄疼了小媳妇。 

            沈素和也不敢违背他,便随着他走到了那堆稀泥旁。 

            英郎拉着他一齐蹲了下来,又揉又搓地捏出了串糖葫芦,过了会又捏出几个怪模怪样的四不象,一样样都摆在了沈素和面前,“你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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