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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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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素和倒是没用木条扎虎子,他几乎是爬不起来,只能抱住虎子,张口死命地咬上了他的腿肉。 

            虎子再逞凶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他往日当街一站,那些小孩谁不是躲得远远?他简直要觉得这兄弟两是疯子!根本不要命的玩意。虎子大掌一挥扇在了沈素和的脸上,沈素和被打得跌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鼻腔里那热液止不住涌了出来。 


            英郎的手还握着那根碎木,他用尽力气将碎木从虎子腿上拔出,又要往他别处扎去。 

            虎子却是快他一步,大掌扇上了英郎的脑袋,将他踢翻,然后一脚接着一脚朝他身上踩去。英郎没了力气,蜷缩起了身体,他紧紧地咬着牙,心想也不过如此,比他娘还差得远!只是没过一会儿,那落在身上的拳脚却忽然停了下来,英郎只觉得四周暗下,他诧异地抬眼去望,才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英郎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抬手去推,却推不开那人。沈素和紧紧地搂住他的上身,将他护在胸前,很小声道:“别动。” 

            虎子踢累了,就开始破口大骂,让他们跪下叫爷爷!然而那兄弟两却是谁也不出一声,虎子气恼,脚又落在了两人身上,直到打也打不动,骂也骂得词穷后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小河边。 


            过了许久,英郎沉默地推开了沈素和,忍着痛一声不吭地拣起地上的衣裳穿好。他踢了踢那碎成一堆的破木桶,然后回到河边,将鼻唇上的血洗了个干净,沈素和也跟着他蹲在河边洗净了脸上的血渍。 


            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照得河面泛出层层金色的波光,英郎沿着河边慢慢地朝前走着,沈素和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都走不快,身上像散了架似的疼。 

            英郎忽然停下脚步,开口道:“你跟着我干吗?” 

            “弟弟,我们回家吧,母亲会担心的。” 

            英郎回头看他,面上是一种十分倔强的冷漠,“要回你自己回,让娘看出我在外面跟人打架,回去还得挨顿揍。” 

            “我会跟母亲好好说,母亲不会——” 

            “你当然不会!”英郎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沈素和心里有些难受,他觉得弟弟不喜欢他是有理由的。他对弟弟怀着愧疚,总是希望能对他更好一些,也希望弟弟会明白,母亲不责罚自己并不只是因为疼爱,也是自己并非母亲的孩子。他其实是羡慕着弟弟的。 


            沈素和没有回家,他不能丢下弟弟回家。 

            天黑下来时,两个人躲在了一艘河边的破船后。 

            英郎的一颗牙齿被虎子打得松动了,他用舌尖顶啊顶得,终于将那颗牙齿给顶落了下来。 

            牙齿和着一口血水被他吐在了地上,可突然空出的一块地方就异常难受起来。 

            沈素和瞧他不停地往外吐出血唾沫,便担忧地开口道:“弟弟,你怎么啦?” 

            英郎转过脑袋,一张嘴巴,将豁了的牙露给他看。 

            “疼不疼?”沈素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瞧他那里,就见那牙洞中又流出了一丝丝的血水。 

            英郎哼了声,手就摸上了沈素和肿得高高的脸蛋,“你疼不疼?” 

            沈素和摇了摇头,其实很疼,可弟弟从不喊疼,他当哥哥更不能喊。他想了想,道:“弟弟,我给你吹吹吧,吹吹就好了。” 

            沈素和说着就将嘴巴凑到了英郎嘴前,小口小口地像吹热饭似的吹着那他小牙洞。 

            英郎只觉得怪痒的,他闭上嘴巴,皱眉道:“我以前手上破口子,娘说舔舔就行,根本不用吹!” 

            沈素和点点头,他伸出小舌尖轻轻地舔在了弟弟唇边,然后一点点移到了那渗血的豁牙处,他十分地小心翼翼,直到舔没了血味才退开一些,问道:“还疼吗?” 


            英郎看着他的眼睛,竟有些结巴起来,他哼哼唧唧半晌,小声道:“还……还有点……” 

            沈素和又给弟弟舔了会,弟弟有时候也会伸出舌尖碰碰他的,沈素和觉得有点痒,还觉得弟弟的舌尖很软。 

            两人依偎在一起,把天上的星星当成一个个馒头数了好几遍,沈素和渐渐有些困了,便握紧了弟弟的手。 

            “以后我打架你离远点,别总捣乱。”弟弟忽然小声道。 

            沈素和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曲起双腿,将弟弟带到了腿腹间,细胳膊一伸搂住了弟弟的上身,“弟弟,天黑了我害怕,我抱着你睡吧?” 


            英郎理所当然地充当了小小的保护者,安心地睡在了沈素和的怀中。 

            半夜时,叶夫人终于找到了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兄弟两。 

            沈素和没有挨打,这一次,英郎也没有挨打。 

            第二日,街上便传出了件匪夷所思之事,竟是那虎子一家房屋上的瓦在一夜之间被人一片片断成了两半,且整整齐齐摞在了大门口。那一家人睡过整夜,却是半点声息也未听到!虎子爹娘吓坏了,再一想昨天儿子回来时的光景,便猜与那兄弟脱不了干系,可他们终归是普通商人,哪就真敢跟身份不明的习武之人结梁子?只好指桑骂槐哭天抢地一番,再关上门教训那惹是生非的儿子出气了。 



            弟弟什么都好,那段雁池呢? 

            沈素和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因为段雁池并不是弟弟,他却不知不觉中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他或许是不想错过丝毫的可能性,却实在为难了别人也勉强着自己。 


            手心里肌肤传来的温度已经比之前降下了许多,沈素和悄悄收回手臂,动作轻缓地翻身出去,从包袱中摸出了药瓶和水囊,又重新回到了段雁池的身边。 

            他将药丸喂进对方口中,像之前一样含了水贴在了那唇上。只是他忘记段雁池早已不是昏迷得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的舌尖刚探进段雁池唇中,腰上便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一阵翻天覆地倒进了毯中。 


            沈素和那口水全呛在了鼻腔里。 

            段雁池静静地看着身下咳成一团的人,那声音里也听不出是怎样的情绪,说的话却是十足的质问,“干什么?” 


            第十四章 

            沈素和胸口起伏,轻咳不止,好半晌才缓和过来。他看向段雁池,双眼水盈盈一片,眼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仿佛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待气息平顺后,沈素和连忙开口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想喂你将药吃下。” 


            段雁池左臂还环在他腰间,右肘轻轻地撑在一侧,他并未将全身力量压上沈素和,然而彼此相贴得严丝合缝。段雁池回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误会什么?” 


            沈素和怔然,话到嘴边却好象如何说都是尴尬,他搜肠刮肚一番,诚恳道:“你之前昏迷不醒之时无法吞咽药丸,沈某不得以做出了逾礼之举,请你原谅。” 


            段雁池的语调微微上扬,几乎是带着调侃的意味,“看来方才已非第一次了,沈大夫到底逾礼了几次呢?” 

            沈素和觉得奇怪,他认为段雁池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既然误会解开,为何还要追问。 

            段雁池耐心极好,便是沈素和缄默了许久,他也只是慢悠悠地自鼻腔溢出一声,“恩?” 

            沈素和落在对方视线之下,承受着漫不经心的“审问”,他自问并无丝毫狎亵态度,所以颇为无奈,老实交代道:“两次。” 

            段雁池瞧他十分顺服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缓缓沉下身体竟是向他靠去,“古语有云……” 

            沈素和一瞬不瞬地望着段雁池,直到那银色近在眼前,直到那温热的气息洒在了他的鼻端,“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的唇几乎可以感觉到段雁池唇畔的温度,一股麻痒悄悄地往心口探去。沈素和有些难耐,觉得鼻腔中的空气要被对方夺取得一干二净。他的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似乎是正确的反应——段雁池沉哼一声,缓缓抬起上身,咬牙切齿地冷冷道:“沈素和,你找死。” 


            曲起的大腿不偏不倚地撞进了段雁池的双腿间,沈素和清晰地感觉到了滚烫的软物,那软物之前是软或硬他不知道,此刻确实是偃旗息鼓的脆弱姿态了。沈素和怔了怔,猛地回过神来,手往下一伸便朝段雁池那处摸去,“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段雁池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不及起身便被他握个正着,后颈上几乎要疼出一层冷汗。他右手握拳又松开,强忍怒气,沉声道:“放手!” 

            “我看看。”沈素和又恢复了医者的身份,他边往下滑溜边就要去解段雁池的裤腰。 

            段雁池简直没了脾气,捏着他肩头将人从身下提了上来,又一巴掌打开摸索在裤腰的手,翻身披了亵衣便钻出了小帐篷。 

            “叽叽叽叽!”灵参聒噪地叫嚷起来,巴着罐口的须根抖得像抽风,仿佛是要笑疯了过去。 

            忽然,一颗小石子从帐篷的缝隙中射入,打在了灵参的脑袋上,灵参往后一仰掉进了瓷罐。 

            沈素和连忙爬过去朝里望了望,灵参颤巍巍地向他伸出须根,很是有点“死不瞑目”的悲壮,又半是撒娇半是告状地小声叫唤着。沈素和瞧它安然无恙,便极轻地叹了口气。灵参妄想主人帮它讨回“公道”,哪知这主人根本是块浸湿了的木头——点不起火。更何况他逾礼在前,伤人在后,哪还有情理去质责段雁池? 


            穿戴整齐衣裳,沈素和拿起段雁池的外衫也钻出了帐篷。 

            估摸着此刻距离他们躲进帐篷已是一日一夜后了。毛毛细雨中的清晨草原,空气清新,雨后的土壤上生出了一层新绿,显得生机勃勃。那些嫩绿的小芽儿挂着透明的雨珠,在微寒的空气里努力地汲取水分,虽然仍是弱小,却已有了不惧风雨严寒的坚韧。 


            段雁池背向他而立,束在脑后的长发在微风中轻扬起了几缕发丝,那背影挺拔,太过挺拔而给人一种倔强与孤傲的感觉。仿佛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令他折腰,仿佛他便要这样到天荒地老。 


            段雁池的身材极好,简直是赏心悦目的,沈素和清楚,这是个出色的男人,拥有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上乘武学,是南海天蟾坛之主,即使掩去了半边的面庞,然而那深邃的轮廓也证实着他原本该拥有的英俊相貌。可他常常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把武器,无坚不摧、泛着寒光,冰冷而沉默地发出警告,并将意图与他争锋者削为齑粉。 


            沈素和有种感觉,他若有一日能靠近此人,那层坚硬的壳绝非是由外凿开,而是段雁池甘愿留下的一道空隙……因为没有人可以令他妥协,除了他自己。 

            沈素和将外衫轻轻地披在了段雁池的肩头,段雁池也在这时回首望向了他。 

            他们一人抬起眼帘,一人微微垂首。 

            细雨无声洒落,不一会儿便在沈素和的发上织成了一张透明的珠帘。 

            段雁池举起左臂,似乎是个要为他挡雨的动作,然而那掌心停在半空轻轻一翻一收,竟是蜷成了拳头落在了沈素和的眼前。拳心朝上,像个神秘的百宝箱一点点掀了开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碧绿色事物…… 


            沈素和还未看清那事物的样貌,只听“呱呱”一声,一个黑影便直扑上前,额头上瞬间传来股湿凉滑腻的感觉。 

            段雁池的肩头微微耸动起来,然后是极压抑的笑声,渐渐地笑声大了些,他的唇角扬起不曾有过的弧度,但依然固执地抿在一起,是一个愉悦又十分克制的笑。 


            沈素和的样子有些傻,他努力地仰起头却看不见那小东西,只有“呱呱”的叫声不停地在脑门上响起。 

            沈素和想要抬起的手被段雁池阻住,他将那小青蛙取了下来,掌心一松,小青蛙便跳进草丛里不见了踪影。段雁池的指尖轻轻地擦过了沈素和的额头,又仿佛是无意中地抚落了他发间的雨珠。 


            沈素和的心跳得很快,他脑中闪过一幕幕的场景,全是弟弟。 

            段雁池收回手向后退去一步,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他沉声道:“你救我,我欠你一分人情。” 

            沈素和第一个想法是,难道方才帮他取下青蛙就是在还人情?在沈素和的认识里,只有弟弟才会做这种事……当然,他不会真得将这想法说出惹段雁池生气。 


            “在沈某能力之内便是举手之劳,你无须挂怀。” 

            段雁池将目光送到他接好的断指处,显然不能认同这“举手之劳”的分量,他道:“我不欠人情。我许你三件事,你尽可提来。” 

            沈素和想再出言回绝,可以他今时对段雁池的了解也清楚自己的异议在他面前几乎无用,便略微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沈某恭敬不如从命。第一件,便是请段兄与我结伴同行,余下的两件,容我再做考虑。” 


            “哦?”段雁池的声音中带着兴味,他缓声道:“你不担心之后路上‘不相为谋’?” 

            沈素和摇了摇头,微笑道:“担心无用,任何事面前都需一尽全力,我相信总有一条路适合我们同行。若到万不得以之时,我尚有段兄所许诺的两件事,那时恐怕便要为难你不得不与我同行了。” 


            “好,我答应。”段雁池干脆应承。 

            “沈某心中还有一疑惑,想向你请教。” 

            段雁池看着他轻轻点头,沈素和继续道:“关于你所修心法,我无意探究令派武学辛秘,然而当初医诊伤情之时,沈某发现段兄心脉中潜藏着一股十分凶险的真气。此真气或能助人内力大增,可却过于霸道,久之恐有反噬主人的危险。我猜这便是令派中人所提‘五拍情弦’之心法,段兄为自身设想还是莫要再继续修炼。沈某心中虽有计较,但仍需与师父相商,寻得更为妥当万全之策以控制你体内真气。” 


            “令师是?” 

            沈素和以为段雁池听进了劝,便十分开心,忙道:“家师是昆仑沈慕来。”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医仙。” 

            “师父不图虚名,常言医仙乃世人谬赞。他教导我,医为仁术,济世为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沈素和一说起师父便是滔滔不绝,竟全然没有发觉段雁池冷下的神色,继续道:“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段雁池等完他一番长篇大论,方才开口道:“你很喜爱你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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