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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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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灵襄从万字书格中抽出卷宗,自去榻边坐定,并不理他。
    
    鱼之乐忙前忙后接过了小厮的活计,给崔大人沃汤洁面递过毛巾,又倒了一杯清茶端在一旁,试探问道:“崔大人,是因为安陆坊府邸宽阔,一个人太冷清了吗?”
    
    崔灵襄姿势未变眼神都欠奉一个。
    
    鱼之乐受了冷遇也不觉得尴尬难安,就着残水匆匆洗漱,又与小厮们撕扯片刻,才从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总角小童手中夺过了崔大人的毛巾。
    
    他手中笔力重千钧。一颗心战栗不安,心慌急口中发涩,看着那些字似是认识又好像不认识,怎么也写不出半个来。
    
    昔日惊鸿一瞥得窥天籁。原本可独逍遥于濯浊外,如蝉蜕去拖累,抱明月而长终。绝不为万物所主宰。却不料心念之间将他的音容笑貌刻于脑海,便是受了捉弄算计尝遍喜悲酸痛也想靠近。明明是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仓皇回顾那人坐在一侧面容平淡致远性情宁静淡泊。
    
    明明一世知己胜却满城烟花。内外交困煎熬最难熬练锤炼的是自己的心。他迷了自己的心看不清楚情海变幻也看不懂诡谲风云。
    
    鱼之乐,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门外脚步声错乱响过,殷商声音高亢震怒连连呼喝放肆,便听见门外一人高声禀道:“大人。恕末将无礼。北疆紧急军情。陛下令兵部、刑部、户部三尚书即刻进宫,商榷调兵布防事宜。”
    
    声音清朗,正是鞠成安。
    
    鱼之乐一听这声音心中冰凉,如无头苍蝇乱闯乱撞,眼眸一转见到了青檀博古架,立刻慌慌张张藏到了后面。
    
    崔灵襄看他一眼,立即起身更衣面君。他开了门,向鞠成安说道:“鞠将军稍等片刻。本官即刻进宫。”
    
    崔灵襄静了一静,转身向屋内说道:“殿前侯,不如随本官一道进宫,如何。”
    
    鞠成安闻言一愣,气的手指发抖,他钢牙咬碎强自抑住身形,目光沉沉越过屋内陈设,如利剑贯穿面门,将鱼之乐狠狠钉在了墙上。
    
    鱼之乐慌忙从博古架后跑出来,他连滚带爬窜到后窗处,推窗看见满池枯萎荷叶冰冷水面结成坚冰,不知道跳下去是死是活。他又跌跌撞撞走回来,掩面经过鞠成安身侧,口不择言说道:“本侯有要事先走一步!诸位大人慢走不送!”
    
    鞠成安目光阴沉浑身冰凉心里有一腔说不出的血气,气的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这四处浪荡留情的混蛋。
    
    他与崔灵襄匆匆寒暄几句便策马而出,前去请宗正寺卿李南瑾入宫。
    
    宗正寺木樨街巷道狭长人烟稀稀,程门寿战战兢兢走在前,鱼之乐失魂落魄跟随其后。
    
    鞠成安按辔迎面而来,说道:“这位大人且住。你我是不是见过面?”
    
    程门寿听这声音颇为耳熟抬头一看,蹬蹬倒退了三步。
    
    这人他记得!岷州城中正是这少年偏将闪身而出,抛出长剑旋转锋利光圈,瞬间将江刺史头颅斩去。腥热血液溅他一脸恐怖难忘。
    
    他抱剑冷冷望着程门寿。他面上带笑,眼中瞬间迸发猛兽发现猎物的凶虐热烈光芒。程门寿见他腰间悬挂皇帝亲卫军所特有的金铜鱼符,顿时面如死灰。
    
    鞠成安活动一下手腕策马踏前一步。
    
    鱼之乐说道:“站住。”
    
    鞠成安挑眉看他,冷笑道:“你在命令我?”
    
    鱼之乐说道:“这人不能杀。”
    
    鞠成安笑道:“这人不能杀,留着他性命到陛下面前指证我滥杀朝廷官员罪同谋反?不能杀,留着他断送我大好前途?!”
    
    鱼之乐皱眉说道:“岷州之事陛下未必肯追究。但长安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若动手便是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你。”
    
    鞠成安左手腕平抬,说道:“我是不是自己找死,与你无关。也耽搁不了殿前侯你的富贵荣华左拥右抱。”
    
    鱼之乐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生气冲我来。莫要将气撒到别人身上。”
    
    鞠成安眼眶被怒火激到透红,说道:“我岂敢生你的气。殿前侯。你左右逢源平步青云。我这等草莽之徒岂能放在侯爷的眼中。”
    
    鱼之乐叹了口气,说道:“是我错了。阿炎。我与他,——不可能有什么的。”
    
    鞠成安冷哼一声,说道:“清晨共处一室,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要说没有什么瓜葛,你以为我是无知小儿么。”
    
    此时三人站在偏僻巷中程门寿被堵在中间。如同胡同捉驴无处躲藏。程门寿听他二人言语机锋似是听得懂也似是没有听懂。
    
    他噤若寒蝉慢慢后退。
    
    鱼之乐看了他一眼以示安抚,说道:“我若真有什么,自然不会瞒着你。但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决不能放过你。”
    
    鞠成安说道:“恩断义绝,自此陌路,我认了。”
    
    鱼之乐面带忧伤,说道:“阿炎。二月一过,我们便要回去了。
    
    他声音越来越轻:“从此——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鞠成安长吸一口气,慢慢放下手。
    
    鱼之乐脸色凝重问道:“什么情况?”
    
    鞠成安摇摇头,说道:“不知。凌晨长安驿站有军士携带大将军信牌,密封羽檄呈递陛下。陛下命令狐丞相与三省六部即刻进宫商议。”
    
    鱼之乐疑惑道:“未听得有谁谋反?”
    
    鞠成安道:“大将军另有修书一封,让我交给你。”
    
    他衣袖微抬。
    
    程门寿栗栗危惧想要转身而逃。
    
    鞠成安说话之际目光如毒刺始终紧紧将他笼罩在下。鱼之乐若是虎这偏将便是狼。草原上的孤狼凶残嗜血,撕咬猎物攫戾执猛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他甫一后退便见鞠成安左腕中闪电奔出一道黑影直奔自己而来。他刚想张口呼救却看见颈侧血涌如江不可遏制。
    
    程门寿双眼暴突双手捂脖颈翻身而死。
    
    鱼之乐骨寒毛竖,喝道:“鞠成安!你为什么要杀他?!”
    
    有人自鞠成安身后越出,同时爆喝:“鞠成安!天子脚下,你敢杀人?”
    
    那人身着浅黄豪奢华服,面庞美如冷月。端坐崇文馆辇驾之中,正是李元雍。


第四十二章 萧墙

    卯时三刻。
    
    胡不归清晨即奉旨进宫陪侍温王。他怀中鹞鸟毛皮秃噜无精打采。浑如被拔光了毛的鸡。胡不归扯了温王袖子暗自垂泪,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殿下可知氆氇(鹞鸟)是我花了三千白银从西域重金购得的珍禽。特地奉给殿下赏玩。据说曾在佛祖脚下尝过宝烛香火,最是灵性剔透。殿下忍见灵鸟受辱,凤凰落魄乎?暴殄天物圣人所哀,说的就是殿前侯这种人。”
    
    他又火上浇油别有用心说道:“那鱼之乐野性难驯不堪教化。殿下最近可听说梨园坊中的清倌鹤龄?听说此人色艺双绝,诗画不俗。那小倌头一遭破瓜就遇到了殿前侯,梳拢之后带回了府中,听说真是夜夜笙歌日日相随,长安城谁不说殿前侯仗义疏财,更有好事酸儒文人写些什么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什么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云云。这份情真意浓真是令人啧啧……羡慕啊……”
    
    李元雍原本气息不平心思黯澹,闻言停了笔,说道:“国舅最近闲来无事,怎的不去户部点卯坐班?我听说你府里各色娈宠嫔妾争风吃醋,打架打到了长安令那里?”
    
    胡不归立刻冷汗淋漓口称不敢。
    
    李元雍心中动怒面上仍然神色冰冷。他说道:“要不要我提兵亲自去国舅府上,将那十二郎君与七仙子锁拿归案,还国舅爷一个清白?”
    
    胡不归立刻捉住鹞鸟,躬身作揖连连后退:“回禀殿下!臣想起还有公务缠身不能久留!臣告退望殿下恕罪!”
    
    国舅爷衣袖掩面抱头鼠窜而去。
    
    李元雍这才透过脸上的苍白神色。他抓起笔待要写写画画,又觉得一腔平和清静全被打断了打碎了,胸中诗情画意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秦无庸期期艾艾守在桌侧,欲言又止。李元雍心思烦躁面色一沉,说道:“有话便说。怎么崇文馆诸事完毕,不用你掌殿总管去打点了吗?”
    
    秦无庸犹疑说道:“殿下。老奴想起一事。昨夜殿下读书读得久了,早些歇息住了,老奴便未敢打扰殿下。刑部左侍郎奉命来请殿前侯,说是尚书大人请他去写诗。”
    
    写诗?!
    
    李元雍将书卷重重扔到桌旁冷笑出声,说道:“写诗?!写个屁!他鱼之乐不通文墨,平仄都念不全还写诗?怎么我崇文馆中家将是人人都可以随意差遣任意使唤的么?”
    
    他写不下去也坐不稳当,念着崔灵襄三字便觉得胸腔火气不住翻滚郁结,苦中含辣,如火烧一般直烧灼到喉头。他坐在椅子上恨了半晌,方又冷笑道:“本王向来忙于国务。事务繁多一时不察令崇文馆束下不严,竟让某些人浑水摸鱼偷奸耍滑。不成规矩无以方圆,本王倒要看看殿前侯疏于职守公然渎职,都背着本王干了些什么好事!秦无庸!更衣!本王要出宫!”
    
    辰时一刻。
    
    董之武方排开府门与秦无庸正打了个照面。
    
    董之武未曾与崇文馆诸人谋面并不熟识。他诧异问道:“你是何人?”
    
    内侍声音尖细腔调怪异,说道:“咱家为崇文馆掌殿宦官秦无庸。温王体恤职属体察民意,特地前来看望殿前侯。”
    
    董之武更为诧异,说道:“殿前侯昨夜不在府中。不是说昨夜轮值宫中,一晚上都与温王殿下在一起吗?”
    
    在一起。
    
    这三个字颇耐人寻味。秦无庸袖了手唇角下垂退到一侧。
    
    他身后站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温王。鱼之乐彻夜不归便罢了,还敢在府中胡吣什么在一起一晚上之类的混账话。
    
    好好的名声,就被这厮糟蹋了。
    
    李元雍冷冷说道:“本王有要事立即召见殿前侯。速令鱼之乐前来复命。”
    
    董之武汗水沁出额头,抱拳说道:“殿下恕罪。侯爷若不在崇文馆,则必定去了刑部。末将即刻派人去寻。”
    
    李元雍紧紧抿住嘴唇缓缓点头。他没有破口大骂反而笑了一笑。他怕一张口喷出一嘴血腥。
    
    董之武立即垂下眼帘。他心道这传闻中的东宫储君长得可真是国色天姿。这等比女人还要令人垂涎的好相貌简直就是鱼之乐的克星。
    
    妖孽尽出。看他脸色苍白笑容中有些凄楚,就不知道谁到底是谁的妖孽了……
    
    温王直奔侯府后堂,鱼之乐的寝室。他眼角扫过路旁无数士卒唇边笑意更甚。上次来喝醉了未及查看,这次在府中转了一转,竟然发觉合府上下没有一个女人!
    
    竟然全是孔武有力肌肉遒健的男子汉!
    
    他端坐正堂不言不语,门外呼啦啦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的亲兵近卫。
    
    还有一个人呆立门旁垂手而立浑身颤抖,站不知道该去哪里站,坐不知道该怎样坐,跪不知道是否该跪,瑟瑟成一团,却不是新收入府中的伶人鹤龄是谁?
    
    董之武暗暗心中叫苦。
    
    温王抬头环顾四周,只不见吃得好睡得暖一身肥膘四处浪荡的鱼之乐。
    
    鱼之乐性喜渔猎最爱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怎么不知何时,府中添了个不男不女不雌不雄长相妖媚毫没有男子之气的唱戏的小倌!
    
    这*魔!这轻薄子!这混账!这一府的乌烟瘴气,传到别人耳朵,会如何编排他教下不严!
    
    好你个殿前侯!好你个闭门不出间履凫的鱼之乐,原来千方百计避开本王,私筑金屋藏着这等贱奴,嚷的长安城大街小巷无有不知,千瞒万骗就糊弄本王一人而已。本王日理万机还要对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本王的提携扶持!
    
    他枯坐半日也未等到一个传令斥候前来复命。看来红粉帐,温柔乡,这厮写诗写的快活,只怕都写到了尚书大人的床上,都自荐枕席了吧!
    
    李元雍目光凌厉,向着董之武冷笑道:“殿前侯真是古道热肠才情不凡。三请四请也不肯前来。怕是刑部招待热情,殿前侯嫌我崇文馆管束太严失了自由,索性改弦易辙投靠刑部尚书了罢。”
    
    董之武听他言语讥诮不敢反驳。他站在门外伸着脖子,恨不得立时把鱼之乐抓过来塞给这个善于记仇言辞刻薄的温王殿下才好。
    
    李元雍冷冷道:“都下去吧。看来本王必须亲自走一趟刑部,才能见到崇文馆的家将,本王的属下之臣了!”
    
    潮水般的亲兵向外散去,人人如同避遏妖魔鬼怪。董之武撂着蹶子溜之大吉,比谁跑得都快。
    
    巳时。
    
    殷商匆匆迎出刑部正堂,向着满脸煞气的李元雍禀道:“殿下!我家大人辰时时分蒙陛下召见便已进宫。殿前侯却随千牛将鞠将军先行一步。不知去了何处。殿下请回。”
    
    李元雍连扑了两个空早已烦躁不堪。他吩咐车辇起行却听车驾外殷商继续道:“若是殿下因为殿前侯触犯宫规私自出宫则可吩咐宗正寺捉拿归案,审明后即刻押解刑部,下官自会秉公执法决不轻饶!这厮惫懒耍滑有空就溜进刑部,下官等均是一清二楚,可作殿前侯渎职之人证!如今还要殿下车马劳顿亲自垂询,下官亦替殿下不值!”
    
    他字字句句诚挚无比:“但凭殿下一句话,下官便将这尸位素餐欺上瞒下之徒押回刑部,予以重重惩治。若有别的罪愆一并让他交代出来,唐律国法三千一百条,绝不会矫枉放纵一人!”
    
    李元雍气的胁下疼痛难忍。左侍郎明明大义凛然,实际句句挤兑他耳目不明被鱼之乐蒙在鼓中,看这厮腆着脸皮偷来刑部不知多少回,刑部卖他面子才不能追究。如今还说是为了他体面威严才暂且按捺,言他若是不能管教则刑部可代为施以酷刑狠狠调教。
    
    他被人说到痛脚上偏偏做不得声,独坐车中又气又急,受人讥讽也不能拉下脸与他计较,无计可施只得命令车辇赶回大明宫。
    
    午时一刻。
    
    温王一腔恼怒发作不得。岂料车驾甫过宗正寺府邸右临的木樨巷,便与鞠成安撞了个正着。
    
    李元雍滔天怒火瞬间冲天而起。他扶着秦无庸下车,转过巷口却见程门寿颈侧被利箭划断血涌如江,双眼暴突双手捂住脖颈,口中嘶嘶,片刻倒地而亡。
    
    他心头一颤登时紧紧握住了秦无庸的手腕。
    
    三人都是一怔。
    
    李元雍心念闪转爆喝出声:“鞠成安!天子脚下,你敢杀人?”
    
    他怒道:“左右何在!来人!千牛将鞠成安当街谋害人命胆大包天,与我除下他的官袍符带立刻拿下!本王现在就去面君,要将这大胆狂徒严查法办!”
    
    崇文馆云羽卫齐声轰然应答,持刀剑向前团团围住鞠成安。
    
    鱼之乐踏前一步。
    
    李元雍眸光狠烈生生将他脚步钉住,不容他出声,喝道:“杀害人命为本王亲眼所见!若有求情便是同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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