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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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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之乐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李元雍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鱼之乐毫不畏惧:“你怎么敢这样侮辱我?”
李元雍气的目瞪口呆,他未曾料到鱼之乐口舌狡猾,一句句都嚣张跋扈的敢当面顶撞。他心中怒气难以忍耐,说道:“好!你有种!你踏出一步试试!本王定当禀明圣上,你鱼之乐——”
鱼之乐推开殿门向外走去。
李元雍狼狈站在寝宫之中气的浑身颤抖。他咬牙切齿说道:“鱼之乐!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欺君罔上!你这个混账!你——”
鱼之乐充耳不闻甩门而去。
李元雍转身走向床榻,听到那沉重关殿门之声异常刺耳。他呆呆站了片刻,将书卷瓷器乒乒乓乓扫到地上,见到床榻之上还呆呆跪着的侍寝之人,心中怒极又有隐痛,暴喝一声:“滚!都给我滚!滚!”
第五十五章 报复
鱼之乐摔门而去,怒冲冲一径直走到丹凤楼下。此时各处宫门严锁下钥,六合晦明,大明宫千万贝阙楼台并无一个人影晃动。
青石板砖红瓦高墙太过安静,反显得他的脚步声异常空荡冰冷,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一地青灰犹如满盛青荇的河流缓缓飘弋直通远方,他浑身浸在这条河流中竟是好似窒息一般游不到彼岸。
鱼之乐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望向上阳宫之侧的崇文馆。
满天星光下连黉宫殿沉进黑暗鸦雀无声。云楣雕梁溶于夜色并无往常刀劈斧砍般的凌厉轮廓。
他脑海中却还栩栩浮现那人脸上凌厉神色,夹杂明媚春情与漫不经心的冷淡冷冷看向他。
在李元雍抬手放下帷帐的那一刻,他的整颗心被利箭倏然穿透,全身都跟着痛的颤抖起来。
鱼之乐长呼一口气,无法再想下去,一脚踏入丹凤楼下偏殿耳房中。
董之武正率守值侍卫整治鹰犬,套了猞猁,预备皇亲宗戚春猎。
鱼之乐见了他倒愣怔片刻,这才想起自鞠成安受罚贬去洛阳修葺城墙,董之武便被编入神策军轮戍城防,与自己的数百亲兵成了校队。
想想这二人,一个狠似狼,一个毒如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董之武见了脸色郁卒又添悲摧的殿前侯,指了指四足温酒炉上架着的酒壶,说道:“喝一杯驱驱寒。”
鱼之乐伸手捞过酒壶,猛灌了一大口。
董之武皱眉说道:“你就没觉得……烫?”
鱼之乐长呼了一口滚烫的酒气,也皱眉说道:“还真没觉得烫。”
他倏然察觉到手中酒瓶灼热似要烫熟了手掌,忙不迭重重放在一旁,拧眉说道:“这什么酒?”
董之武手下不停,说道:“市肆上买的最劣的烧酒。混在糠菜团子中,专门醉翻那些贪吃村蠢的貉子猞猁。”
鱼之乐似是没有察觉他的讥讽之意。他抄起酒瓶,又狠狠灌了一口。
董之武少见他这等吃瘪表情。心中暗暗解恨,又道:“鱼之乐你是县侯,按律薪俸当有十二石。平时温王也有不少赏赐,怎么穷到这种地步。见到这样的酒也一副馋鬼的模样。”
鱼之乐被勾动新愁旧恨,冷冷嗤道:“别笑话我。薪俸我哪里见过一分?赏赐的那一堆破烂都盖着他的名讳,谁敢卖?就这兜里的五百文,还是从你那里偷来的。”
董之武双手猛力一挣,差点就将腿中间的猞猁猫勒的翻了白眼。
他咬牙道:“你这厮太混账,为何每次只偷我一人?你这厮别以为在京城天高皇帝远我就管不了你。你在这一举一动我都写在信中禀告了大将军,等咱们回北疆定严惩不饶,看你小子怎么逃脱……”
正有侍卫举着一只猫伸到了鱼之乐鼻尖,粗声粗气道:“鱼将军,看这毛团机敏善捕,拿一只去耍?”
鱼之乐揪着猞猁后颈,看那猫四爪胡乱扑腾十分凶悍。他忽然一笑,道:“一只怎够,借你二十只。片刻便归还。”
董之武急急喊道:“你又要去哪里?”
鱼之乐顺手牵过一辆装饰典雅的厌翟车,将二十余只绑缚了四条腿的猞猁塞入车中,头也不回说道:“拜访一下咱们的邻居!谢他路见不平两肋插刀!”
董之武不敢高声喧哗,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攀着车辕说道:“站住!别去闯祸!你这混蛋,你又要干什么……”
此时天色晦暗宫门大开,鱼之乐驱马驾车狂奔而出。董之武颇想跳脚大骂又不敢触犯宫规,憋得一张脸涨如猪肝,无计可施只得气咻咻反身回了丹凤楼。
鱼之乐驾车碾过昭国坊巨石牌坊。敲开了国舅府的大门长驱直入,诸家丁拦截不及便见饰有公主封号的厌翟车一路横冲直撞窜到后院。
鱼之乐堂而皇之将车停在胡不归睡房前,手脚利落挑断绳索,从窗户中将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猞猁扔将进去,随即踩着山墙攀到墙头。
胡不归正搂着金童玉女睡的香,一睁眼便见一屋子鬼影重重鬼哭狼嚎,惊得抱头鼠窜,穿着单薄中衣大呼救命,被无数恶兽利爪狠狠抓挠,几乎连扑带抢惨呼着窜到门外。
他站到墙下惊魂未定,听得上方有人笑道:“舅爷——可需有人来陪?”
胡不归一抬头便见墙头跃下一人,张开四肢好死不死砰地一声砸到他身上将他压扁在地。
胡不归被砸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哎哟哎哟瘫倒在地,双脚死死夹住那个想要逃窜的混帐,怒骂道:“你姥姥!不长眼的东西,竟然对你舅爷不敬!左右何在!本舅爷饶不了你这混账……”
鱼之乐一边压住他挣扎双腿一边笑道:“哎哟。舅爷何必动怒,莫不是小厮们伺候的不满意,不如让本侯来服侍一场如何?”
胡不归听得是鱼之乐勃然大怒,滔天仇恨瞬间将他淹没,兜头几拳揍得鱼之乐眼冒金星,从他手中逃脱,狼狈站起身唾骂道:“你这混蛋昨晚逃得倒快。害得我……被殿下责骂,还被宗正寺逮了个正着,今天上朝不定怎么弹劾我!胡某杀了你都不解恨!”
鱼之乐瘫在地上左腿一勾就将他撞倒在地,说道:“你这混蛋竟敢串通宗正寺卿,跟踪与我!害的我……害得我被殿下责骂!鱼某不杀你誓不为人!”
胡不归扑到他身上与他厮打,笑骂道:“要收拾你这个泼猴,只能殿下亲自出马!骂你是轻的,狠狠抽你一顿鞭子才好!你不敢惹宗正寺卿,就拿我一人作伐!你这个欺软怕硬的竖子!无赖!”
鱼之乐架着他双手,狠狠怒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收拾宗正寺卿?我要让他一辈子都知道我姓鱼的惹不得!若不报此仇我跟他姓李!”
五更刚过百官早朝。点卯官数来数去,正少了宗正寺卿一人。便见金銮殿外,玉带桥旁,急匆匆跑来一个年轻官员,面上含泪,进麟德殿便跪倒在地高喊一声:“陛下!臣迟误早朝,请恕臣死罪!”
诸位官员甫散朝潮水般退出含元殿。人人定睛一看,那白面书生含笑似嗔一双桃花眸子,却原来是李南瑾!
鱼之乐抄木樨巷近道看着宗正寺卿高阔府邸不由得冷笑。宗正寺卿为人果然阴毒行事沉稳,终于拿捏住他的错处向李元雍狠狠告了一状。鱼之乐躲在沉沉夜色中拖过了一个巡夜的士兵,掩住口敲昏了,杂在护军中进了李南瑾的后院。
宗正寺卿李南瑾李大人一觉醒来,惨叫声响彻全府:原来他引以为豪仔细爱惜的那一部长长的美髯,竟然被剃的干干净净,连根拔起挂在了门前滴水檐下!
李南瑾一向老成持重。他年方三十为皇帝掌管宗族内务,皇亲家事。怕威仪难以服众,是以蓄了一部长长的胡须,以示自己沉稳果毅。现在被削了胡须,立刻显示出这人面相的薄嫩出来:他原本一张长圆脸含笑含嗔,面白无须恰似则天武后的面首一般唇红齿白,不光是他看呆了,连府中一众夫人、侍妾、管家都看呆了!
原来李大人没了胡须,是这般风流粉嫩的年轻郎君!
李南瑾命人取下胡须心中正暴跳如雷万马奔腾,却看见一个小小的青鱼就夹杂在他的美髯之中——这罪魁祸首昭然若揭:就是那混账殿前侯鱼之乐!他竟然敢私自潜入府邸剃掉他胡须!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不当人子!
李南瑾脸色通红眼中几欲滴下血来,他立刻命人备齐车马进宫,要到圣驾前,狠狠的参他一本,竖子!本官要你纳命来赔!
第五十六章 遗诏
李南瑾捧着胡须暗自垂泪进宫告御状,跪在了含元殿中。赵弗高替天子收整批改奏章,走下丹墀躬身说道:“宗正寺卿,你这是将胡须剃掉了么?也罢,这般看着更觉得年轻硬朗许多。”
李南瑾哑口无言几乎泪洒当场。他颤巍巍说道:“赵翁,敢问陛下何在?”
他一壁与权势冠绝后宫的大太监恭谨叙礼,赵弗高连忙笑着温声说道:“陛下与殿下前去花萼楼参详东宫伴读,特命咱家在此草阅政务。大人若是心中焦急,便去花萼楼觐见陛下罢。”
李南瑾心中权衡利弊,怎敢为一己私事去花萼楼惊扰皇帝。要生生咽下这等羞辱却是不能。他想了想转身退出了殿外,要谋划一个来日方长了。
皇帝坐在楼上望着依次进宫的青衫学子。
宫门一侧北殿军逐一细细勘验形神图,与伴读人选核对面目年龄籍贯等。宫门另一侧韦三绝率人手持刀剑。见到一位书生便立刻刀剑相向。有惊慌不已吓得腿脚俱软者即刻被拖出门外,第一关甄选便宣示名落孙山。
李元雍濯了双手,亲自执青铜双耳炉,放在烈火丹鼎上轻轻低烧,拿五彩描金石榴罐盛了仙丹,袁仙师祷祝五界,神游太极念诵了道家仙法,皇帝这才服了七颗,半晌说道:“昔日太宗曾站在城门上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也。今可作如是观。”
李元雍伺立在旁端过金丹清水给皇帝,回答:“孙儿预祝陛下得到才智超群之辈,可以引为国之栋梁。”
皇帝轻轻笑了笑,靠住明黄锦褥,声音苍老,缓缓说道:“傻孩子。这哪里是在为我选栋梁之才。这是在为你选手中之刀啊。”
李元雍说道:“请皇祖父教诲。”
皇帝手摁住胸膛喘了几口气,说道:“你还小……我常常觉得不能多陪伴你,多教你一些,因此心里急躁,怕扔下你孤苦伶仃一个人……”
李元雍俯身皇帝榻前,低声道:“皇祖父……”
皇帝道:“你若是成为东宫,总有些事情,总有些人,皇亲不能动,外戚不能杀,那些百年大族也不能妄加铲除。你需要的,是有人替你动手。这些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可以做酷吏,可以毫无顾忌凭着一腔血勇,是你手里……最好的刀。”
李元雍恍然大悟,说道:“谢皇祖父。”
皇帝慢慢摸着他的黑发,眼中俱是慈爱,道:“就连殿前侯……也是朕为你选的一把刀。十方节度使未必肯听你调令,你将来提拔鱼之乐取代凌朝暮,可为朔方的掣肘。”
李元雍浑身一颤,手背爆出青筋,五指紧紧抓住了皇帝衣角,脸埋到皇帝龙袍一侧却不敢则声。
皇帝慢慢说道:“好孩子。你心里软……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你像你父亲一般重情。”
李元雍呼吸急促艰难。他泪盈于睫恍惚中却想起了那一晚遇刺,鱼之乐伤重垂危极力忍耐痛楚的样子。
若他是一把刀……便已经先插进他的心脏了罢。
皇帝道:“我没有杀掉鞠成安,而是贬谪他去了洛阳,也是为你有一日起复他,令他对你感激。这是一员枭将,可用不可近,若将来有不测之祸,杀掉他便是。”
李元雍默默点头。
皇帝眼眸微冷,说道:“其实,这些选东宫伴读功夫,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李元雍诧异问道:“做给外人看?”
皇帝微微闭眼,说道:“你的伴读,必定是陪你在迁安王府长大的裴家小子,裴嫣。”
李元雍大喜过望简直难以置信,他跪倒皇帝榻旁手握着皇帝衣袖,说道:“孙儿谢过祖父体恤。裴嫣与孙儿一起长大,他才智绝伦,胆识过人,是孙儿最信任的伙伴。有他做伴读,必定能助孙儿学业大成。”
皇帝说道:“裴嫣云游四方,近日回到京城,你见到他了么?”
李元雍微微诧异,摇了摇头。
皇帝含笑看他,良久叹一口气,说道:“昔日宣宗热衷微服私访。有一次宣宗乘坐肩舆,恰巧对面也行过一顶肩舆,随行官员看到对面肩舆上坐着的人后,都纷纷躲到一侧。”
他口中干燥,喝了一口清水,才续道:“宣宗十分诧异,想何人能让见多识广的诸官员规避不已?他命人放下肩舆亲自去看一看。原来对面肩舆上坐着一位夫人,是长安县令卢彖的妻子,长安人都说卢彖的妻子长相颇似钟馗丑陋不堪。宣宗亲眼目睹果然不是谣言。
然而卢彖之妻其貌不扬心地贤良,辅佐丈夫尽心竭力,是当时长安城中最为人敬重的一位妇人。
所以,有时候你表面上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李元雍心中滋味杂陈难以言述,他垂首道:“孙儿愚钝,谨记皇祖父教诲。”
皇帝说道:“裴嫣……虽然是裴家庶出,无权无势,然而八姓望族这一代子孙,却实在以他为第一。他身后有京兆裴家,世家大族德高望重,会为你如虎添翼。”
李元雍低声道:“祖父处处为孙儿谋划,是孙儿愚钝不自知。”
皇帝慢慢说道:“鱼之乐不通政治,他随口说出这样一个主意,却令朕茅塞顿开。广选天下寒士可增你威望,声势浩大,众人皆知的事情,便不好更改了。”
他声音含着帝王深深威严令人悚然惊惧:“就算有人想更改,他这一辈子,也要背一个弑君篡国矫诏的罪名。”
李元雍默然无语,只低垂着首暗自思忖。
皇帝停顿了片刻,疲惫扶额,道:“石榴罐旁边,你展开看看,是我给你的……遗诏。”
李元雍倏然抬头看着皇帝泪水滑落脸庞,遗诏二字太过可怕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听。
皇帝浸染丹药太深,唇色呈不正常的殷红,形容枯槁憔悴。皇帝自知大限将近于是立下诏书以防不测。而他如同雏鹰乳燕尚不能独立面对厮杀世界。外无依傍内无支撑他根本无法节制日益强悍的诸节度使。
他甫一张口便已哽咽:“阿翁……爷爷……”
皇帝定定看着他。李元雍眼睛神似他长子李愬恭。当日他也是这样恍然不知所措牵衣哭泣。
他却不知道,他首先是手握杀伐决断的皇帝,其次才是一个行将暮年的老父亲。
他最钟爱的儿子,以死来惩罚了他的漫长一生。
他的儿子,死得好惨。
皇帝慢慢说道:“朕还没有察觉,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亲朋子弟个个凋零。就连永光……也抛弃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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