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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贺劫亲 (月圆人倒霉?! 烟火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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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留他不留?”

  是的,耶律获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应该说,由今日一早他彻底清醒、却依然不动声色的那刻起,他便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他生还这件事若过早传了出去,对他绝对有害无益。

  望着屋内一角还冒着烟的小药炉,再看着盘元左的侧颜,老实说,他并不完全相信这少年的说辞,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名长相带口音都决计出自南蛮的南蛮少年,伺候人确实伺候得相当得心应手。

  虽前段日子里,他的精神状态极为飘忽,意识更是彻底凌乱、模糊,但他依然记得一场吵死人的婚典,一片乱七八糟的混乱,一条长长的乌黑马尾,一句飘散在风中的“劫亲女贼”,以及一堆载浮载沉、虽记不起内容却真实存在过的错乱梦境。

  他也恍恍记得,第一回由那恍若被大火烧灼着的梦境中昏昏沉沉醒来时,有人在为他灌发,第二回时,有人在为他净身,而第三回,则有人赤足在他的背上来回踩踏!

  那人踩踏之时,还不忘用脚跟、脚趾按压他腰背上的酸痛处,那力道及穴位,拿捏得简直令人惊叹,更让他难得的感受到何谓通体舒畅。

  难道,是由大户人家家里逃出的娈童?

  他是听说中土有豢养娈童的恶俗,瞧这少年白白净净、五官深邃细致的文弱模样,或许真是被人由大山中骗出的也不一定。

  但无论这名少年是谁,他与那名劫亲女贼间,是真不相关,还是相互勾结?

  那女贼是确实知晓他的身分、抑或是受人所托才劫了他?目的为何?又因何不及下手便又不知所踪?

  而他自己,又是如何由那无间炼狱中走出来的?

  当耶律获眯眼细思之时,那三名野汉子倒是自己先讨论开了——

  “虽说道小蛮子真有些傻勇,但还是宰了省事些,要不万一他口风不牢,给人得知主子的行踪,终究麻烦!”

  “宰了当然是可以,不过我瞧这小蛮子伺候人伺候得挺不错的,刚护着咱主子的模样看着也有点义气,不如在主子彻底伤愈前带着一块儿走吧,反正要宰什么时候都能宰!”

  “这倒也是,我们三个粗汉子大手大脚的,确实不是伺候人的料”

  趁着那三名大汉用着自己不懂的语言讨论着不知什么问题时,盘元左大大方方地拎起了自己的小包向门口走去。

  “喂,小蛮子,谁准你走了?”望着无事般准备离去的盘元左,光头大喝一声。

  “恩?”定住脚步,盘元左一回头,“各位还有事吗?”

  而这回,未待光头再开口。耶律获低沉的嗓音已先响起了——

  “你还等什么呢?胡子。”

  听到那声冷冽至极的话声,盘元左先是愣了愣,然后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不逃、不跑、不哭也不闹,只是耸了耸肩,将手中小包乖乖放下后,便静静坐至一旁,缓缓阖上眼眸。

  果真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啊。只可惜,她还没找到她的“帝堤”呢。

  但没事,下一世,她一定能找得到的

  “小蛮子,抱歉了”

  “恩?”

  当心平气和等待死亡的盘元左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痛意,却等到一声低语时,她有些纳闷地睁开眼,然后望见身前用剑指着她颈项的大胡子眼底深深的抱歉。

  这大胡子,也是个好人呢。

  “没事的,你动——”

  盘元左轻轻对大胡子笑了笑,可话未说完,就看到他手中的剑倏地消失,而后,熊一般的身子整个飞至一旁,将那本就不太结实的猎人小屋东角整个撞塌,口角更缓缓泌出一道血丝。

  “没有下次。胡子。”站起身,耶律获冷冷丢下一话句后便背着手大步踏向屋外。

  “他明明不想杀我,也知道你们不太想杀我,为什么还要故意捉弄人?”望着耶律获的背影,盘元左有些不解地问道。

  之所以会疑惑,是因为盘元左看出,若耶律获真想杀她,早在这三名野汉子来之前便可下手了,并且,也绝不会特意挑这三名野汉子中那名心地最软的大胡子来下手,更不会在大胡子没完成任务时,只象征性地教训了一顿。

  “你这缺心眼的小蛮子,废话那么多干嘛,还不快去帮我家主子收拾东西!”一待耶律获离屋,光头连忙一脚将盘元左踹到炕上,故意大声狠狠骂道。

  “噢。”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摸着被踢疼的屁股,盘元左还真的开始收拾行李。

  也罢,人生嘛,不就是由各式各样的因缘际会与机缘巧合堆叠而成,所以若今日她走不了,那么就是“清静天”有意安排她留下,等着让她遇上某些人,遇上某些事,完成某件功课。

  更何况,她身上其实半点盘缠都没了,既然他们硬要带着她,那她也乐得轻松地跟着他们,管他们要去哪里。

  毕竟她之所以由大山中走出,便是与所有禳族人一般,在十五岁后出外寻找“清静天”赋予他们族人每个人不同、但却最重要的人生课题——“帝堤”。

  搞不好,她所寻找的“帝堤”,就在这趟旅程中呢

  三匹马及一部马车,在酷寒的北地里漫无目的的东来又西去,足足荡了一个多月。

  骑马的自然是那三名野汉子,而马车里的,则是根本不会骑马的盘元左,以及大病初愈、休养元气中的耶律获。

  跟着四名完全适应北地天候,但却个性各异的年轻男子一起朝夕相处,对盘元左来说真是件古怪又新奇的事。

  光头好聊天,不仅荤素不忌,每天话还总说个没停;大胡子虽样子看着可怕,可心肠软,并且说话时更客气、文雅得教人无法适应;独眼龙看似稳重、沉默寡言,但其实最爱做结论;而被他们称之为“主子”、那名她至今不知其姓名的男子,就费人疑猜了。

  他看似不喜欢人靠近他、碰触他,可在夜里,她实在冷得受不住而不得不厚着脸皮挤在他身旁取暖时,他也不会驱离她,只是迳自颓废地喝着酒、颓废的醉着酒,然后在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倒在他暖和的怀中。

  他虽一天到晚摆着个冷脸,看似对所有人都存着戒心,就连对那三名野汉子也爱理不理,要不就是命令来命令去,无论说出什么,都一副绝不容许有人违抗他似的蛮横、无情、霸道模样,甚至反覆无常时,更不许人开口问为什么,可其实,他自己心里头明明像明镜似地明了每个人心底在想什么。

  当主子果真辛苦,不仅得违背自己心意的莫名阴晴不定,还一定得让人完全摸不透自己心思,让自己,变得不是自己。

  只不过,就算他真的乐在其中,但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都一个多月了,他们还在这冷得半死,并且几天都见不着一个人影的草原上乱转,再这么胡乱转下去,只要换个方向,都能转回她的大山了!

  这五人队伍,没有转回盘元左的家乡,因为终于在节气进入“雨水”后,在耶律获一声令下,他们停下了漫游的脚步,在一处高耸大山前的水草地暂留。

  这处水草地,原只有他们五人,但几天后,一辆载着老弱妇孺的马车带着马匹与全部家当到来,然后在距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扎营暂住了下来,而后,愈来愈多载着老弱妇孺的马车与马匹到来了。

  当这片水草地突然热闹起来之时,盘元左他们还是一样孤单,因为那群虽属不同族、但却不知因何集聚在一起的牧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与他们保持距离,甚至可以说,时时戒备着。

  这夜,望着远处的篝火,盘元左真的再忍不住了!

  是,她明白自己怎么也算是寄人篱下,不能要求太多,但这么冷的天,这三名野汉子就不会想到要弄点能暖暖身子的食物,不要每回好不容易遇到个集市,就光记得买酒跟那些冻得几乎咬不动的怪肉吗?

  摘下头上那顶古怪的保暖毛帽,露出自己那应该看起来还算诚挚的小脸后,盘元左支撑起几乎冻僵的身子,一把抢过大胡子腰间的剑,取下剑鞘后,三两下将上头一颗绿石头挖下,再将它擦得透亮,绑上绳子,然后再到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了几块造形古怪的皂。

  “小蛮子,干嘛呢?”

  理也不理身后光头的问话,盘元左迳自走向那群众居的牧民,在他们的戒备目光中,努力比手画脚了一番,用她唯一擅长的“装神弄鬼”技能,以及那几块皂,换取了一些锅碗、食材走回自己的营地,煮了一大锅的热汤面片,端了一碗给耶律获后,便自顾自的端起小碗吃了起来。

  “唷,小蛮子你除了伺候人跟装神弄鬼之外,还会做饭啊!”

  望着那锅热腾腾的热汤面片,光头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拿碗,大胡子与独眼龙自然也不落人后。

  此时盘元左却抢下他们手中的碗,在他们的手中各塞上一块皂后,指着不远处的水塘狠狠瞪视着他们——

  “都给我洗去,不洗干净谁也不许吃,我已经受够你们身上那味儿了!”

  是的,想吃就洗澡去,因为她实在受够了!

  虽早听说北方胡人不爱洗澡,但也不能到这种异味横发还无动于衷的地步啊!

  “要知道,你们这样不注重身心清净,不仅有碍你们的养生,更碍我的养生啊!”

  正当盘元左生平第一回发脾气时,突然听及身后传来一阵笑声,愣了愣后,她回头一望,望见的竟是耶律获不再刚硬的脸庞上,那抹天然且纯属男子的阳刚畅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嘛!那干嘛老绷着个脸装深沉?

  “我没说你。”

  她当然不是说他,因为她的工作就是伺候他,将他伺候得浑身神清气爽,伺候得他一身都是她依他形象独家定制的酒皂香

  不明白耶律获为何笑得这样放肆,所以盘元左再不言语地端回自己的碗坐至一旁,努力反省自己的失控情绪。

  耶律获虽没说话,却边笑边举起手对那三名野汉子挥了挥,然后看着那三名男子垮着一张脸,拎着手中造形怪异的皂,无奈地向水塘走去。

  半晌后,那三名连发梢都滴着水的野汉子终于在盘元左的首肯下,得以将那热汤面片端至手中,然后边吃、边抢、还边斗嘴——

  “你身上那什么味儿啊,离我远点,像个娘们儿似的!”

  “你才是娘们儿,离我远点!”

  “这小蛮子是故意的吧,非弄得咱一个个都跟他一样没半点汉子样!”

  “就主子身上的酒味最像汉子!”

  “小蛮子,你这样不对!”

  当三名野汉子酒足饭饱,并将矛头全指向盘元左开始数落时,却发现她没有半点回应,而当他们一起望向她,才发现,她早安稳地挤在耶律获身旁睡得沉沉。

  “这缺心眼的小蛮子不仅说睡就睡,还到哪儿都能睡,真服了他了。”

  当耶律获将盘元左丢入马车后,光头轻啐了一声,然后望着自己的主子如同过往的每个夜一样,静静一人坐至马车外,一个不被人干扰的角落,独自喝着酒,而眼眸,凝望着远处那一片怎么也望不穿的漆黑草原。

  “主子,您真不打算东山再起了?”

  这夜,大胡子三人静静坐至他身旁,然后学着他一般,放眼望着,但他们望的,是天上那抹弯刀似的弯月。

  尽管听到身旁人的声音,耶律获却一语不发。

  “主子,无论您做什么样的决定,小的都会一辈子跟随您。只是我们实在心有不甘啊!那样多的弟兄,您那样多年的努力,一夕间竟全”

  “主子,尽管或许时不我予、运不随意、命不由己,但您还是您啊!依然是赫伦草原上抹灭不了的传奇啊!”

  三个野汉子的嗓音,是哽咽的;望月的眼眸,是朦胧的;而拳头,是紧握的。

  耶律获却依旧没有作声,直至许久许久后才站起身向马车走去,冷笑丢下一句话——

  “若不想跟着我,你们随时可以走。这赫伦草原上,有得是你们可以跟随的主子。”

  第四章

  三名野汉子没有走,尽管耶律获再无令下、更彻底地漠视着他们且按兵不动,他们却一直停留在那片水草地上,日日与那群牧民大眼瞪小眼。

  在这段不用赶路又无事可做的日子里,盘元左倒是与那群牧民慢慢混熟了,没事就到那边去替一些大娘、大爷卜算、寻物,替小姑娘做她们喜欢香味的皂,在用劳力换取到食物后,再乖乖回到耶律获这边当煮饭婆。

  一日午后,正当盘元左教着几个小姑娘做皂时,突然有几匹轻骑由大山中奔出,直向牧民聚集地而来。

  一望见这几人,那群牧民立即欢呼出声,然后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拆营帐的拆营帐,半刻工夫不到,所有人就已做好上路的准备。

  尽管完全不明白他们要去哪里,盘元左还是向着几名熟识、频频向她挥手的牧民道别,只当那几名轻骑领着那群牧民直直向大山内走去时,她不禁好奇地抬起头望望大山,然后猛地一愣,拔腿便追上前去,而口中还不住叫嚷着——

  “不能走啊!你们现在不能进山啊!”

  尽管唤得那样声嘶力竭,但盘元左的嗓音依旧不够大、脚程依旧不够快,那车队依然欢快又满怀期待地笔直向山口走去。

  眼见自己的追赶与呼喊根本起不了作用,盘元左当机立断地跑向自己的马车旁,像个小疯子似地一把捉住车内耶律获的手臂急急说道——

  “不能让他们走啊!这位大哥,你快骑马去阻止他们啊!”

  “大哥?”听到盘元左对耶律获的称呼,在马车旁喝酒的光头转头瞪了她一眼,“谁准你这么胡叫了!”

  “快啊,快去阻止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走啊!”

  毫不理会光头的插话,盘元左依然紧紧扯着耶律获的手臂,努力地想将他扯出马车外。

  “为何不能走?”尽管完全听出了盘元左话语声中难得且明显的急迫,但耶律获依然不动如山的阖着眼。

  “申时开始会有连续两日暴雨,若此时进山,就再出不来了啊!”将手指倏地指向那座大山,盘元左急得连话声都颤抖了。

  “小蛮子,你胡说八道什么,瞧瞧现在的天,难得的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啊,老子几年都没瞧见过这么好的天候了!”

  望着盘元左手指的那座大山,必须用手遮挡若阳光才望得见远方的光头凉凉说道。

  “我没胡说!”听到光头的话,盘元左急急想向他解释,在目光扫及独眼龙及大胡子眼底的相同狐疑后,她的手,缓缓地由耶律获的手臂上落下,“你们你们”

  他们不相信她。根本不相信。

  面对着这样一群打由心底不相信她的人,就算她明知自己说的是事实,但,有谁会在乎?

  所以,就算她会骑马,就算她亲自前去阻止那群牧民,又有谁,会将她的话当真?

  “你如何知晓?”

  然而,就在盘元左的手由耶律获手臂上落下的那一刻,耶律获却睁开了双眸。

  “知晓什么?”盘元左缓缓回头,望着那双冰冷且湛蓝的眸子喃喃问道。

  “暴雨。”

  “天说的”

  “小蛮子,你实在太有趣了,老子长这么——”

  听到盘元左的回答,光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他笑声未完,耳畔却传来了耶律获冷冷的嗓音——

  “立即阻止他们进山,妄闯者,杀无赦。”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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