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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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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析柝只觉得额上青筋狂跳,脸黑了大半,定在原地半晌,最後还是双手护著包裹一蹦一蹦地追离冷去了。
  入夜,两道黑影倏然飞上高墙。
  夜晚的戏楼与白天的样貌迥然相异,敛去一身嘈杂喜乐,静静立在夜幕,匝地暗影。
  月析柝吃了一惊,眼前这戏楼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模样。两旁潮湿,似有白茫雾气氤氲而起,缠著楼脚拔地而起。隐隐鬼气自内而出,透出光怪陆离的微光,诡异得紧。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那若隐若现的微光跃去。
  大片白光忽而涌现,脑中霍然混沌,身体猛地一轻,就如失足掉崖一般扑棱棱摔下了地。
  月析柝一阵头重脚轻,一个激灵跳起来,离冷不与他一起,睁眼四顾,已是完全不同。
  一潭碧水上筑一亭台水榭,一座水上廊桥蜿蜒通往,花木芬芳,水面粼波荡漾,暗香浮动。周遭三面却是混沌白雾,看不真切,隐约错落玲珑亭轩楼阁,松竹杨柏。
  水流并非清澈,腾起弥漫烟雾,将那水榭之景衬得如幻,可见一座硕大白影幕台延进雾中,榭上挂一匾,匾上题著……
  “你进这做什麽!”厉声喝斥乍响。
  雾中蓦然一双苍白手掌,快如闪电,直取咽喉。
  月析柝侧身闪避,宽剑在手已是一击甩了出去,激起人高水帘,却无湿意,只将满天浓雾打得更稠了些。
  景色顺著白雾之变又换了换样,那巨大的幕台更清晰了些,还可见层层布幔,由空中垂挂下来。
  “恼人的凡人!”
  那声音又叱一句,骨瘦如柴的手掌从水中袭来,所到之处均化作水潭,直将月析柝拉下水来,埋了半身。
  月析柝一惊,身上并无凉湿之意,连衣袍都是干的,虽然臂上缠了莲叶,水珠滴答,栩栩如生,却可知这一切均是幻境,此刻他怕是陷进某个坑洞。
  正在思考怎麽爬出洞,肩上一紧,已是整个人飞出水潭,那手也惨叫一声隐去踪迹。月析柝打了几个转,扭头一看,离冷站在廊桥上,长剑微斜。
  “过来。”
  月析柝急忙收了剑走上前,踏上廊桥,跟著离冷走向水榭。
  匾额清晰,上题“木厥榭”,榭台横架一座宽大水亭,接天连水,其上如作歌舞,犹若水殿可以乘舆游观。
  尽管只是幻觉,月析柝仍是吓了一跳,正要抬步试试能否走上水亭,足下一阵松动,又是一个趔趄,水榭半斜,他和离冷将要划入水中。
  碧水晃动,枯手化作利齿獠牙猛然涨了三尺,白森森地竖著尖齿,正对两人落下之处。
  月析柝赶忙用剑砍牙以飞身而起,离冷已将半面尖牙斩了个七零八落,那声音嗷嗷叫唤,似是痛苦不堪,掀了半潭水来,萍藻跃起,交错相撞。
  “该死!他醒了……”忽听得恨恨一声怒骂,四周幻境突兀地烟消云散。
  月析柝茫然望了望,发现他们此刻正在戏楼後面,离了锦绣长街。眼前一座颓败古宅,围屏般剥落了大多墙体,荒草蔓出院门,难掩门内可见倾坯泥瓦,落了一地。
  废宅之内砖瓦遍地,处处蛛网凝结,俨然一片废墟。
  月析柝不慎一跤绊倒,踉跄一下,被离冷扣腰拎起来,甫一抬头即见一道蓝紫色。
  一袭蓝紫色描金凤尾裙,流泉般墨发遮了半面如画容颜,肤如凝脂。斜倚在石,十指纤纤,一双小巧玉足,肌理细致,身软似水。
  仿若沈睡在时光尘埃中的美人,他缓缓睁开眼,双瞳剪水,漫天云霞从他洁白的肤上笼来,如同超脱时间的仙灵。
  月析柝愣愣地望著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句话:原来那幅渗水的丹青该是这个模样的……
  “你好,俊仙,我和师兄有事找你。”
  月析柝一步上前,对著美人脱口而出。

  第七章二

  俊仙微微怔忪,神色复杂地望向他们二人,待了半晌,方才缓缓道:“我乃已死之人,二位不该来。”
  离冷道:“既已身死,为何仍留人世?”
  俊仙一滞,本就苍白的面孔无半点血色。他极慢地坐起,优雅自若得仿佛此刻并非身处一堆废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本该再世为人,奈何被困此地,怎麽也走不了。”
  月析柝疑惑:“你投不了胎?这是怎麽回事?莫非有什麽执念所以才走不了?”
  大凡徘徊阳间的鬼魂都因各自执念,待得执念一了,便自然去了阴间轮回转世去了。
  “执念?”俊仙自言,微垂了眼,一头黑发如若水瀑,“……我并无执念……死时也算心甘情愿……”
  月析柝一愣,忍不住盯著俊仙横竖打量。眼前美人正是南荟城所见扮相,戏中俊仙的样貌,就连腰间翡翠扣缀也是一模一样,堆纱宫花。
  这确是奇了。俊仙并无执念,魂魄却去不得阴间,此为其一;他只一介亡魂,出不得古宅,断无可能使得诸多丹青化妖,此为其二。
  “……若非要说个执念,或许是……想再见抱椤一面。”顿了一顿,俊仙幽幽开口,一双美眸如盈秋水。
  离冷道:“南荟城?”
  俊仙看著他们二人,兀自点一点头,问:“你们从那来?便是从那画找来的吧?”
  月析柝问:“那画变作人形是你所为?”
  俊仙摇头,道:“是我请此地的妖将画幻出形体往南荟城寻抱椤……”他面上浮起一点嫣红,微微一哂,极慢地说:“若说我的执念,只是遗憾没能在活著的时候再见抱椤一面。或许找到他,我便能离开这里了,这才央了妖将画幻形去南荟城。我是在那见到他。”
  “此地的妖?是刚才在戏楼做出幻境的那一箩筐妖怪?”
  “是他们。今日是我为人的诞辰,他们可能是想帮我搭个水亭圆我心愿吧……我很想登台再唱一回,可惜如今已是唱不得,”俊仙道,却是面色如常,并不见过分愁苦之色,“他们做事没分寸,若是失手伤了二位,我先替他们向二位道歉了。”
  月析柝摆了摆手,又问:“你只化了一幅画?那另外的画又是怎麽回事?你看这幅画?是你的吗?”月析柝从离冷袖口掏出宣纸,将之展开,上画一青衣美人。
  “哎?”俊仙一愣神,将视线由纸移到月析柝面上,迟疑道,“这是我的画……怎的在你手里?”
  “还有这个……这个……这张也是……”月析柝又取出数十张宣纸,逐一展开,其上丹青各异,款款数十花容美人。
  “这……都是我的画……”俊仙犹疑地接过画幅,频频看了好几眼。
  他怔愣半晌,将宣纸收起,起身沿石廊进屋,在一张陈旧的案几上抽出一叠画纸,与他手中宣纸一般样子。月析柝凑上前去查看,除开水渍,与先前工笔画无异,纸上也勾勒了精细美人,姿容卓绝,形态各异。
  “……少了好多画。”俊仙边翻画纸边说。
  离冷道:“有人将你的画带走?”
  俊仙将宣纸尽数卷起,惑道:“我不知道。这些画究竟怎麽……?”
  “你的画都化了人形,遍布众多城镇,大约都是你唱过戏的地方。”月析柝死死瞪著俊仙,看他一脸惊诧全然不似装模作样,更是疑惑。
  “我无事可做,就将从前的扮相用笔画出来,怕再不动手画画就忘记了……以後不会了……就算我都画出来又如何,我已不能再为人上妆……”
  月析柝见他满面自责,动手要撕画卷,赶忙扑去制止,急道:“这些化妖都是无害的!没有对人造成伤害!很多人都还记得你,他们每天都跑去看化妖模仿你的戏呢!”
  俊仙闻言,停了手上动作,惊疑地抬头看著月析柝,见他说得郑重,眼眸渐渐弯成新月,不可置信地问:“他们还记得我?他们真的还记得我吗?太好了……”
  月析柝看他乐得手舞足蹈,心头莫名也欢喜起来,想来他是很爱曾经的时光,才会在听到人们还记得他的时候如此高兴。
  “既然如此,我和师兄带你去找抱椤可好?”月析柝低头想了想,俊仙并无作恶,只要了了他执念,他就可去轮回。
  俊仙一呆,面上忽一红,刹是好看:“……好。”
  月析柝高兴地重重点头,然後扭头看向离冷,他仍是面无表情,却冲他微一颔首,正是赞同之意,月析柝笑著大声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休想将他带走!”
  高吒间,一道白影劈头降了下来,一只干枯手掌已罩著月析柝天灵盖就要拍下。
  “住手!”
  与俊仙同时行动的还有离冷,长剑刺出,正挑在指骨,铿锵一声在白骨间绕了个圈,白影循著剑尖被甩下地来。
  月析柝吓了一跳,捏著俊仙手腕的手骤然收紧,转了个身去看那究竟是个什麽妖怪,从进幻境起就一直阴魂不散地跟著他要灭口。
  白发白面的妖蜷在地上,握著左掌不住翻滚,方才还筋骨可见的手此刻已变作常人模样,掌中流血,沿手臂沥至白袍,猩红一滩。
  “别碰伤他!”他痛得面目扭曲仍不忘狠狠瞪眼月析柝,恶声恶气道,手上因使力血流如注。
  月析柝赶忙松了手,正要开口,突然僵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俊仙。他是一缕幽魂,为何能够被触碰到?
  “我没事,翎右,你不要紧吧?”俊仙半蹲下来,将他手放在掌心,用袖口揩去血水。
  “他死不了!不用担心他!”
  话毕,又是倏倏数道身影落到院内,齐齐排开站了一院,连檐沟墙篱都立满了影子。
  “倒是你,他若是让你被带出这庭院,可是比死还难过。”一人步出重影,白发青衣,生得与地上被叫做“翎右”的妖相似。
  “你们囚禁他?”月析柝惊道。
  他嗤笑一声,斜来一瞥,冷冷道:“无知凡人。与你无话可说。”
  翎右低低痛嘶一记,一手扯牢了俊仙衣袖,嘶嘶出声:“……别走……出去你就回不来了……”
  离冷寒声道:“此话怎讲。”
  翎右别过头不肯多说,那青衣妖忌惮地看了眼离冷。
  “我一直好奇,笞言,为何你们从来都阻我出去?”俊仙忽道,垂眼小声说,“若落个散魂,也算彻底离世了……”
  “不可以!”
  翎右暴怒地喝止,周遭诸妖纷纷哀鸣,跳下地来,围了一地。一时间,古宅似若狼嚎鬼哭,阴森可怖。
  笞言定定望著俊仙,他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低声道:“你不能走出这座宅子,因为……你死在这里。”
  “这世间岂有不可自我了断之理……”俊仙喃喃。
  翎右握紧他衣袖,手背青筋遽起,掌中血流更甚。
  这场面实在诡异得紧,月析柝心头疑云更大,回望离冷在他身後近旁,冷然执著长剑,警惕地注视众妖。若是如此之多妖一同发难,他们二人全身而退怕是不能。
  “若俊仙自灭而亡,则这座宅子绝无可能困住他。他有执念在身,我与师兄带他了了执念便可入轮回。各位一再阻挠,还道不是软禁?”月析柝越想越觉这些妖怪才是操纵了整件事的幕後之人,当下不再犹豫,一股脑说出口。
  岂料笞言冷哼一声,口气甚是不屑,阴阳怪气道:“俊仙?你连他名字都不知,就扬言救人水火?这真是我听过最愚蠢的笑话!”
  月析柝气短,被那妖一语命中,讷讷转向俊仙,脸涨得通红:“……呃,那个……”
  俊仙微微一笑:“无妨。‘俊仙’也是我的名,另外一个,”他顿了一顿,柔柔道,“甄木厥。”
  猛然记起那水榭匾上题著“木厥榭”,月析柝呆了呆,满目夭邪,在这院中邪气冲天。之中谜团愈来愈多,搅成乱码摸不著头绪,便下意识地扭头去望离冷。
  “告诉我们你的死因。”离冷面对俊仙……甄木厥,漠然问。
  翎右与笞言等妖无意将真相告知,便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麽,与满院妖类相拼也绝非上策。为今之计,於甄木厥身上找出线索。众妖对他毫无恶意,甚至还有些顶膜礼拜。若真如他所说,那便是这些妖的诡计了。
  “……坠地而死。当年的事情我却是有些记不得了。”甄木厥抱歉地笑了一笑,为难道。
  “我们都记得,”笞言冷笑,“你们想知道,这就重现给你们。”
  翎右枕於甄木厥膝上,深深呼了口气,高举右掌,挥出一团氤氲水汽,与笞言及众妖所引水雾纵横交织,有如先前那般,白茫之幕杳然升起,他们又进到另一幻境中。
  笞言道:“木厥在世之时,是当今最红的优伶,无人可比……”

  第七章三

  甄木厥,六十年前神御最富盛名的优伶。年少登台便初露锋芒,於乐舞谐戏天赋异禀,未及成年就唱出了名堂,得了无数朝中官员赏识。後来随戏团巡游各地,他以一部“花月正春风”登顶,“俊仙”一角因此红透大江南北,从此都将他叫做“俊仙”,反而将原名淡了去。
  这戏,甄木厥一唱就是二十年。仿佛就是为此而生,他从有记忆开始便跟著师傅学唱,也从未曾料到,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他也是在做戏。
  甄木厥生得极美,小时登台露面即能博得满堂喝彩,戏园更是将他当成摇钱树,每唱必将他轰上台去。甄木厥少时不懂,大了一些,看得多了,也知那台下望著他的眼神中逐渐带上了淫邪,便是锋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彼时,甄木厥已唱出些名气,他却毅然弃下戏园,跟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团跑江湖去了。
  戏园甚是扼腕,失了摇钱树,痛下手腕封死甄木厥,将他之名狠狠踩踏一番,改而倾注另外的美人去了。
  甄木厥却天生是做戏的料,戏园用劲手段也阻不了他成名,待他随戏团唱到南荟城,名气已是如日中天。
  优伶多演於宫苑,这也是为何戏园攀权富贵的原因,不过甄木厥所在的戏团却将它带向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可观、听、赏之。
  南荟城的氛围已在诸多城邑之上,团主选了城中名气佼佼的采香楼,戏团休整几日即登台表演。
  甄木厥闲来无事,换上平日偏襟衫,晃悠进街市,想是见识这南荟城风光。
  城中热闹,来往马车川流不息,小贩吆喝,手中彩饰叫人眼花缭乱。甄木厥边走边瞧,乐得弯了眉眼,一路走到酒楼,那里头闹哄哄,好多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些什麽。
  “……好家夥!添水七分满!”传来夥计响亮的惊呼。
  甄木厥好奇地凑过去瞅,指尖还没挨到那打人,就窜出一股劲风将他团团围住,他原地打了个转,腰上一紧,已是被人搂著平地而起飞出了酒楼。
  饶是做戏时飞得不少,可入这般飞法他还是第一次,甄木厥望著脚下越来越小的房屋,不由地打个哆嗦,呆呆地扭头看掳了他的人。
  那人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眼在他面上一瞧,说不出的英挺:“南荟人杰地灵,无怪乎蕴育出如此美人,真叫我赏心悦目。”
  听得他轻笑出声,甄木厥才发现自己跟个傻子似的盯著人猛看,登时羞怯地低下头。
  他又是朗声一笑,眸中更见璀璨之色:“能有幸令美人注目是我的荣幸。我名抱椤,不知美人怎麽称呼?”
  他虽是话语轻佻却不见豔俗,恰恰点到好处,甄木厥听著不起反感,也笑了一笑:“甄木厥。抱……少侠,可否将我放下去?”这姓氏著实怪异了些……
  “这可不行。这麽高的地方把美人扔下去香消玉殒,我可做不到如此残忍的事。况且,”抱椤顿了一顿,在他腰间的手收紧,凑近了来故意低声道,“木厥美人想要抱抱我,在下岂有不答应之理?”
  他将他一番话歪曲至此,甄木厥羞得满面飞红,梗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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