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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卫]一念成魔作者:相忘韶年-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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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灰衣人不自觉将眉头皱得更甚,眼中厌恶不加掩饰。

嬴政却好似见到灵芝仙草一般,喜悦顿生。抬腿踹了太医一脚,“滚”。

拂袖走到月神面前,略显急切道:“你可有法子救他?”

让月神杀人,十之八九不会失手,让她救人、可算是病急乱投医了。但她又岂会承认自己做不到?

神色不动,高深莫测地悠悠开口道:“盖聂活不过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是早已注定了的命运”。

呸!灰衣人握了握拳,委实看不惯阴阳家那一堆自命不凡、成日里装神弄鬼的人。说盖聂活不过今冬,他偏不信这个邪!悄无声息退出大殿。

嬴政颓然转身,看着这样的盖聂,再生不出怒意,灰衣人的话不由得信了七分。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随时致命的隐患,根除、绝非易事。

“月神,你说、盖聂究竟有没有背叛孤?”话、虽然问出口,答案却不那么想知道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苛求的。

月神默了默,不敢一再让嬴政失望。从袖底拿出一个精致的青铜匣,打开、星空变换般的高缈之音缓缓流转、宛如天籁。指尖幻动,诡魅幽光自指间流泄,浮在床榻周围,迅速弥漫,顷刻覆盖了半个宫室,下一瞬消弥不见,一切如常。

“入无相幻境者,所见即所思。盖聂有无反叛之心,王上从旁一窥便知”言毕,月神自行退下。

七月流火,天气却未转凉。阳光烈腾腾炙烤着大地,行走在人流如织的长街,盖聂并不觉得很热,只明晃晃有些刺眼。

街道繁华,叫卖之声不绝。人来人往,或三五成群笑语绵绵,时有小童往来奔跑、稚语欢快,又有妇人抱子坐于门前懒懒晒着太阳……

盖聂执剑独自行走其间、面无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漫步踏上浮桥,桥下荷叶绵延绿波似海,扁舟荡漾。女子欢愉的歌声和着莲子清香遥遥传来,盖聂举目四望,却没有发现值得自己停留的东西。

依稀晓得,大事已了,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略一顿足,又复前行。

盖聂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步不停地走着。路,越走越荒僻、越走越荒凉,心、反倒沉静下来。循着意愿,一往无前,一如最初追寻理想大道时那样。

高山大河,绿野黄沙,仿佛用尽了一生来跋涉。当他伫立在雾海漫漫的云涯上、亘古的长风迎面拂来,隐隐夹杂了谁曾说过的话,偏头、身侧空无一人。此一刻,盖聂好像有些明白。

“你在找什么?”

嬴政立在幻境之外,见盖聂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不停脚地缓步绕行,时而坚定、时而茫然,坚定时眸闪希冀、茫然时满是寥落,显见是在寻觅什么。

一刻钟又一刻钟过去,盖聂依然如故,嬴政渐渐有些沉不住气,负手踱步近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询:“你在找什么?”

闻声回眸

盖聂并不确切知道自己是在找人,见到了,才晓得原来他一直在找人;见到了,才晓得、找到了。

迈过一座座山,趟过一条条河,最终回到这里,最终见到这个人。绕是盖聂心如止水,此时此刻亦不免心潮澎湃。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他苍山覆雪般的白发。

来人一惊,本能地后退半步,满眼的不可思议。

盖聂顿住。唇畔一丝笑意苦涩至极。怎么就忘了呢?小庄对你的恨、何其深重,怎会愿意与你亲近!盖聂,终究是你妄想罢了。

正待收回手,徒然被人拉住手臂。

“盖聂,你在找孤?”虽是问句,话语里隐约带了几分笃定,沉敛不动声色的眸子渐染喜悦。

“是的,我在找你”盖聂向来诚实,他问,他便答。

抓在臂上的手骤然紧了紧,有些发疼。盖聂却乐意让他抓着,疼也乐意。

“找孤做什么?”

做什么?盖聂不晓得。只心里清楚,自己就是在找他。找了很久、很久,一腔情思爱恨不知该如何诉之于口,不知、该怎么说。顺势握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将他望着、千言万语尽融在这深沉如许的目光里了。

被凝视着的人自然是看懂了,依旧不敢置信一般试探着确认:“盖聂,你可是真心?”

“高天、阔地、乾坤、朗日,可证此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声快意的短笑逸出口,反手回握,“我心亦然”。

盖聂微怔,垂眸看向十指交握的双手,那一丝苦笑悄然淡去,欢喜徐徐漫上心间,当真笑了。

“你…,这些年,你并不开心”即使高官厚禄加身,你也并不开心。这些年,从未见你笑过。滞了滞,无端一声轻叹:“诚然,孤待你之心的确不纯粹,但已是孤所能给的全部了。你、可明白?”

怎会不明白。你要我背秦降韩,我、做不到。一百与一、别无选择。天下大义当前,一己私情只能舍弃。我也从不后悔。即便可以千百次重新来过,仍旧会是这个结果。

盖聂眨了眨眼、眼角微湿,晓得这大抵是个梦、不是真的。小庄、早已恨他入骨,岂有温存。揽臂将人纳入怀中,下颌枕在他肩头紧紧相拥,闭目无言。

倘若,你我还能这般亲近,便也只是这一刻了。

任盖聂抱着,未做挣动,心中惨然神伤。喉头滚动,哽了哽道:“余下时日,孤不会再令你做什么。留在孤身边——而今孤只有这一个要求了,此外、已别无他图”。


第40章 第四十章  冷暖自知

一声轻微的响动,沉厚的殿门被推开,殿外明媚的强光照进室内,透过帷幔薄纱照在盖聂脸上、人便醒了。

一名女使捧着碗浓黑苦烈的汤药置于床案,恭谨地低头传话:“太医诊断先生这个时辰会醒,王上特命婢子前来送药,望先生早日康复”

盖聂撑臂起身,认出这里是咸阳宫,而她口中的王上、即是秦王了。拱手道了句:“多谢”。

女使告退,门、再次关上,室内立时陷入一片暗淡沉寂之中。

未燃尽的一息灯火明灭点点,而桌案边却没有记忆里那个单手撑着下颚打盹、守着他醒来的黑衣少年。

往事如烟。深埋心底、长达八年的情致,再回首、已是面目全非、疮痍而已。

压抑不住的闷咳声声不歇、杜鹃泣血般的谙嘶暗哑,紧蹙着眉,面上一派隐忍的云淡风轻。

“盖兄!”灰衣人蹿步坐到床头递过去一杯清水,惫累青黑的眼睑明白昭示着前夜未得休息,偏精神极好,双目熠熠生光:“盖兄,蓉姑娘已无大碍,不日就会醒来”

这委实是个好消息。盖聂晗首,略略释怀。

“喏,念瑞先生给你的药”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到盖聂嘴里,余下的往他手里一扔,颇有得色地嘻嘻笑道:“医者父母心。念瑞先生气昏了头才说那样的狠话,哪会当真见死不救。蓉姑娘一经脱离性命之危,可不就惦记你的伤势了”

盖聂默然不语。念瑞态度如何,他岂会不知,此番求药怕是没少吃苦头。

习惯了友人的寡言少语,灰衣人自不觉无趣。偏头瞥见案前汤药,招呼都不打一个伸手端了浇在木柱下面,木头吸水,一碗汤药倒下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端倪,“也不知嬴政对你打的什么主意,他给的东西可不能乱吃。更何况那群庸医开的药,吃了也没用,还不如不吃呢”

“秦王来了”盖聂素来警惕,廊外脚步声起,便已察觉。

灰衣人迅速放下碗,纵身跃上房梁。

不多时房门大开,两排侍从依次而立,嬴政一身玄色华服踏步走进。

盖聂照例俯身一拜

“盖卿毋需多礼”嬴政弯腰把人扶起,抬眸看向盖聂带着淡淡笑意。

解下腰间配剑交到盖聂手中,“孤晓得渊虹已断,这把天问赐给你。天下第一的剑士,理当配天下第一的剑”

盖聂蹙眉,委实不明白嬴政此举何意。

见盖聂不接,嬴政略有不快,却也没有生气,只道:“自今日起,你便是孤的近身护卫了。有你在,孤何须带剑”。

前事一概不问,公然彰显信任。盖聂从不晓得嬴政竟对他笃信至此,默了一默,宠辱不惊地接过天问,拜谢:“谢王上”。

“不必言谢。孤信你的忠诚,亦信你的真心。”瞧着盖聂青白不减的脸色,少显起伏的鹰眸微一黯然,“歇着吧,孤不扰你了”。阔步转身。

盖聂愣了一下,晗首看着手中天问微微有些出神,但见嬴政如常离去、似乎并没有哪里不妥,也便不甚在意。

灰衣人可没这么淡定,跳下房梁扯了盖聂衣袖焦心道:“嬴政没……没…怎样吧?”

嬴政之前是何态度,盖聂不知,他可是一清二楚!突然如此大的转变怎能不叫人疑心。原本听闻嬴政留宿直到清晨朝会才走亦不觉有何不对,可听了方才那一番暧昧言词,再不多想那才是傻子!

盖聂轻瞥他一眼,不晓得一向口齿伶俐的人怎么莫名期艾起来。

看着盖聂安之若素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必是没发生什么,灰衣人心下稍安,但想到以后,又是一重隐忧,“盖兄务必要小心嬴政!”

“嗯”盖聂点头,嬴政虽一字不问,却未必全然不生疑。

灰衣人看盖聂的反应就晓得两人想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却也不能更直白了。伸手拍了拍盖聂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护盖兄周全”。

“多谢”盖聂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旁人保护,但朋友一番好意总归不能辜负,开口致谢。

一叶知秋

一阵凉风吹过,片片蜡黄柳叶颤颤飘下枝头,在空中打着旋儿翩然而落,好巧不巧一片叶子顺风落向石案,眼看就要掉进茶盏里。

搭在案边儿的手臂猛地一抬,墨色广袖扬风一拂、柳叶碎成粉末。收回手,披风、斗笠下的男人沉着脸,眼睛里的冽冽晴霜好似融汇了这广烈秋寒一般、浮躁肃杀。

坐在对面的卫庄不以为意地哼笑一声,兀自端了杯盏喝茶,一杯饮尽,才漫不经心悠悠开口,“巨子所来何事?”

拢在袖底的手握拳又松开,燕丹表面平静,内里很有些心浮气躁。索性也省了客套寒暄,直截了当道:“既然擒住了盖聂,为何不杀了他,反而放他回秦?”

“杀”字入耳,眸心倏地闪过一丝锐利,修长的眉平展凛冽,唇角一弯似笑非笑,卫庄冷声反问,“盖聂曾经为我所擒?我怎么不晓得有过这么一回事儿?”

燕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人尽皆知的事情卫庄也能矢口否认!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语带刻毒道:“没有这回事儿?韩王卧床修养月余,敢问伤从何来?!”

下意识抚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打心底里溢出的忧怖如深海潮起,仿若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碰了便会被淹没、万劫不复、裂肺锥心。卫庄转手握住鲨齿,神思怔忡,阴暗的囚牢、沉粗的铁缭、跳动的烈焰、烧红的刑具,潦杂而紊乱的记忆纷涌脑海,强烈的愤懑与不甘激的他瞬间警醒,咬牙恨声轻蔑道:“因姬无……”

“王上!”卫庄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张良出声打断,“颜先生即日返程回桑海,于情于理王上都该送上一送”。

卫庄睇眸瞥了张良一眼,撩衣起身,将燕丹凉下。

虽则燕国已亡,好歹自己还担着墨家巨子的名头,何曾受过这等冷遇!燕丹不禁怒上心头。诚然,卫庄从来也没对他热情过,但这次会晤态度尤其冷淡、甚至带了几分憎恶。

燕丹自忖未曾做过犯他忌讳之事,甚至对父王的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深究,还不够有诚意?!实在想不通卫庄如此态度是何缘由。

“巨子稍待,片刻之后再共商抗秦之事。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张良长袖一揖算是赔礼了。

“无妨”燕丹淡淡开口,怒意不显丝毫。

张良呡唇一晒,转步跟上卫庄。

自清醒以来,卫庄的伤势一日好向一日,人也益发精神,甚至消散了往昔的阴翳沉戾,更接近早些年初初入主庙堂谁都不放在眼里、永不服输的意气骄狂。红莲喜不自禁,张良却是胆战心惊。

倘若卫庄当真就此废上一废而后振作,也算他把盖聂放下了。可这般一反常态,委实太不合情理。

事实证明,张良的担心是对的。原已做好因私自放走盖聂而获罪的准备,熟料,卫庄竟对此绝口不提。开始以为他是不愿意提,后来才察觉他压根就没有那段记忆!关于盖聂的许多事,都未在他脑中留下痕迹。

可奇怪的是,卫庄记忆的缺失貌似只针对盖聂,其他事情似乎并未遗漏。对此,张良百思不得其解。

颜路反复诊断数次沉吟道:“韩王至性之人,嗔痴恨欲尤甚,甚而不妄为、强自逆心克制压抑,积年累月已成魔障。此种状况非外力所致,乃是心魔”。

张良不懂玄学药理,以己度人,隐约也能明白。人皆是有自保心的,趋利避害是本能。痛苦至于极致的记忆,大抵是不愿面对的。

抬眼望向前方昂首阔步的卫庄,张良不免唏嘘。当年暗无天日的刑囚这个男人也能冷笑置之,而盖聂却有本事逼得他逃避自欺。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最要命的是他不晓得卫庄不连贯的记忆是在哪里出现断层,又是从哪里衔接的。每每有人来访,张良无不提心吊胆生怕露出破绽。偏这人毫无自觉。

门外车马已经备好,颜路正装检张良赠送的蓝田玉棋子,回身便见与张良同行的卫庄,微一愕然,上步近前缓施一礼,柔和温雅。

“齐国半壁已落入秦军之手,王翦所部正整兵攻临淄,此时回桑海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许是念着此番悬壶救治的恩义,卫庄难得多说一句。

颜路摇了摇头,唇畔一抹温煦暖笑若有还无,眸光清和澄明柔而坚定,“正因如此,路才更要及早返回小圣贤庄,与师兄一同应对残局”。知其祸患而不避之,道义当前勇于担之,所谓君子、如是则也。

“子房对儒家圣贤仰慕已久,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先生一路走好”张良亲自为颜路撩开车帘,请他上车。

“告辞”颜路俯身辞行。

“儒、墨并称当世两大显学,弟子遍天下,实力不容小觑。若韩国不存,儒家、可作后路”卫庄负手,闲闲看向张良挑唇轻笑。仿若韩国的存亡根本不在他心上。

张良蹙眉。清楚只消齐国一灭,秦国定会集中力量攻韩,彼时、韩国危矣。这也是燕丹耐不住的原因吧。

所以,必须在秦国拿下齐国之前、放手一搏!无论成败,皆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国。

“我晓得你心中已有计较,只管去做就是。虽然这个韩国肮脏污浊,早该亡了,却也不能便宜了嬴政”

闻言张良脸色顿时一黑,忍了忍、半晌
无语。

叹了一声悠悠道:“你可给自己留了后路?”

卫庄弯唇一笑,目视东南,心情竟似极好,“我自有归属”。

“倒是好好的一个墨家偏交到燕丹手上,提了柄不开封的剑就当承袭侠义非攻了,哼”卫庄扬眉冷嗤,甚为不屑。

“王兄对盖聂作何打算?”红莲到底沉不住气,犹豫一会儿迈下台阶,出言试探。

“盖聂的命、是我的”跃跃欲试的语调没有一丝杀意,倒像孔子登泰山一般的欢欣鼓舞。

红莲垂首沉默,再抬头已然红了眼角,弯唇喃喃自语:“盖聂,分明不值得”。

张良不置可否,只道:“《列子汤问》有言:夸父与日逐走,不达,道渴而死。值与不值,冷暖自知”。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风雪欲来
又数月,天气由凉转寒,塞外尤甚。

入夜天高风疾、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席暮如泼墨,城上旗帜被吹得翻卷铮铮,枯枝蔓草斑驳摇曳形似鬼魅。守城将士铁衣寒甲,不耐风沙酷寒背对城墙蹲身呵气,睡眼朦胧。

突然一道道银勾在夜空中划过,抓上城碟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锐声响,将士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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