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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曹魏]乱世魏书洛阳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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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控制地向后仰去,曹昂落入了水中,激起千层浪叠,血染碧水江河,他再也不用倥偬四方,夜晚的河水是那般的凉,他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它只是突然地到来,让人措手不及;然后再突然带走某些人,让人无力挽留。
  从今以后,日月依旧轮回,草木依旧枯荣,天地间,不过是少了一个叫做曹昂的人,仅此而已。
  被河水带着漂流而去,星光陨落在曹昂半阖的暗淡眸中。
  阿丕,我舍不得你……
  不过是少了一个心怀天下的少年英雄,敬父爱母的孝顺儿子而已。
  也不过是少了一个深爱曹丕的,叫做曹昂的人罢了。
  流水依旧,为这无人叹息的逝去而呜咽。乱世之中,人命本就贱如草芥,死亡,成为了最后的盛大。
  按照曹昂的交代每日按时做着功课的曹丕在做完早课后,打算到院中去练习才学了不久的一套剑术,正好看到环夫人抱着才满月不久的曹冲坐在石桌边晒太阳。脚步轻巧地走到环夫人身边,曹丕恭敬地行了礼,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怀里的婴孩。
  抬起头,环夫人笑得颇为亲切,“丕儿要来抱一抱弟弟吗?”
  将手里的木剑放到一边,曹丕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的小弟弟。看着怀中的婴孩不时举起的小手,曹丕不自觉地在想,是不是很久以前,自己的长兄也这样抱过自己,带着一点紧张与欣喜还有一些呵护。
  等长兄回来一定要问问他。曹丕一边想着一边与婴孩对视着,一丝奇妙的感觉就这样流过他的心田,浅浅笑着,他轻声道:“他好小啊。”
  保护性地托着襁褓中的婴孩,环夫人柔声道:“是啊,但仓舒很快就会长大,像他的哥哥们一样。”
  “仓舒?”还不知道曹冲小名的曹丕显然有些疑惑,“是父亲为弟弟取得乳名吗?”
  将婴孩抱回自己怀里,环夫人笑道:“嗯,说起来再过几年,丕儿就会有表字了。”
  点点头,曹丕道:“嗯,我听长兄说,父亲已经帮植弟和我都想好了,只是要等到行了冠礼后才能告诉我们。”
  扫了眼石桌上放着的木剑,环夫人侧首道:“丕儿是要练剑吗?不如就在这里练吧,就当是给我解闷儿了。”
  难得被家里的长辈这样亲切地对待,曹丕自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拿着木剑走到宽阔的地方有模有样地挥舞起来。从孩童向少年过渡的身形清瘦而不失柔软,舞起剑来虽不游龙惊凤,却另有一番青涩的美,如早春抽芽的杨柳又似含羞吐蕊的迎春,不惊心动魄,却细水长流,丝丝入扣。
  东风拂面,日出九天,光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悄无声息。
  在新燕衔泥,杨柳依依之时,曹操带着兵马回到了许县,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平添了几多沉痛。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从睡梦中醒来的曹丕听到屋外传来父亲的声音,惊喜地跑了出去。然而,在大堂中,他看到的是惨白的丧帷,父亲沉重的面容以及丁夫人婆娑的泪眼。木然地转了转脖子,他又看到抱着曹植的卞夫人唇角似有似无的弧度和环夫人哀伤的面容。
  兀自笑了笑,曹丕悄悄退出大堂,向自己房间走去,他有些嘲讽地想:真奇怪,谁去世了,大家都这么难过。
  这一天,他在房里的案几边坐了许久许久,反复看着曹昂给他批注过的竹简,看着那上面朱红色的整饬字体。从午后看到了午夜,从午夜看到了天明。
  然后他依然衣冠整齐地去定省请安,用早膳,做早课。似乎,一切都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曹丕开始喜欢起发呆来,他总是出神地望着那些在灵堂里,对着棺木里的一副衣冠哭泣的人们,觉得又可悲又可笑。他也有被拉着跪在那副棺木前的时候,可是,他哭不出来,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不知过了多少天,曹操突然来到了曹丕的房间,看着他那面色苍白的二儿子,久久无语。
  “丕儿……”
  放下手中的书卷,曹丕上前行礼,“父亲。”
  伸手将他扶起,曹操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苦涩道:“丕儿,明天,就是子修下……”
  将头转向一边,曹丕缓缓道:“长兄说,等他回来了,要陪我练剑,讲……”
  “你哥哥他已经……”打断曹丕的话,曹操觉得,自己苍老了。
  “我哥哥他说,要把上次没讲完的《吴起兵法》讲完,还要……”完全不在意自己父亲的打断,曹丕自顾自地说着。
  “子修已经死了!”悲愤地吼出声来,曹操倍感憔悴。
  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微微抖了一下,曹丕慢慢将脸转回来,正对上曹操的眼睛,“父亲骗我!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啪——”
  这是曹丕第二次挨巴掌,晃了晃身子,他讷讷望向自己的父亲。迷惘中,他听到曹操说:“为父已经失去了子修,难道还要再失去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出场人物:1、曹冲,无字,乳名仓舒。年纪比曹植小,环夫人所生。因为早殇,按照古代十六岁行冠礼的规矩,他是不会有字的,当然,也有人说在东汉末年,有些地方把冠礼提前了。不过,个人认为,“仓舒”这个称呼,不类他兄弟们的表字,有可能是曹操极为喜爱这个儿子,专门给起的乳名。2、环夫人,曹操妻室,生有三子,分别是曹冲、曹据、曹宇。曹操去世后,文帝封她为太妃,可见曹丕和她关系还是不错的,所以本章中略略写了写她跟曹丕相处的一个片段,表现其温婉的性格。
  ☆、臣前自许雪恨心,流水寄情诺平生
  很多年以后,曹丕靠在司马懿的身上,唇角笑得讽刺,他总是唏嘘那时曹操的话,“真是可笑,你说,父亲何曾完全拥有过子修哥哥和我?居然说什么失去。那个时候,若要说失去,恐怕只有我才有资格。”
  每每听闻这样的话,司马懿都会放下手中的竹简,把曹丕揽入怀里,然后有些无奈地唤他,“子桓……”尾音就如同那人的表字一般,带着怅然的余韵。
  但这毕竟是后话,彼时年纪尚小的曹丕在挨了那一巴掌后,怔了怔神,之后便慢慢蹲□,喃喃道:“我知道啊,长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只是不能相信,不想相信……可我真的知道,长兄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死了……”几句话,被曹丕来回来去地说了好几遍,却是字字句句都如尖针般扎在了曹操心上,也刺在了他自己心里。
  但曹丕依旧没有流泪,他不过是在麻痹自己。他的心,并不知道,曹昂已经死了。
  “二公子,二公子……”
  模模糊糊听到耳边有人在叫自己,曹丕睁开眼,望向床边的侍女,侍女见他醒了,继续道:“二公子,天亮了,您该准备准备去灵堂了。”
  让侍女伺候着穿上素白丧衣,曹丕转头看向窗外。被雨后初生的朝阳刺得微微眯起眼,他突然笑道:“你说,为什么今天的天气那么好?”
  侍女见他笑容明朗。一时晃了神,摇摇头帮他系好衣带匆匆退出了房间。
  仍旧面向着朝阳,曹丕一点点敛了笑,有些哀伤道:“好的让人生厌呢。”
  这一日,曹府里里外外来了许多人,嘤嘤的啜泣声响成一片,说是入殓下葬,其实不过是把衣冠给放入了棺材。
  着一身素服站在人群中,曹丕只觉得无限烦躁,他真的很想从灵堂里冲出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但是他不能,现在的他,已经是曹家的长子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家族的荣辱。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人,曹丕站在空空如也的灵堂中,惘然不已,夕阳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在地面留下一道影子,孤寂哀凉。低着头,曹丕向自己的影子伸出手,然后看着自己的影子也伸出手,停留在半空中,无人回应。呆愣了一会儿,曹丕自觉无趣,刚想把手放下,就看到另一道影子出现,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慢慢抬起头,曹丕看到一个笑容张狂的青年,“您是……郭祭酒?”
  “嗯?你居然知道我呀?”话是这样讲,可郭嘉的语气却并不惊讶。
  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曹丕低声道:“除了您,父亲手下就没人这么不讲规矩了。”
  “啊?”故作难过地在一旁蹲□,郭嘉委屈道:“难道我郭奉孝在外的名声就这样差吗?二公子这话说的可真叫人伤心啊。”
  看着比自己大了不止一轮的人在一边耍宝,曹丕很是无奈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您很……洒脱。”
  “不行!你得补偿我!”抬起头佯装凶恶地盯着曹丕,郭嘉说的是理直气壮。
  背后划过一丝冷汗,曹丕一脸戒备道:“补偿什么?”
  露出狐狸似的笑,郭嘉一把揽过曹丕就往外走,“当然是陪我去喝酒啊!”
  “喂!不行!我父亲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哎呀,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二公子就放心吧!”一路往外走着,郭嘉说的满不在乎。
  “说得好像他是你爹一样,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而且我不会喝酒!”一边挣扎,曹丕一边寻找着周围可以求救的人。
  “你怎么这么吵,好烦人。”说完,郭嘉毫不客气地捂住曹丕的嘴,大摇大摆地出了曹府。
  “唔唔……”锲而不舍挣扎的曹丕在被带出府门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荀彧的影子,无奈却是无法呼救。
  站在回廊拐角处的荀彧看到方才从自己眼前消失的两个人,不禁有些担忧,他觉得,自己听信郭嘉说要安慰曹二公子,好像有些蠢。那家伙除了在出谋划策的时候有个正经样子,其他时候就没干过好事。想着,荀彧摇摇头,向曹操的房间走去。
  似乎,每一次在曹操悲伤时,荀彧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这次也不例外,还是那间屋子,那方矮几,那个人,就连照入屋里的光线都仿佛被算计好了一样。
  静静走上前跪坐在他身边,荀彧并不急于开口,他知道,这样的悲伤如果不曾经历,就无法真正领会。过多的安慰,只会显得虚假,而不闻不问,又太让人寒心,唯有无声的陪伴,才能略略缓和那人心里的痛苦。
  屋内一度岑寂的可怕,没有半分生机。一直等到夕阳开始收敛余晖之时,曹操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文若,我最中意的长子,他死了。”
  垂着眸,荀彧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仰起头,曹操望着屋顶,断断续续道:“那日脱险后,我说‘孤折长子、爱侄,俱无深痛,独号泣典韦也!’你……信吗?”
  盯着地面,荀彧低声道:“天下哪里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不伤心的呢?何况曹公钟爱长公子。”
  苦涩地干笑两声,曹操道:“子修与我最后的诀别那么匆忙,他却只求我对丕儿多加爱护。如今看来,子修去了,我也留不住丕儿。”长叹一声,他又道:“我不是个好父亲啊!连儿子的遗愿都不能完成。”
  “曹公何须难过,二公子年幼,又与长公子兄弟情深,一时无法接受而已。等到他想开了,自然会体谅您的不易。到时候,您再多加安抚,也算两全其美。”顿了顿,又道:“眼下,还不是曹公悲伤地时候,唯有将我们的敌人一一拔除,方能告慰长公子的在天之灵。”到底是跟在曹操身边多年的人,荀彧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他的司空大人重新振奋起来。
  “没错,我说过,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失败了。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捏得粉碎来祭祀我的长子。”
  深潭般的眸中漾起一丝笑意,荀彧轻轻应道:“是。”
  稍稍整了整衣冠,曹操一扫方才的凄切——他曹操是要征服天下的人,他会难过,但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失去斗志,“你去把丕儿给我找来。”
  “呃……”窘迫地抬起头,荀彧不由面露难色。
  察觉到他的为难,曹操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郭奉孝,你果真是个混蛋,每次不做好事的都是你,倒霉的都是我!我以后要是还帮着你,我就不是荀彧!不是!在心里咆哮着问候了郭嘉一遍,荀彧面不改色道:“我刚刚来时,好像看到二公子跟着奉孝出府了,想是奉孝看不过二公子这样消沉下去,带出去开解了吧。”
  点点头,曹操回道:“也好,奉孝有心,让他们去吧。”
  拢在广袖下的双手交缠着,荀彧不断在心里麻痹着自己:这不是在骗曹公,二公子确实是和郭奉孝出去了,只不过是被劫持走的;郭奉孝也确实是去开解二公子的,只不过方法有些问题……
  把曹丕带到颍水边的郭嘉刚刚下马站定就觉得背后有股阴冷的感觉,打了个寒战,他把曹丕拉到河边,“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对着这条河说吧。”
  在昏暗的天色下,曹丕用自己那双晶亮的眼睛狐疑地望向郭嘉,“原来你不是要带我去喝酒啊。”
  “你真的以为我想死啊!把你这么个牙都没长齐的小鬼带出去喝酒,曹公不杀了我才怪。”歪着头想了想,他又道:“不过我觉得,他舍不得,哈哈。”
  无语地将视线投回水面,曹丕兀自道:“你把我带来这里就是想说这个?”
  大大咧咧地往草地上一躺,郭嘉枕着双手不甚在意道:“不是我想说,是你想。有什么想对你长兄说的就赶快说,说完日子还要继续,别天天唧唧歪歪像个姑娘家似的。”
  不服气地斜他一眼,曹丕愤愤道:“你知道什么?我想对我长兄说的话一个晚上哪里说得完!我想让他好好活着,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对他说!”
  对他突然变现出的怒气并不介意,郭嘉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当然不懂,毕竟他不是我哥哥,但是,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停了片刻,又道:“不过,我知道天下的江河最终都会流入大海。听说长公子死后坠入了淯水之中,那么,你对着颍水说的话,总有一天能够传达给他。你刚刚说,话太多,说不完,那就找你哥哥最想听的话,说给他听,让他放心。”
  望着郭嘉说这话时肃然的神情,曹丕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他对着郭嘉深深一揖,然后才迈开步子走到了另一边。
  郭嘉见曹丕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就由他去了,一心一意数起了星星。
  颍水的水流速度很缓,投映着些许星光,闪耀着粼粼波光。曹丕站在河畔边,并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打了个盹儿的郭嘉将麻木了的双手从脑后抽出来揉了揉,转头望见曹丕在三丈开外一动不动的身影,不禁自语道:“莫不是站着睡着了吧……早知道真该带一坛子酒来。”看了一会儿,郭嘉实在觉得无趣,索性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夜幕里,曹丕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不知怎么,憋闷了许久的感情就莫名地爆发出来,迟来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很快便溶入了水中。向后退了一步,曹丕蹲□旁若无人地痛哭起来——他不能让眼泪掉到河水里,那样,他的子修哥哥知道了,会难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泪水很快就浸透了衣襟,曹丕却不知疲倦地哭着,他要把这些日子盘踞在心里的悲伤全部发泄出来,然后,坚强地面对今后的生活。他要让曹昂知道,过去的十年,他从他那里得到的关爱与教导,足以支撑他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曹丕果真再也没有掉过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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