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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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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头天晚上到的只大概整理了一下东西,今天下午该去洗换衣服再洗澡洗头的,刷完标语回来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吃完饭就睡。第二天李红英几个又出去了,不知道又要去找什麽事情做。白染起来烧水,陈亭亭和苏姣也要洗澡,白染就把屋子让给她们,在灶边围了一块布帘子把木盆放在中间自己进去洗澡。这一番折腾著实麻烦,直耗了两个多小时,陈亭亭苏姣还在屋里,他就收拾收拾脏衣服拿去河边洗。
当地洗衣服都用皂角,拿木槌槌碎了再搓洗,河滩上多得是又大又平的石头,很方便。
刚开始洗就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又是余锡裕。他走到白染身边蹲下,说:“看你这毛手毛脚的,到底会不会洗呀。在家里肯定没干过这种活。”
白染哼地一声,说:“不光我自己的衣服,在家里的时候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两个人的车站32
余锡裕非常敏感,隐隐觉得这个话题不太适合继续下去,转口说:“我看到村里多了很多标语呀,全是你一个人写的?”
白染说:“你看到我写了?”
余锡裕说:“我没看到你写,我看到你跟陈亭亭两个提著油漆筒拿著刷子走在一起。”
白染说:“是呀,她人挺好的,肯帮我。”
余锡裕说:“人好不好,一时之间哪能知道?我看到的只有人的长相而已。”
白染说:“长相什麽的有什麽重要,你不如说你什麽都没看到。”
余锡裕说:“从长相看,你们两个走在一起挺配的,我怎麽会什麽都没看到?”
白染说:“其实你想说我拐瓜裂枣的,不配跟陈亭亭走在一块吧。”
余锡裕说:“我哪是那麽不实在人呢,我是真心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不错,挺登对。”
白染“嗤”地笑出来,说:“你干嘛这麽拐弯抹角的呀。我明白,你肯定是觉得陈亭亭不错。放心吧,她对我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我现在也没兴趣谈恋爱。”
余锡裕说:“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白染说:“你哪根筋不对拉,偏要往那上面扯,我都说了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余锡裕说:“真没谈过?”
白染说:“谈没谈过也没必要跟你交待吧。”
余锡裕说:“没有女孩子追求过你?打死我都不信。”
白染说:“不信拉倒,我才懒得打你。”
白染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害羞的神情,余锡裕眼尖看得清清楚楚,恨不能当时就把他按倒在地上,但是这念头在脑子里转一下就觉得危险,就好像仅存在於头脑中的幻想都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把白染吓跑。余锡裕又些窃喜又有些犯愁。白染显然一点感情经验都没有,没有深入接触过女孩子,自己上手的机会就会稍大一些。可是他对感情一无所知,自己要不著痕迹地动之以情难度就倍增了。余锡裕深知心急吃不著热豆腐,可是鲜嫩嫩的豆腐花放在眼前不能动嘴还真有些难受。难过也没办法,余锡裕只能生生地忍著,暗自想著,总有一天会把他哄到手。
两个人胡扯几句,白染衣服已经洗完了。余锡裕说:“你就这麽搅和了几下就算把衣服给洗干净了?”
白染说:“不然还要怎麽样?”一边说一边拧衣服,码盆里要端回去。他站起来往回走,余锡裕也跟著他。
白染奇怪地看他一眼,余锡裕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说:“我听说了,村长已经算好了天象,说近来一个星期都肯定是大晴天,所以後天就要开始收割了。”
白染说:“我看村里的水稻也不是很多。”
余锡裕说:“瞧你这话说的能有多无知,你以为收割就是把稻穗割下来堆一块就算完?”
白染说:“不然还能怎麽样?”
余锡裕说:“还得打谷晒谷呢。你以稻!上真接结米饭出来呀。”
白染说:“那我正好锻炼一下,免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余锡裕说:“你要锻炼就锻炼吧。我就觉得,你这双鞋子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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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没想到他突然讲起鞋子来,楞了一下,心里一阵憋闷。这双鞋还是母亲在家里的时候请单位里的大妈做的,费料也费工,底是上好的厚棉布纳的,面是黑呢子。这是母亲走之前做的最後一双鞋,所以父亲一直放在箱子里没穿。母亲走时白染才十三岁,後来脚慢慢长大了,跟父亲差不多一个码。这次离家,父亲不声不响地从箱子里翻了这双鞋出来,临走白染换上了。白染觉得自己穿旧了的那双解放鞋挺好的,这双新布鞋虽然料子好,可看上去也未免太老气。父亲拿出来,他不能辜负这一番心意,只能穿上。不过穿了之後,就不舍得脱下来,鞋子本身就非常舒服,而且还带著母亲的一丝温暖。
余锡裕说:“怎麽?舍不得新鞋呀?但是穿著下地只会糟蹋鞋子。”
白染无话可说,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余锡裕说:“你看我脚上,现在穿的是什麽?”
白染一看,他脚上脏得一塌糊涂,像两团泥巴,说:“还能是什麽,泥巴呗。”
余锡裕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我叫你看我的鞋子。”
白染才看出来:“这就是草鞋呀?”
余锡裕说:“就是嘛。上山下地,穿草鞋是最好的,又舒服又透气,而且坏了也不心疼。”
白染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随口应著:“是,草鞋很好。”
余锡裕说:“那你想不想要?你总不会真穿著布鞋去收谷子吧。”
白染疑惑著说:“你有多余的要送我?送我也没有用,我的脚跟你的又不是一个码,穿不了。”
余锡裕又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你还想捡现成的?想得挺美。草鞋都是自己打的。”
白染说:“你脚上的这双是你自己做的?”
余锡裕说:“这种东西,不自己打,难道还要花钱买吗?”
白染看看余锡裕脚上的黑乎乎的东西,不太想往自己脚上也套上一团类似的东西,只是看著,没有说话。
余锡裕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拉。我现在自告奋勇要教你,你不学,看你後天怎麽办。”
白染犹豫了一会儿,终於还是舍不得穿著自己的布鞋下地,就说:“那你教教我吧。”
余锡裕心里大乐,说:“那快回去把衣服晾了先。”
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陈亭亭和苏姣大概也是去河边洗衣服去了,不知道为什麽没有遇到她们。院里晾满了昨天李红英几个洗的衣服,只留了两条空竹竿,白染尽量不占地方地晾好了衣服,就跟著余锡裕走了。
大概十点多锺,该下地的都早下地去了,小路上几乎不见人,白染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著昨天二狗说过的话。如果昨天跟陈亭亭她们走散还可以说是偶然,那麽今天余锡裕来找自己就显然是刻意的了。余锡裕三番两次地主动接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麽呢?今天自己是不是该听二狗的劝告不要再跟余锡裕混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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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走在前面,路上没有再回头搭话。白染看著他的背影,实在相当落魄。他平常的语气动作都是挥洒自如,所以往往使人忽略其落魄之处,此时只看他的背影,就不可掩饰地表现出来了。他走路的时候,步子倒很矫健,但头发和衣著就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了。衬衫早就洗得不成形状,军绿的裤子已经褪成了接近土黄的颜色,细看裤裆的地方还有几块怪模怪样的补丁,再加上脚上那双糊透了泥巴的草鞋,简直像个乞丐,回想村长一家人还有村支书,虽然穿得也并不好,可是至少收拾得干净整齐。而余锡裕那一身就是脏到一塌糊涂了。而且对著他的背影,看不到那张生气勃勃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头发剪得歪七扭巴的後脑勺,真是乱上添乱,唯恐不乱。
白染心中忽然有些可怜余锡裕,就算他并不想要自己的可怜吧,可自己就是觉得他可怜,独自一个被撇在乡下,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肯定找个人聊几句天都难,好不容易有了新来的知识青年,八个人里面倒有七个是女孩子,他不找自己聊天又能找谁呢?如果硬要说他是图谋自己什麽,也未免太小人之心了,何况把自己从上看到下,从里看到外,哪有一点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这样一想,就把心里的一堆疑虑扫到了一边,放心大胆地跟著余锡裕往村下边走了。
走过了一排稀稀落落的破房子,周围空旷起来,倒像是已经出了村子的范围,白染四下张望,看不到一间房子,纳闷余锡裕到底是住在什麽地方。田埂边上陆续有了一堆一堆的草垛,越来越密,越来越高,余锡裕在里面绕了几个弯,就绕到一个木棚子跟前。
说那是个木棚子也是言过其实了,那简直就像一个歪歪斜斜的柴堆,白染细看,倒真有个黑黝黝的门洞,才确定余锡裕真是住在这里。一条杂毛狗突然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对著余锡裕呜呜怪叫,一条尾巴晃得快要飞起来,白染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余锡裕胡乱摆了摆手,说:“一边待著去,这会儿没工夫跟你耗。”杂毛狗一下子蔫了,尾巴还在晃,叫声却没精神了,果然没再跑近,趴地上了。
白染说:“那是你养的?”
余锡裕说:“人都养不活了,还狗呢?那是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赖著不走了。”
两人说著话进了棚子。白染一看吃了惊。那棚子从外面看歪歪倒倒,进去之後,里面地方原来很大。地方大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说不清是什麽用途的东西。白染回头看了余锡裕一眼,余锡裕笑了起来,说:“该不会把你吓到了吧。我一个男人住在这里,当然会很乱,也没什麽值得意外的吧。这些东西都是我从四里八乡收罗过来的,平时摆弄一下,当作玩意儿,对别人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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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面看,这木棚子四周满是透光的洞洞,顶上搭了一堆稻草再盖了一张油布用来遮雨。棚子正好搭在一大排桑树的树荫里,夏天想必很凉快,但冬天就得受苦了。棚子最里面的角落里拉了几块破布帘子,帘子後面是草草铺就的睡觉的地方。都已经入秋了,床上的竹席还没收,跟枕头被单成了几乎浑然一体的褐色。白染头一天还在说要搬来跟余锡裕一块儿住,现在一看那张床,自己简直不敢躺下去。
白染忍不住又看了余锡裕一眼。余锡裕耸耸肩,说:“我早跟你说过我这里条件差。”
白染觉得这条件差的重点原来是卫生条件差,实在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床的旁边有一个黑黝黝的铁皮炉子,上面坐著铝皮烧水壶,还装著烟囱,从木棚的缝里通到外面,炉子旁边还有一口铁锅,看来除了做饭烧水之外,冬天取暖也就全靠它了。至於其它的东西,白染总结了一下,大多是五金工具类的,什麽老虎钳锯子凿子之类一应俱全,还有链条轮胎之类的配件,大概是修车之後剩下的。如果要一件一件地解释,也未免太费事了,白染就没有再问下去。
余锡裕不知道从什麽地方拖出来一张小凳子,说:“坐吧。”
白染一看,这凳子竟然是用废铁杆焊起来的,显然是余锡裕的杰作了。白染“嗤”的笑了一声,还是坐了下去。这凳子看起来怪异,坐著却挺舒服,跟普通的凳子也没什麽两样。
余锡裕从木棚板壁的钉子上取下一串草鞋,拿到白染跟前,又拖过一个凳子坐了,说:“你看,这一串都是我照著自己的脚打的,不然也可以直接给你穿了。”
余锡裕一板一眼地讲解了一下大致的结构,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底子哪里是後跟,问:“大概明白怎麽编了吧。”
白染说:“得试了才知道。”
余锡裕点点头出去了,回来时带了大捆干稻草。白染才明白,原来余锡裕住的这个地方,就是村里堆柴草的地方,怪不得要跟著他回来打草鞋了。
余锡裕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鞋子脱了。”
白染是真不怕脱鞋的,他平常总把鞋袜收拾的很干净,又不是大汗脚,所以说脱就脱,没半分为难,只消半分锺,就把两只脚上的鞋子袜子一起除下放在一边。两只脚一露出来,余锡裕就觉得眼前一花胸口一热。白染的脸本来就很白晰,站在一群女孩子当中也是一眼显出白皮肤的,现在露出的一双脚,因为长期包裹在鞋袜里面,简直比脸还要白上几分。余锡裕很久没见过这样活色生香的情景,只觉得热血上涌,差点难以控制了。
白染却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长相如何皮肤白不白这样的问题,虽然他跟男孩子打交道少跟女孩子打交道更少,但他理直气壮地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根本想不到余锡裕那双邪恶的眼睛一直在观赏著他的长相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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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抽出两根长干草,在手上几拧几拧地结成长长的一串,说:“打的顺序是由外向里,先照著脚的大小把外边的框框打出来,再编里边的面子底子。”一边说一边握住白染的脚抬起来,拿著那条长干草绕在他的脚上比划起来。
其实白染再怎麽也是个男孩子,皮肤的确白了些,但绝对比不上女孩子的细腻光润,一双脚也实在长得不怎麽好看,尤其指甲好一阵子没剪过,看上去相当野蛮,而且脚板子上一层硬皮,真细摸的话只会硌手。可是余锡裕独自一个关得久了,比坐牢还要憋火,这时候只摸了一下白染的脚,整条胳膊都跟麻痹了一样,喉咙里干巴巴的,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心突突乱跳,比第一次碰了初恋情人的手还要激动。脑子里昏昏沈沈,就好像什麽都想不起来,世界只剩了眼前的这个人,连自己都淡出溶解了。他完全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喜欢上了白染,只是觉得,他的每一部分都在呼唤著这个人,管它原因是什麽,总之非要不可。爱情是什麽,海誓山盟是些什麽破烂垃圾,他明明已经看破了超脱了嗤之以鼻了,可是想要的仍然是想要,不比想吃饭想睡觉只是身体上的剥离了主观意识的需求,而是用尽了灵魂烧尽了热情地在渴望。他无法考虑白染有没有可能接受自己,或者会不会有别人硬要来跟自己争夺白染,他只知道有无数的声音在脑子里呐喊。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无奈,无论一个人内心的感情激烈到何种程度,另一个人都不可能感同身受,纵然拼命倾诉,旁人听起来也像是隔靴搔痒,更不用说余锡裕当时什麽也没有说,故作镇定,并且埋著头,连表情都不露,所以白染连一丝情绪都没有感染到,弯腰稳稳坐在小铁凳上。余锡裕真是大风大浪见过了,当下脑子成了浆糊,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异状都没有,讲起话来声音也非常平谈,一根长干草在脚上绕了一圈,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打了个结,接著把大致的形状整出来,一边解释一边沿著外框编了起来。
余锡裕手上的功夫非常了得,不假思索地很快就编完了一只,他自己都楞了一下,问:“看明白了吗?”
余锡裕思路全无,解释得颠三倒四,动作又快得不像话,白染根本没看明白,很不好意思。他向来自以为聪明,一时之间相当沮丧,摇了摇头,说:“对不住,没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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