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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王卢作孚 作者:胡凤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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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麻布似懂非懂,连连点头称好。至于“魁先”二字怎么写,还是不知道。
我国很多地方,未成年的孩子称小名(乳名),称大名(学名)只在学校里才能听到。
卢作孚的幼、少年时代,大人小孩都叫他“魁先”。
卢麻布卖完布回家,前脚还没迈进门槛,就听到屋里传来妻子的恸哭声。
“魁先,魁先,我的儿呀!是娘害了你呀娘该死,娘该死呀,呜——”
卢麻布一惊,扔下肩上的担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
“怎么,怎么了?魁先怎么了?”
妻子紧紧地抱着二儿子魁先,眼睛已哭得红肿。
卢麻布一把从妻子怀里抱过儿子:“魁先,你怎么了?快告诉爹。爹回来了,你不认识爹了吗?”
儿子魁先满面病容,一双无神的大眼直勾勾地望着父亲。
“娃呀,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是我害了娃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走后娃就病了,没钱去抓药,我就在道边采了些草药,回家熬了给娃喝。娃倒是救活了,没想到却不能说话,成了哑巴,呜——”
“你——”卢麻布猛地抡起一只拳头——那拳头在空中突然停住了——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了父亲的臂上。
那小手似乎在哀求,在诉说。
“爹,你不能怨娘!”大儿了志林在一旁说,“不是娘,弟早死了咧!”
“不怨你娘,爹谁也不怨,怨命。爹的命苦哇!”
当家的男人一哭,全家人复又哭成一团。
夜已很深了,闻讯前来的四邻八舍乡邻早已陆续散去。泪水、安慰和同情毕竟不能化解残酷的现实。
一个天真、活泼、懂事的8岁的孩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卢麻布无法接受这种命运的打击。
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
卢麻布本名叫卢茂林,少年时,他因不堪忍受地主家少爷的侮辱,将地主家的少爷痛打一顿后逃到了距家乡肖家场几十里的合川县城。他先是流落街头,后被一裁缝店老板看中,做了伙计,这才安下身来,度过了几年时光。
荣昌和隆昌两县盛产麻布,在四川是很有名的。俗语说:靠山吃山。盛产麻布,必多麻布商人。毗邻荣、隆两县的合川却没麻布可产,这对于精明的麻布商人来说是一个好市场,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近便。
川境多山,交通运输多有不便,货物全靠手端肩扛。渐渐地有一些穷苦人干上了挑麻布的营生。卢茂林即是这挑夫大军中的一员。他辞去裁缝店的活,起早贪黑挑麻布回合川卖,虽然力气活非常之辛苦,但能多挣几个小钱,以便赡养父母,成家立业。他先是给麻布商人当雇工,天长日久,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点钱,便开始自买、自挑、自卖,做起麻布小贩来。由于卢茂林人“诚实、忠厚、公道,又肯帮助人,合川县城里的居民都喜欢买他的麻布,亲热地称呼他‘卢麻布’,渐渐地在全县出了名。”
卢茂林一生养下五男一女,卢作孚排行第二,依次是长兄卢志林,大弟卢尔勤,二弟卢子英,三弟卢魁杰,最小的妹妹名魁秀。家八口’,全靠卢茂林的一根扁担来养活,实属不易。“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尝尽了饥寒之苦,过着艰辛的生活。”卢国纪回忆说,“只有当我的祖父从隆昌挑运麻布回家时,祖母才弄一点好菜给祖父吃。年幼的父亲(卢作孚),在吃饭的时候,总是悄悄地躲到一边去,吃孬菜,决不上桌子跟着祖父吃好菜。”
卢作孚幼年时极其懂事。他个性和蔼,温厚,从未与兄弟和伙伴争吵,体贴父母,对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的欲望。
虽然家境贫寒,卢茂林还是愿意让孩子上学念书。他自己不识字,也不会算数,深受文盲之苦。每次出门买卖麻布,沿途行路、住店、做买卖,上了不少当,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他横下一条心:勒紧裤带也要让孩子上学。
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后,他就将两个孩子送进了私塾。
天资聪颖的卢作孚不到一年就把私塾先生教的书本学完了。卢茂林很惊诧,接着将两个孩子送进了瑞山书院。这一年,卢作孚8岁。
谁知祸从天降。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忽然间变成了哑巴!
卢茂林五脏俱焚。
卢茂林感到双手有点发麻。他想动弹一下,又恐惊醒昏睡中的孩子。
儿子似乎明白父亲的心思,在怀里挣扎了几下。
“怕是孩子不舒服吧?”母亲询问道。
“魁先,魁先,想吃点东西吗?想吃什么?你快说。”
儿子望着父亲那惊喜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说“吃碗醒糟汤元”,可是嗓子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声音挡了回去。
“你说呀,快说,想吃什么?”
儿子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小脸蛋流了下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一个8岁的孩子脑子里一闪,定格了。
死对于一个饱受人世沧桑的人来说,也许不足为奇。但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8岁的孩子。
不能说话,活着还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了。一个幼小的心灵就在这种单纯的思维里作出了人生最艰难的选择。
于是,他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地躺着,向死神走去。
知儿莫过于父母。卢作孚的心事被父母觉察到了。父亲坐在床头,悲伤地诉说着往事。
卢茂林在裁缝店当伙计时,老板稍不如意就不给他饭吃,饿得他头昏眼花,身上直出冷汗他第一次想到了死。还有一次是挑麻布翻过一座山时,听到虎啸,同伴都跑了,他本来就年龄最小,追不上伙伴,又不敢扔下挑子。丢一担麻布,哪赔得起呀,那时他再次想到了死。
卢茂林声泪俱下。
儿子的手在颤抖。
“唉,魁先不能说话了,以后学也上不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
“上,谁说不能上学。不能说话,耳朵还能听,字还能写。”父亲咆哮着道。
“我不能死,为了可怜的父母。”卢作孚在心里说。
追燕子摔了一跤,哑巴开回说了话
小伙伴们的笑声从门口飘过,像徐徐放飞的风筝越飘越远。
小院里,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充满了孤独和凝望。那宛若一潭春水似的瞳仁清晰地映出蓝天白云,山峦河流,红砖碧瓦。一颗幼小的心灵在倾听什么,在向这个世界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没敢转过身去,他害怕望见母亲那濛濛的泪眼。
“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天来了,他与之朝夕相伴的石凳不再凉意入骨。
“魁先,陪哥去玩好吗?”
懂事的哥哥一手举着一只风筝,一只手不由分说就来拉他。
他一阵惊喜,忽又摇摇头。
“每次想领你去玩,你都不肯。哥就算求你一次了,行吗?”
他乞求地望着哥哥那恳切的双眼,固执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哥哥志林了解弟弟的脾气,说一不二。没法,丢下几句埋怨,走了。
他低下头,读着膝盖上的书。
他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高声朗诵,只能在心里默记。
双燕碌碌飞入屋,
屋中老人喜燕归。
徘徊绕我床头飞,
去年为尔逐黄雀。
而多屋漏泥土落。
尔莫厌老翁茅屋低,
梁头作窠梁下栖。
尔不见东家黄毂鸣啧啧,
蛇盘瓦沟鼠穿壁。
豪家大屋尔莫居,
骄儿少妇采尔雏。
井旁浑水泥自足,
衔泥上屋随尔欲。
他正要默记下一首诗时,屋里传来母亲的唤声:“魁先,进来换下衣裳,娘带你去舅家拜年。”
卢作孚不想去,又怕母亲不高兴,只好随母亲来到一个远房的舅公家。
拜完年,母亲陪舅公在屋里说话。卢作孚一个人坐在舅公家的院子里,默记刚才那首诗。
这时,一只燕子从院墙飞了进来,绕梁三匝,卿卿地叫着,忽往院外飞去。
“燕子!”
卢作孚非常高兴,跟着就追了出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等他再爬起来时,燕子早已飞走了。
他急得大声喊起来:
“啊!燕子!燕子!”
他突然感到嗓子里堵着的东西一下子没了。
“燕子,燕子!”
母亲和舅公在屋里正说话,忽听院子里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连声高喊燕子,不觉惊异,忙探出头来,半信半疑地问道:
“魁先,是你在说话吗?”
卢作孚大声地答道:
“是我!是我!娘,燕子飞走了。”
母亲还不相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魁先娃能说话了。”舅公激动得一把抱过魁先。
母亲声泪如雨:“两年了,可苦了孩子”
卢作孚恢复了发音能力,重又回到瑞山书院,直到1907年小字毕业。他在瑞山书院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第一”。
船王卢作孚第3章 漂流时分
第3章 漂流时分
求学成都,辛亥革命爆发,卢作孚两度死里逃生
卢作孚上小学的时候,就幻想着将来能当一名教师。饱受文盲之苦的父母非常支持儿子的理想。为供他一人上学,全家人勒紧裤带仍难以维持生计。卢作孚的哥哥卢志林,小学只念了一半,就中途退学,跟父亲挑麻布去卖。卢作孚小学毕业后,瑞山书院的校长和老师几次登门,与卢作孚的父母相商,鼓励卢作孚继续上学。校长还表示,如果卢作孚的父母同意,每月可送120个小钱相帮。卢作孚的父母不愿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恩惠,婉言谢绝了。于是,卢作孚辍学了。
卢作孚出生在一个悲哀的时代:清朝末期。那是我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目极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1908年,年仅15岁的卢作孚辍学一年后,满怀少年壮志,来到成都。
这是卢作孚第一次出远门。他借住在成都的合川会馆,进了一个收费便宜的补习学校,专攻数学。他只学习两个月,觉得学校设置的课程太少,徒然浪费光阴,难以满足他的求知愿望,于是决定离开学校,走自学之路。
这时,卢作孚的经济发生了问题。临行前,亲朋好友七拼八凑的几个钱花光了。欲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卢作孚在成都举目无亲,如何是好?
他横下一条心:不管多大的困难,也不能向家里伸手。在好友的帮助下,他一边自学,一边代教补习生。他自学的速度是惊人的,仅几个月,就学完全部中文数学书籍,后又学英文版数学书籍。自学之余,他还先后编著了《代数》、《三角》、《解析几何》、《数学难题解》等书籍,并开始以“卢思”名字在成都提学使署(管理出版、教育的机构)、立案。他编的这些书籍直到1914年夏秋间才交重庆铅印局出版。后因资金困难,仅《卢思数学难题解》正式出版发行。
卢作孚的自学与众不同:全力攻克一门课程,直到将这门课程弄懂弄通为止。学完数学,他开始攻古文,然后是历史、地理、物理、化学。他尤好古文。自习古文时,极力推崇韩愈文章。他曾花3年时间对韩愈的文章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在韩文字里行间一一作出批注。他记忆力惊人,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唐宋诗词,并终生不忘。有人称他有过目不忘之才能。
卢作孚在成都曾先后考取四川优级师范学校、测绘学校、军医学校和藏文学校。这些学校都是免费的。后来,卢作孚考虑到“不能实现自己的远大的救国理想而未去就读”。
辛亥革面的前夜,卢作孚突然对社会科学和目然科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他的案头摆的是卢梭的《民约论》、达尔文的《进化论》、赫胥黎的《天演论》等名著。还研究了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等诸方面状况,特别是对各国的历史发展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对我国的历史和近代帝国主义侵略史更是了如指掌,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孙中山的民主学说对卢作孚的一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怀着满腔爱国之情、于18岁那年加入了同盟会。
纵观卢作孚到成都求学的这段历史,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卢作孚在“实业救国”思想产生之前,一直是主张“教育救国”的,由此,他才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求学、自学。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才结束了他的自学生涯。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四川成立了都督府。都督府“论功行赏”,委任卢作孚到川东奉节任夔关监督。
奉节原名鱼腹县,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夔国都城,称为夔府,唐时改名奉节,清朝改名夔州。它位于长江北岸,坐镇翟塘峡口,扼长江上游咽喉,是四川的门户。奉节城东有覆塘胜景白帝城,城郊有杜甫住过的草堂寺,城内有刘备托孤的永安营遗址和刘备之妻甘夫人墓。熟悉地理的卢作孚对奉节的历史名胜、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奉节虽好不如成都。成都毕竟是四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在成都可以继续从事教育,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更为主要的是成都风起云涌的革命活动,拴住了卢作孚的心。他辞去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官职,留了下来。
但是,好景不长,清王朝垮台后的第3年,大军阀胡文澜登上了四川都督的宝座。于是,一场搜捕革命党人的血腥镇压开始了。
天空飘着血雨。
每天都有人被捕,每天都有人被杀害。成都难以久留。在一个黑夜,卢作孚悄悄地踏上了回合川的路途。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站在沱江边,卢作孚思绪万千。辛亥革命所取得的胜利恍若昙花一现。“同盟会既没有巩固的组织,内部成份也十分复杂。各式各样的野心家、阴谋家和投机分子都钻进了革命党。其中有钻进来借‘革命’发财的;有钻进来谋求捞到一官半职的;有钻进来结党发展势力的;还有本来就是清朝政府的官僚、军阀,投机革命,摇身一变,变成‘革命党人’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国家和民族的观念,恰恰相反,他们钻进革命阵营后,篡夺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便开始争权夺利,明枪暗箭,互相撕杀,战乱不休。更让卢作孚深恶痛绝的是,他们反过来向真正的革命党人下毒手,妄图摧毁革命党,扼杀革命于摇篮之中。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说的那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卢作孚逃出成都,沿着东大路驿道返合川。经龙泉驿,过石桥,穿简阳,来到沧江边。他准备经安岳、大足,回到故乡去。
时近初秋,沧江水冷风寒,黄叶悠然而下,江水缓缓东流。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生民之多艰!”卢作孚上了,一叶扁舟,独坐船头,沱江两岸秋红如染,他心中默念着屈原的辞来。
傍晚时分,卢作孚来到大足县龙水镇。此时的卢作孚已是饥寒交加,见路边有一个小客栈,便一头钻了进去。
店主是位和善的中年人,见卢作孚一副书生装束,知是读书人。“后生你请坐,是吃饭,还是住店?”店主笑脸相迎。
“我实在走不动了,想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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