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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春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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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也把那两小人逗乐了,那小花旦说,「才不是什么仙子,是虞姬,虞姬知道么?」
  岚又摇头。
  小花旦便解释道,「虞姬啊,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姬。」
  话间透出一股小小的骄傲劲儿。
  「西楚霸王?」岚仍是不解。
  小花旦却解释不清了,只道,「诶呀,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就是了。」
  长有泪痣的小男孩也拉着小花旦的衣角咯咯咯地笑。
  岚见他们笑得欢,不知为何,也跟着笑开了,但心里是真快活。他喜欢这个小花旦。
  小花旦见他笑,却又不笑了,有些讶异地盯着他的脸,说,「你竟然也有和师哥一样的痣呢,可你在左边,师哥的在右边……真好看。」
  「嗯!姥爷说我娘是皇帝的妃子,但后来被太后关起来了,与皇帝不得相见,娘就一直哭,一直哭……就哭出泪痣来了。姥爷说我像我娘,特像……对了,我姥爷是太监,见过可多市面了。」
  谈起姥爷,岚也终于有了些骄傲的底气。
  「咦,你是皇帝妃子的儿子,太监怎么就成了你姥爷了呢?」
  「……我也不明白,可打从我记事起,就跟着我姥爷了。」
  光绪年间,光绪后宫一妃子尤其得宠,但妃子持宠傲物,多次违反宫闱禁忌,卖官受贿,慈禧大怒,将其幽闭,从此与光绪隔绝,不能见面。
  1906年,冷宫妃子难耐寂寞,与御医私通,产下一子。慈禧得知,将妃子投井赐死,并命生前伺奉妃子的太监将妃子的孩子一同赐死,太监见孩子可怜,未忍戕害,只讲其阉割,带于身边抚养。
  1908年,光绪帝驾崩与台涵元殿内,享年38岁,有人传言是病死,但更多的传言是被慈禧太后毒死。次日,慈禧猝死。随后,宣统皇帝溥仪继位。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末代皇帝退位,清政府气数已尽。溥仪虽退位,但“皇帝”尊号仍存不废,在紫禁城过起小朝廷的生活。但因小朝廷用费浩繁,太监盗窃成风,溥仪不得不在参政院的干涉下加以整顿,遣散众多内监。
  岚的姥爷便在那会被遣散回家,那会他85岁,而岚只有五岁。
  次年,姥爷病逝,六岁的岚孤苦无依,在北平过起乞讨的生活。
  「那你姥爷呢?」
  「在六年前就死了。」
  「你没有家么?」
  岚继续摇头。
  虹和烟生忽觉得心头一阵闷痛,跟一个鞭炮丢进心头似的,少年虽不知事儿,但早已知痛。
  「……我们也没家……不过,现在我有了师哥,师哥有了我,我们什么也不怕!」
  两双小手紧紧牵着,密合地毫无缝隙,再冷的风也无法将之穿透。
  岚见着他们的情投意合,眼眶一热,竟真觉得自个可怜起来。他们还有彼此,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别伤心,我们改明儿和师傅说去,叫他也收留你,我们一块唱戏,以后一块成角,能攒好多钱,就不用再受欺负,不用挨饿了!……师哥,你说好吗?」
  寡言少语的烟生只是应和着使劲儿点头。
  岚还未置可否,虹已牵起他的手,紧紧地,那手虽小,却似可以将他整颗心都囫囵包起来,他觉得自个的心又热和起来,扑通扑通地从心口跳到了他们密合的掌心里。
  他这会真哭出来,岚原来只知道伤心了会哭,没想到开心了还是会哭。
  虹见他哭便有些着急了,哄着,「别哭,别哭啊……我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我们今儿给大地主唱戏,得了好多赏钱呢?大地主还单独赏我哩!」
  今儿除夕,虹学艺满一载,正逢上地主庆寿,要请北平最好的戏班子去家里唱戏。地主亲自来戏班挑角儿,见到模样俊俏的虹和烟生便异常喜欢,指明要他俩登台。师傅刚开始还担心二人学艺未精,撑不起台子,但上了台,二人俨然一副红角儿的熟络风姿,论唱腔,论身段,哪点儿都不比当下的名伶逊色。
  一堂《霸王别姬》唱得老地主心花怒放,给了戏班好多赏钱,还跟师傅说了,要虹去他房间,单独赏他。
  烟生不情愿虹去,可还是得去,不然甭说没了赏钱,指不定还得讨师傅打。虹来不及洗掉满脸油菜,便径直去了地主房间。老地主要虹将裤子脱下,将裤筒打上结,才好把赏钱给灌进去。虹自然不依,老地主便把自个的裤子给扒了下来,满屋子追着虹跑,硬要赏赐于他。
  虹跑不过地主,被压在了身下,下腹被一条状物顶上,那条状物硬得跟把刺刀似的,他被钉在床板上,一动不敢动。
  老地主正要扒他裤子,脑袋却突然开出花来,一动不动。虹轻轻一推,他便十分怪异地倒了下去,像条光溜溜的黏糊的爬虫似的在地上哀嚎。虹看到他身后的烟生高举着一花瓶,看着地上满头是血的老地主,惊吓得没了魂儿。
  虹赶紧拉起烟生往外跑,跑着跑着,竟跑到了天桥。天桥的热闹与喜气一会便冲散了少年心头的阴霾,听着爆竹声声,看着满目琳琅,少年玩兴又起,便将两人身上的铜币合在一起,一数,一共十文,若是全买了糖葫芦,怕也能将肚皮撑成球儿了。
  于是便快活地牵着手,往人堆里扎去,想好了明儿一早再回戏班子。大不了再挨一顿打,一顿训,只求不枉今夜。无心之中竟救了一个遭人欺负的小乞丐。
  岚接过虹买给他的糖葫芦,一手窝在他温暖的掌心里,一手拿着糖葫芦贪婪地吃,涂了满嘴的糖浆。他心里头是真快活,比浸泡在蜜堆里还快活。他不懂得如何表达他的喜悦,只是笑着哭,那眼泪跟热浪似的任冻僵的五脏六腑都浮在里头,轻得失去分量,仿佛一踮脚,便能升往天堂。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岚。你们呢?」
  「啊,我叫虹,他是我师哥,叫烟生。」
  「嗯,我记住你们了……一辈子。」
  「岚,我跟师哥回去就跟师傅讨情,叫他收留你……所以这几日你要在天桥上乖乖呆着,不能离开,不然我们回来就找不着你。」
  「嗯……好,我一步也不离开!」
  可第三日,桂系军阀统帅陆荣廷路过天桥时将那个微笑着奄奄一息的小乞丐带走了。

  身心俱残

  孩提一梦,梦尽了大半浮生,却修不得半面尘缘。
  他寻着回忆,往历史的长河里沉去,若不是暮唤醒他,他怕是早已溺死在水里了。
  身体被水浸泡得粉红,皮肤涨得愈发的脆薄,隐隐看得到皮层下涌动的血管,似瓷器上碎裂的暗纹,在生命的末梢不断地分叉着。
  「少将,在水里泡太久会着凉的。」
  暮与岚说话时总是贴着他耳朵轻声慢语,从不敢大声。
  岚莞尔笑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呢。」
  「您的礼服定制好了。」
  「哦,就试试吧。」
  岚从浴缸里爬起,双腿似人鱼的尾一样,离了水面顿觉得有些无力。
  暮拿了干毛巾,替他将身上的水擦干。从脊背开始一寸一寸地擦得分外仔细。
  「暮,叫你这双军事家的手来干这种下人的活,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身体,谁要有这个狗胆,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话落时暮已转到岚的面前,贴着他的耳,那口中的雾气夹带着一丝血腥味儿。
  他是条忠诚的狗,岚也不怕他反噬将自己吞掉。
  暮继续擦拭他的身体,轻柔得似要将他遍身的碎纹都抚平,可蹲身望向他残缺的身体时,他停顿在那儿,雾气穿透毛巾,散开在他的手心,那双久经沙场的手竟不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匹夫,连毛巾的分量都难以担起。
  岚望着镜中的自己,那笑眼似无法缝合的伤口,美到几近残酷。
  「你在可怜我么?」
  「……待我们一统中国,就颁布一条《阉割令》,把所有男人的那玩意儿都给切了。」
  岚似被逗乐了,笑出眼泪来。
  「呵,这断子绝孙的事儿也就你干得出来。」
  擦干了身子,暮拿来新定制的礼服,替岚穿上。
  礼服是北洋时期大总统专服,一身钴蓝,缀满金丝银线,胸前一等勋章熠熠发光。岚身子虽单薄,但撑得起礼服,显得更为挺拔与俊雅,只是红光伴随着热气退散后,那张脸显得尤其苍白,显出一些病态来。
  「谁做的?真漂亮。」
  「天桥下一老裁缝,已经灭口了。」
  岚的眼里黯淡下来,但并无责备的意思,不痛不痒地道,「你办事儿永远这么干脆,不给人活路。」
  「只要是对你有威胁的人都得死。」暮平静地将礼服整理得平整,又挑剔道,「肩有些宽了,改明儿另叫人改一下。」
  「不必了,我看挺适合的……我要穿不上的话,你穿……等我死了,你会把北平献给我做祭礼么?」
  暮顿了顿,道,「不单北平,整个世界我都会替你得到,你要死了,这世界就没存在的价值了。」
  岚对上镜中暮痴迷的眼,笑得有些悲凉,道,「我想是上辈子你欠我的这辈子来还了……下辈子该我还你……」
  「我记着了……下辈子我去找你,你别失约了。」
  「好,我对我的部下从不失言。」
  暮是岚的部下,也是他的导师。那年,陆荣廷将岚带回家后,就收他做了义子,并令自己的得力部下暮做他的导师。他教会岚杀人,教会他战争,教会他舍弃人性里的多情与懦弱,成为一个残酷的暴政者。
  岚诚然是恨透军阀,恨透这军阀之狗的。他将自己从一个残缺的人变成了一个强大的鬼,但他同时又爱他爱得那般切肤入骨。他教会他生存,教会他在这荒草难以聊生的乱世中不再似那些蝼蚁般的贱民一样,只空馀白骨黄苇。
  这时,岚派去文府送信的人归来,将信原原本本地归还于他。送信人说,文崇山打开看了,但又叫他送了回来,并送给他一句话「文某是商人,经的是合情合法之商,不懂政事,更不会参与政治。」
  见过信,岚面有愠色,道,「合情合法?什么是情?什么又是法?……这惶惶乱世,军者都只垂涎政权,情法?还不是独政者的口头章文,狗屁不是。」
  「我去做了那不识趣的老东西。」暮又只想单刀直入,开杀戒。
  岚面上愠色却加剧,道,「他是虹的父亲,你不能动他……再则,除了他,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使货船自由往来于诸国而免受海关查检?」
  岚从不把谁放在眼里,可对这虹却视如珍宝,贵于自己的生命。暮不懂他们儿时的渊源,只知道岚长大成人后便一直藏于虹看不到的角落,热烈地注视着他,却从未曾靠近。
  平日里岚虽经常笑着,但那笑容只是没有灵的空壳,暗淡得毫无色彩,见了虹,那空旷的眸才会显出明媚的艳光来。
  暮杀人如麻,却从未对人心生憎恨,只有虹,他不能杀,但却恨之入骨,恨不能一层层抽筋扒皮。
  「我有办法叫他合作……暮,改日陪我亲自上门一趟,拜访一下这位铮铮傲骨的商人吧。」
  「是。」
  
  能拆散一个和睦家庭的,非穷非困,单是腐败。梁子再细,只要内外兼实,稳能撑起一个屋子,但若生了虫子,将里头吃空了,再粗的栋梁也难承片瓦之重。
  文家,这个北平多少人艳羡的显贵门第,表上还风风光光的,可如今里头却乌烟瘴气,心上寸草难长,还不如外头安享乱世的乞丐。
  打从虹离去,文夫人疯后文五爷便整日整日地愣坐在门庭前,望着头顶青天白日,一夜白了鬓头。
  直到天亮,文重明才从外头酗酒回来。这几日,他整日泡在酒缸里,把自个泡得发黑发紫,一个英俊的大好青年如今却消瘦得似个恶鬼。
  他也不同五爷打招呼,晃晃悠悠得径直往自个屋子走去。
  「站住!」五爷呵斥。
  重明不作搭理,自个走自个的。没想挨了一砖头,那混沌的脑袋顿时红的绿的的开了花。重明一下子清醒过来,回头怒视他父亲,目光通红得似要吃人。
  「混账!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能有点儿出息么?!」
  五爷坐久了,离了凳子两腿就发软。
  「出息?哼,呵呵……什么是出息?我就这德行,谁叫你生了个龟儿子,还指望成龙成凤不是?」
  这话不是拐着弯儿骂五爷是王八么?五爷气得发抖,回头拿了根家法棍出来,冲着文重明狠狠地打,似教训一条不听话的狗。每一下都往死里揍,连同对虹的怨一同发泄在他身上。
  「混账!一群混账!我没有你们这种儿子!你们存心想气死我!存心想我死!」骂着又哭起来,「我文崇山是造了什么孽哦,我生你们,养你们,叫你们在人前风风光光的,你们就这么对我!一群畜生,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就当没生过这种儿子!」
  他要把这几日憋着的屈与怨都宣泄尽致。名利场上,再卑鄙的对手都从未令他愁眉,可面对这两个自己嫡亲的骨肉,他却拿放不是,大失分寸。
  重明开始由他打,不吭一声,过会,棍子似擀面杖一样将皮肉碾薄,里头的血便往外四溢出来,他才知晓痛。似被逼急的野狗,夺过父亲的棍子,与他扭打起来。
  「我不叫你生!谁叫你生出来!你问过我同意没有?生出来你又不好好养,连别个的猪狗都比我们活得像人!」
  父子俩也不真往死里打,虽一个怒着,一个醉着,但尚能控制下手力度,把彼此给打醒了,这架便值了。
  正于此时,不速之客登门。人要倒霉,灾难也便跟重山似的,没个尽头了。
  「在玩摔跤呢?五爷和公子可真有兴致。」
  语调里含笑,不痛不痒,未知善恶。
  扭打着的父子俩立即分开,寻声瞅去,是一个一身洁白的男人,看着有些女气,但分外漂亮,那眼儿跟娥月似的艳丽。他身边跟着一个魁梧的男人,一脸的凶煞。
  他们都认得他。
  五爷知道他是陆荣廷的义子,是桂系军阀中年轻有为的少将,立过很多卓越的战功,连李宗仁为首的新桂系都畏他三分。
  重明知道他是军阀,也知道他是他留洋时期的一年同窗。
  留洋时期,岚的成绩十分优秀,操拿手术刀跟菜刀似的利落精准。但只学医一年便退学回国了。重明学医是为了救人,而他学医原来是为了不畏惧死亡。
  父子俩赶紧狼狈地爬起来,命下人泡上上等新茶,接待这位贵客。自个先回屋换洗去了。
  岚独自在大厅等,不紧不慢地品着新茶,与重明攀谈。
  「文公子,好久不见呢。你这学医的怎么也把自个整得满身是伤呢?」话间带着嘲讽味儿。
  「弄伤自己总比弄死别人要有医德吧?小军阀。」文重明轻蔑道。
  他原来很欣赏这位医学界的天才,但得知他是军阀,并且为了杀人而学医时就尤其蔑视。
  岚也不动怒,只笑道,「我是有苦衷的,都是为了生存,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苦衷,恕不奉陪。」
  重明想离开,又被岚叫住,「我想,接下来我和你父亲谈的事儿你会感兴趣的。你不要留下来一起出出主意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军阀和商人论事不是兴国大业,便是祸国殃民之事。重明停住,要观个究竟。

  官商勾结

  文五爷换洗好,体面地出来,神色凝重地坐于岚身侧,他预备简短完事,不准备把凳子捂热。
  岚饶有兴致地品了口茶,寒暄道,「早闻五爷大名,今日有幸一见,真不是虚传。」
  「少将,你我都是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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