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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春梦-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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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无数双手枯枝似的缠满他的身子,岚感觉身子潮湿粘糊,也不知是太监手里的汗还是嘴里的唾沫。
  他挣扎,呼喊,可使不上力。身子不由自己,在极端的屈辱里快意地痉挛。蓦地,有那么一瞬,意识被潮水淹没,体内似有一条河汩汩地往外涌去,滋养了太监们手心粗糙的裂痕。他却似一摊干涸的烂泥,荒废在夜里,寸草难生。
  「极品,极品啊!清澈香醇,堪比天上仙露……」
  太监们享完手上琼浆,才不紧不慢地办起正事。
  岚瘫软的身子被扶起,净身的太监是个老行家,捏着根部快速一刀,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利落漂亮。他喊不出声,可浑身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生不如死地痉挛,发出尖锐的嘶鸣。
  喉咙被堵上一个冰凉的鸡蛋,呼不上的气儿一直往下沉,将腹部鼓胀成一座小山。
  又那么一刀子下去,肢首分离,他痛得死过去。
  耳边蓦然又想起小乞丐的诅咒,「死太监,臭军阀!就是你们害死我爹娘的!就是你们!是老天惩罚你,让你变太监,娶不到老婆,生不了孩子,活该!」
  梦里总想,若是死了倒也解脱了,可上苍弄人,即不叫人痛快地死,也不许人快意地活,总想着法子将人拆了,折了,分了,留一堆支离破碎的断根,在人世的苦难里继续茁壮,生生无息,是为造化。
  方从黑暗里醒来,又入刺眼的光明里。他似地底久不见天日的蚯蚓,蓦地一阵搐缩,皮肉似被烤裂开,身上豆大的汗珠便更畅快地往皮里出来,又往肉里钻去。
  暮拿着干净的热毛巾,擦拭他脸上的汗珠子。
  「我怎就睡着了呢?」
  「从天桥回来时你说累了,就在车上睡着了。」
  热毛巾盖他脸上,一阵扫,汗珠子都被扫了去。面上的毛孔都张开来,急促地哈着热气,也方从恶梦里醒来似的。
  「哦……」
  若有若无地叹了声气,他又疲倦地合上眼去。
  「你出去吧,我想多休息一会。」
  「好。」
  暮出去前还不忘掖好他身上的被褥。
  他太疲倦了,意识一沉,眼前的黑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鬼,勒了他的脖子,就要将他押往鬼门关去。
  这是他的应得,他不冤枉,也不逃跑,反倒献上一颗血淋淋的魂魄,心甘情愿地去赴死。
  经历过了的人才明白,地狱还比人世美满些。向阎君禀了罪,一顿刑法后,做牛做马,做花做草,总之有个“活命”的盼头,不似在这人世,做一辈子的人,当一辈子的鬼,功德未满,还不得解脱,不死不活地烂糊着。
  可走了一半的黄泉路,他忽然听到虹的声音,似地府里的响雷,将他的魂魄又霹回他的身子里去。
  岚还魂回来,猛地一起身,听得虹的咳嗽声,在对屋里与空起嘶哑地撞击。
  「虹?!」
  他来不及将方才走丢在梦里的魂魄归为,冲到对屋里去。
  虹缩在屋子角落,喑哑地拼命地咳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那咳嗽声有万斤的重量,砸出自个一身的窟窿来,血淋淋地糊了满身。
  岚是见惯了血的人,可见着虹的病,还是止不住地疼。
  他冲过去把他搂进怀里,「你总是这么疼么?我能做点儿什么?能做点什么!」
  他也算作是个医生,可面对虹的病,他仍不知所措。
  「药……重明的药……给我……」
  虹知道自救的办法,重明的药治不了他的病,却治得了他的疼。能叫人上瘾的,不管是鸦丅片还是药,都是致命的“鹤顶红”,只不过一个是屠夫灌的,一个是医生端的,动机的不同。可医生与屠夫又有何差别呢?
  虹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忽又变化出熟悉的样子,变成了文重明。
  他在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襟,委屈地哭泣,「重明……给我药吃……疼死了……」
  岚一愣,这么些年,他一直躲在阴暗里看他遭罪,不管不顾,只作了他身后那道影,贴着他的肺腑,融在他的命里,却不知不觉。他稀罕他,可不存心救他,他知道最好的稀罕便是容他离开这血肉模糊的人世,与自个同坟共枕。
  可早有些人,打着“救赎”的名头将他吃干抹尽,末了只还他一盘凄苦的剩渣。不单是他爱的烟生,还是爱他的文重明,都不是真的稀罕他,他们只当是入戏的看客,戏子不死不活的执着才是他们快活里永不休止的高潮。
  一群道貌岸然的恶棍。
  「药?什么药?!」
  「重明的药,咳咳……」
  岚仍是不明白,他一个外人,哪里能理解他俩纠缠了大半辈子的默契。药,也不单是药,是能叫人定情的信物,换个镯子,挂坠甚么的信物,一扔便可忘情负义,可这药,是入木三分的毒,再也戒不得。
  人到临死,说的话,惦念着的人总归是最心上的。岚明白了,他爱着他的亲哥哥,那么义无反顾的。
  他心里一阵疼,一阵恨,一阵无声无息的长叹。
  「他给你什么药了?给你什么药了?!」
  岚终归只适合当个屠夫,当不了医生。
  虹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忽又变化出了烟生的形状,那眼,那鼻,那泪痣,都似他命里熟稔的伤疤,那么灿烂。
  毒瘾又上来,生不如死,可又不能死。
  他在他怀里跟断了半截身子的蚯蚓似的翻滚起来。
  「烟生……烟生,好难受,给我烟,烟……」
  「烟?哪里的烟?」
  他仍是不清不楚,一个多情的外人。
  虹意识恍惚,一条烂命全由鸦丅片操控着,那似一个魔鬼,占了他躯壳,将他的魂儿赶去了阴曹地府。
  「给我烟!你这臭婊子!」
  岚被吓住了,虹身子发黑,眼里发红,面上血和鼻涕唾沫浑作一块,盖了满满一脸,似张撕烂了的脸谱,戏子的容貌不复光鲜。
  他愈发不知所措,只牢牢地用双臂禁锢着他。
  「放开我!你这烂婊子!挨千人操,万人骑的烂婊子!你要害死我!又不叫我痛快地死,你好狠的心呐!不如杀了我,杀了我!」
  不知何时,暮已经站到了岚后头。
  他不冷不热地冒上一句,「他这是毒瘾发作了。」
  「毒瘾?」
  岚知道虹毒瘾颇深,但只知道他每回唱戏前都会抽上一口,那似仙药一样令他愈发的艳丽和快活,一场戏便愈是能唱得如痴如醉,可却从不知道离了毒,他背后发作时竟是这副狰狞的模样。
  鸦片最大的功德,是将人点化成鬼,又将鬼点化成人,于是世间全是不人不鬼的怪物,人世同等,同乐,岂不快活。

  欲火难纵

  他朝暮吼道,「那还不快去找鸦丅片!」
  他顺着虹,一辈子顺着他,无论他要生要死,要仙要魔。
  「是。」
  暮出去寻烟去了。
  岚安抚怀中的虹,「你忍忍,我叫人去找烟了,马上会回来的。」
  虹哪里还能忍,一边恶毒地骂着,一边在他脸上一通胡抓,抓了他一脸的伤,见他还不松手就开始抓他的头发,一把一把的,似断根的芦苇。
  仍觉得不解痛,虹一口咬上他的肩,牙齿锋利地穿透他的肩骨,半边的身子都塌陷下来,血染红了夜。
  岚还是不松手,他怎么能松手。他好不容易抓住他,抱住他,怎能拱手将他让给那地狱里的凶手。
  不过多久,暮回来了,手里带回一杆烟。他见到满身是血的岚,真想一杆子将他怀里的那只吸血虫剁死,岚上过那么多的战场,杀过那么多的人,身上流的从来只是别人的血,可如今却叫这戏子撒野,弄他满身血污。
  岚不许他碰他怀里的珍宝,反将他赶出去,像斥走一条碍事的狗一样。
  他急不跌地将烟管送到虹的嘴里,虹在垂死关头终于被注入了一股活命的能量,他快活了,真快活。
  他又活过来了,可前半生,一个风华绝代的戏子,在烟雾里灼尽;后半生,一个形容枯槁的烟鬼,迂腐地麻木地活着——在这苦难的世道,不论仰仗什么,能活着便是叫人艳羡和嫉妒的。
  这烟是他的活命丹,他哪里还肯放手。
  慢慢悠悠地从岚的怀里爬起,躺到床上去,袒着斑驳的胸膛,摆开角儿的姿采,销魂地享受。
  岚看着他被烟雾吞没,在他凄凉的目光里渐行渐远。薄薄的一层烟,两个世道的隔膜,看得穿却摸不着。这就是他和虹的缘分,天意造化。
  虹掉进自己的世界里去了,抽到兴头,忽闻戏院里的喝彩声想起,眼前黑压压地一片黑都化作了戏客的脑袋,赶时髦抹了刨花油的乌黑的脑袋,围个水泄不通。唯独看到那乌黑堆里的一点白,颤颤悠悠,忽明忽暗。
  他来了劲儿,道,「听我唱戏不?」
  听那白点回应,「好呀。」
  他便拉开枯朽的嗓子,允自唱起来,还是游园惊梦,百年不变的词儿。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唱词里有情有义,可情意还能唱给谁听?呵,这非人的世道,情意是断肠的毒,催人偿命。可无情无义,又怎么唱戏?
  罢了,谁管他甚么情,甚么意的,戏子在台上唱足了情,便也守足了本分。
  屋内的韶光,冰火两重。岚听着戏,从心里头透出一阵冰凉,虹就在他咫尺的隔世里,香消玉殒。
  他怀疑自个这么多年对他的无欲无求,是否是错了。
  他走近他,替他掩上□的胸膛,替他盖上被子,仍是无欲无求,不似他的一众爱慕者,还有个贪图的立场,他顶多只算是他的一个骑士,忠心不二,默默无闻,这般潇洒,才配他的气度。
  掖好被子,直起身时对上虹的眼。一双醉眼儿繁花似锦,有浓得化不开的情,稠得散不了的意,对着他,却不是真向着他的。
  「我唱得好听么?」
  岚微微一笑,道,「好,好听极了。」
  「呵,可没真懂戏的,都只听个调儿,看个扮相,凑个热闹……中国人呐,都爱凑个热闹,不明事理,一哄而上的……」他笑着又对岚吐了口咽。
  烟甚是呛口,但岚也不呛声,怕一口气就把虹给吹散了。
  他道,「……我懂。」
  「你懂什么?」
  他无言,似懂,但又不是真懂。
  虹望他,他眼里有一簇火,火热热地上来又清冷冷地下去,怕暴露什么。暧昧恰是刚刚好的,若再进一寸,袒露出痴心,怕是当下的安宁也给祸乱——痴心是最叫人堕落的。
  虹觉得他真懂,两人对着眼,无声里交换着什么。蓦地,他觉得岚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那眼角的一点泪痣,是谁呢?用心想,却又记不得。
  好似烟生,可烟生又不全长这样,烟生长怎样呢?呀,突然记不得了……
  不管眼前这是谁,他抓着他,不让他走。
  他摸上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眼角的泪痣,他用心地去记忆。
  「你到底是谁呢?……」
  岚的眼里蒙了层水色,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贴在唇下。
  「我是岚,你不记得了……」
  他记了虹十年,朝朝暮暮,可虹却记不住他一时。虹是活了太久了,恍惚是七八十年,恍惚是七八百年,于是岚十年漫长的流光却不及他命里的弹指一时,被遗落成尘埃一点,无从寻迹。
  「呵,真不记得了……」
  他往喉咙里灌上最后一口烟,不吞下肚,只过了口干瘾,就往岚的嘴里送去。
  毒烟入肠,毁了心智。岚愣着,半天喘不上气儿。
  虹贴着他的嘴唇,轻轻地摩,来回地摩。唇齿间烟雾萦绕,酥酥麻麻。
  「你对我这般好,叫我报答你吧。」
  思绪还荡在云雾里,胡话,乱话,每回过了瘾,总想着将身子也交付,身心一同堕落,才是真的极乐。
  报答?堂而皇之的堕落。平日里压抑惯了,这会可名正言顺地贿赂,也可心安理得地收受,一桩极公平的买卖。
  岚尚存些理智和道德,不痛不痒地挣扎,可当虹又一口咬住他的唇,将自个都囫囵送入他嘴里,他哪里还来的廉耻。
  吻如狂风暴雨,唾沫混着血液在唇齿间一通胡灌,这又咸又涩又苦的味道竟是那么令人沉沦。
  他要他,想像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那样要他。
  他从他的嘴一路吻下去,一咬一放,轻如点水。似咬开这绸绵皮肤,就能拾到里头的锦绣心脏。
  他腹下无火,可心里头焦切,似饥荒良久,急于救命。
  情欲从不单只是身体之事,心为主谋,身体同伙。一旦论罪,却全由身体背了黑锅,因为心之过错,素来是无罪证可寻的。
  他身下萎蔫,可心上着起百年难遇的大火,抱着他在床上打滚,滚成一扎干柴,才好烧得痛快。
  虹还置身在梦里,被吻至动情,便又全露了本性,匆忙地去扒他的衣服。一层一层,这梦裹得这般隐秘,不辨面目,不明虚实,他始终也看不透。
  罢了,何须直面这惨无人道的现世,能快活地死,又何须血肉模糊地活着。
  岚咬着他的耳朵,呢喃道,「你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多想你……」
  虹在朦胧里痴笑,依旧没心没肺,似个在床上被取悦至欢的婊子。这炎凉的世道间,最不值钱的便是情爱,真情厚爱,难能有朝夕之久,还不值一张戏票的价儿,虽是虚情假意,却能满满实实地唱个全场。
  他心里惦念着全是另外的人,或鬼,或怪,也不是眼前这真真切切的肉体之躯。
  岚抓过他的手,叫他压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那么热烈,令他的手在震动中微微地蜷缩。然后一笔一划,玩耍似地在他心上画押,画的什么,都是前尘旧事,哪里还能记得。
  这还不够,这十年的思恋哪里只够这么耳鬓厮磨。还想怎么交融?撕烂肉体的隔膜,似禽畜般尾尾相合,赤身裸体,不顾廉耻,不计姿态,众目睽睽之下的下作,才是心无旁骛的爱情。
  「虹,我要你……给我……」
  「好,给你……全部都拿去……」
  他去脱裤子,可手挪到自己裆部时蓦地才想起,他不是个男人。
  呵,他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个女人,不男不女,怪物一个。这种异类,连禽畜都不及。
  心头的火被一场夜雨浇冷,他愣着,想哭想笑,都卑微地压抑了过去,只剩一场万念俱灰的缄默。
  身下的虹还陷在□里,一双手儿似断根的柔荑,在他身上胡乱攀援。
  岚抓住他的手,塞回被褥里,低下头,在他额上烙下一吻,道,「抱歉……你好好休息,我早上来陪你。」
  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整拾,逃似的远离他。
  在门口撞上一直偷窥的暮,那么一点遮拦都被扒光了。尽管暮一直看着他的身体,可他还是不愿意叫他看到这么无能和狼狈的自己。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存心看我笑话是么?!滚!我不再需要你了!滚开!」
  除了对自己的亲人发火,他哪里还能宣泄。
  他想推开暮,可暮就似一堵墙,死死地挡在他面前,眼里血丝满布,说不清的愤怒与悲哀。

  鱼水深情

  岚又要动手打他,这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奴才今日竟放肆地还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后墙上一推。他跟幅画儿似的皱皱巴巴地贴在墙上。
  未来得及脱落,小腹被暮的膝盖顶上,他被围困在他的牢笼里,无处遁逃。
  吻似秋日的雷雨,暴烈地落下。他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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