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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春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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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杀人
多日,烟生制烟都心神不宁。手一抖,十量烟膏入了九两鸦片。
虹抽完他送上的烟,兀自吟罢一曲《贵妃醉酒》后醉笑着沉睡而去。
夜半,虹咳醒,心口剧痛似刀绞。伸手去攀案上烟膏盒子,不慎撒落于地,他便开始无助地呼喊烟生的名字,未听见回音。
听得脚步声,恍然回神,见帘外浮现一青黑的鬼魅。他以为是烟生,便安了心。
「烟生,快,给我烟,疼得受不了……」
帘外声音道,「虹老板,您睡得忘时间了,下午的戏没唱,下边的爷们都快砸场子了,是不是晚上再给补上?」
风吹起帘布,虹看清了那鬼魅,不似烟生的脸。
是吉祥戏院的老板。
他哼笑一声,仰天吐了口气,道,「让他们砸去吧。快,给我寻烟去……」
「哟,这烟可不能再抽了,再抽可得要了您的命啊。」
戏院老板掀了帘子,走到他床榻边,捡起散落了一地的烟膏和烟杆。看虹的面色,惨白似糊纸,吹弹即破。
他失笑,道,「但也不打紧,您看来时日也不多了啊。文大奶奶真是个急性子的主儿,这么点日子也候不住了……」
虹听得文大奶奶这名儿,放空的目猛一收缩,又黯淡下去。
「文大奶奶?是她差你来唤我唱戏的么?我可不记得她是个爱看戏的主,呵……」
「您说对了,是她差我来的,但并非唤您去唱戏,而是给您消灾解难来了。」
「消灾解难?哪儿来的灾,又哪儿来的难?」
「您这痨病就是灾,烟瘾就是难,这两玩意儿生不带来,死就得一道带去啰。」
「那你到说说如何消,如何解呢?」
戏院老板目露青光,笑道,「这再好办不过了,把您的命给结果了,什么灾难就都跟着去了。您可怨不得我,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您也是文大奶奶心上的钉子啊……「
「呵呵…… 」
虹只是笑,待戏院老板的手掐上他脖子,勒得快断气了,他才恍过神,奋力反抗。
摸到他腰际的一把刀子,抽出,利落地往他背上一桶。
半晌,屋子内都静得可怕,然后只觉得自个脸上黏糊糊黑漆漆的一片,戏院老板的两眼珠子直蹦到了床底下,怒瞪着,死未瞑目。他的身子如千斤顽石,压于他身上,他动弹了几下,尽觉得费力。
稍作休息,暗忖道,「真是个蠢货,明明带了家伙,见我这副羸弱之状,却还自以为赤手空拳便能害了我…… 」
压得喘不上气,他奋力推开那死尸,跃下床,回头打量着他依旧不瞑地圆瞪着的血瞳,觉得可怖,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夜半的街道空寂无声,只偶尔听到更夫瞧着梆子,不知疲乏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虹的身上就如同是着了火似的通红。
更夫花了眼,以为那是火,追着跑去。虹却形同魅影,一闪,便无了影。
咳嗽愈烈,他终于在一家新开的西洋医馆门前瘫下了。
门内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跑出来扶起面前伤者,一看脸,竟是那酷似他儿时弟弟的戏子。
血在虹恍惚的眼前织起一帘薄纱,仿佛是儿时烛火辉映下的皮影的幕布,幕布上锦衣玉帛的小人在隔世之后,又重续似水柔情,剪不断,理却乱。
便顾不得芥蒂,说明了。
「我……我杀人了……!」
文重明将虹抱进医馆,轻放于病床。
背着床时昏沉中的虹忽感脊背一阵寒凉,一把抓住重明领口,呓语道,「不要把我丢在这儿,好冷啊,还有野狗……」
他面部痛苦地曲扭着,额上尽是冷汗。
文重明顿了顿,还是将他放下,拿来热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检查他的伤口。
身体并无伤,只是颈上有几枚指甲印。胸前染开一片血渍,已转为赫色,口中还一直咳着血。
只以目测,重明便对他的伤情有了些许了然。拿来听诊,按于他胸口,果真如推测的那般,是肺痨。
他掀起虹的衣服,欲更仔细地检查。昏睡中的虹却赫然惊醒,跃起身,甩开重明的手。
「别碰我!」
重明脸色迅即转寒,摘了颈上听诊器,丢于他面前,道,「不是来看病的就滚出我的医馆。」
虹倔拗地下床,往前踉跄了几步,转身,倒入重明怀中。
无力气站立,却还有余力笑,那笑如锐刺般与重明的心脏肺腑刮擦而过,只留痕迹不留伤。
「哼,我忘了你是医生了……那么,怎样才是一个病人的请求呢?」
虹踮起脚,血唇贴到他耳畔,轻吐了一口气,道,「医生,请看好我的病吧……像这样,对么?」
那一口气吹得重明冷冰冰的肠子都酥化开来。
一醒神,将虹重重推开,那轻似弱柳的身子立刻摔成了一床的残珠碎玉。
虹自个扒了衣服,往后撩去头发,仰长颈,眼似半叶桃柳,笑至纷奢,近荼靡。
捡起听诊器递于他,说,「文先生,继续你医生的职责吧……」
谁能婉拒这一副销魂春景?
重明接了听诊器,按上虹的心口。他的心一阵急跳,他的腕便如弦丝乱颤,那里还听得清是什么病症。
虹握上重明的手,拉去他手中的听诊器,叫他的手直接抚上如玉的肌膏。
「隔着这冰冰凉凉的铁器,还能听清么?倒不如直接用手去抚摸,都说十指连心,这疼也有钻着你的心坎上去么?」
重明淡漠的眼在他的笑眼中戏春,不顾身下是一汪春水,还是一池沼泽。
他的手轻柔地在他的肌肤上摩挲,从心肺至胃,再到腰际。
「这儿疼么?」
「疼。」
「这儿呢?」
「也疼。」
那疼痛的表情更诱人下腹扬起烽火狼烟,难自禁。
重明终是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被这妖孽迷得神魂颠倒的,此尤物,只应天上有。
他俯身去衔虹的唇,才稍擦拭了一下唇边,虹扭过头,说,「这病是治不好了的,即便将肺连根拔除也无济于事了,我只想在此休息一晚…… 」
重明却是笑了,道,「你这玩人的本事倒真是一套一套的,我可不是那些吃素看戏的老头,由着你贪玩儿……这下边的火都着起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这叫玩火自焚。
他狠狠按住虹,粗鲁地堵上他的嘴。
这劲儿比那具死尸更沉重,虹更本无力反抗。
「果真是一个德行,自个好色,还怪婊子勾人,无耻!」
正当重明那火快烧到虹裤裆时,门外出来一阵急促纷乱的敲门声。
开门,竟是巡捕厅的人。
「文公子,冒昧深夜打扰。但有人报案,吉祥戏院老板惨死在虹家中,我们怀疑他正是杀人凶手,更夫又告知他是往你这医馆跑来了……」
重明洗白
重明才恍然记起方才在医馆外救得虹时他口中反复嗫喏的一句话,我杀人了。
他侧目用余光望了一眼里头的病室,替他们让了道,说,「我是捡到一只受伤的猫咪,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在找的。」
巡捕厅的人便兢兢翼翼地进入医馆,立即在病室中找到辗转于陈病中的虹。
咳得撕心裂肺。
「虹老板,我们怀疑你杀害了戏院陈老板,麻烦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
几人森然立于他面前,恍似硬铮铮铁栏。
他对文重明笑道,「果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种,那股子狠劲儿也分毫不差……我跟你们走…… 」
他下床,人上去搀扶。
虽是疑犯,但他们还是不敢对他大不敬。谁不知整个北平到处都是虹老板的后台,比他十余年的戏台子更扎固。
走到病室门口,看到一脸漠然的重明。
虹斜睨了一眼,道,「代我转告五爷,虹怕是终身都只得吃那牢狱之饭,无法再为他唱戏了……」
「这不是我的职责之所在。」
重明依旧毫不动情。
虹眼下氤氲凄凉的雾霭,冷笑,道,「是,不是你的职责……将病人推往虎口才是你的职责,就同是十一年前助你母亲将一个疯女人推入井中一样,那是你身为一个儿子的职责!……」
重明一愣,庸倦的瞳孔来了铮亮的神采,喝住巡捕厅人,道,「不能把他带走!」
人停步。
「他是我的病人,在他入我医馆的一刻我就有维护他安危的职责,要审也得等病好了再审。」
「文公子……这……咱们不好办呐。」
人犯难。
「尚未调查清楚便胡乱抓人,怎么说也不在理吧?」
「可陈老板确实是死在他的宅子里,被人用刀捅死的,这虹老板的宅子,深更半夜的,难道还有第三人么,况且若不是虹老板所杀,他为何不报警,却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呢?」
「虹得的痨病,此病通常在夜半发作,现在正是发病之时,虚无半分力气,又怎可能杀得了比他体阔一倍的陈老板呢……而且通常,杀了人之后会先处理掉尸体,有那个蠢货会将尸体弃在自己家中等人来查案呢……再则,即是用刀捅的,应该有那脏物吧?」
刀在此。
巡捕厅人递上刀子,已用袋子密封,上头还残留着血迹。
重明仔细检查了那刀子,刀柄处缠了厚厚的黑胶布,他擅自拿出刀子,拆了胶布,发现刀柄上刻有“皖南周门陈氏铸”之印。
「陈老板的祖辈可是刀匠出身?」
「是的,据说陈老板曾也跟着父亲学铸刀,但学艺不精,就自个开了戏馆。」
重明将刀子递还给他,道,「你看这上头的刻印…… 」
「皖南周门陈氏铸……这不正是陈老板父辈手里铸的刀子么?难道他拿自个的刀子捅了自个?但这致命之处是在后背,不可能用刀子往自个后背捅吧?」
「但若真是虹拿了陈老板的刀子,也应当是往胸口和腹部捅,往背后去也不在理,除非是从背面暗算,但喊他带了刀子来自个屋子,让自己暗算又实属荒谬……只能推断,这陈老板是有“备”而来的。」
「可有仔细看过屋子,有争斗的痕迹么?」
床上乱了,其他地方无恙。他答道。
「说明并非是单纯的谋杀,两人有争执,在床上的话多是呈一上一下之势,若陈老板在下,那刀子也不可能往他背后去。所以应当是虹在下,而且陈老板企图害他,他出于自卫,才将刀子捅到了他背部。」
「这……甚有道理,可没什么证据啊…… 」
文重明走到虹面前,抬起他的脸,扒开衣领,看到勒痕。
「陈老板大概想勒死他……」
「但有刀子干嘛还用手勒?」
一直沉默的虹甩开他的手,整了整衣服,道,「是他够蠢,见我病弱,便以为赤手空拳便能结果我。」
「真是如此?」巡捕厅的人恍然而悟,道,「谨慎起见,还是再仔细去查探一下,虹老板就先留你这儿治病吧。」
人散去。
虹对上重明的眼,含笑道,「需要我感激你么?但不用你的帮助我也死不了……至少你那权重望崇的父亲舍不得…… 」
衣领刚理正,又被重明粗暴地提起。
他的目中有火,能灼烧他一切坚盾的伪装。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老实说,我可不会让你好过!」
他只顾了咳嗽,他的目中也有火,烧退了重明一切攻击性的威迫。他们都只将自己囚固到一个受害者走投无路的境地。
虹的眼湿了,闭了眼,昏过去。
重明的眼也盛满了破碎的珠璃,生生地刺痛,只将他轻揽入怀。
「你到底是谁?」
我是戏子,从画中仙境蹁跹而来,往人间墓土落凡而去。
画了青面妆红,裹了血色朱罗,颦笑回眸间是亘古未息的痴,拂袖敛云间是风化千年的怨。那万古延绵的红度了黄泉的繁花似锦,却望罢尘世的情长纸短。奈何桥上盼君醉饮三千盏,恨断,命断,情事了。
恶汉抓人
重明在椅上阖目片刻,睁眼,虹已不在。
几日后,杀人之事果真不了了之。
夜央,文五爷坐于虹床榻之上。虹端来一盆温水,蹲身为五爷洗脚。
五爷环顾他屋子,四壁长了稀疏苔藓,绿得发了黑,那绕于榻边的白色帘布恰似白绫,能悬了人的脖子,地上还有发黄的血迹。
这更似清冷的荒墓,哪里像是人住的。
「改日搬到暖活点的宅子去住吧。」五爷说。
虹莞尔,道,「不用了,这儿挺好。」
「和这屋子也生了情么?」
「……倒也不是。只是戏子走哪儿,哪儿便是戏台子。即是戏台子,也便是一样清冷的。」
他替五爷按摩脚,他脚底一寸寸厚实的茧落成水底淤泥,虹的手也疼了。
「五爷,您究竟走过多远的路呢,为何这脚底的茧会长的这般顽固。」
文五爷舒逸地长叹一口气,道,「把几辈子的路都走完了。」
「几辈子的路是多远?」
「……当一个人已顿破生死,活几辈子都只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虹顿了顿,笑道,「您说的话我总听不太明白。」
五爷爽朗地大笑,拍拍虹的肩,说,「不明白好啊,人若活得太明白,受累。」
「可我素来是敬佩明白之人的,连自个的命都看不清的人不是和那看不见自个脚的恶鬼一样了么?所以您在我心里就同是神明,是那地府的阎君,黑脸黑心肠,却比任何人都看得分明…… 」
虹依顺的脸在那盆子晃荡的水中忽然暗沉似夜。
他笑得更大声了。
顿思良久,水渐凉,他问,「你这按摩术打哪儿学的?」
「……跟娘亲学的。爹爹是经商之人,总在外头奔波,脚上不免落下伤痛。爹爹回家时母亲便端了热水,边替他洗脚边按摩……」
五爷陡然忆起当初丽娘替他洗脚之景。也是这样幽暗清冷的屋子,也是这样翠竹般纤细的指,浣了水色似纱,在他疲倦的趾间穿织。
蓦然抬眼,虹眼中未明的情也是那般剔透晶莹。
两张如花的脸赫然重叠在一起。
五爷托起虹的脸,喃喃道,「丽娘……」
虹哼笑了一声,道,「五爷,怕是认错人了……我是虹…… 」
他的笑虚虚渺渺,似在云里,在雾里,就不似活在人间。
「虹?」他才恍然回神,又喃喃道,「竟是如此相像,连这笑也是出自一个模子的。」
「五爷说的相像之人可是你珍爱的女子?」
他远目望着壁上月色勾勒的魅影,唇角藏掖的沧桑在缥缈的往事中百转千回。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啊,是我毕生最爱的女人。她是戏子,当年天仙戏班的红角,生得一副云容月貌之色。有众多达官显贵都倾慕于她,她却独衷情于当时还是个只在街边摆摊卖胭脂的我。一次出海时起了风浪,翻了船,索性为一富家小姐所救。他父亲是经商之人,我跟着他学习经商之道,在自己的努力和他的相助下也干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也对那小姐日久生情,便成了婚。再回北平,看了戏,才陡然又记起了她。纵使知道我已有家室,她还是执意跟我,无奈收她做妾,没想她竟背叛了我,与他人红杏出墙,生下一子,我一怒之下出海去了,一别就是一年,回来后她跳井了,孩子也得了天花,夭折了……」
虹的手已止不住发颤了,水愈是冰凉。
「你信她是那种人么?为你苦守了那么多年,即使已有家室,也甘愿为妾,那么痴情的女人会红杏出墙么?」
「……我也不信,可与他苟欢之人出了证,她也没辩驳,全认了…… 」
虹站起身,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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