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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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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数了酸丁的同伴人数,镖师的属下,以及北冥海帮手山匪的人数。最后发觉,这些人群的人数都不固定,常常相差一个。
换句话说,这个人,是流动的。一会儿出现在酸丁队伍,一会儿出现在镖师队伍,一会儿出现在山匪那里。
三批人虽然不是时时在一起,但是总有个衔接的时间,在那个衔接的时间内,那个人,不停地过渡。
也就是说,最开始,那个人在酸丁的队伍里,和她同车。
再之后,当酸丁和镖师汇合后,那人转到镖师的队伍里,和她同船。
然后前两支队伍和北冥海帮手土匪的队伍相遇后,他又转到了那个队伍上山,那时候他才和她分开。
所以他在马车内占她便宜,在水下偷吻,在最后一关的山洞里揩油。
他不是酸丁,不是镖师首领,也不是土匪头子,不是这些引人注意的首领中的任何一个,他以不起眼的属下面貌混在人群里。那是人们视线的盲点,连太史阑,一开始都着了道。
太史阑虽然明白这家伙故布疑阵,是为了不惊动李家和四大世家,想要以各种身份悄悄混入,伺机出手。不过联想到龙朝的事,她总觉得容楚搞这么神秘复杂,连交好的武帝世家都瞒着,可能还有别的深意。
就是不知道这事被自己一搅合,大殿没能进一步探索,容楚可曾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
酸丁和镖师,以及土匪都到她面前来致歉,笑得诡异诡异的,太史阑大大方方表示不介意——没必要和喽啰置气,回头整老大就行。
不过这些人,没一个是她熟悉的龙魂卫,联想到当初告康王时,她和容楚借的那个美人,太史阑也暗暗心惊——容楚手下,到底还有多少暗中人才?
到了无名镇,她眼看着这些人自然而然地散去,没有再跟随容楚,看来这些人是容楚的后备力量。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太史阑板着脸,也不理容楚,一路出了无名镇,容楚兴致缺缺地跟着她,心想暂时不能斗嘴真是无趣啊
不过两人随即停了下来。
无名镇外不远,停着长长的一列马车和队伍,看那架势,就是等他们的,而且等了有一阵子了。
容楚的脸色严肃了,他认出那些队伍中,竟然还有属于朝廷三公指挥的内五卫之一的武卫卫士。
太史阑虽然不认识这些军制兵员的区别,但也感觉到不一样的氛围。脸色先是一变,随即平静下来。
此时已经是夜晚,他们准备连夜赶路,景泰蓝正在苏亚怀里熟睡着,太史阑忽然伸手,从苏亚怀中抱过了景泰蓝。
景泰蓝在睡梦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立即抱紧了她,星光下,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太史阑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容楚忽然转过头去。
那队伍前头,一个骑士策马而来,迎上容楚,无声致礼,递上一封密封的信。
容楚展信看完,轻轻一叹,点头,“终于要走了么”
“回国公。”那家将道,“大司空说,请国公接到信后,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安排人立即启程,不可耽搁。”
容楚笑了笑,他知道章凝的意思,不过是怕太史阑舍不得,拼命不让人走罢了。
她不会的。
一只手伸过来,静静取走了信纸。
太史阑平静地看完了信,信上说太后最近胎动频繁,很可能快要临盆,时辰有些不对,他们怀疑太后使用了催生药。所以无论如何,景泰蓝必须立即回京。
信中还说,京中给她和容楚的圣旨已经出京,三公派人一路紧赶,抢在圣旨到来之前接走景泰蓝,因为之后容楚和太史阑,便要没法照顾景泰蓝了。
这话说得奇怪,三公却没解释,又说太史阑现在不能去丽京,宗政太后会趁给她授勋的机会对她下手,要回也是等她临盆虚弱无暇他顾的时候。所以三公给太史阑争取了一个机会,希望太史阑好好珍惜,不要抵抗,先渡过这次危机云云。
信说得含糊,但意思很明确,景泰蓝要接走,而且太史阑不能现在和他一起回京,分离迫在眉睫。
容楚待她看完信,便将信毁去,安慰她,“我会安排人,好好查查她的太医,绝不让她提前生产。”
他说这话时脸色很古怪,“提前”两字口气微重。
两队护卫驰马过来,在那家将身后排成一列,那家将上前,看着太史阑。
太史阑看着景泰蓝。
星光淡淡,孩子睡得正香。脸颊喷薄着朝霞般的气息,甜蜜芬芳。
他脸上一个浅浅笑容,想必正做着美好的梦。
太史阑忽然万分庆幸事情发生得紧急,让三公派人连夜等候,景泰蓝可以在睡梦中被接回,不用面对离别的撕心裂肺。
她设想过无数次的离别,每次都觉得难以面对那一刻,景泰蓝无论是哭泣还是坚强,都会让她痛彻心扉。
因为每一种态度背后,都是一个寂寞孩子的隐忍和无助。她带他脱离那黑暗宫廷,游历天下看遍世情,最终却还要亲手将他送进那黑暗森凉的所在,让他一人面对皇权至高处的寒冷。
那么我的孩子,继续睡吧,最起码,我还可以为你维持这个甜美的梦,一刻也是永恒。
她闭上眼,俯下脸,嘴唇轻轻落在孩子的额头上。
这是相遇至今,她第一次主动给予他的吻。
在离别的时刻。
嘴唇和温软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孩子的奶香渗入肌骨,她闭着眼,脑海里,铺开这一年的春。
春天的东昌城。
东昌城的翠峰山。
翠峰山后的小庙。
小庙后的山道。
小庙前用萝卜钓鱼的折耳猫。
山道上摇摇晃晃用短腿追着她,跌倒也不哭的大脸猫。
一瞬间脑海中呼啸来去,都是她的大脸折耳猫,欢笑哭泣,发怒撒娇,在她怀中惊恐流泪,在她肩头安心沉睡,小小的脚蹬过她的肚子,也曾为她揉过肚子;碟子砸过她的头,也曾用瓷枕为她砸破敌人的头。令她流过血,也曾为她流过血。
她的景泰蓝。
做过一万次心理建设,说好了一万次,也知道离别应该短暂,不久亦可再见,却依旧不能抑制此刻心潮澎湃,灭顶的不舍。
因为知道这一别虽短暂也漫长。
知道这一别,此刻还是景泰蓝,再见却已经是蓝君瑞。
这一别,此刻还是在她怀里撒娇的半路儿子,再见已经是远远高坐于金銮宝殿的天下之主。
这一别,她还是她,他已经不是他。
那还是个心性未定的孩子,这一别,他会否将这大半年光阴遗忘,再见她时如陌生?
她深深叹息,并不想那么多。
只要她记得。
她记着这个在她怀中呢喃的孩子,她一生中最初的全情投入,人人都道她给了景泰蓝一段不一样的童年人生,她却知道,景泰蓝也给了她人生里不可多得的新体验,他唤醒了她的温柔、母性、宽容,和人世间一切深埋的最细腻的感情。
半年,她抱着这小小孩子走进二五营,走向北严,走出围城的血火,走过天授大比,走过武林大会成就了他,也成就了自己。
相互给予,获得最重。
低头一吻,含泪深深。
四面静默,虽然只是一个母亲亲吻她的儿子,但所有人都似感觉到这一刻的肃穆和庄重,那是一个人深深的缅怀和感谢,为上天予她幸运的赐予。
遇见你,很快乐。
相信我,即使你将我忘记,我依旧会履行一生的诺言,保护你。
有人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太史阑闭目轻吻不过一刻,随即她起身,一言不发,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了等待的人。
她指指马车,指指丽京方向,又指指景泰蓝,示意,“保护好他。”
对方领会,深深躬身,“大人放心,我等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能安全护送陛下回京。”
太史阑知道三公敢派出来接景泰蓝的,必然是挑了又挑的绝对可靠人物。也点了点头,唇角一扯,手掌对下一劈。
她的态度很明白:做不到,我宰了你。
对方汗滴滴地又躬身,不敢接话。虽然这些人也是百战将军,但依旧感觉到眼前沉默女子的杀气和决心。
容楚一直静静瞧着,这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也会安排人一路保护。
太史阑吁口气,退开。
她看着那家将小心地将景泰蓝送到车上,车上很细心地全部垫了软垫,连车壁都包裹了轻棉,怕景泰蓝会撞伤。而车子四角包铁,十分坚固,设计宽敞周全。窗户甚至是封闭的,用了一种坚固而透明的玉石,能看景却不能打开,透气通风的开口在车子四角,景泰蓝够不到的地方。
看来三公也怕景泰蓝半路逃跑。
队伍在黑夜里启程,车夫连鞭子都不敢甩,怕惊醒了景泰蓝,车子极慢极稳地转身,随即加速。
太史阑站在路的尽头,看着车子离开,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无人再能看出她心底浪潮。
就在众人拎着心,等着车子毫无动静的离开,都吁出一口长气的时候,蓦然车子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不大,但很明显是里头的人做出来的,随即众人听见“砰”的闷闷一声,车子又晃动了一下。
尖利的叫声爆发般传出来,“麻麻!麻麻!”
景泰蓝还是醒了!
太史阑立即翻身上马,一扬鞭,飞马追上。
车子还在晃动,她一眼看见那孩子扑在那水晶窗上,正拼命地拍打车窗,尖叫,“麻麻!麻麻!放我出去!麻麻!让我再”
他的话还没喊完,眼泪已经哗啦啦涌出来,将整块透明水晶染得模糊。
他不知道这句话该说什么。
再再什么?
再抱一次,再亲一次,再继续走下去。可是无论怎么再,这个再都会结束的。
他一睁眼看见陌生车窗,忽然就明白,回去的时辰到了。
他知道自己答应过回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
可是他还是害怕,害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麻麻,见不到那些可爱而简单的人,过不得那些凶险而有趣的生活,从此面对的是那个女人,和她的阴冷的宫廷。
他也一万次告诉自己,景泰蓝你快要回去了,回去的时候不要哭,不要闹,不要缠麻麻,麻麻说了,很快会再见,你要高高兴兴的。
但是泪水为什么还要这么流?好热又好冷。
他凶猛地拍打着车窗,水晶玉石平面不够平,他的小手微微红肿,他却毫无察觉,眼看着一骑追来,果然是麻麻。
他在哭,泪水哽咽中又忍不住微笑,麻麻从来不会放弃他的。
景泰蓝不哭了,也不再叫,几乎在看见太史阑策马追来的那一刻,他就渐渐安静下来。
他怕哭得厉害,泪水模糊了窗户,他就看不见麻麻了。这窗户很讨厌,打不开,还擦不清楚,他用车帘拼命擦车窗,将脸紧紧贴在车窗上。
太史阑就看见她的大脸猫,因为用力过度,脸被车窗挤得扁扁的,长长的带泪的睫毛都快给折断了。
这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但谁也没心情笑。
景泰蓝双手紧紧贴在车窗上,好让自己不被起伏的马车颠开,他很想冲出去,很想叫停马车,很想蹿上麻麻的马,永远不下来,让麻麻一抖缰绳,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母子俩隐姓埋名,浪迹江湖,过最潇洒自在的日子去。
他知道麻麻会答应他的。
可是他不能。
在麻麻身边,他真正懂得的,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他只能将脸凑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好多看麻麻一眼,再一眼。
马车里孩子默默无声,马车外太史阑一言不发。
护卫的队伍面面相觑,从没见过这样的送别,孩子不闹,送行的人不说话,两人都不叫停车马,只是这么跟着,一路又一路。
这一路相跟的心碎。
眼看着跟着山坡,跟过低岗,从黑夜跟到黎明,已经是长长的一段路。护卫的家将实在看不下去——难道要一路跟到丽京?这两人这样不眠不休,难道等着折腾出病来?
“太史大人!”他高声叫,“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放手!你们终会再见。三公说过,不超过半年!”
他又跃上马车,从气窗里对下头的景泰蓝道:“陛下!请休息!您这样,太史大人也不会放弃,您要累死她吗?”
景泰蓝霍然惊醒,可怜巴巴抬起头,水汽蒙蒙的大眼睛看了他半天,慢慢转过头去。
家将落下车,也觉得被刚才那受伤小兽般的一眼看得心都痛了。他捂着心口,想着往日里总以为万乘之尊,富有天下,该是多么荣耀而幸福的人生,然而今日才明白,不是拥有天下便拥有完满,天下之主,甚至不能拥有和所爱的人长久相伴的幸福。
车内的景泰蓝,却已经慢慢将冻得麻木的脸,从水晶车窗上移开。
麻麻送了好远的路,很累了,丽京其实也没那么远,他等着,麻麻会来的。
他移开脸的那一刻,发出一声哽咽,却咬牙忍住,想要挤出一个四十五度天使角微笑。
太史阑看看他,忽然策马贴近车窗,她贴得极近,马蹄已经快要触及车轮。
“危险!”诸护卫高喊,阻止她接近。
太史阑理也不理,伸出手,贴在车窗上,景泰蓝小小手掌的位置。
车在行走,马在奔驰,要做到这个动作很难,太史阑的整个身子,都探出了马。第一次没按准,第二次,她终于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手心。
隔着冰冷的车窗。
车窗内还满染他的泪水。
景泰蓝立即明白了,小手紧紧地贴过去。
五指相贴,和心最近的距离。
一霎那目光对视。
她用口型说:“等我。保护好自己。”
他点头,眼睛一眨不眨。
随即太史阑放手。
放手那一霎,她清晰地看见那小小的手指一蜷,似是想要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然而最终抓到的只是滑溜的晶体。
看得见,摸不着,最远的距离。
太史阑终于勒马。
马车周围的护卫松口气,几乎立刻,马车便从她身边驰过,最后一霎她只看见孩子仰起头,四十五度角,一个微笑。
竟然在笑。
虽然那笑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虽然那笑眼角泪痕犹在,虽然那笑笑得艰难,但那真的是笑。
这样一个笑容浮光掠影,被马车迅速载走,她却如被刀劈中。
一直以来她骄傲自己将景泰蓝教得很好,终于教会了他坚强和担当,可当这一日他真的坚强又担当,她却终知心痛。
就该让他放纵、恣意,痛享这一段短暂难得的童年,做个没心没肺,在该笑的时候笑,在该哭的时候哭的傻孩子。
她咬牙,望天,一动不动。
黎明的晨曦里,似雕塑。
不知多久之后,马车的黑点都已经看不见,她才霍然策马转身,发疯般地回奔。
马跑了一夜,已经跑不动,到了一处树林前,腿一软,长嘶一声,向前一冲。
她被马抛了出去,却没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人跃起,将她接在了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
他总是在的。
太史阑抓住他衣襟,低头,默然半晌。不言不动。
容楚也不说话,甚至没有安慰,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手势轻柔,似父亲拍着令他怜惜的女儿。
太史阑浑身一震,将他衣襟一扯,眼泪哗地一下涌出来。
她不爱流泪,穿越至今甚至没让谁看清楚她的泪水,然而此刻,她的泪水瞬间将容楚衣襟打湿。
容楚叹息一声,仰起头,抱紧了她。
他的胸前很快湿凉了一大片,却又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暖和柔软,这种冷热相交的感觉也如此刻心情,心疼又欢喜。
心疼她此刻的寂寥,他知道她有多爱景泰蓝。
欢喜她此刻的寂寥,从此后那个小跟屁虫滚蛋了,他终于可以独享她。
当然后一种心情就不必和她说了
容楚抱着她,体验这强硬女子难得的脆弱,他愿意她多流些泪水,好好放纵
这人生里所有的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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