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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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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段青宁轻咳一声,忍笑道,“你也莫恼,先生不说便是。”他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道,“倒是你,今年也虚有十七了,可曾想过往后的生活?”
“往后?”莫絮看着段青宁将耳杯中的酒缓缓倒入两个青铜酒杯中,愣了愣神,这才道,“应是继承莫家家业,先生呢?”
莫家在烟州城富甲一地,他自小便衣食无忧,虽然他志不在从商,可莫家只他一个,单就这一点,继承莫家家业便是无可置疑的事。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这样问,但先生应是早知才是。
段青宁将酒杯放置他跟前,挑眉道,“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此逍遥一生也并非不是件乐事。”他轻呷一口酒,满足的眯眯眼,温酒徐徐滑过舌尖径直渗入口腔内部,霎时酒香满怀,只见他顿了顿,而后缓声道,“我问你,你向我学文习武为的是什么?”
舫外雨声不断,滴落在木制的船廊上发出寂寥的声响。舫内烛火摇曳,时而可闻火炉内微带灰色的木炭“啪啦”一声炸响。
莫絮置于桌下的手紧了紧,却是抬眼笑道,“先生才学卓绝,这世上若要寻得先生这般的人再难有二,学生仰慕,特求先生赐教有何不妥?”说着,他握杯的松了松,垂下。“可是先生嫌学生愚钝,不愿再为学生授课……”
段青宁万万未想,自己一句话,竟引得他这般想歪了去,不禁抚额,无奈笑道,“傻小子,想哪儿去了?”
“你对我有恩,既然当初我愿答应应你三件事,那么今日,只要你还在,我便会信守承诺到底。”段青宁的手在杯口缓缓摩挲着,“再者,你非是愚钝,只是心不在此罢了。”
信守承诺!信守承诺!莫絮在心底喃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心微微有些刺痛,只见他“霍”的站起来,闷声道,“如果没有承诺你便会舍我而去,对不对?先生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累赘,想要早早的摆脱我……”
段青宁微微蹙眉,怎么越想越远了呢?他站起身,走至莫絮面前,笑道,“可是我这先生做的极是不合格,竟让你这般猜想?”
莫絮羽睫微颤,早在那些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便反悔了。“若是这样,你早早摆脱我倒是好的。”说着,段青宁作势愈走。莫絮一急,伸手就去拉他,然而急抬猛落间,袖中之物顺势滑出。
“啪嗒”一声,引得段青宁顿下步子,回身望去。莫絮楞了楞,看着段青宁将地上的折扇拾起,下意识往前紧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他袖下的手缓缓曲起握捏成拳,竟生生将步子停在原处。
只听得段青宁,低声笑道,“看来你倒真是喜欢这扇子,时时带在身上。如此,那一个承诺倒是用的不冤枉。”
相亲
莫絮想起了初遇段青宁的时候。
有些无法置信,那个被水流冲至岸边全身是血,命悬一线的人与如今这个谈笑晏晏,自成潇洒的人竟是同一个人。他在心底微微苦笑,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中了什么魔障,竟坚持着将他自山涧中背回来,甚至倾尽心力的去救他。
那些个夜晚,灯烛摇曳下,他听着高烧中的段青宁用虚弱的声音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唤着“御儿……御儿……”
那人是谁,他不知,只是知道此时的段青宁与年幼丧母的自己甚是相似,都曾是这般的孤独,无依。于是,他夜夜守在那人身边,手握着那人高热中滚烫的手,低声应着,“别怕,我在……御儿在这里……”
莫絮甚至无法忘记,自段青宁醒来的那一瞬间,他迷茫而呆愣的神情,似是失去了人生中最为珍视的东西。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段青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莫絮看得心疼,于是便陪着他,尽管有时一日里什么也做不了,他也是这样静静的陪着他。也因是如此被爹念叨了好几次,他却是毫不在乎。
“谢谢……”第一次,段青宁第一次对他说的便是这两个字。原来他并非不会说,只是不愿说。段青宁的声音极是好听,低沉中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一字一句的落进心底,似琴弦拨动,余音阵阵,听得人心直颤。
莫絮愣了愣,回味过来,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递过药碗,温和道,“吃药吧……”
“好了”段青宁坐下,抬眼笑看着他道,“快坐下吧,刚才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说着他将折扇放在莫絮的位置上,端起一杯酒向他示意。
莫絮自愣怔中回神,见段青宁那幽深的双眸静静的望着他,仿佛极是专注,又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他心下一紧,一下子慌了神,赶紧走回原处,急急拿起酒杯,抬手便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这酒如何?”酒不醉人人自醉,落耳,段青宁的声音竟渐渐染上慵懒的醉意。
“恩,好酒。”莫絮含糊应道。事实上,刚刚喝得太急,他根本就没有细细去品味。段青宁轻笑一声,身子后移,背抵船壁,心不在焉的转着手中的酒杯,笑道,“这酒还不算最好的,你可知这世间最好的酒是什么么?”
“唔……可是上等的女儿红?”莫絮试探着问道,对酒他从来不在行,能叫上名字的更是少数。
段青宁笑了笑,低头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才缓声道,“都不是……”仰头,一饮而尽。他满足的轻叹一声,这才轻声道,“这世间最好的酒谓之——相思。”最后二字低缓中竟带着绵绵情思,沉沉哀痛。
莫絮抿抿唇,深吸了口气,道,“先生你喝醉了……”在你心中,你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的那人究竟有多重?你又可知,你眉目间的忧伤:伤人伤己。
“醉?”段青宁摸摸额头,随即低笑着摇头道,“能醉倒是好事一桩,只怕是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不能忘……
莫絮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未有任何犹豫的一口喝下。那酒温温的绕在舌尖,捂暖了胸腔却是久久未能捂暖那颗轻轻跳动的心。
彼时的他并不知这种对段青宁特殊的依恋,世人唤之为爱情,他只知先生于他是不同的。从开始对他境遇上的同情到喜欢静静伴在他身边再到仰慕他学识广渊,歆赞他那派潇洒儒雅之风,不知不觉中,段青宁挤入他的生活,竟渐渐变成除却爹之外他最为在乎与特殊的存在。
犹记得,伤好的差不多后,段青宁要走,是他以要段青宁报恩之名,求得三个承诺:一是做他先生,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这样一来,那人便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了。二是亲赠他一个礼物,留得一份思念。
第三个他一直未说,只是想保留着,单纯的想着,如此先生便是欠着他的,即是欠着,两人间便从此有了牵连……
此生纠缠,不息不止。
待到舫外冷雨渐止,两人才吩咐船夫靠岸,施施然踏月而归。晚间的风比之白日里冷了许多,吹刮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痛。段青宁背手而走,因着这些风倒是清醒了不少。
大雨袭过一条条青石小巷,润得满地时见一些大小不一的水洼。“吧唧”一声踩上,溅起一些零落的水花。莫絮低头故意踩走着,嘴角扬起一个孩子气的笑。月光静静洒落,他眉眼间染上一片温润的光,纵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这一笑,却足已让人的心底泛起丝丝疼惜。
段青宁看过去,不自觉嘴角轻轻上扬,抬手便揉了揉莫絮微带凉意的发,眼底深处汩汩而出的笑意在月光下愈加的清亮炫目,“好玩吗?”
莫絮耳根红了红,拂开段青宁的手,退了些距离,这才道,“先生又把我当小孩……”语露埋怨,听起来却可爱的紧,段青宁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见莫絮瞪他,他这才止住笑,一边摆手,一边皱眉捂额道,“先生醉了,方才不过说笑,说笑罢了……”言毕,似乎为着自己佯装老态的模样逗乐,又低低笑起来。
果真是喝醉了么?莫絮嘀咕一声,看着段青宁笑的眉眼舒展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跟着轻轻上扬,好似从未见过先生笑的这般惬意。
原来先生醉了比清醒的时候容易开心……
这样想着,口中涩涩,他只得率先撂开步子,冲身后那人,道,“先生若是发够了酒疯就快快随我回去吧……”
“我没醉……”段青宁略微皱眉,反驳道。嘴上如是说,脚上步子却已经追了上去,笑道,“怎么?胆子大了?连先生也敢取笑?”
“先生不也常拿我作乐?如此,便是以其人之道还之以其人之身。”莫絮拱手作揖,温和的说道。
“你这……”
“公子!公子!”远处急急跑来一个作书童打扮的人,只见他挥着手跑近,对着莫絮喘着气道,“公子,可找到你了……呼……老爷……叫你回去呢!”
“是什么事?”
“听说是来了贵客,已久候多时……”莫晓飞抬起衣袖抹了抹汗,答完,向着身边的段青宁作了个揖,唤了声先生。见段青宁点头,他又转回身,对着莫絮继续道,“公子快回去吧……以老爷的性子,晚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打。”
“恩,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报备一声吧。”莫晓飞应了一声,赶忙一溜烟跑远了。莫絮侧身望着段青宁,笑道,“先生酒醒了么?若是还撑得便陪我赴宴吧……”
段青宁笑了笑,尾音上翘,只说了两个字,“害怕?”
“是……”他坦然承认,嘴角含笑,“先生知我不善与人交道,但苦于爹如此看重,确是伤脑筋。若是先生能帮我过了今日这关……”
“那日后学武之时,你便要学出个样子来!”段青宁截断他的话,挑眉道。
“好,这桩买卖算起来并不吃亏。”他的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嫣嫣然衬得芳华尽失。
溶溶月,冷冷光,落心不悔,自有温情常在。
“爹”少年一袭白衣,上描细碎的银色丝边,虽是式样简单,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寒碜,恰似一块柔柔散着光的璞玉,温润典雅。莫韦略微皱眉,拉过少年,低声道,“做什么去了?不是交代你早早回来么?”
莫絮楞了楞,微微一笑,道,“早上事太多,我给忘了。”
“尽是些闲事,待会儿再跟你算账!”莫韦厉声朝他说完,而后却堆起一脸笑,对着同席的一个富态百出的中年男子,拱手作揖道,“池兄莫见怪,这孩子就是顽劣,今日真真是我们怠慢了,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池斗白赶忙虚托莫韦的手,皱眉道,“莫兄这就见外了不是,你我世代交情,我又怎会为这区区小事而心存芥蒂呢?”查知莫韦还欲再讲,池斗白顺势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无须多言。随即只见他单手捋了捋胡须,上下打量着莫絮,满意的点头笑道,“这可就是贤侄,果真生得一表人才,多年不见,老夫都快忘了他当年的模样。”
“莫絮见过池世伯。”他上前一步,微微笑着向着池斗白作揖行礼。“好好好!也不枉老夫等这一遭。”池斗白欣慰的拍了拍莫絮的肩,下一刻却是朝着身后唤道,“蔓儿,还不过来见过你莫大哥。”
池君蔓从池斗白身后羞涩的露出身子,小小向前迈出一步,飞速抬眼瞥了莫絮一眼,弱弱道了声,“蔓儿见过莫大哥。”只见她微微咬唇,一张精致的脸因为沾染红晕而愈加显得娇美柔丽,似一朵萱萱而展的琼花。
莫絮微微一笑,道,“你可是淳书的妹妹?平日子也曾听他提起过你。”
“好了好了,我们一行人一定要这么站着说话?”莫韦笑着朝众人说道,心情似乎不错,“来来来,快坐下,我们来喝上一杯。”
莫韦与池斗白聊得欢,席间欢笑自不必讲。相比之下,莫絮与池君蔓这一边倒是愈发显得安静。莫絮闷声吃菜喝酒,少有言语,只是心中对先生迟迟未到的行径颇有不满,想着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莫大哥……莫大哥……”
“啊?”莫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温和道,“你可是叫我?”
“恩”池君蔓双手紧张抓的莲裙,咬着唇道,“不知莫大哥明日是否有空?”
“哦,明日我约了你哥去诗社,怎么?你有事?”
池君蔓眼神一暗,随即只是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若是莫大哥没空,那便算了。”
“你如果……”未待莫絮开口说话,那边却听莫韦道,“来,我们大家来喝一杯,今日实在高兴!”莫絮在心底轻叹一声,无奈的端起酒杯,微微笑着将酒缓缓喝入口中。
“池兄啊,我看我儿与蔓儿甚是等对,如今絮儿也不小了,也应是该娶个亲,定定性子了!”
伤害
“咳咳咳……”被一口酒呛到,莫絮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池君蔓赶忙起身帮他顺气,眼露担忧。
“怎么这么不小心?”莫韦皱眉忧声问道。
“爹”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只见他“霍”的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打扰了大家兴致,莫絮改日向大家赔礼道歉。”说着,他转身便走,全然不顾场上众人略显尴尬的表情。
“你!”莫韦气得拍案而起,“孽子啊孽子!尽是被我宠坏了!”
莫絮脚上步子不停,眉头却是越拢越深,直至身后的喧嚣渐止,他的心也未曾停止过忐忑。
先生,先生……
你便是早知,与他一道诓我来的么?我娶亲与否,你真真一点也不在乎?想至此,他嘴角不自禁荡漾起一抹苦涩。
你我之间在初遇之时中间便筑起了一道鸿沟,于你而言,我始终是你的学生。甚至,你只是一个会微笑,会说话,但是失了心的活死人。
先生,不知道,我又能相伴在侧多久呢?他仰头望月,眼中微有水汽,那抹皎洁映得往日温情愈加朦胧易碎,似是假象。
夜漫漫,心冷冷,这注定是个伤心夜……
“先生,喝药吧……”莫絮将碗放在桌上,也不管段青宁是否听的到,转身欲走。此时却听着段青宁笑道,“生气了?”
莫絮开门的手一顿,随即垂眸,淡淡道,“先生在说什么,学生不懂。若先生没有其他事,学生先走了。”说着,他“吱呀”一声将门拉开来,然而下一刻,只听得“碰”的一声,门又顺势合了回去。
他盯着门上那双修长的手,头也不抬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段青宁轻叹口气,暖声道,“昨儿个我是真的有去,不过是中途被你爹的人拦了回来。知你是去相亲,这种场面我也不好出现不是?”
“那你敢说,你不是有意促合?”莫絮转头深深的望着他,面无表情。
段青宁心里咯噔一跳,莫絮在他面前从未这般严肃过,想着,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那人的发,低声道,“便当是先生错了,向你赔罪,如何?”
莫絮一把推开他的手,仍旧笑着淡声道,“请先生莫要再用这种敷衍的态度对待在你眼中的‘小孩’。如此看重,学生受不起。”字字句句透出讥讽之意。
段青宁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微微蹙眉,沉声道,“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
“不然要怎么样?”莫絮苦涩一笑,微微一顿,道,“先生你这样累不累?我想知道,先生的心到底去哪儿了?这么日日念着旧日往事有意思吗?”说着,他走回桌案,拾起桌上的那副画,面朝段青宁,道,“若是真的忘不了,那就回去找他!你这样日日画他的画像,折磨自己,何苦来?”
段青宁急步走过去,劈手夺过莫絮手中的画,冷声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过问我的私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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