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十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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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长长的门洞，里面景色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青石板地面，各色宫阙楼宇如重峦叠嶂，放眼望去，漫无边际，连绵不绝。
　　
　　这便是人人敬仰的紫禁之城，全天下权力最高的代表，同时也是……那个人在住的地方。
　　
　　诚然，比起死亡之林，这里的确要好上千万倍。
　　
　　乐行将三人引致一早就准备好的步辇旁。明黄华丽的步辇，抬车的是八名身着铠甲的御林军，此等阵仗，俨然是与皇帝同等待遇。
　　
　　相较于颜夕风的惊讶，九华显然淡然的多。扶着乐总管的手臂，她熟练的登上了龙辇。而颜夕风与小玉儿虽然是仆从的身份，却也沾光坐上了同王公大臣一般待遇的步辇。
　　
　　这一路走过，太监宫人见了龙辇都纷纷垂头跪在道路两侧，口中低呼“见过太主娘娘”等语，直至龙辇从身前完全走过，才又纷纷站起来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一个个都如此熟稔的态度迫使颜夕风不得不相信，九华的确在宫中的辈分不俗。看起来，她似乎常常进宫，不然各方的太监宫女们定然不会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时，小玉悄悄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这些宫人们进宫的第一课就是必须记住太主的画像，如果谁第一眼见到太主认不出来，就……”她伸手比划了个咔嚓的姿势。
　　
　　颜夕风了然的点头。他忽然感到有些后怕起来，在绮罗苑与九华同住三个多月，他的态度一直都比较随性，这若是被皇帝知晓，岂不是又要……咔嚓一次？
　　
　　后怕归后怕，他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初在鹿苑时，小遥因何能仅凭着一块腰牌就将他轻易带走。如今看来，这真相便是皇帝对九华的态度了。
　　
　　所以他也可以理解为，这天下是有两个皇帝的。一个要皇帝杀他，而另一个皇帝，却出手救了他。只是，这样身份尊崇的一个人，李向晚又是如何请动的呢？不明真相时，他推测是李向晚的父亲出面请求九华的，而如今见到这种种情形，他根本的意识到，凭借李云那点地位，恐怕还是远远不够的。
　　
　　他动动嘴唇，想问问可能知道真相的小玉儿。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打住了。若九华想透露那个背后救他之人，势必早就说出来了。之所以一直没说，必然也有不说的理由。如此一想，问也是白问了。没有九华的允许，小玉儿定然是不会说的。
　　
　　“太主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么呢？你之前说的那个把江山送给皇帝，又是怎么回事？”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至于一直围绕着那个救他的人打转，颜夕风开口问出了另一个令自己大惑不解的问题。虽然身在江湖，他还不至于对朝廷的事一窍不通。即便如此，关于九华的事情他确实是不曾听闻过。
　　
　　“这个啊……”小玉儿托着腮淡淡的道，“关于前朝旧事我也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虽然只有一点，但是却很复杂。这个啦，一时半刻是说不清楚的，改天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也就知晓了。”因为懒得浪费力气，小玉儿含含糊糊的一语带过。
　　
　　颜夕风苦笑着打住了话题。有一个人曾经也说过与小玉儿很相似的话，‘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所以当他知道的时候……
　　
　　所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颜夕风苦笑着摇头。
　　
　　乐总管的尖细嗓音从前方传来，步辇上的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九华宫到~~”
　　
　　入目的，便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恢弘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中端阳（二）

　　短短三日时间，颜夕风再一次见识到了皇家身份的尊崇。自他们住进九华宫次日起，前来问安的人就始终没有断过。
　　
　　第一日是王公贵族中的公主郡主们。第二日是朝中大臣与命妇，到了第三日，好不容易能清静片刻，皇后娘娘又带着诸位妃嫔登门拜访。
　　
　　小玉儿见颜夕风神情恹恹，怕他无聊，于是拉着他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反正宫里有足够的宫女侍候，倒是不缺她一个。
　　
　　因为楚沧之死，颜夕风与朝廷落下过节，小玉儿特地绕过皇帝的寝宫龙安殿向西行去。
　　
　　这一路走来，雕梁画栋，朱甍碧瓦。小玉儿兴致勃勃的不停介绍宫中景致的意境与来历，颜夕风则心不在焉的跟在她身后听着。虽是初次入宫，但他却并不像有些人那么兴奋，反而感觉很淡然。他本就不喜争名夺利，权利富贵在他眼中犹如过眼云烟，即便是当初接手武林盟主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拗不过父亲的命令罢了。
　　
　　“咦？这是什么时候建的？”
　　
　　小玉儿停住脚步，拉着颜夕风站在一面矮墙前疑问道。
　　
　　说是矮墙，其实是一幅八字影壁。灰砖红瓦，墙壁上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画面上刻得是一个男人，手持长弓，身跨烈马，而他身侧的地面上，或匍匐或直立着许多野兽，俱都虎视眈眈的盯着男人与马。或许是太过畏惧男人的关系，没有一只野兽是进攻的状态。
　　
　　不知为何，颜夕风竟觉得这画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虽然并未厮杀流血，他竟然能闻到浓烈的血腥之气。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转头，小玉儿仍旧怔怔的看着影壁，神色很是复杂。
　　
　　“怎么了？”颜夕风直觉小玉儿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这画上的人……好像是前朝的第一勇士，完颜天。”
　　
　　完颜天三个人让他心又突地跳了一下，恍惚记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来不及想得太多，接下来的注意力又被小玉儿拐走了。
　　
　　“曾经听娘提起过一次，完颜天是一个习武之人，因武艺高强，所以颇得陛下赏识。有一次，完颜天为了帮助陛下击败邻国，竟一个人孤军深入敌军腹地，后被对方察觉，派出大批士兵围攻，面对千倍于自己的敌人，他竟毫无惧色，仅凭一人一马便突出重围，不仅如此，他还取下敌军将领首级，敌军因此大乱，而我军则趁机进攻一举大获全胜。”
　　
　　双手抚摸着影壁上的画像，小玉儿痴痴的道：“这幅画是立功之后陛下亲自赐给完颜天的，据说这地上的猛兽便是代表当时围攻他的敌人，当时很多人都不解，为何陛下不将围攻的敌人们刻画上去。当时陛下是这样说的……”小玉儿清了清嗓子，特地放缓语气模仿男人的声音道：“朕治理国家二十几年，感慨最多的就是人性。有时候，人的欲、望越强，野心越大，反而越不会表现在脸上。你看着朝中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伺机往上爬，哪一个又不是在心里悄悄贪恋着荣华富贵的？纵然心里无比阴暗，但面对朕的时候，是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的。所以，若想完整的体现出人的凶残本性，最好的方法就是通过野兽表达出来。你看这些动物，虽然表情很少，但却从来不会掩藏自己的本能与野性，如此一来，才更能衬托出我国第一勇士的勇猛与无敌。”
　　
　　听过小玉儿的解说之后，颜夕风再去反观影壁，立时便觉得气势与之前不同了。果然如前朝皇帝所说，这些野兽虽然姿态大同小异，但眼中流露的贪婪与凶残却毫无遗漏的暴露了他们的本性。而反观那个骑马拉弓之人，在野兽们的映衬下，身上的暴戾之气竟突然消减不少，相反的，他看上去竟有些孤立无援的感觉，却并不如小玉所说的那般英勇无敌。
　　
　　他感觉很是奇怪。如小玉儿所言不假，那么既然四周的野兽都刻画的如此气势逼人，怎么勇士给人的感觉却如此羸弱呢？
　　
　　“奇怪，这画哪里不对，怎么感觉好奇怪哦……”仿佛也察觉异样，小玉儿不住的纠结。
　　
　　颜夕风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已经西斜。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宫中逛了大半个下午。按照前两日的日程推算，此刻皇后与众妃嫔们应该已经离开了。担心九华找人，他急忙敦促小玉儿回去。
　　
　　绕过影壁，两人奔来时的出口方向走去。皇宫偌大，外部建筑却是千座一面，看起来很是相仿。颜夕风初次入宫，出来时又被小玉叽叽喳喳吸引走注意力，所以并未在意路径。见小玉自信满满的向前走着，他急忙迈步跟了上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皇宫四下灯火通明。细细的一弯月牙斜挂天际。当两个人再一次与影壁面面相觑之时，颜夕风幡然醒悟。他竟然把小玉儿是个路痴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当下便觉得有些懊恼，若早知如此，他当时应该继续无聊的呆在九华宫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别的办法了。一边在心里期待小玉儿记起原路，他一边继续跟着她走。
　　
　　绕过影壁，小玉儿带着颜夕风奔相反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一汪清澈的池水便显现眼前。在这寂静无声的夜空里，潺潺流水声清晰悦耳。岸边，一扇宽大的白玉屏风矗立在石台上，隔绝了部分视线。屏风两侧，两名宫女本分的低着头提灯照明，而透过光线的映照，可以看见屏风里面影影绰绰的忙碌身影。
　　
　　颜夕风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拉起小玉往外走。
　　
　　“怎么了？”对于他如此突兀的行动，小玉大惑不解。
　　
　　“可能有人在沐浴……”若是哪个妃子就糟糕了，届时非得背上猥亵的罪名不可。
　　
　　“什么人？”察觉到两人的动静，屏风后的小宫女立刻尖声质问道。
　　
　　不待颜夕风张嘴找借口，小玉儿就嘴快的先了一步道：“哦……是太主身边的夕风公子，闲着无事想出来透透气。”
　　
　　这下好嘛，想脱责也不可能了。就是不知道以九华的实力能不能将此事安然化解了。颜夕风叹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真是糟糕无比。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糟糕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还有比糟糕更糟糕的事情。
　　
　　“让他们过来！”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威严，暗暗隐含着一种压迫感，让人不敢拒绝。颜夕风下意识的倒退一步，他此刻宁愿这池子里是个女人。即便背上猥亵妃嫔的罪名，他也认了。
　　
　　小玉大脑简单，四肢却发达的很。当下便拉着颜夕风的袖子走到了屏风后面。
　　
　　适才被阻挡住的景致一览无余。两名宫女跪在石头砌成的平台上，一人擦背，一人捧着篮子放花瓣。
　　
　　水中，一个男人舒适的靠在石壁上。青丝如墨，一缕缕在水中伸展。裸、露在水面上的肌肉紧致结实，胸口处几条疤痕狰狞而霸气，无时不刻都在彰显主人的强大气势。明月当头洒下，男人的五官在光线中晦暗不明，愈发衬托得深邃起来。
　　
　　颜夕风回神之时，便心惊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男人身前。入目的，是一双讥讽嘲弄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倒退几步，拉开了安全的防线。虽然进宫之前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在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见面，他一时竟慌张的无法开口。
　　
　　池中之人不悦的眯起了眼睛。
　　
　　“听闻你跟着九华娘娘进了宫，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怎么，难道你是嫌弃当初那一弓箭分量不够，所以又特地跑来找死的？”
　　
　　“我……”颜夕风徒劳的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接。当初他一步踏错，导致十几年的恩怨纠葛，纵然悔恨，却也无法挽回。铸就的过错始终无法弥补，而鹿苑那一箭更是将两人断的彻底。也正是那一箭，让他不得不看清了现实，这个男人是很认真的想要他死，并非儿戏。
　　
　　既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该怎么走下去？
　　
　　“又想拿出你百试不爽的道歉大法了？”
　　
　　楚炎一脸嘲笑。
　　
　　颜夕风急忙摇头否认。
　　
　　“哼！你想说本王都懒得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连点新意都没有。还不如本王养的狗叫起来顺耳。”
　　
　　他想起面临死亡时自己说出的那番肺腑之言，脸色立刻苍白如纸。亲手捧出的一颗真心，就像被一千个人轮流碾过一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赶紧带着你那张无辜的脸滚远点，不要脏了本王的地。看见你，连洗澡的兴致都没了。真是扫兴。”
　　
　　小玉儿没料到这里竟然是六皇子的寝宫，早就吓得躲在颜夕风身后不敢露面。闻言，立刻扯着他的袖子匆匆往外走。
　　
　　被扯着走了几步，颜夕风猛然顿足，神色纷乱的望着水中的背影，轻声呢喃道：“小阳……”
　　
　　话一出口，两人双双僵住。这短短两个字里所包含的情绪连颜夕风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他们曾朝夕相处，是彼此最亲的亲人。如今翻脸成仇，他固然很怕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呼唤他的名字，那语气，一如曾经。
　　
　　池中之水哗啦响了一下，月光下，水波粼粼扩散开来。
　　
　　好半天，楚炎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滚！”语中暗含着滔天怒火，“这次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你，下次如再敢出现在本王眼前……杀了你！”
　　
　　话语里明晃晃的杀意令颜夕风不得不相信，若今天没有九华护体，他早已经死上千百次了。
　　
　　压抑着叹了口气，他有些脱力的向外走去。当初进宫之时，他心中隐约还有一点期盼。见过楚炎之后，竟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仿佛觉得，如果以后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了这个人，自己活着也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何去何从（一）

　　端阳节渐至。自那日撞见楚炎之后，颜夕风一直很安分的守在九华宫里。端阳宫中设宴，九华邀他一同前往，颜夕风毫不思索的就拒绝掉了。只是单独见过楚炎一次就狼狈如斯，若再当着满朝大臣命妇的面碰到一起，他不敢保证楚炎还会做出什么来。他自己倒在其次，若当众害的九华丢了颜面，他会感觉很歉疚。毕竟九华救了他一命，可以说是对他恩重如山，他不想再徒添麻烦。
　　
　　一年一度的端阳节便在颜夕风的只影对明月中落下帷幕。九华生性自在惯了，在宫中勉强住了五日，立刻动身回自己的居所绮罗苑。本想趁机见李向晚一面，不过从宰相夫人口中得知，他数月前就已离京远游，只得遗憾作罢。
　　
　　颜夕风相熟的人本就不多，离开武林之后，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了颜夕风这个人的存在。他忽然开始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何方。
　　
　　再回武林？这条路似乎想都不用想。当初学武已是被迫，好不容易脱离江湖这个是非之地，自然不会再将自己第二次推进火坑。九华似乎也有此意，所以自从住进绮罗苑之后，他便再也没听到过任何关于江湖的传闻。时间越久，他就感觉自己离江湖越远，以前那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似乎早已变成前尘往事，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至于留在绮罗苑，他更是不予考虑。纵然九华愿意收留他，他却万分介意自己吃白食。更何况绮罗苑里都是女眷，他一个男人留在这里始终不好。
　　
　　虽然他很喜欢这里平静无波的生活，但却不愿意再长久的住下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去处，他的去处不应该是这里。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