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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楣的境界[出版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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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热气吹得季腾耳鬓的细发痒痒的,他揉了揉,还没来得及答话,刑修已经接着说:「你刚刚画的,就是三方神界的一小截。」
好像,是种很不得了的法术。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时时记得填补颜色。
秋荻原村有个小小的茶铺,季腾决定休息休息顺带探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怪事。
铺上软垫,洗干净茶具,烧水,完美地伺候刑修品茶之后,季腾才突然想到这个茶铺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似乎也没有营业的样子。他大喊了一声老板,打算跟茶铺的老板攀谈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恐怖血腥的事情发生。
很快,闭得紧紧的房门打开,一个大叔样的人先说了:「客官,你们若是路过,便早点离开吧。我这收拾好也要赶快逃命去了!」
季腾忙请他坐下:「怎么回事?愿闻其详。」
「客官有所不知,最近这里不太安宁。」老板说话的时候左顾右盼,好像怕着什么一样。
原来,秋荻原这个地方,山水美丽,有不少读书人隐居在此读书,就租了本村的房子。去年晚些的时候,有个书生带着个书僮来这边读书,住进了村里周老太在村外的一处房子。书生进退有理,他的书僮总角之年,也很是聪明伶俐,而且心灵手巧,经常帮行动不便的老人掏耳朵或者剪指甲,村人都很喜欢他们。
书生总是喜欢在落日的时候,带着书僮在村子里转悠。
可是前几日,就不见书生出来,而且连带着周老太一家都没看见出来,只有书僮还乐悠悠地跑来跑去。齐家有人还跟他打招呼,要他帮忙给齐家奶娘掏耳朵,顺便给大家修指甲,他也立刻笑眯眯地应了。
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
只是齐家是村长的女婿家,当晚本来约了村长和几家要谈土地的事情,却迟迟没有来。
村长性子急,又觉得女婿不给面子,带着一群人就找上门,从窗户的灯影上,明明可以看到书僮侧着头在给人挖耳朵的样子,却没人开门。
村长觉得奇怪,直接叫人撞开了门——
「你猜怎么着?」茶铺老板喝了口茶,看着季腾和刑修。
季腾紧张得大气都没出,忙问:「怎么样?」
茶铺老板却喝着茶,不开口,季腾简直觉得他是个天生的说书人,知道在哪里吊人胃口。
「老板,要多少钱我都给,快说。」
老板这才说,门一开啊——
门一开啊,就看见书僮坐在榻上,拿着挖耳勺,齐家老奶奶躺在榻上,头舒服地枕在他膝盖上,看上去正在帮她挖耳朵。听到响动,他抬头看了眼,对大家笑了笑,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村长忍不住埋怨了两句:「干嘛不开门?起码应个声啊。」
书僮笑笑:「这是精细活,不能分心。」说罢,他吹了一口挖耳勺。那灯点在书僮头边的小几上,方便他掏耳朵,齐家奶奶背朝着大家舒服地弓着身体,看那姿势应该是很愉悦的。
这幅景象挺和乐融融的,一个平素跟书僮熟识,常常把卖不掉的杂碎分给他解馋的肉贩子走上前去:「齐家的别人呢?不是说好了——」
书僮有些童稚的声音说:「我先给他们剪了指甲,在休息呢。」他一说,村长立刻转身往内走,嘀咕着:「休息个什么,剪个指甲就不来开会!」
「等等,村长大叔,他们休息了。」书僮笑得很稚气:「要休息很长的时间。」说完,他仔细地用手中的挖耳勺帮齐家奶奶掏了掏耳朵,突然甩甩手中的挖耳勺,好像要甩掉黏在上面的垢物。
有什么东西,绝对不是耳中那些轻飘飘的垢物,虽然很小,但是很实在地甩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个肉贩子脸上。
大家似乎都听到了轻轻的噗的一声。
很奇怪,挖耳勺挖出的耳中垢物,怎么会发出这样实在的声音?
大家的视线都移到了肉贩子的脸上,想看看扔到他脸上的是什么东西。感觉到大家的视线,他也慢慢转过脸来,他左脸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跟个红痣没两样。大家都在看着他,他也感觉到刚刚应该有个什么东西黏上去了。肉贩子有点迟疑地伸手去一摸,那红点顿时被摸成了红白相间的一条线,在肉贩子那黝黑的皮肤上很是明显。
肉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想那是什么:「什么鬼玩意——」他的声音突然哑了,靠近他的人发现他喉头上下滚动,像是拼命想说话却被人死死掐住脖子了,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眼珠子瞪得跟那死鱼没分别。大家这才看到他面如死灰,简直有如看到了地狱画卷一般。
他指了指书僮,突然大喊了一声,竟然直直地向后倒下去了。大家不知何故,纷纷围在他身边,看见他眼睛瞪得大大地,瞳孔恐怖地收缩着,口里发着和和的声音,就跟中风了一样。在众人的包围中,只有村长比较清醒,连忙去掐他的人中!
这时候,众人突然听到清脆的喀嚓一声,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扎什么硬物,一声,接着一声。
那声音的方向,正是那书僮扶着老奶奶的位置。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刻,众人都觉得心惊肉跳,甚至本能地逃避抬头。但是理性,还是让他们一齐抬了头。
书僮身侧是个小几,上面点着闪动的油灯。除了油灯,还放着个藤篮,里面是绢布丝线剪子等女红的材料工具。书僮手中持的,正是藤篮里一把秀气的剪子,他正一下一下用锐利的剪刀尖猛击齐家老奶奶的耳侧。刚刚那清脆的响动,正是骨头碎裂,鲜血飞溅的声音。
书僮旁若无人地戳了几下,又放下剪子,拿起挖耳勺,从头颅破损的地方伸进去,持续地进行掏耳朵的动作。掏一下,在小几上敲一下,上面很快有了薄薄一层血淋淋白森森的东西。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领悟了刚刚他甩在肉贩子脸上的那个小红点是什么。
还来不及惨叫或者晕倒或者任何反应,书僮突然搁下挖耳勺,说:「这边已经掏干净了,换一面。」
他一手压着齐家奶奶的肩膀,一手用力一扭,只听喀嚓一声响,随着脖子的扭转,齐家奶奶的脸整个被扭过来,面向大家。
谁也知道一个孩童,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道;同时谁也知道这个扭动法,是个人就活不了。但齐家奶奶那灰白的面孔,扭曲僵硬的痛苦表情,流淌过她面颊的道道黑血都证明她早就已经死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瞳死不瞑目地看着众人。
书僮这时候咯咯一笑,凑在齐家奶奶耳边亲切地问:「奶奶,舒服吗?要不要再轻一点」
他的亲昵靠近,让少年特有的粉嫩的脸颊,沾染上了老人的血,就像抹了诡异的胭脂,在油灯下拉拽出的阴影里隐隐发光。书僮还对大家笑了一笑,施施然拿起挖耳勺,似乎就要继续动作。
全场人都被镇住了,还是村长猎手出身,见过些世面,胆子也更壮,深知事情不妙,大吼了一声抄起板凳就砸了过去。
那书僮呵呵笑着,一抬手就把板凳砸到边上,摇摇手指说:「你们也想挖耳朵?不着急,一个个来。总得让我把奶奶的先伺候好啊。」说罢,他用力一拔,竟然硬生生把齐家奶奶的头给拔萝卜一样拔下来,然后夹着头,就从窗跳了出去。
村长他们吓得魂儿也丢了,哪敢去追,过了半晌,回过神来,赶忙打开侧门一看,齐家老小一个不剩都在,还没死,都还剩一口气,只是手指脚趾,都给连根剪掉,一地的血腥,七零八落的是被细细剪碎的肉末,仔细看去,都是手指脚趾,真是吓死人了。
村长连夜纠集了大家,赶到书生借宿的地方,茶铺老板心有余悸地说:「我是没有进去,不过好几个壮汉出来都吐了。村长当下说,村里要小心,不要落单。第二日,张家的三个儿子去喂马,走到路上,突然两只手从背后伸到面前,一只手上是剪刀,一只手挖耳勺,一个童稚的声音问:挖耳朵还是剪指甲?那孩子力大无穷,谁都逃不掉,但那孩子却放了老三活命,让他问问全村都选好了么。又说老三也不用多等,今晚上就来接他。老三回来都差点给吓疯了!客官,你说,哪个孩童能单手挡开板凳?扭断人脖子?拔掉人脑袋?那一定是妖怪啊!我们不逃还能怎么样?」
季腾听得毛骨悚然,嗜好剪指甲挖耳朵的孩童,嗜好虐杀,体力过人跟妖怪一样。他想像着在荒郊里,那张家的三个儿子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伸到面前的命运,剪子还是挖耳勺——
正在这个时候,老板双眼突然盯着季腾身后,面部表情风云突变,季腾一愣,正在这个时候,两眼的余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立刻明白了,正有人从身后伸手过来,马上,一双手缓缓从头的两侧围到他面前,一手小剪子一手挖耳勺,上面血迹斑斑污浊凝块,浓稠的血还在向下滴,某个声音在耳后缓缓问道:「挖耳朵还是剪指甲?」
季腾只觉得心脏一紧,眼前发黑,当即直挺挺地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上。
季腾倒在地上,还没完全失去知觉。
他首先听到的是茶铺老板的声音:「客官,你干嘛用筷子和牙签插坏我的番茄?」
然后是刑修淡淡地含笑摇头声:「真不禁吓。」
虽然头脑还是一片混沌,不过,老板那句话提醒了季腾,仔细想来,刑修当时手上的确实是筷子和牙签,沾上了淋淋的番茄汁液而已。只不过当时自己过分生动的想像,硬是把它们看成了剪刀和挖耳勺。
这么一想,总算缓过劲来,可是那昏昏沉沉的脑袋,怦怦直跳的心,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
刑修的声音在问:「张家在哪里?」
「出了村子沿着河向下一直走,拐弯的地方就是,旁边全是油菜田的那家。」
刑修没有再说话,季腾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像抱个孩子一样,头就搁在对方的肩膀上,鼻尖蹭到了柔软的发丝和脖颈。
季腾轻轻呼吸,本应该是兄长熟悉的味道,但吸入的却是淡淡的熏香。
所以季腾感觉不到这是兄长,有点不安起来,正想挣扎挣扎醒过来,本来轻轻抚在他背上的手却十分用力一压,似乎在警告他,季腾只好继续昏迷。
老板的声音传来:「客官,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刑修似乎转身,淡淡地问:「什么?」
「刚刚不是说好了,要多少钱都给么?小的不贪心,只想要您的马和马车,您看,这不是要逃命么。」
这还叫不贪心。
刑修似乎轻轻一笑:「你在说什么?」
老板哽了下:「瞧您说的,刚刚不是和他说好的,咱们都听着的。」
「没听见。」季腾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马车上,刑修继续说:「而且他现在昏迷无法对证,你一面之辞,如何取信?」不待老板说话,他又说:「我们今夜留宿张家,你若要对质,就到张家来吧。」
说罢,一声吆喝,马车飞速前行,把老板的咒骂扔到了身后。
这这这,这绝对是有预谋的赖账吧!
季腾偷偷睁开眼睛,小声说:「君上——」却半天没有下文。刑修也不急着问,季腾思索再三,才说:「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人了!」
闻言,刑修偏过头来,看着季腾。
季腾自知失言,忙说:「君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以前在阴阳道的时候,你就是那个,君上嘛,又不笑又不说话又不做事,坐在堂上跟个摆设一样。」季腾絮絮叨叨开了:「你现在,感觉,嗯,也不是这个说法,就是,你变得像人的样子。就是,你好像,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刑修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没有了钩星的提醒,季腾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阴阳道礼仪的尺度,甚至干脆忘掉了对方的身分,继续说:「嗯,活过来了。」季腾忽然嘿嘿一笑:「活过来了,感觉很好吧?」
刑修正偏头看着季腾,看见他嘿嘿一笑,鼻尖小小地皱起来,嘴角扬起,露出些微牙齿,眼里闪动着生动的光芒,似乎刚刚被吓晕过去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刑修寄居的身体里那属于人类的心脏怦通跳了一下,带来头皮发麻的感觉。
季腾只看到刑修轻轻侧过身体来,凝视着他,还不知死活地说:「我看,你干脆留在人间算了,呃,我的意思是,你再另外找个身体。要不就干脆投胎到我们家,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话足以让季腾被阴阳道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但刑修的反应只是问:「你为什么想要我留在人间?」
季腾奇怪地反问:「难道你不想留在人间?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刑修淡淡地回答:「难道你不知道,喜欢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得不到?」
「可是,你是阴阳道之君,你是神啊!」
刑修笑了笑:「原来你还知道我是阴阳道之君?」
季腾也笑了,有点傻,又有点装傻的意思。
然后,刑修敛了笑容,才说了短短一句:「正因为是神,得不到的,就绝对得不到。」
这话,不知为何触动了季腾,过来很久,他突然说:「君上,我会记得你的,人间有我记得你的。」
季腾的眼神很诚恳,刑修看着他,不知道是吃惊还是别的什么,突然把手伸到他的脸侧,穿过他的头发,勾住他的头,整个身体也向他的方向倾过去,投下大片的阴影。
季腾不知所以,只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刑修在他瞳孔中看到那张靠近季腾的脸,季钧的脸。
刑修愣了一愣,马车十分及时地停下,他转头看去,河道拐弯处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看来张家到了。
凄凉嘶哑的哭声从屋中断断续续传出,叫人心惊。
季腾暂时忘记了的恐怖,又从心底翻起来,他有点惶恐地抓着刑修的衣袖。
老年丧子,一丧就是两个,还有最后一个也不保。这对老妇人来说,是无法承担的痛苦。季腾能感到老妇人心里的痛,忍不住也掉上几滴眼泪。刑修却很平静,只是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妇人在哭泣中倾诉,老头子早死,自己拉扯大三个孩子,老三刚娶了媳妇,却不料摊上这样的事情。全村人跑了不说,媳妇也带着孙儿跑了,只有自己跟吓疯的儿子一起等死。
「我不怪他们,这妖怪的事情,他们也没办法,我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保护不了我的儿啊!」老妇人的哭诉叫季腾心伤,拼命安慰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会保护她儿子。就算自己不行,刑修应该是可以的吧?
老妇人如今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听说他能帮忙,那可是拼命磕头,又说要给他立长生牌,又说要一天三炷香。
季腾忙说不用,我还没死呢。
老妇人去照顾儿子的时候,季腾凑到刑修面前,小声问:「君上,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刑修很痛快地回答。
「那个,罪丝啊,你们是怎么打算收服它的?」季腾急了。
「不知道,来了再说吧。」刑修还是那句话。
季腾永远无法知道刑修在想什么,不过不管他在想什么,关键时候他还是会有所动作吧?
偏偏刑修下一句话差点把季腾哽死:「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半点法力,你要我想什么法子?」
对,钩星好像也说过,进入兄长身体的只是刑修的元魂罢了,人的肉体无法容纳君上的法力——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增加受害者么?
刑修似乎从季腾刷得白了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你不是说保证能救她儿子么,看你的了。」
神啊!救命啊!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草草吃了点东西。
季腾一下午的时间,用木板钉死了该钉死的窗户,大门则是用木棍顶住,以及其他一些准备。
只不过,茶铺老板说那孩童有妖怪般的力气,不知这么做有没有用。
刑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很沉得住气。老妇人似乎有季腾的承诺,安心些,或者早已死心所以反倒无所谓了,而那目标的张家老三喝了药汤就死死睡过去了。
季腾含泪想,只有我一个担惊受怕。
天黑了。
那孩童说,晚上来,那就绝对会来。
没有点灯,张家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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