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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与道作者:隽隽风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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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夜市,一切都如同凡人的理想,繁华、世俗、人人喜乐。灯火如此美丽,笑容这般灿烂,物品这样的美好丰富……一切的一切都跟他生活的世间不一样。可他就是觉得熟悉,熟悉的像刻在灵魂里,对的,我的家肯定在这里……
  
  呆滞的道长走过十里烟花,路过长桥流灯,终于停在一扇小门前。油黄的门板发着暖光,窗纸很透,印着屋内人的身影。那是个女人,梳着雀尾髻,正就着烛光一下下缝补。两边这么多个一模一样的小门,这么多扇烛光温暖的小窗,空流却笃信他走了这么远的目的一定在这里。心里那个刚才一直朝他嘶喊“向前走,向前走!”的声音没有了,道长一下子变得清醒又茫然,他很着急,抓耳挠腮在原地团团转。
  
  他朝里喊,却没有声音,屋内的人还是独自安静缝补。门有个小缝,灯光漏了一线出来。
  
  道长焦虑的踌躇良久,终于伸手按向门,一推,吱呀的开了。
  
  屋内的女人抬起头。
  
  空流虽有预感,但还是在一刹那大恸又大喜,他对着那个平静慈祥的女人哭喊出来:“娘!”
  
  有很多时候你会一瞬间感受到死亡的空寂,在见到母亲尸骨的时候空流恨不得立时被雷给劈死,但愿从不曾生活在这世上。你会看见鲜血淋淋的撕裂扭曲,苦痛烙进你的血肉,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他跪在女人的腿边,头埋进怀里,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泣不成声:“娘,对不起,娘,我是畜生啊,对不起娘,对不起……”哽咽声反反复复,他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泪流的更厉害。
  
  




☆、第一卷…终章

  第十八章
  
  空流是个苦小孩,母亲是一个中农的小妾,父亲早死,二人被主母分家独自搬出去生活。他小时候母亲还很美丽,但是一条腿跛,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带着个小孩童住进一个四处漏风的破茅屋里。
  
  他小时候像所有的孩子一样爱玩贪吃,母亲省下点布料给他做的衣服不到两天就磨破了,常常饿肚子,他就会闹,闹得娘亲红了眼睛,一边织布一边抱着他哄。
  
  棉被很快破了,屋顶会漏雨,墙壁上的缝堵都堵不住,冬月里他站在湿冷的屋里哭,母亲赤着脚抱着他,把所有的衣物都裹在他身上。
  
  日子着实艰难,母亲抱着他上山把他送给了不靠谱的师父。空流还记得娘亲下山的时候他几乎要哭断了气,一路跟着跑啊跑,跑了很久,摔的浑身血,远去的人始终没有回头。师父的授徒堪称严酷,之前很多小孩子都受不了训练下山了,只有他这个没人要的和师弟这个孤儿,退无可退,只能留在那里。他在下雪天站在齐胸的水缸里练定力,酷夏站在日头下蜕皮养气,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常常被折腾的只剩一口气。那个时候他就会怨恨,恨她薄情至厮,他甚至偷偷写了遗书,万一他死了,请师父把他尸骨扔到他家门口。
  
  空流六岁上山,十年没见到他母亲。
  
  开始几年人小跑不出山,就天天盯着山路想着娘亲会来接他。后来习惯了,习惯了训练,习惯了师父,或许还有幼年未灭的怨恨,他不再盼着母亲,开始跟师父一起四处云游。他接受了自己是出家人,出家人,就是没有家或者跟家里没有关系的人。
  
  直到某一天,在连续被一个满身是血的梦干扰了七天后,他思考良久决定回去看一看。那梦不是个吉兆,他站在母亲远离村落的,跟茅厕大小的草屋前,心头有沉甸甸的阴影。
  
  一股子尸臭远远传来,门前的树上落了许多乌鸦嘎嘎叫。
  
  屋内他的母亲,身上满是蛆虫,皮囊枯瘦焦黑,轻而易举被虫子啃出了白骨。尸水在地上结出一滩滩印子,头颅已看不出面貌,黑黢黢的眼洞,还有白森森的牙齿和半连头皮的白发。尸体趴在桌上,手上还抱着一件男子的青布衫,手边的绣花针被尸水浸黑,上面还蠕动着蛆虫。
  
  空流翻开箱子里包裹精良的十件衣裳,一年一件,每件都绣着繁复的花。交织的暗绣密密匝匝,有人会夜里挑着灯,倾尽整年绣满一件华服。她在思念你,就算她白发苍苍,穿不成针线。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肝胆俱裂,生不如死的了。
  
  空流把那时未流尽的泪水,彻夜难抑的绞痛悔恨都在眼前嚎啕大哭出来。女人还像幼时那样慈爱,轻轻抚着他头:“乖孩子,不哭,不是仔仔的错……”
  
  母亲拉着他轻轻地同他说话,空流肿着眼睛仔细的看着听着。生命很奇怪,孤身而来,孑然而去,你也许做过很多梦,会梦见许多人,然而你熟悉的那个永远独立,若近若远。
  
  “娘是不是很怪我,我从来没梦见过娘亲。”
  
  “乖孩子,娘要是怪你你今天就进不来了。仔仔是娘的心头肉啊,娘想一辈子宠着爱着,孩子永远是娘的宝贝啊。”已经死去很久的女人没有死前的恐怖,面容年轻娟秀,微微笑,带着洗净铅华的平静慈祥。
  
  空流坐到椅子上,还是抱着母亲的腰,头搁在她肩膀。
  
  两人沙沙沙的叙话,像这十多年从来没分开过一样。空流讲了许多自己的事情,母亲都很喜欢听,偶尔也会眉眼弯弯斥他调皮胡闹。
  
  两人聊得开心,不知东方之既白。
  
  空流渐渐有些困,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娘,好困……”
  
  女人手掌轻轻摩挲他脸庞,带着极满足的笑意:“乖仔,我的乖孩子,睡吧……”
  
  扑棱棱的鸽子声,一根弦音在脑子里又细又长——
  
  空流头磕到桌子,迷蒙睁开眼。
  
  还是在那个小酒馆,季青澜对着墙做手影。烛光照着他半张脸,轮廓像一张剪画,如此安静,沉默又执着。
  
  空流重新闭上眼缓了半天气,累极又放松至极,叹息般开口:“谢谢你,我见到了我母亲。”
  
  季青澜点点头,把手搁到桌上。
  
  空流眼珠随着他手也转到桌上。季青澜的手极美,骨节匀称修长,食指纤瘦,仿佛玉作骨冰作肤,有股揽尽天下风华的神韵。这样的手做手影,影子都会更加漂亮。
  
  “我母亲……算了,总之,谢谢你。我这些年总是……,总之就是非常不好。”空流头仰到椅背上,眼角有泪滚到发际里。
  
  “你饿了吗?我知道城墙下有一家小面馆会开到很晚。”季青澜声音低低的,空流还是听到了抚慰,摇摇脑袋,回一个笑:“好。”
  
  面馆是个老头开的,城墙上有守城的官兵,夜间换班都会来吃一碗面,所以生意还好。
  
  季青澜给空流点了一碗面。
  
  在饥肠辘辘的夜里能有一碗抚慰自己的热面,总会让人生出感谢苍天真是好运的念头。空流更是十分感激季青澜,他大口的喝汤吃面,在这样的夜有这样一个人善意的陪着自己,连寒冷都不在了,浑身像身处冬天的热被窝一样舒服温馨。
  
  回去的路上季青澜变出一盏漂亮的莲花灯提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
  
  “今夜地府开门,污秽气重,你跟着灯光莫要落远了。”季青澜很自然的牵着他,两人变成并行了。
  
  空流摸到怀里的绣囊,递给季青澜:“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送你一个,我娘绣花可好了。”
  
  季青澜接了,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这花可是地府的宝贝,不知道是你娘攒了多长时间的家底,真要送我?”
  
  “嗯,我还有一个。”空流不是没想过他娘为什么要送一双给他,大概也是要让他送人吧,送给季青澜也是送,这妖怪今晚对他很好呢。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
  愿得长巧笑,携手同车归。 
  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
  亮无展风翼,焉能凌风飞?
  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 
  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王氏与犬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雷。
慎入!!!
                    
  第十九章
  
  第一块玉得了八张符,就这样空流差不多快累成残废。
  
  季青澜也不急了,毕竟下一块灵血的头绪一点也没有。他这几个月一直在人间晃,逛了大大小小的玉器店,研究过各种各样的人,除了让他头晕眼花外什么都没发现。
  
  于是蛇妖决定和道长一起在人间浪迹天涯,去远一些的地方慢慢走慢慢找,总会找得到的。
  
  山上的妖精听到老大不回来了,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把他的洞堵的严严实实,还有几十个回家打包要跟他一起去。眼前浩浩荡荡花花绿绿的人堆让蛇妖大人彻底无奈了,带着这样一群下山都可以平地起个楼开妓院了。
  
  除了胡儿,其他妖是一概不能带的,季青澜吓走了一帮凑热闹的妖精,跟空流一起干脆利落走人了。
  
  走之前又费了一个多月把那八张符布好,同时耳提命面叫那一帮惹祸的祖宗收敛点,别下山云云。
  
  不知妖精们听进去几句,空流讥笑他婆妈,季青澜说这就像皇帝上早朝,屁话虽多,该说的还是要说。道长一身长布道符,背着柄长剑,身形挺拔相貌堂堂,大有侠客风采。季青澜不同于他的一丝不苟,穿着好几层素白单衣,袖摆开口极大,举手投足间能见衣袖层层叠叠飞扬,仿若画上的流云翻卷。他什么也没带,走路也轻飘飘的,满头长发流泻,当真不像人间之物。走到镇子前空流建议他把头发束起来,理由是“绝类妖孽”,季青澜笑的不善,将道长的袖子撕下一圈绑头发。
  
  穿着破衣裳的道长和俊美无双的蛇妖有时会像个衬托,路上会遇到对他们注目的人,不过一人一妖都浑不在意。
  
  广源是一个沿江小镇,镇上的蟹黄包子久负盛名。
  
  季青澜是个有钱的妖,住的山洞里还有一脉宝石矿。道长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比跟师父那老头强多了。同样是浪迹江湖,有钱跟没钱的差别真是犹若云泥啊,果然是傍个有钱人好,道长躺在镇上最好客栈中柔软的大床上得瑟。
  
  季青澜抱着小狐狸出门了,那死小孩蔫了一阵子下山后又活蹦乱跳了,一刻都闲不住,季蛇妖就陪着他到处跑。
  
  咣当当!窗外忽然喧哗起来,响起一连串的鸣锣声。大街上脚步跑动急促,人们兴奋的吆喝:“嘿!跑快点,瞧瞧去!”人群兴奋的声音像潮水,仿佛一瞬间都聚到街上去似的,空流打开窗子看见两个褚衣衙役牵着一个戴囚枷的女人,女人脚上还拴着一条黑狗。衙役领人在前,人群紧跟在后,能看见许多人一脸隐秘兴奋的猥琐,还有许多人拿棍子捣她,有几个小青皮大笑着专戳她□。
  
  季青澜看那个女人难受的蹲下来,人群又爆发一阵哄笑,黑狗冲人吠叫,绕着女人的脚一圈圈打转。
  
  女人很快被人圈围个严实,空流虽是在楼上,但因离得比较远,角度又偏,这下是完全看不清了。关上窗,道长决定下去看一看。
  
  楼下的席位空了大半,有许多满桌上菜还没怎么动。掌柜的靠着门面伸头往人群的方向探,见空流下来一脸笑意的打招呼:“道长!你也是下来看王氏的么?”
  
  空流不解:“那个游街的女人是王氏?”
  
  “对喽!这个王氏啊,不守妇道跟狗通 jian!州府大人下令让她在各个县镇游街示众,当众表演,以儆效尤!”掌柜嗓门极大,激动的口水横飞。
  
  空流皱着眉,顿时面色发青带着怒意,大步出去走向人围。
  
  表演果然已经开始,衙役神气的指挥狗,那狗看看女人夹着尾巴往后退,嘴里呜呜的求饶。衙役又呵斥一声,狗急得原地打转,女人只着一件白囚衣,首如飞蓬,身上满是污迹,囚衣破的厉害,露出白花花满是伤痕的大腿。
  
  人群勾着脖子等,衙役喝一声,底下就叫好一声,黑狗被人群雷鸣般的呵斥吓得不轻,昂昂惨叫。
  
  季青澜注意到黑狗的□已经赤红,八成是被灌了什么药。
  
  果然不多久黑狗就撑不住了,嗷的一声上去扑到女人。女人踉跄的摔倒,随着她衣服的撕开众人的哄笑辱骂越来越大,那女人眼睛无神的望天,献祭一般带着淡漠的悲意。
  
  哗啦一声,空流实在是盛怒了,上前割开了女人和黑狗的枷锁,迅疾地抱着人就走。
  
  道长的本事跟妖魔斗还凑合,跟人斗就显得力不从心。他那柄剑斩妖除魔是利器,对着人那纯粹就是一柄大而无用的钝剑。他不可能去杀人,抱着个女人轻功水准也大大降低,本来跑路就不快,那条狗还对他们嗷嗷紧追,成功地引领着人群也跟在后面对他们喊打喊杀。
  
  气喘吁吁的跑到墙根下,道长看看怀里的女人,还是决定不施咒。法术什么运用都需要人强悍的承受能力,道长被训练了二十年,一开始苦哈哈的都想去死,比如说移形换影,你得承受瞬间压迫心脏的巨大风力和压迫感,没有道行的人五脏六腑从嘴里吐出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女人这身板,用咒八成会变成送她一程。
  
  道长在两人身上洒了一大把除味粉,那条狗的鼻子太要命了。隐约又听见人声狗吠,深吸一口气,得嘞,继续跑。
  
  作为一个身体强健跑路飞快的人道长无疑是成功的,两人很快摆脱了追兵,停在河边歇脚。
  
  女人一直没说话,只在道长抱着她跑的途中抬头看了一眼。余下时间就紧紧勾着头,蓬乱的头发下露着惨白僵硬的细脖子。
  
  空流轻轻把她放在石头上,脱下自己的外衫递过去:“你去洗洗吧,我在那边等你,拿着我的剑,有危险就叫我。”
  
  女人前额的头发很长,遮的只见削尖的下巴,此时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偶见天光的一颗眼珠黑亮的慑人。她伸手接过衣裳,也不管空流还在原地没走,脱了衣服就要下河。
  
  罪过……空流对女人的大方有点别扭,赶忙背着身走远。
  
  天上的云一大朵一大朵的让人好想躺在上面打滚,道长仰躺在地上拔草,往上一抛,撒的自己满头满脸。
  
  听见草叶响动,空流转过头,洗干净的王氏裹着他的长袍,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她其实长得还挺好看,但眼神总让人发憷,乍一看你会以为她呆滞的像木偶人,再看几眼又会觉得她在笑,眼里闪烁的东西看也看不懂,久了会有全身毛孔都竖起来的寒意。
  
  她站在空流面前一动不动的低头看他,两人对视一会,道长首先受不了的移开目光。女人很瘦,站在浓翠深染的林间恍若鬼魅。
  
  “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去吃点东西?”道长一骨碌爬起来诚恳地建议。
  
  女人不说话,眼珠也不错的一动不动。
  
  ……
  
  这种感觉真是好诡异……道长左顾右盼,继续诚恳地笑:“咱们去吃吧。”
  
  ……
  
  “你能走吗?要不我还是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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