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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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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离席,本是容若之过,下次一定自罚。”容若并未在意他的举动,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却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径自斟满了面前的酒杯。
  
  顾贞观见状玩笑道:“怎么现在便自罚起来了?这里只我一人,可不算数的。”
  
  然而言语间,容若已经仰头饮尽了一杯,听闻顾贞观的话,只是笑而不语,却再度将手伸向那酒壶。
  
  酒液自壶嘴倾泻而出,在面前划出一道弧线,慢慢注满了酒杯。然而仅仅一仰头间,便又只剩一空。
  
  杯满,杯空。如是三番。
  
  顾贞观一直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直到容若第四次拿起那酒壶时,才忽然伸出手,轻轻按住。
  
  “三杯已满,足矣。”
  
  他已看出,容若自方才,便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即便是言语间仍对自己强作笑颜,但性子终归太过率真,心中想什么,面上便可以看出八九分来。
  
  然而即便并不知道所为何事,他仍旧选择了沉默地看着容若饮尽三杯酒。三杯酒,只是一个等待他平复下心绪的时间而已,却绝非能够洗净愁肠之物。在经历了半生坎坷之后,顾贞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若心有积郁,莫说是三杯,纵是三十,三百,三千杯,足够换得一时间的醉乡长眠,然而醒来的时候,一切却依如往常,分毫未变。
  
  而面前这人,有着让所有人羡艳的出身和才华,十二余年生平一帆风顺,可以说从未经历过人生真正的挫败和曲折。然而这样的人,却偏偏自诩为“人间惆怅客”,有着平常人更多的惆怅哀思。
  
  顾贞观想,这世间若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个“情”字了。这大概也是纳兰容若一生一世都无法走出的桎梏罢。他清淡温润,对仕宦名利皆不挂心,然唯独对情之一字,显然有着太深的执念。
  
  他平日待人处事,便已是倾心而为,若及用情,想必即使用“呕心沥血”来形容,也不为过罢。
  
  顾贞观回想起容若那些哀婉凄艳的词句,不由得叹了叹,慢慢收回按住酒壶的手道:“容若可是有什么心事?”
  
  容若和顾贞观对视了片刻,此刻亦是收回了手,笑了笑,却仍是低低叹息了一声。
  
  顾贞观定定地看着他,不觉间缓缓念道:“家家争唱《侧帽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侧帽词》,乃是容若去年编纂的词集,也是他人生的第一部词集。在那之前,他的词虽已在京师广泛传唱,但大都是散乱地流传出去,并未统一地给予编订。而这《侧帽词》中的“侧帽”二字,取用北朝名将独孤信的典故。史载独孤信风度宏雅,为人羡艳。一日出城打猎,被风吹歪了帽子而不自知,然而城中男子见状却纷纷仿效,一时间以“侧帽”为风尚。
  
  北朝的独孤信,康熙朝的纳兰容若,二人皆是当世俊杰,其间暗合之处,便可谓此名的由来。
  
  只是在顾贞观看来,众人所看到的大都是纳兰容若光彩照人的一面,可是他埋在心里,写在词中的心事,又有几人能真正地看清过?
  
  这样想着,不觉叹了出来。
  
  容若闻言一惊,却很快笑答道:“知我者,梁汾足矣。”笑毕之后,却是低头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默然半晌。话虽如此,面上的失落之态却并没有减去分毫。
  
  此时天色向晚,火烧般的红霞早已褪去,天际只剩一派灰暗的色泽。也不知是否是天色的缘故,顾贞观默默地看着容若,只觉得他神情隐约亦是有些暗淡。
  
  顾贞观轻声叹了叹,慢慢笑道:“容若对我,莫非还有什么必须讳莫如深?”
  
  容若亦是笑了笑,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把目光微微投降荷塘尽处,终于一字一句道,“梁汾,你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你决不能为之情动的?”
  
  顾贞观默然思量片刻,道:“在我看来,唯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和‘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而已。”顿了顿,调侃道,“莫非容若在此二列?”
  
  “是么……”但容若似乎并没听到顾贞观后面的戏谑之言,他仍旧看着远处,目光微微闪动一下,却低低道,“即便是那‘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之人?”
  
  顾贞观听闻此言,言下所指分明是那万人之颠的人,不由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容若话一出口,也立刻自觉失言。只得低咳一声,有几分局促地笑道:“读了些史书,不免生出几分伤春悲秋之意来,梁汾莫要见怪。”
  
  顾贞观闻言,只道他读起帝王家史时,大概又念起那谢氏来了。自己早年在他的词中,已经无数次地读出过这个女子的影子来,只是涉及帝王家事不好妄论,便暗自心照不宣而已。
  
  若是如此,却果真是为了一个“情”字。念及此,顾贞观只觉心下有些不忍,不由再度叹了叹,出言宽慰道:“帝王之家,虽有班婕妤团扇之悲,却也不乏‘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真情切意,也非全如容若想得如此无情。”
  
  容若闻言,眼中明显地有些失神。片刻后,才慢慢道:“那么照梁汾所言,古往今来,这帝王家的情爱,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在我看来,不会有十分真,毕竟帝王眼中,自是无人能与这天下河山平起平坐。”顾贞观沉吟半晌,又道,“然而纵是如此,却也不会全然是假。汉宣帝刘询,即位之后仍心念立平平民发妻为后;明孝宗朱祐樘,后宫唯皇后张氏一人……”顿了顿,慢慢道,“便是本朝的顺治帝,对董鄂妃用情至深,只怕历来帝王,都无法比拟罢。”
  
  以史为托,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容若闻言微微一怔。顺治帝与董鄂妃之事,自己亦曾有所耳闻。顺治帝对董鄂妃的挚爱,是本朝人人皆知的。其用情之深,以至于董鄂妃病死之后,便茶饭不思,万念俱灰之下甚至动了出家的念头。最后虽在皇太后的劝阻下打消了此意,但至此仍是终日郁郁寡欢,最后害天花而崩。
  
  故玄烨才会在如此年幼的时候,便被推上了皇位的风口浪尖。
  
  容若恍惚地想着,然而当思绪再一次触及“玄烨”这两个字的时候,脑中突然就浮现出刚才进御书房时,一眼看到的他倚靠在御案边的样子。双眼微闭,眉宇间略略透着些疲惫。
  
  褪去了帝王所必须具备的冷静和威迫,这种感觉自己并不陌生,反而觉得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忍。
  
  毕竟他肩头担着的,是一个江山的重量。
  
  那一刻,容若觉得自己心头在轻颤,以至于快要握不紧手中明黄色的外衣。他忽然想起,这样的玄烨自己是见过的。
  
  仍是在这渌水亭畔,自己新婚,也是皇后大丧的那个夜晚。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其实都如此清晰地留在脑中,历历如昨。
  
  一阵微风吹来,容若恍然回过神来,抬眼看向风的来处。
  
  却不由突然失神。他这才发现,岂止是那个夜晚,这里的每一处,竟都留下了玄烨的影子。而自己同他一起的每一幕,原来从未从记忆里淡去一分一毫。
  
  慢慢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半晌之后,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其实自己一直都明白罢,其实自己,应该很早就明白了罢……
  
  顾贞观定定地看着容若,见对方有些失神,眼光却不住地闪动。默默地收回目光,他干脆也住了口,拿了酒壶自顾自地斟满了酒。杯中微微晃动的涟漪中,映出天际的一轮新月。
  
  隔着衣袖稍稍用力握紧了袖中藏着的诗稿,顾贞观低头盯着那不完满的圆月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关山今夜月,千里素光同”的句子来。
  
  却不知身处宁古塔的那人,今夜也可会如自己一般,正仰头看这同一轮明月?
  
  大概不会罢。宁古塔终年风雪漫天,哪里看得见明月?顾贞观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用力握紧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正此时,却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二人各自匆匆收了思绪,一同循声望去,却见来人竟是李德全。
  
  “李公公?”容若心头一紧,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李德全走过来一把执了容若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劳烦、劳烦公子跟我进宫一趟……”顿了顿,看着容若不解的神情,只得叹了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他……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终于不卡了……

皮埃斯: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这句话原本是容若死后顾贞观和曹寅一起写来祭奠他的,由于本文中容若不会死,所以这句话被我擅自拿来穿越了……咳咳,那个时候容若的词集还没有更名为《饮水词》,所以就山寨了一下改成“家家争唱《侧帽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内啥,说实话听着有点别扭OTLLL

表示乃们的评有时候会给我很多灵感的,不要霸王嘛/(ㄒoㄒ)/~~




26

第九章 此情待共谁人晓(中) 。。。 
 
 
  待到容若随李德全离开很久之后,顾贞观才似是回过神来。
  
  他仍旧有些无法相信自己心中所猜测的,然而这一切串联起来,却又直指那种可能。
  
  方才许是园中太静的缘故,李德全附在容若耳边的低语,顾贞观实则也隐约听清了几分。然而,让他分外诧异的,是容若听闻的那一瞬,眼光里闪现出的焦虑。
  
  那种焦虑绝不同于平日的任何时候。顾贞观起初有些疑惑,然而转念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脑中竟浮现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可能。
  
  从听闻皇上对容若青眼有加,到亲眼目睹他多次被传唤进宫,不得不中途离了筵席,到方才自宫中回来之后满腹心事的样子,到几次失神之后一开口,却竟是提及帝王家的情事……
  
  其实这一切早就原原本本地摆在自己面前,如若没有想到那种可能,那么他们就好像散乱的玉珠一样,构不成任何关联。可是一旦你的念头触及到了那种可能,那么它们霎然间,便足以串连成一条珠链。
  
  珠联璧合到……让人无法否认和质疑。
  
  念及此,顾贞观不由得叹了叹。谅他自负词名,此刻却无法形容,自己在惊讶之后,心中究竟是何感受。
  
  忽然抬手斟满了一杯酒,仰头饮尽之后,顾贞观终于觉察到内心的那么一点零星的失落。
  
  他原以为,在谢氏之后,纳兰容若不会再让自己心中容下任何人。因为那一段悲剧告终的爱情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伤痕,他写的每一首词,追忆的每一分过往,是对过去的怀念,也可谓是对现实的逃避。
  
  所及即便他对每一个人友人都倾心倾力,即便他和夫人卢氏相敬如宾,然而这些都绝不是爱情。明明是想要对爱情投入全部的人,到头来却不敢再爱。这一切顾贞观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却也知这终究是无可奈何的了。
  
  他一直认为,即便纳兰容若外表温润如玉,而内心早已是一块冰冻的顽石了。
  
  然而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哪怕是那样的纳兰容若,也是会对人动心的。哪怕是最冰冷坚硬的顽石,也是有人能够将其捂热劈开,给自己一个容身之地的。
  
  只是却没想到,这人竟是那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
  
  顾贞观旧时任内阁中书时,便曾一度扈从他南巡。其风姿气度,也原是耳闻目见过的。即便后来收人排挤辞官回乡,但心中对他,仍是怀有七分敬重,三分叹服。
  
  他甚至对人感叹过,人道天下逢五百年才得其一的旷世明君,便应是如此了罢。
  
  现在想想,能入得了容若之心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人了罢。
  
  一个天下至尊,一个词坛翘楚,当朝最惊采绝艳的二人……只是,顾贞观深知,以纳兰容若的性子,一旦情动,便是覆水难收。却不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只是古人曾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回想起容若方才满腹愁思的样子,顾贞观握住酒杯不由心内慨叹,情之一字,往往才是最为身不由己的罢。
  
  想到此,又不由得掏出袖中诗稿。目光无数次地扫过那随着纸页慢慢展开的笔迹,熟悉而遥远。
  
  一别竟然已近二十年,便这纸页也已有些泛黄了。哪怕当年许诺的每一个字,自己仍旧记在心上,可是光年如梭,这落魄半生的自己,又该拿什么来实现当年的承诺?
  
  唯有长叹,唯有一声长叹而已。
  
  *****
  
  容若在宫门外站住了脚。
  
  “纳兰公子,皇上就在里面。”李德全叹了口气,低低道,“奴才们进去都被打出来了,奴才想着也只能纳兰公子能劝劝了。”
  
  容若盯着前方微微有些失神,半晌之后,亦是叹了叹道:“我自当尽力而为。”
  
  “那么有劳公子了。”李德全拱手一礼,抬头看了看容若,想要转身离开,却仍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公还有何吩咐?”容若觉察了几分,收回目光,侧头问道。
  
  “公子,皇上的一举一动,奴才都看在眼中,有句话想趁此机会对公子说说……”李德全看着容若等待的目光,顿了顿道,“奴才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他待什么人如公子这般小心翼翼,宁肯自己憋着也不愿让公子伤了半分。皇上待公子这一片心……”
  
  “我知道……”容若忽然轻声打断,顿了顿,垂下眼又自语般重复道,“我知道……”
  
  李德全看着他微微闪动的眼光,一时也不由得一愣,随后叹道:“公子明白便好……看来是奴才多嘴了。”说罢摇摇头,转身告退了。
  
  李德全离开之后,容若在门畔默然半晌,终是举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点任何灯,除却月色自窗边投入的光亮外,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一眼望去,只觉清冷而空旷。
  
  容若一步一步地走进,他甚至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伴随着自己脚步想起的细碎跫音。每一声,回响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竟是带上了一层突兀的压抑。
  
  这种压抑太过迫人。容若只觉得足下每一步,都好似踩在自己心口一般。
  
  容若这才意识到,这众人眼中永远金碧辉煌的皇宫,到了夜晚原来竟是这般凄清寥落。也许除了真正置身于其中的人外,那些仰望的,憧憬的目光,看到的也不过只是被那不灭的华灯万盏的包裹得太过完美的重重伪装而已。
  
  突然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八旗贵胄又如何,权相之子又如何?其中苦乐……到底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
  
  低低叹了叹,脑中却突然浮现出玄烨这里批阅奏折的样子。却不知,每当夜深无人,万籁俱寂的时候,他孤坐在此,独自面对着这空阔清冷的大殿,心中会是怎样的感觉?
  
  容若发觉自己一时竟想不出词来形容,只觉得心头莫名变得沉重了几分。
  
  直到隐约间嗅到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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