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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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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素白的纸页飞在了自己脚边,却不是纸钱,而是……一张诗稿。
玄烨心头一紧,弯腰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的,是一首《南乡子》: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方看毕,余光却瞥见又一张诗稿飞来。玄烨再度捡起,抬头一看,只见漫天飘飞在整个小院里的,竟都是一张张诗稿。
他立在原地默然半晌,终是弯下腰,小心地拾起每一张展开,握在手心。
青衫湿·悼亡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相见欢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虞美人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山花子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采桑子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犁花月又西。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那有着褚遂良丰神的笔迹,自己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然而原本古雅刚静的笔锋,此刻却是潦草而零乱,有些落笔之处甚至带着明显颤抖的痕迹。而且,几乎每一张诗稿上,都有被水渍沁湿的痕迹,笔墨在那里微微被晕开几分,模糊了原本的字迹。
五指用力握紧了手中厚厚的一沓诗稿,玄烨只觉得这每一个字词都好像一把利刃,在他心头狠狠地留下伤口。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容若在灵堂里一面没日没夜的书写,一面潸然垂泪的情形。
这让他心头愈发绞痛到难以呼吸。
终于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才发现捡尽了诗稿之后,自己已站在了灵堂前。
灵堂一片死寂一般的安静,唯有风声自耳边吹过,留下细碎的声响。
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紧闭的门。无数诗稿立刻犹如振翅的蝴蝶一般,在穿堂风的挟裹之下,朝自己迎面飞来,顷刻便落满了周身。
而玄烨立在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直到诗稿被风纷纷吹散开去,路出那人素白清瘦的背影来。
那背影,只需一眼,便知是何人。
容若一身缟素,正背对着自己给灵位上香。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慢慢地将手中的香插在了香炉内已经高高堆积起的炉灰之中。
“容若……”玄烨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身形,心中又是一阵隐痛。然而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面前的人显然听见了这声轻唤,可是他亦是没有动。
玄烨一直看着他,终于举步朝他走过去,终是在他身后很近地站住了脚。
“容若,你可知,朕有时当真恨你入骨……”玄烨垂下眼,把目光流连在他的肩背处的弧线之上,有些艰难地让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但开口却是不可抑制地哑然,“你为何偏要如此执拗……你这一生,究竟要为多少人用尽了深情,才肯罢手?”
那肩头微微颤动了几分,却仍旧死寂一般的沉默。
玄烨苦笑着叹了叹,终是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肩头。稍稍用力,便把那毫无反抗的人包裹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容若浑身上下一片冰凉,而且异常的平静。并没有因自己这毫无征兆的举动,而流露出分毫的讶然。
玄烨微微有些心疼,五指间愈发用力抱紧了这个瘦削的身子,叹了叹,喃喃道:“你心内的这份深情,到最后留给朕的……又究竟会剩多少?”
然而话音刚落,自觉地手中一重,怀里的人却已经脱力般倒了下去。
玄烨大惊,赶紧弯下…身子,一把将他揽住。方才握在手中的诗稿,一脱手间,也已随着穿堂的风纷飞出去,再一次肆意地纷飞在整个院子里。
“容若!”玄烨抱紧怀中人,有些焦急地唤他的名字。
容若双眼轻轻地闭着,如死水一般的安静,唯有微微敛起眉尖,流连着一抹浓重的愁郁。
然而直到此刻玄烨才看清,他面上唇边,早已没有一丝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请允许我已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忧郁地吐槽一下= =
半个小时前,我站在学校复印店里面等复印,过了一会儿,三个女生进店,在店里的电脑前坐下,准备现在网上找到资料,再打出来。
结果他们的对话很不幸地飘进了我的耳中……
女生A一面查一面问:要查的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什么……兰啊?
女生B也皱眉沉思:我也不太记得了……
结果女生C从后面走过来说了一句让我吐血的话:什么女的啊?!是男的!叫纳兰容若!!
女生A大惊状: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诶?是男的?!我一直以为是女的咧!
女生B附和:是啊是啊,我也一直觉得那是女人的名字啊!
一旁的我:…………(默默流泪)我的容若啊……TAT……让我去SHI……
30
第十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下) 。。。
容若恍然间,又梦到了卢氏临终前的那一幕。
她侧着脸,看着自己的眼中依旧残留着几许温柔。这种神色,容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从未给予过任何的回应。
直到此刻,这缕温柔却如深夜里的残灯,每一丝细小的微风,都可能让它熄灭,并且再没有重新燃起的可能。
容若走过去,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有如千斤之重。低下头,用颤抖的手轻轻撩起她鬓角处,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零乱发丝,露出其下苍白如纸的脸来。
形容枯槁,如同一片随时可能凋落的枯叶一般,全无声气。
“雨蝉……”在床边慢慢跪下,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唤她的名字。然而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和手一样,都已经颤抖不止。
直到这个时候,容若才发现,这个一直习以为常般留在身边的人,居然也是会离开自己的。就好像此刻一般,仿佛自己稍稍一松手,她就会立刻离自己远去。
似是感觉到了手中逐渐收紧的暖意,卢氏缓慢而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来。然而这笑容太淡,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过了很久,终于慢慢开口,哑声道:“夫君……孩子……是不是……是不是……没了?”
容若双手紧紧地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抵在眉间,没有作答。
然而卢氏分明感觉到,那顺着宽大掌心流入的温热液体,已经一点一点地灼痛了自己的皮肤。
她恍然片刻,却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移开视线,定定地望向自己正上方的帐顶。
“对不起……夫君……”似是自语一般的低声呢喃,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入容若的耳中,“雨蝉没能……没能替夫君留下子嗣……对不起……”
容若此刻已是泣不成声,唯有死死地握住卢氏的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纾解几分心头的剧痛。
“没关系……”他抬起头看着卢氏,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还在……就好……”
“只可惜……太迟了……”卢氏却慢慢地别过脸来,干裂的唇边不见半分血色,“我大概已经不能……不能陪夫君太久了……”
“不会的……”容若颤声打断她,强笑道,“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这毫无说服力的话,与其说在安慰卢氏,不如说是在劝服自己。这个只剩下绝望的一刻,心内所真正担心害怕,甚至能够有所预感的事,却宁愿不承认,宁愿相信言语间的否认所带来的安慰。哪怕它们明明如此短暂而无力。
但卢氏却恍若未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指尖突然慢慢地动了动。容若放开手,任卢氏慢慢地伸出手,颤抖着落在自己的面上。
如蜻蜓点水般无力的轻抚,慢慢地滑落在颈项处,顿住。
卢氏垂着眼,目光稍稍失神,末了却是变得异常柔和。片刻之后,终是慢慢,继续之前的话道:“……夫君日后,也无需……再有何顾虑才是……”
容若闻言一怔,来不及思考,却见卢氏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方向道:“我总是记得……记得院子里……夜合花开满树的样子,在这窗口……正好一览无遗。”慢慢收回目光,苍白的面色中仍带着笑意,“来年春夏,待我好了……夫君可愿陪我同赏,可愿……为我写一首词?”
容若用力地点点头,但不知为何,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卢氏垂眼看着他片刻,忽然道:“此刻……花期未至,却不知……那枝头……该是怎样的光景,夫君可否……可否替我打开窗子?”
容若闻言立刻用衣袖拭干了泪,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
此刻还是三月中旬,那枝头仍是一派青绿之色,甚至连花苞,也未曾结出。
“此刻着实为时尚早……”容若边说边回身看向床畔,然而话只到一半,便心知无需再说下去了。
因为那人,已等不到花开的季节了。
卢氏垂着脸,微闭的双眼之中却透着一派安详。她脸上甚至挂着微笑,就如正处于甜美的梦境一般。
容若突然笑了,可是这一笑间,泪水却再度滚落了下来。其实丧子之痛,对于刚出过大红的卢氏而言意味着怎样的打击,自己心里已是再清楚不过,只是心底却一直固执着不愿意承认罢了。
在孩子夭折的半个时辰之后,卢氏终是平静地死去了。
然而直到木然地看着仆人带着她的尸体出了房门,容若仿佛才意识到,一个昨日还有着温暖温度的人,此刻竟是这般化作一具冰冷的尸身。任自己如何叫唤,也再不会醒来。
房间里顷刻间就空空如也。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角落里,只觉得心内似乎仍然有什么在抗拒着这个事实。唯有慢慢地走到卢氏的梳妆台前,拿起她平素用过的首饰,一件一件,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仿佛如此,就可以追回几分她的残迹。
然而那些首饰,却一如她此刻的身体一般冰凉。容沉默半晌,终是将其轻轻地放回原处,抬起头,恍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丧子,失妻。只是半日而已,就历尽了人世间的悲哀。便连着镜中那模糊的影子,也似是憔悴了大半。
容若呆呆地看着,然而当目光落在自己脖颈处的时候,整个人却怔在原处。
月牙一般的齿痕,半遮半掩在衣襟的末端,只要稍稍一挪动身子,便足以全然地暴露在视线中。
这是玄烨在动身去往南苑的前一晚,太过忘情而留下的痕迹。也许是因为即将面临短暂别离的缘故,二人都有几分失控。事后玄烨颇为愧疚,还亲自替他擦了些药膏。
事后容若早已将此事淡忘,然而这痕迹到现在却仍未痊愈。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卢氏抚上自己脖颈的情形,容若忽觉头顶有晴天霹雳之感,一霎间只是呆住一般怔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刻容若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和玄烨的事,卢氏她早就看在了眼里。可是……她却默默地将这件事藏在心里,甚至没有露出一丝痕迹来。
“……夫君日后,也无需……再有何顾虑才是……”
“无需……再有何顾虑才是……”
低哑的声音,伴着她形销骨立的模样,再度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竟是如此痛彻心扉。那原本没来得及思考的句子,此刻却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容若突然伸出颤抖的手,死死地抓紧了梳妆台的边沿。
只是他从未想过,卢氏的这份沉默里,竟还包含了这样一种含义。
她知道自己心中别有所属,作为妻子,这一些点滴她也许一直都悄然地看在眼里。而自己的歉疚,哪怕从未明说过,她却也能感受得到。
所以末了她告诉自己,夫君日后,便再不需有什么顾虑了。
等我死后,你便可以毫无顾虑的去爱了……
五指间拼命使出的力道,已不足以制止整个人的颤抖。容若恍然地抬起头,终于发现,镜子里面的人已是泪流满面。
*****
走出房间之后,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天一夜,发疯一般地写着诗词。
脑海中回忆着有关卢氏的每一分细节,她素来的一颦一笑,对自己生活照料的一点一滴。哪怕自己过去从真正未在意过,哪怕它们太过稀少,哪怕回忆的时候悔恨如同尖刺一般刺进心头,他仍不愿让思绪从中抽离半刻。
因为自己过去,从来未曾将她真正地放在心上过。
笔尖行云流水一般不间断地书写着,长久地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感觉,让他近乎窒息,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过去和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写的究竟是什么。
但手中却仍不停止。脑中的每一分回忆几乎不加思考,便化作一串串字句来,最终汇集成诗词。
却不足以将胸中的痛苦化解分毫。容若第一次感到,悔恨原来也是可以如此折磨,甚至置人于死地的。他们伴随着回忆一波一波地在心中涨起又落下,不断洗刷着心头原本已经血流成河的伤口。
他恨自己。
从执着于表妹,到后来眼中从来只容得下那高高在上的人,唯独……唯独没有为她留下任何空间。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不能从那人身上稍稍挪开几分视线,去给这一直默默守在身后的人一点温存,哪怕只有一点点……自己此刻也不会让悔意折磨得这般痛不欲生……
明明是终日为自己守候的人,却从未得到过自己的任何一首词。以至于临终之前,那请求的语气,都是那么卑微那么颤抖。
自己己枉为词人,枉为她的夫婿。
所以他不能停笔,他要用这一沓沓呕心沥血的诗稿为她祭奠。这大概,也是自己唯一能满足她的了。
容若看着自己写下的句子,不知道第几次落下泪来。泪水无声地打落在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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