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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未央 by 晓渠-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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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帮你啊!你也在度假,别太忙了。”蒋捷问道,“这里没有电视噢?”
      “林家的人也不怎么来住,所以有线电视也没交费,收不来什么节目。”
      稀饭和咸菜摆上桌,父亲知道他喜欢中式早餐。
      “吃完饭,我去买张报纸,爸爸,你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不用。买什么报纸啊?写来写去多是那些东西。才是无聊呢!”
      蒋捷停了下来,觉得胸腔的一颗心要跳出来,他放下手里的碗筷,脸色凝重地看着父亲:
      “说吧!发生什么了?你们要把我隔离得这么远?这么彻底?爸爸,是不是周正他,怎么了?”


      53
      “华裔富商周正遇刺身亡,警方拒绝公布调查过程。”
      几乎成为城里所有的英文,中文报纸的头条,在过去的一周里,发生在“焚夜”前的枪杀事件成了各大媒体追逐的目标。然而当局严密封锁一切消息,任何周正有一点关联的人都闭门不见客,俨然 
      “国家机密”一样。哪怕几家权威媒体质疑当局是否考虑公众的知情权,也只得到警方“一切尚在调查之中”的周旋论调。很快,上面有消息传达下来,支会各家媒体偃旗息鼓,一个头条的故事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沉了。
      江山觉得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象此刻这么艰难过。失去沈兵的痛苦还如在昨日,如今周正的忽然故去,更是如断手足。而且周正的帝国陷落以后,他是唯一要承担残局的人,再艰难也只能戴副面具,应付来自四面八方,蜘蛛网一样复杂的局势。“焚夜”全权交给经理霍华德在管,直到接到手下打来的电话:
      “捷少等了两天两夜了。”
      江山看了看窗外,天气忽然变得很冷,好象要下雪。以蒋捷的性子,就算下雪,他也不会回去,今晚能冻死在外面。江山拎了大衣,吩咐司机说:
      “去焚夜。”

      车子停在街道的转角,看得见目前处于停业的“焚夜”门前,警方拦截现场的黄色胶纸还在。因为忽然转冷的天气,街道上行人稀少,以前一贯灯火辉煌的城堡门可罗雀,荒芜如同坟墓,除了一个人。他缩身坐在寒风之中,偏头凝视着身边的地面,对周围完全没在意。那里,是周正遇害的地方,清理以后只剩暗暗的一团血渍的痕迹。
      身边的保镖会意下了车,朝着蒋捷走了过去。江山吃力地用手指揪了揪额头,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应付铺天盖地的询问,他可以暂时忘却所有伤痛,然而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蒋捷,那是周正至死也没解开的心结。
      蒋捷一上车,带来一阵冰冷的空气,江山以为是车外的冷风,连忙倾身关了车门。司机一打方向盘,开上湖滨大道。很快,江山意识到冷空气是来自蒋捷的身体,身边这个人,已经快结冰了。
      “SHIT!你疯了是不是?怎么冻成这样?”江山大声吩咐前座的保镖把暖气开大,顺手扯过自己脱在一边的大衣,裹在蒋捷的身上,用力扯合着衣襟:“你家里人也不管你?”
      蒋捷的嘴哆嗦得说不出话,牙齿一个劲儿地打颤。
      保镖跑出去端了杯热咖啡回来,蒋捷捂在手里,暖和过来。
      “我能不能,见见他?”他盯着手里深褐色的液体,平静地说。
      江山看着他脸上有血色缓缓地泛上来,终于放下心,向后靠着坐好,说:
      “现在恐怕不行,遗体在警方手里,法医要做死因鉴定。”
      他注意到在听到“遗体”的瞬间,蒋捷的手无意地抖了一下。
      “别这样,蒋捷,我连自己都不能安慰,更不知道怎么劝你。”
      点了点头,蒋捷说,“我知道。你在拼命攥着你的,最后一线生机。一松手可能,就失控了。”
      江山偷偷观察着蒋捷,说实话,他不象想象中那么坏,情绪控制得很好。是不是也在为挽留自己最后的极限苦苦挣扎呢?
      “出事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嗯。”
      “是怎样?他,痛没痛?”
      江山的咽喉挣动了一下,暗舒了口气才说:
      “子弹击中心脏的动脉,失血过多,心脏衰竭去的,还算好,没怎么折腾。”
      “他说什么了吗?”
      “一直没醒,没有遗言。”
      蒋捷不抬眼,只微微低着头,修长苍白的手掌环绕着纸杯,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指僵硬,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着,时而颤抖。人却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如果不出意外,周末能收回遗体,葬礼安排在下周,致电要吊唁的人很多,得持续三天左右。我会安排你提前见正哥最后一面,所以,仪式你来不来都行。”
      “我会去。”蒋捷抬起头,大眼睛有些红,却没有眼泪,“三天我都会在。”
      “正哥生前提过,他死后火葬,”江山停顿下来,和蒋捷的眼神碰在一起,继续说,“骨灰留给你。”
      蒋捷的脸忽然转向窗外,用力张着眼睛,忍得脸边肌肉抽动几下,还是有两行清澈泪水,翻滚着,沿着瘦削的脸颊淌下来。

      葬礼到了第三天,来吊唁的都是周正私人的一些朋友。蒋捷一身黑色西装,坐在角落里。开始的时候,江山还会让身边的人照看着,他怕蒋捷失控,不好收拾。可渐渐地,他发现那人根本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象空气一样。晚上六点多钟,人稀少下来,江山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问:
      “差不多了,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回来再看正哥一眼,就盖棺了。”
      见他点头,江山走开,交代身边的人做准备,又要向最后几个客人谢礼。等他忙里偷闲朝蒋捷望过去,他连姿势都没怎么变,根本就没动。江山心里终于明白,他坚持每天都来,无非是想和周正多呆一分是一分,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离开周正的。

      周正的身躯依旧伟岸,双手合在胸前,都说这样才能放开今生的牵绊,能暝目,能放心。“长夜未央”的指环还紧紧箍在左手的小手指上。蒋捷绕他走了一圈,停在他的脸侧,他把手里的白玫瑰衔在嘴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梳子。周正和蒋捷分手以后,头发长长了些,他最不喜欢头发挡眼睛,有时候会玩弄着蒋捷的刘海问:
      “你头发这么软,还留这种狮子头,一低头就掉下来,多碍事啊?”
      “为了好吃嘛!”
      “这是什么语?听不懂。”
      “红烧狮子头,是名菜啊!”
      “去你的,一点儿都不好笑。不过我最爱吃的在这里,”
      他一下一下温柔啄着蒋捷的嘴唇:“又香又甜,嗯,比哪道名菜都好吃。”
      蒋捷一下下梳理着周正的头发,把整个发丝向后梳,露出他的额头,那里有个浅白色的伤疤,是教他骑马时为了护着他摔的。
      “下辈子还是蓄短发吧!你留狮子头真难看。”
      他一边给周正梳头,一边低低地说。把手里的白色玫瑰放在周正的胸前,象是要永远记住他一般,蒋捷的手细细抚过周正的发际,一寸寸地在他脸上流连。终于他站直身子,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慢慢地弯下身子,在周正的额头,淡淡地,留下最后一个轻柔的吻。

      他的嘴唇贴着周正的皮肤,是久违的肌肤相亲,想着一刻想了多久?可为什么梦想实现的时候,整个世界却要结束?蒋捷不敢移动,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离开,永生再亲不上这宽阔额头,永生不能。周正,永生是多远?我要一个人,走多远?直到感到身后江山抱住了自己,在耳边低声说:
      “别这样,蒋捷,到时间了。”
      几乎全仗着江山拉扯的力,蒋捷勉强起身,还没完全站直,喉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腥咸,在意识过来以前,一口血已经喷了出去,正洒上周正的双手,指环在血色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幽幽闪了下,象极了某人离去时不舍的眼神。
      “再见。我的爱人。”


      54
      江山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片荒原,枯萎着延伸到湖边。那里,蒋捷骑坐在马背上,寒风凛冽,后背却挺得笔直,象个真正的骑士。江山和沈兵骑马的技术都是周正教的,可周正说,他们两个都不如蒋捷有灵性,蒋捷是真的一教就会,而且立刻就能骑得像模像样。当年的小马驹“小捷”已经快三岁,长成一匹矫健威风的纯血马,完全继承了父系家族的大将之风,只在阿灵顿赛马场跑过一次,就拿到第二的好成绩,和当时的冠军只差了半个马身。那是伊州本地培养的赛马获得的,最高的名次。江山至今还记得那天在赌马台的贵宾席,在“小捷”冲过终点的瞬间,周正站起身,目不转睛,若有所思地鼓掌,低声说了句:“好样儿的,宝贝儿!”。紧挨他坐着的江山没有错过在他说“宝贝儿”一刻,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柔情。正哥,你若看见此刻的蒋捷,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火化的第二天,殡仪馆派专人将周正的骨灰送到北郊的别墅。蒋捷手捧着青瓷罐子,轻轻摇了摇。江山以为他是在找指环:
      “殡仪馆有规定,身上不能带贵重物品,那指环给退回来了。”
      “我只是好奇,他的铁石心肠,也能烧成灰吗?”他自言自语。
      江山心底无奈叹息着,眼睛怎么也离不开大风里那拼命挺直的背影,蒋捷,你,在等待什么?
      “腿夹紧!身子前倾!手抓住缰绳!”周正站在地面上,手里握着马鞭,大声指导蒋捷。那是个温暖的春天的午后,周正教他骑马时,用的是澳洲产的一匹黑马。
      “一会儿马跑开,速度上来以后,你要把屁股撅起来!”
      蒋捷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是教你呢!抬屁股是为了减少给马背带来的压力,你往哪儿想?”周正瞪回去。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下流呢?”
      “喂!请对老师表现出你的尊重!”周正挥了挥手里的鞭子,“准备好啦?走!”
      话音一落,马鞭不轻不重地落在马屁股上,黑马窜了出去,绕着湖边,甩开长腿一路飞奔开去,周正大嗓门的呼喊,在身后渐渐变小,变小,没了。

      “小捷”在缓慢起跑以后,速度一下提上来,记忆里远去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抓住缰绳,用身体找平衡,别往后看!好,很好!腿上用力!起身,现在起身,好!太好了!对!就那样!保持住!”
      蒋捷闭着眼睛,重复着周正曾经告诫他的动作,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象是穿过一扇透明的门,飞奔的“小捷”带着他跑进一个熟悉的时空。一双手慢慢环上腰,拉着自己坐回马背上:
      “好样儿的,宝贝儿。”
      “恶心,谁是你宝贝儿?”
      “你呀!最漂亮最年轻最有天赋的骑士。”
      周正的在背后环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不老实的嘴在耳边骚扰地吹着风,还用鼻子拱着他的脸颊,两个人都不说话,呼吸和心跳融合在一起,湖泊温柔地闪光,大片大片的森林正在季节的变幻中换着颜色,天地之间,是无边无际,沉默的背景。
      蒋捷是在一阵冷风里睁开眼,四下里是死寂丑陋的枯木,风打透了单薄的身子,衣服在身后呼啦啦地响,似乎在向他证明,背后只是孤寂寒冷的,一片空气而已。

      蒋捷逐渐发现自己对情绪和身体开始失去控制。他夜不能寐,没有食欲,甚至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做事情,终于还是失去了银行的工作。他开始长时间住在北郊,江山跟他说,还是不要回来吧!这样对他来说可能容易些。可他做不到,除非一把火烧了这里,否则,他总觉得这里象盖在磁场上一样,而自己就是一块没有太多重量的金属,除了投奔,别无选择。

      12月初,周正的律师找蒋捷谈话,大概内容是蒋捷是周正在遗嘱里指定的唯一的继承人,即将继承周正总值大约二十亿美金的遗产。三十多岁就立遗嘱,你这个疯子,早知道自己没命享,赚那么多钱做什么?谁稀罕你的臭钱哪?

      蒋捷在抽屉里翻啊翻,几卷没写名字的录影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想通是什么,于是放进机器,屏幕上出现一片湛蓝,分不清是天空还是海洋,自己的声音传出来:
      “从前有个地方,山清水秀,沙滩很美。”
      伴随着自己的解说,镜头转向金色的沙滩,浅白色的浪花。忽然给周正的声音打断了:
      “你中文造句的水平真差,这是什么滥解说词啊?”
      “喂,还没轮到你出场,你怎么抢对白啊?好吧,好吧,欢迎观看加勒比海猛男秀,我们英俊的男主角着急出场了,”镜头转动,周正出现在镜头里,他躺在阳光下,身体因为擦了防晒油,在雪白的阳光下闪着光泽。
      “来吧!跟评委秀秀你的肌肉!”
      周正忽然一个挺身弹跳着站起来,张开双臂,在身体前用力交叉。
      “哇赛!”自己夸张地赞叹着,“背肌,好,好,请转身让评委们看看你的二头肌,三头肌,胸肌,腹肌。。。。。。喂!”镜头忽然给手挡住了,只有自己的声音传出来,“你这样算犯规噢!快穿上裤子,不然片子都入不了关,走私A片要罚款的。”
      镜头恢复了,周正不怀好意坏笑的脸露了出来:
      “A片一个人怎么演?不如合作好了。”
      “喂!干什么?在拍你啦!”镜头里看见他乱踢的腿。终于录影机给扔在一边,只剩声音。
      “为什么你的龙虾造型不能曝光?就光拍我?”
      “什么呀!”
      “你晒得跟清蒸龙虾一样,你知道我最好那一口,现在就想吃了你。”
      “不行!你怎么这样啊?手拿开,喂!录影机还开着呢!”
      “镜头朝天呢!”
      屏幕上果然只剩一片蓝得耀眼的天空,那是连云朵也没有的,加勒比海水洗样清澈的,晴空万里。慢慢地,细碎的海浪声里,多了男性的低低的喘息,想着那段时间里,和周正的放纵和不节制的生活,蒋捷倚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感到一股燥热从脸上向下身蔓延。噢!不!他呻吟着蜷起身子,头搭在抱着的膝盖上,试图抑制那烈火一样燃烧起来的欲望。

      江山在楼下讲电话,被楼上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他放下手里的听筒,很快分辨出那是蒋捷在痛苦地尖叫,扔下电话,他抬步向楼上跑去。



      55

      蒋捷背对着门口,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浑身痛苦地抽搐。江山急步走上去,从背后抱住他,翻过他的身子,脸上是片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的体温很高,抱在怀里,象个火炉,江山直感到自己胸前的一片快要融化了一样。 

      “蒋捷,你这是怎么了?蒋捷?” 
      然而怀里的人神智不清,除了喉咙里发出低低呻吟,对自己的呼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江山用手掰开他的下巴,牙齿咬进嘴唇,一分开,血立刻顺着下巴淌了下来。 
      “SHIT,怎么会这样?” 
      江山试着把他搬到沙发上,蒋捷的身体却根本不合作,沉沉下坠。他正恨自己没有周正那身蛮力,却因为拉扯中蒋捷的毛衣给掳上去,露出后腰根儿的一块小孩儿手章大的一块伤疤,江山一下子就楞住了。 

      他的楞神很快给蒋捷升高的痛喊声给打断。 
      “你哪里不舒服?蒋捷?”他用了些力,拍打着蒋捷的脸颊,“听得见我吗?醒醒,蒋捷!是我,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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