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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往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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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性,补脾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调和诸药。用于脾胃虚弱,倦怠乏力,心悸气短,咳嗽痰多,缓解药物毒性。”
正背着,药师刘喜财冷不丁问:“粮,你家草草,是生的还是抱养的?”
拾粮瞬间脸色祝胩欤苦榈溃骸笆澹ξ收飧隽ǎ俊
“叔也是胡问,乱问,你背,往下背。”
拾粮却再也背不下去。
妹妹拾草是捡的。
那是捡到哥哥拾羊的第五个年头,不,好像是第六年,拾粮都能记事儿了。那一年凉州城闹兵荒,不只兵荒,土匪也紧。隔三间五,就有人家被抢、被杀,更有驼队马队遭遇了土匪,连人带货,一古恼儿没了。青风峡,便常常逃来一些打土匪手里侥幸夺下命的男女。爹说,兵荒马乱的,你们可不敢往外跑。拾粮跟哥,便像两只翅膀还没长硬的小鸟,窝在家里,哪也不敢去。有天,爹披着一身的星星回到家,进门就喊:“羊,粮,看爹给你们带什么来了?”拾粮一喜,以为爹打东沟何家带来了好吃的,正要扑上去抢,就见爹怀里,多出个包袱,楞怔间见爹小心翼翼打开,还没望清是啥,就听“哇”一声啼哭响出来。
爹带来的不是啥好吃的,是妹妹拾草。
爹说,他是在西沟口子捡的,包袱扔在路边草丛里,把他给绊了一跤。回过头一看,竟是个娃。“这年月,得条命可不容易啊,好事咋就全让我给碰上了。”爹的话语里,掩不住地溢出一股子喜悦。一听是妹妹,拾粮当下喜的,非要抱一抱。爹看着他的样儿,说:“粮,好好操心你妹妹,长大了,给你当媳妇。”
就这句话,一下让他觉得妹妹重要起来,比啥都重要。
哪知拾粮摔摔头,将手里的甘草又栽地里。药师刘喜财说:“闲的,人挪活,草挪死,哪有断了根还能再活的?”
拾粮一阵茫然。
农历六月二十一,副官仇家远突然出现在水家大院。
副官仇家远瘦了,黑了,目光,也变得有几分迷茫。比之刚来青石岭,简直成了另一个人。一辆马车跟在他身后,仿佛这一趟,他走了不少的路。
水二爷一听见信儿,立马从院里跳出来,堵在院门口说:“姓仇的,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把我青石岭当成什么地儿了,啊?!我这是车马店还是你仇家的茅厕?”
副官仇家远没吱声,指挥着车上的人往下抬箱子。水二爷骂了几句,不见仇副官有所回应,心里,气更大了。冲院里喝了一声,就有拴五子几个跳出来,虎视眈眈地盯住仇家远。
仇家远这才道:“二爷,气大了伤身,有啥话,进院再说。”
“进院?你想得也太轻松了吧?”
仇家远抬头望了一眼天,天上卷起一团黑云,姊妹河那边拉起了雾,雨快要下了。“二爷,我这才离开一个月,你这口气,咋就变得凶了呢?”
“凶?你还没见过凶的!来人,给我送客,我青石岭不喜欢这种人!”
拴五子带着下人,朝马车走过去,就在拴五子企图打马转身的空,副官仇家远喝了一声,敢!紧跟着又道:“二爷,你这样做,也太不厚道了吧?”
“厚道?你也配跟我讲厚道?年轻人,不要以为你是西安城吃粮的,不要以为你后面有狼呀虎的罩着,我水老二,不尿!我水老二讲的是礼数,这人要是不讲礼数,还叫人么?”
仇家远一听,知道水二爷为啥动怒了。也难怪,他悄无声息的离开,又是这么长时间,水二爷不生气才怪。可,有些事,能跟他讲么?
仇家远静了静心,给马车夫使个眼色,年轻的马车夫将车吆到青石路边,另外的两个人也都跳下车,神情紧张地盯着水二爷望。
“二爷,您先息怒,晚辈不到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不过,这马车,说啥也得进去呀,你瞧这雨”
一听仇家远服了软,水二爷的口气松了,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副官仇家远这才指挥着马车夫,将马车缓缓吆喝进院里。偏在这时候,几天不出门的水英英忽地走出来,望见仇家远,水英英脸绿了几绿,但没发脾气,冲陌生的马车夫说:“你要敢惊了我的马,小心!”
仇家远望了水英英一眼,低头进了后院。
药师刘喜财和拾粮是一前一后走进院里的,听见副官仇家远回来的消息,刘喜财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没往那边去。曹药师围着仇家远问这问那的时候,药师刘喜财一个人呆屋里,闷闷的,像是跟谁沤气儿。
第二天一大早,水二爷正在跟管家老橛头安顿事儿,副官仇家远轻轻走进来。水二爷扫了一眼,不满地说:“贼手贼脚的,走路不能大点声?”
副官仇家远没说话,找个地方坐下,等水二爷跟管家把话说完。管家老橛头一看,知道仇副官要跟二爷谈事儿,忙道:“二爷,山风的前蹄又破伤风了,我得去换药。”
老橛头一走,水二爷马上端起架子,楞古古的坐琴桌旁,也不看仇家远,也不说话。仇家远欠了欠身子,道:“二爷,这趟回来,我顺道去了古浪县城。”“爱去不去,县城又不是我家开的。”水二爷没好气地说。
“我还见了一个人。”仇家远又道。
“你见天王老子管我屁事!”水二爷说着,端起烟枪。
仇家远的目光在水二爷脸上端详很久,不再装腔作势了,挑明了话道:“二爷,孔县长让你去一趟县城,今天就去,说有重要事情呢。”
“不去!”水二爷咂了一口烟,就听他身体什么地方“咕嘟”响了一声。
“得去。”
“谁爱去谁去。”水二爷又捻起一个烟泡,往烟枪里填。
“二爷,我可把话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将来县长大人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把话当菜吃了。”
“好心我领了!”水二爷做出一副谁也不理的姿势,县长孔杰玺找他绝不是什么好事,定是又没银子花了,找他张口。哼,当我是东沟何大鹍,由着你们耍!水二爷不接茬,仇家远的脸就不那么自然,这不明摆着是自讨无趣么。尴尬了一会,仇家远起身:“二爷,还有句话我原本不想说,现在看来,我就不得不说了。”
水二爷抱着烟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目光像是要往仇家远脸上挪,却又没挪,在琴桌底下胡乱转了一圈,凝固在某个方向不动了。
仇家远窃窃一笑,不露声色道:“眼下中药材越来越吃紧,打药材主意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我听孔县长说,东沟何家,已经跑过几回了,凉州府也有人给孔县长带话,明年这药,怕是”
说到这,仇家远突然不说了,紧了一下自己腰里的皮带,摸了摸枪套,出去了。
水二爷就像被人拿锤子钉在了那,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是死的。脑子里反复转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孔杰玺,另一个,就是他的亲家何大鹍。转着转着,水二爷生气了,好啊,何老鬼,让你种你不种,现在看我要发财了,你又眼红!“备马!”
管家老橛头正在跟下人吴嫂说事,猛听得上院里炸出一声,老橛头紧忙跑进上院,就见东家已穿戴整齐,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东家,你要去哪?”老橛头小心翼翼问。
“还能去哪,找人算帐去!”
“算帐?”老橛头不明就里,脸上堆着谨慎的笑。
“马呢,我让你备马,听见没?!”水二爷不高兴了,他本来就不高兴,仇家远一进门,就把他的大好心情给搅没了。
“二爷,你这身子,能骑马?要不,坐车去?”
“我身子咋了,谁让你替我操心了?!”
管家老橛头不再敢多言,亲手备了快马,水二爷翻身跃马,就往院外草滩上飞奔。可还没奔到姊妹河边,就有一匹快马超过他,马上的拴五子大喊:“二爷,不好了,新娘子落气了!”
“啥?!”
水二爷惊得,差点没打马上掉下来。
这一天的水二爷,没能去成东沟,他是要找何家老鬼问问清楚的,凭什么要抢他的生意?可是老天爷不让他去。丫头拾草早不落气晚不落气,偏在这节骨眼上落。当下掉转马,又往家赶。快进院门时,忽然看见山风驮着英英飞出院门,朝草滩上奔去。
“你要去哪?”水二爷惊乍乍问。
一阵风吹来,把他的声音卷跑了,再瞅,丫头英英已没了影。
3
丫头拾草选择这个时候落气,等于是狠狠报复了一下水二爷。按乡俗,活妻娶进门,阴亲只算是结了一半,另一半,得等活妻落气之后。叫眼官的蛮婆子走前曾就拾草落气后的一应事儿做了详尽安排,包括落气前一个时辰,水家必须关闭大小窗户,外出的牛羊定要悉数归圈,一个也不能留在外,院里大小不得走出院门半步。南院通往上院的青石路面上,隔七步点一堆草火,还要扎七个小草人,糊七个小面人,外备七柱黄香,一等新人落气,七柱香同时点燃。草火前须有老人把守,火前各放一水盆,等草火燃尽,同时将面人请进水盆,然后同小草人一起,请到大草滩指定的地儿。水家老小须朝南跪磕山神,然后在道士的指引下将亡灵徐徐请到坟茔。
安排归安排,能否做得周全,就全在天意。看来,老天成心不让水家如愿。水二爷骑马返回院子时,院里看不见个人,这阵人都在地上。这是水二爷六月头上立下的规矩,院里大小,他起多早就得起多早,他出门大伙就得出门,包括两位药师,也得按这规矩。这下好,轮到用人时,一个也喊不响了。
拴五子扔下马,跑山上去叫人。管家老橛头喝神断鬼,可喝来喝去,就喝着吴嫂一个人。奇怪的是,副官仇家远跟那三个人这阵全没了影,水二爷气得嗷嗷直叫,大骂老橛头是个饭桶,他才走了屁大个工夫,院里咋就出了事?
水二爷顾不上换衣裳,穿着上好的袍子就往南院去,人还没进院,就冲老婆婆吼:“瞎子,瞎子啊,我跟你咋安顿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年迈的老婆婆也背过气去,伸手一摸,人已经凉了。
天呀,两条命,就他离开院这么一袋烟的工夫,水家大院就没了两条命!
这一天的水家,比遭土匪还乱。等拴五子从山上各地唤回人来,水二爷已抱着宝儿的红木匣子,跪在了南院,他老泪纵横,一脸恓惶。管家老橛头冲忙乱的人喊:“快放草火,快舀水,吴嫂,面人!”
水二爷抬起头,半晌,恨了一声:“管家,我白养你二十年!”
由于事先没有一点儿准备,加之水二爷心里,又被仇家远那番不阴不阳的话困扰着,叫眼官的蛮婆子安顿的事,一样也没做。晌午时分,乱了半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人们全都聚在后院,听管家老橛头吩咐。管家老橛头此时也像是少了主意,刚刚安当完东,又忘了西,等把西想起来,东又给忘了。折腾了大半天,等于是一件事儿也没安当下去。
水二爷完全地丧失了主意,这个一辈子都靠主意生活的人,这一天突然丧失了主意。整个上午他就像个傻子,痴痴地抱着宝儿,眼睛里啥也看不见,耳朵也像是聋实了。
事情最终还是副官仇家远帮着打理的,谁也想不到,年纪轻轻在西安城吃粮的仇家远,居然对这种事儿在行。他先是让人将水二爷抬到上屋,换了袍子,让吴嫂打了盆净水,帮水二爷洗干净了脸。接着,又让院里上了年岁的几个帮工将南院清扫干净,把拾草的尸首请到炕下,给她净身,换寿衣。虽说拾草才十五,毕竟,她已做了水家的少奶奶,礼数,不能乱。全院上下扯起白幛,院门口,草滩上,燃起草火,以向山神河神还有全岭的人报丧。南院搭起灵堂后,仇家远又差人去东沟请道士。因为亡人从落气到入葬,只有一天时间,请沟外的孙老道显然来不及,也不管水二爷愿不愿意,副官仇家远就替他做了主。院里的一应事儿安当妥后,就轮到坟上的事了,到了这时候,所有的人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一个最最要命的问题。
纵是水二爷平日有多细心,这么大一档子事,他还是疏忽了。
彻底疏忽了。
让谁去斩穴?
一院的人面面相觑,是啊,让谁去斩穴?
在青风峡,斩穴一向是来路的事。不管谁家死了人,只要差个孝子,去给来路磕个头,告诉他时间,穴到时自然就好了。东沟的穴是来路斩的,西沟的穴也是来路斩的。青石岭二道岘子上,草儿秀和宝儿的穴,也都是来路斩的。这事情太容易了,从没谁把它当成个事儿,只要来路还活着,这峡里死了人,就有地方埋。可,今儿个要埋的,是来路的丫头!总不能让亲爹拿着铁锨把黄土往丫头头上填吧?
白头子埋黑头子,这事,谁能干得?
一院的人哑巴了,谁也没想到,水家会遇上这么个难题,大难题。
副官仇家远也是久长的无话,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一步,却难住了他。他的目光在一院的人脸上扫来扫去,可扫到谁上,谁便低了头,替人斩穴,不是件好事啊。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做得的!
咋个办?
僵来僵去,就有人跑去问水二爷。此时的水二爷刚刚缓过一口气,虽说事情没按眼官安当的办,但总算,在乱中理出了头序,他正在心里感激仇家远呢,就突然地跳出这么一个难题。
“快去,快去请来路,快请呀——”他冲外面的人吼。
就有人走过来说:“使不得,二爷,来路是拾草的爹,斩不得。”
“斩不得?对,对,是斩不得,可除了来路,这沟里,还有谁?”
“没了,真没了。”
水二爷急得要在屋里跳蹦子,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往西去,再拖,怕就过了时辰。人要是即时请不到穴里,这后续的事儿,可就麻缠哩。岂止是麻缠,他水家,怕就没好日子过了。
就在一院的人焦急地瞪着眼,在地上转磨磨时,后院里突然走出一个人,不高,黑瘦,他闷声闷气地打工具房里拿了铁锨,镐,在一院人的张望中,不声不响朝二道岘子走去。
拾粮!
水英英这一天是疯够了,哭够了。
丫头拾草落气,是水英英第一个知道的,或者说,丫头拾草最后一口气,是呼在她手心里的。
自打丫头拾草抬进院里,水英英心里,就多了样东西。
这东西一开始是恨,是嫉妒。一向在院里娇宠惯了的英英,忽然发现,爹的心思转移到了宝儿身上,紧跟着又转移到了丫头拾草身上,这令她不快。抬进拾草的那个夜晚,英英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怅,爹抱着娘的衣裳,痴痴地蹲在黑夜里的情景,加重了她的这层惆怅。那几天,她是恨爹的,也恨丫头拾草。有些东西自己拥有惯了,贪婪惯了,忽然多出一双手抢,心里不难受才怪。
慢慢,那感觉就变了,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英英心里,忽然有了拾草,那是一个比她还要小几岁的妹妹,一个打小就没了娘的孩子。没娘的孩子有多苦,英英比别人清楚,她想起小时候,想起远远地掉在两个姐姐身后去地里拔草的情景,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英英并不是个铁心肠的人,甭看她整天诈诈唬唬,跋扈得很,心底里,软着哩。她先是可怜拾草,慢慢,这可怜就变成了另一样东西,很新鲜、很折磨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英英真想溜进那间屋里,看看拾草,看看爹给宝儿娶的新娘子。她痛恨爹这样做,可爹已经做了,她没办法改变,就想着怎么能对拾草好一点。
但爹不让她进那屋,为防她,爹还在南院泥了道墙,把她跟拾草隔开。爹的心真狠真硬啊,他哪里知道,这样做,等于是把她们两个的心都伤了,伤透了。英英就在这郁闷而又伤感的心情中打发日子,偶尔听到院里人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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