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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志-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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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太师五官扭曲,怒不择言地叫骂不休。容萧只做不闻,转身看着曹郎中:“曹大人,秦律中我记得最重的刑罚,有凌迟一说。”
  曹郎中一惊,随即躬身,全然不敢去看孙太师,嚅嗫道:“回殿下,是有此刑罚,不过多年未曾启用。”
  “知道了。”容萧摆摆手,“有就好,没有的话,现写进去也行。”她回身,看着孙太师渐渐蔓延恐惧绝望的表情,“孙太师如果还想骂,尽管骂,不过于事无补了。”折身走下高台,“准备行刑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破而后立
  四周应声响起一阵压抑的呼声,不知从何时开始,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空气中渐渐蔓延。
  容萧走回雨棚下,听见史成业正疾声对贺宣说道:“即便他几人罪无可赦,也该由刑部、大理寺立案提审,罪证确凿再论罪惩处。若以公主殿下一人决断,要律法何用,置皇上为何?王爷一心为国为民,但操之过急,一旦政局动乱——”
  “史尚书。”容萧出声打断,“破而后立,我小时候在海边玩沙子堆城堡就已经学会了。若是基础打得不够牢靠,与其建好了再来慢慢修整,不如推翻了重来。治国理政,我是门外汉,我想王爷也恰好想到了旁观者清这句话,才放心将事情交给我来做。史大人从来都是王爷赏识的下属,我相信王爷看得起的人,对我将要做的事,也该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大人若是想来想去,到最后都还是想不通,那我只好先把话搁在这里,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做官的人。”
  “我倒是想瞧瞧,你这般胡闹,能做得成什么事!”史成业目光愤怒,声音也渐渐拨高,一句话说完,贺宣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史大人难道信不过我?”
  史成业领首:“下官不敢。”
  贺宣在他肩上拍拍,随即转向容萧:“死罪不能免,但凌迟?”
  “王爷担心什么?”
  贺宣一叹:“罢了,只是你记得,如此一来,旁人只记得你的无情毒辣,却看不见背后用心良苦。”
  容萧摇摇头:“我正是要他们害怕。”
  不远处台上,刽子手们已经就位。三遍鼓完,六颗人头落地,鲜血如泻,沿着事前挖好的血槽积蓄在台侧的土坑中。很快,台上的鲜血被净水冲开,头发凌乱、目光涣散的孙太师被架上来,捆在支好的木架上。他早已没了先前骂人的气势,只是仍旧不甘心地,反反复复说着什么“你不能杀我”、“我是当朝太师”之类的估。刽子手刷刷两下,将他内袍亵衣录开,露出松垮的身体。
  刀锋抵上胸口皮肤,刽子手站在刑架前,有几分犹豫,回身朝雨棚看过来。聂青低头看一眼容萧,随即朝着刽子手挥落手臂。刽子手回头抬手,往孙太师胸口落下了第一刀
  容萧稳稳坐在椅中,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没有退缩,只是在那一次次血花四溅的落刀,和孙太师声声惨叫中,慢慢地握紧了腿上的双手——一个年过半百行将就木的老人,被硬生生拖来众人之前,受尽折磨而死,这件事,其实非常残忍。不用去查看,她也能感知到,周围或远或近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早已带着憎恨和蔑视。
  人心,实际上非常软弱,因为软弱,于是擅长于看见想要看见的东西,而自动忽略了会造成痛苦和压力的真相。此时此地,被同情的对象,自然变成了台上被凌迟的老人,谁都不会去考虑他受到惩罚的原因,只会对造成他如此悲惨境况的始作俑者,生出同仇敌忾的愤怒。
  就像白冠说过的,几天之内,容萧的名声就将传遍京都,而在不远的日子里,秦国上下,都将会知道这位长公主的无情狠辣。
  做恶人,说来其实比做英雄和圣人,要容易简单万倍。
  容萧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浑然不觉这样的神情,在旁人眼中,越发显得她冷血绝情。
  行刑时久,老太师渐渐停了呼叫,身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脚下积蓄的鲜血蜿蜒如溪终于,刽子手一声嘹亮高喊:“六百五十六——”停手示意。旁边监刑者上前查看,随即宣布被行刑者已断气死亡。周围观者有许多人似乎都因这个结果松下一口气,恐怕还有人更在庆幸那个可怜的老人终于解脱。
  没有人出声,但无数的目光其实或明显或不明显地,都聚拢到了雨棚下。
  “六百五十六——”容萧站起身,“据我所知,所谓‘千刀万剐’,该有三千六百刀的说法?这次也便罢了,瞧瞧下一次轮到谁,来试试史书上的‘千刀万剐’,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她转身迈步走出雨棚。
  场中一片死寂。
  突然,远处围观的人群一角起了不小的骚动,眼看着就要乱起来。聂青一声清啸,纵声掠去,转眼间自人群中提了个人回返落地,放在雨棚和刑台中间的空地。一经自由,那人立刻起身,朝着容萧拜倒下去,抬头时,满面泪水纵横:“多谢大老爷为我等伸冤雪恨——!我儿被那老贼害死,可怜我等求告无门,我儿冤魂不得超度,眼看着此生无望,不曾想今日竟有如此大快人心的好事”
  容萧站在原地,面色并没有因此而变化,只是微微侧了头,眼角朝向阿笑婆婆,刻意放低了声音:“婆婆找来受害孩子的家人,是想让我少点杀人的罪恶感么?”
  阿笑婆婆领首低声道:“只是怕姑娘一时忘了那人本就该死。姑娘心软,又要在旁人面前装样子,奴心疼姑娘。”
  “婆婆久识人事,看见我这样无能,恐怕要失望了。”
  “何来此说?我瞧姑娘这事做得很好,‘破而后立’,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魄力?”阿笑婆婆朝头上一指,“瞧一向不爱低头的白冠,今日不也被你镇住了?”
  容萧扯扯嘴角:“多谢婆婆这样说好话宽我的心。”忽然抬手向天空弹去一抹莹白。
  “姑娘?”阿笑婆婆拉住她手臂。
  “婆婆替我善后吧。”容萧轻轻挣脱开,抬手将跪在地上那人伸手拉起,折身走开。几乎同时,高空里一声如龙吟般长啸,片刻后圆方卷着狂风降落。不等它落地,容萧纵身跃上了鸟背。
  “疯丫头要做什么!”白冠跃过来落在她身后。
  容萧没有理会,拍拍圆方脖颈。太朱鸟振翅升空呼啸而去,留下地面一片惊声哗然。
    
    
  太朱鸟温热的背脊,像是母亲怀抱,容萧放任自己松懈下来,倚伏在柔软的羽毛中,意识不知何时模糊。半梦半醒间,似乎被人抱起,安置在床榻,仿佛又看见,黑袍如夜的男子,站在一旁嘲讽低笑,好似有谁,握着她的手腕,渡来暖热的温庶虎口忽然刺痛,她朦胧睁眼,视线里,晃动着一抹清俊的身影。
  “狐狸?”
  “要犯相思病,请往别处寻医。”冷淡的声音,伴着她虎口又一下刺痛。她眨眨眼,坐起身来,眼睁睁看着涂修阳干跪拨走她手上的银针。
  “”她望望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倒还想问你。”
  “叔——!”幼儿稚嫩的声音传来,孩子的脑袋在一旁的窗口冒出,一脸兴奋。在他脑袋后头,暖阳洒落的偌大庭院里,圆方拍着翅膀仰首打着呵欠屋内屋外恬淡悠然的气息,美好得令人喟叹。容萧坐在榻上,有些发愣,一时间,以为自己不过大梦一场醒来,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
  “疯丫头醒了?”白冠的猴脸也在门口探了探,“再睡下去,那几颗人头可就白掉了。”
  容萧低下头,浑身本就没有多少的气力顷刻散尽。她往后倒在榻上,紧闭了双眼。白冠撇撇嘴,拉了穆康回去院中玩耍。
  “你这又是何苦?”涂修阳在桌边坐下,垂眼看着她。
  容萧抬手遮住了眼,半晌挤出一句:“先生,我难过死了。”
  “我此前同你说过,既下了决心,去做便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却是大忌。别说事前你便一丁点也不曾有遇见这样境况的念头。我以为,即便真的蠢钝,你也未曾蠢钝到如此地步。”
  “先生就不能说几句宽慰的话哄我一哄?”
  “我是医者,能医病痛,医不了心。”涂修阳不为所动,“——或者,你如今是后悔了?”
  “后悔?”容萧放下手来,“没有,只是难过,觉得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了。”
  “当真如此,那此刻摊在我这里半死不活的又是谁?”
  容萧噗地一声笑:“先生好狠的心。”坐起身来,“我认了先生做哥哥吧。每次难过了、想不通了,便来找大哥受一通骂,比药灵。”
  “我是不打紧,就怕哪日你觉得拖累我了,又叫后悔。”
  容萧抱着头一声哀呼,随即起身跳下地:“大哥在上,妹妹有礼了。”
  “免了这套。”涂修阳单手一个巧劲,将她从地上托起来,“要我认你也可,替我将后院里药圃里的杂草尽数除了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当我屹立高峰
  蹲在泛着不知名清香的草药苗圃里,容萧握着一把小刀除草,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终于在一次猛然醒神时,发现锋利的刀刃已经割坏手边一株药草的叶片。她看着裂着个刀口流出碧油油汁液仿佛流血的药草发愣,考虑着是否要报告给旁边背向她的涂修阳,一时想着不说他也不会知道,一时又想着肯定是瞒他不过的,若被发现,一定会被他瞅空拿各种怪药折磨死主意还没拿定,眼前多了两只靴尖。
  “你做什么?你这样望着,杂草便会自己去了?”涂修阳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容萧叹口气,移开身体露出被她割坏的药草:“我弄坏了先生的药草,认打认罚。”
  “好。”涂修阳干干跪跪应了,自顾自转了身。
  容萧握着小刀,瞪着那株看来极其无辜的药草,半晌喃喃道:“先生说,我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久到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涂修阳才侧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世上之事,若是一件一件要论对错,又如何论得过来?你既不觉得后悔,对与错,又有何关系?”
  “先生——”容萧将脑袋埋进双臂臂弯,手搁在膝盖上,哀声叹。
  “你这样做,无非两种结果。”涂修阳语波平静,“若是成,你得偿所愿,若是不成,前功尽弃丢了性命。无论你做与不做,秦国内乱已是无法避免,你做了,或者还能占据主动,毕竟你如今拥有力量,天下间也是难有敌手。”
  容萧抬起头:“先生是在说好话宽我的心吗?”
  涂修阳丢给她一眼:“难道你不是只为求一两句好话宽心才跑到这里来?”
  容萧窒了窒,半晌站起身:“我回去了。”走出一段距离,听见涂修阳在身后说了一句,“你只问问自己究竟为何要这样做。若是值得,又何必多想其他。”容萧止住脚步,垂首站在原地,许久之后,开口轻轻说了一句:“自然是值得的。”
  或许最开始,还有几分冲动的成分,但事情真正开始之后,就已渐渐认识到,无论再来多少遍,只要她还是她,就会做出现在这样的选择。令她烦躁不安的,是因为自己忽然拥有了操控他人生命的能力,而当它真实在眼前上演之后,因之产生的那种没有尽头的恐惧——对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会有一天,她会因此忘记了本心。
    
    
  一月之间,吏部衙门前的刑台移到了宫城外的正阳门,斩人头无数,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久之不散。京城内外,日夜有手持长公主号令的人,四处巡查,镇压暴动。每日太阳落山,城内街道就无比清冷,家家门户合闭。容萧所要的人人自危的局面,果然铺展开来。
  然而,最初几日的惶恐之后,民众渐渐发现,那位心狠手辣的长公主,似乎只是将目光投注在了京都官场,被拿上断头台或是投进大狱的,往往是朝廷奉职的官吏,越大的官,刑罚越重。
  那么多官员被摘了乌纱,空出的官职或者精简,或者由副手、候补官员补缺。新旧交替,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恐怕谁都明白,国家的权力,正在这样的更替中,汇聚到长公主容萧的手中。
  每位京官,或多或少都与地方官员有私交、有各种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京都的事,自然会迅速引发地方上各种明里暗里的动荡,然而这个时空还没有无线电、没有卫星、没有互联网,一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京都的变化,蔓延到全国,等到地方能够做出反应,京城之内,已是万事成定局。何况,容萧身周以阿笑婆婆、明月为首,汇聚了越来越多的能人异士,或明或暗,或隐秘或大张旗鼓,不过短短时日,俨然聚合如一支军队。
  就在这样的变化里,一月之期到限时,容萧重新返回秦都北郊宣武军军营,仍是平平静静地站在了一月之前曾经站过的地方,望着即将要冠上容姓的宣武军。
  相隔一月,观礼台下广场中的宣武军将兵,也同样静静自盔下举目,看着高台上一袭素袍的容萧。她在京都官场的作为,自然会波及到京城驻军,此刻眼前的这些人,淡漠外表掩盖着的,会是对她的憎恨,还是恐惧?可显然,不管是憎还是恨,不管一月之前她曾在这里留下怎样的印象,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她的手,如今就要稳稳抓住这些人的命运。
  “我还想着,今日来军营,不知要杀多少人。”容萧开口,在场下一片寂静之中,慢慢说道,“还好,比起朝廷里头的官老爷们,你们的确很好。不过,这还只是开头,可千万别松了劲。我宁愿你们死在自己人手里,也不愿看你们在战场上被敌人像牲口一样的宰杀。”
  一月时间并不长,并不足以改变某些事情,但能成为一个令人满意的开始。
  容萧凝注目光,沉默着,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注视着台下每一张铁盔下的坚毅面孔。队伍中间,那一双双精芒半隐的眼、裹在森冷兵甲中干锤百炼的躯体,不言不语,却流露着隐约的兵戈杀伐之气。十年之前,韩景钰与他的宣武军,曾经名动天下,十年之后,劫后余生的宣武军旧人,没有了青春昂扬,却仍旧再次捡起钢铁般强悍的血性,饱经风霜之后,怀抱着对“宣武军”三个字的膜拜之心,将自己锤炼成锋芒内敛的杀器。他们投注向观礼台的目光是清晰而冷静的,剔除了前途不明而生出的浮躁,仿佛有崭新的血液,注入了身体深处,与从来不曾退缩迟疑的灵魂交融在一起。而在他们周围,那些年轻坚毅的面孔,又一点点地,将那血液与灵魂交融的精魄,炼铸进自己年轻的身体,直至将它传递下去。
  相较于复杂纠缠的官场,军队,才是个纯粹的强者世界。
  今后一段时日之内,这些人的生命,将会因为她一念一语之间,在生死一线游离,这些人的亲眷,也会因此挣扎于无休止的喜痛悲欢。此刻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人们,有一日,将会变成战报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转眼间,就埋没在漫漫黄沙之中化作枯骨,遗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生命之重,在于唯一,在于失去亲人后活着的人无法驱散的悲哀。
  场下一片寂静,没有人动摇丝毫,连呼吸也不能闻,只听得到军旗被风扬起拍打的脆响。
  于是此刻,心境一变,面对着万千铁骨铮铮,她放弃了伪装的外壳,任由另一个容萧站出来,任由哀伤涌上心头。
  诸位,她在心里,一字字地吐出承诺,今日容萧,以头顶青天为证,你们的忠诚和生命是我强行索取。不管诸位自愿或是不甘,交付于我的,你们军人的荣誉,交付于我的这支军队,我一定尽我所能,用心珍惜。我做不成韩景钰,做不成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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