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清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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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开更深的伤口。
然后他从里面拽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有一张熟悉的轮廓清秀的脸，只是双眼紧闭似沉睡，他身上的披风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所有新兵当场变色，三笠用手捂住口眼神难以置信，然后她扑上去把男孩从男人手里抢下来，仿佛护犊子的母亲。
艾伦从变成巨人一直到回墙里一直没有醒来，直到他被宪兵团带来的人接走，他仍旧是闭着眼一副沉睡的模样。三笠听说指令班把艾伦巨人化的信息传达给了上层的时候当场暴走，手持刀刃要跟埃尔文和利威尔拼命，明丽的脸孔黑如锅底，幸好爱尔敏和让拼死把她拉住并说艾伦不会有危险她才勉强同意等到开庭出席。
过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埃尔文和利威尔去艾伦暂时收押的审判庭地下室里探了班，但因为两个人都对这次经历守口如瓶，所以仍旧没有突破口。
爱尔敏想到这里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他们等待着总统达里斯·扎克雷的到来，巨大空旷的厅堂里死寂一片，仿佛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所压迫。

一朵桔梗花在永恒的黑暗里摇曳，一束微明的荧光轻轻拢着它，涂抹着光艳的花瓣。
好安静啊。
艾伦茫然地坐在那里，看着无边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那朵桔梗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轻盈的花瓣如流风回雪，繁丽安静，细微的希望沉淀在纹路里，那样耀眼明媚，如盛世日光。
艾伦下意识地伸手，却发现他的手上戴着冰冷沉重的镣铐，一动就牵动了粗重的铁索，发出哗啦啦的冰冷响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
镣铐锁住了他的手，和自由。
不远处栩栩如生的桔梗摇曳着明丽的花枝，他伸出指尖却连花瓣都碰触不到。
窗外传来雨点的扑打声，簌簌漓漓的，艾伦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在上方透出一扇朦胧的光块来，满是污渍的玻璃窗上纵横着腐朽的十字，透明的雨点儿扑打在窗棂上，缓慢地沉下水珠。
在这时桔梗垂下哀艳的花朵，似是不堪重负，拢在它身上的荧光闪烁起来，明明暗暗，仿佛马上就要熄灭。
别……不，不要……
桔梗花逐渐蜷缩起来，蓝紫色的花瓣逐渐失去了亮丽的光鲜颜色，它凋败了。
雨点扑打在窗棂上，艾伦木然地回头，暗沉的血色铺陈在玻璃窗上掩去了污迹，勾出一副凄艳妖绝的末世图腾。
始终永恒，却无望。
“艾伦·耶格尔，起来跟我们走。”皮衣上刺绣着独角兽的士兵冷漠地说，幽深的地牢被打开了门，昏黄带着血红的灯光被割成斑驳陆离的长条状，缓慢地散开了。
艾伦睁开失色混沌的金绿色眼瞳，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有什么好怕的呢？他默默地在心里说。不是都经历过一次了么？
嗯，不就是再一次被兵长踹掉牙齿胖揍一顿么，不过就是要再一次成为人类的屈辱么。
不过就是，再一次不自由。
一回生二回熟，有什么好担心的？艾伦顺从地带上了铁索和镣铐，跟着两个宪兵团的往前走。他的脚步有点踉跄有点不稳，而他的脸色却是平淡温和的，连不安也没有，他甚至对两个宪兵团的士兵微笑了一下，尽管脸色苍白虚弱，然而那确实应该算作一个微笑，虽然……这个微笑好像让那两个士兵有点不寒而栗，脸色很糟糕。
的确，如果把他的脸换成巨人狰狞的面容的话，是挺吓人的。艾伦有些无奈地垂下了视线。
不过只要能保护好他要保护的人，这算什么呢。
当初保护他的人们连命都可以不要。明明早就知道了注定好了的结局，他们仍然义无反顾。该对自己微笑的微笑，该嘲弄自己的嘲弄，连偶尔流露出来的担心彼此间都不遑多让地马上掩饰好，滴水不漏。
是他害得这样的同伴死去了，一个接一个的，在最不该凋败的年华凋败了，就像那朵桔梗。
那么卑微的希望。
如果我要保护他们的话，就必须要有能力。
而只有肉体上的能力可不行，那只会被吞噬掉。艾伦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近乎有点神经质的笑容。
不战斗就会死，赢的话就能活下来，战斗了就能赢。
手腕上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寒意像是要凝固时间，一直渗透进心脏里去。
脚步踩在空旷的回廊里寂静得可怕，他的影子被白色灯光拖扯得长长的，冰冷如死亡。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肃穆萧杀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让人连呼吸都不敢有太大动作。高大的穹顶上绘着《末日的审判》，栩栩如生的画作悬浮于顶，死亡的人类胸膛上残留着淋漓的鲜血，凶手簇拥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似悲悯。
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布置，左右两侧分布着众多的人，都穿着正装，士兵们穿着兵团的制服神色严肃。总统一脸散漫高高在上甚至脱了外套，他却必须要手带镣铐跪在他面前。
艾伦一眼扫过去宪兵团的团长奈尔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见他看向他还把视线移开。艾伦调转视线看向调查兵团这边，三笠和爱尔敏一脸担忧，看起来正强忍着控制情绪不要冲出来对他进行惯例的嘘寒问暖。艾伦冲他们微笑，看他们眼中神色安心不少，心下温暖。
埃尔文和利威尔站在调查兵团正前方，韩吉和三毛站在他们身后。想必是考虑到他本来是调查兵团的人，所以没让这两位分队长来把自己带出来吧。不过……艾伦有些疑惑地往后看去，调查兵团……怎么好像来了很多人的样子？上一次好像没有吧？
他的目光转回一脸冷漠的利威尔身上，忍不住苦笑。
只希望兵长……等一会下手轻一点吧。
他不会有怨言，这是必要的表演，艾伦懂得。艾伦一向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达里斯扯了扯衣领，审视着面前蹲跪着的少年。
他只有十五岁，如果在和平年代还是在父母面前放肆撒娇的年纪，而他现在跪在这里等候人类对他血统的审判，审判这个无辜的孩子的命运是生或死。男孩穿着单薄的白衬衫，领口解开露出秀气的锁骨，脸颊轮廓清秀如画，抬起来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金绿色瞳孔里澄澈如水。达里斯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达里斯从来不是会乱同情人的家伙，他的骨子里可以说流的是冰冷的血液，统领三大兵团的人做判断向来只有一个权衡的标准，就是利弊的比率。
然而他今天破天荒地心生不忍了，对一个还不知道对人类利害的男孩。虽然这一丝怜悯很快就消散而去，但还是被利威尔捕捉到了。
利威尔微微眯起眼。
达里斯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今天的目的并象征性地询问了艾伦的意见，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以后满意地转向宪兵团询问方案。
和前一世一样，宪兵团提出的方案是把他解剖并得到信息，最后让他作为人类的英灵死去，目的是防止民众暴乱为祸王政。
艾伦蹲在那里安静地听着。宪兵团说的倒是很有信心，解剖就能得到信息？他力量来源于血液，也就是当初的疫苗，就算他们把他的骨头都拆了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看了一眼宪兵团士兵手里端着的猎枪，垂下头隐去眼中一丝不屑。
埃尔文团长同样也是当初的提案，他神情优雅平淡地念着自己的发言稿：“艾伦·耶格尔在加入调查兵团的几个月来，恪尽职守、服从指挥，深受队友信任和长官喜爱，是一位国家和人民的好战士。”虽说是在法庭上艾伦也忍不住汗了一把，团长忽悠人的工夫真是丝毫不减，扮猪吃老虎玩得得心应手，还有这违和的语气团长念出来不觉得怪么？到底是从哪里临时抄来的表彰稿吧，一定是的吧？
心情被弄得有点啼笑皆非，艾伦继续低着头听埃尔文讲话。
“他的巨人能力对于人类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可能性。”埃尔文声音笃定，“有了他，我们可以夺回玛利亚之壁，甚至于清扫墙外的巨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的确不是不可能的，因为父亲放在地下室的东西。
“同时据说耶格尔家的地下室里也埋藏有关于巨人的巨大秘密，钥匙就是利威尔兵长脖子上的这一串。”
诶？艾伦微愣，下意识地侧头往利威尔的方向看过去，对方恰巧也在看着自己，调查兵团的制服一丝不苟，打着雪白的领巾，金属质地的钥匙压在领巾上显得有些违和，可是利威尔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站在高处双手抱胸看着他，目光倨傲却清明如刀光。
……说不定我在兵长眼里又会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吧。艾伦自嘲地想着，上一世兵长对他的评价就是这样，甚至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地在他面前说了出来。也许兵长对他是很厌恶的吧，披着人类皮的巨人什么的，兵长一向最厌恶巨人了啊，而且上辈子还因为我死掉了。艾伦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想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脑子从醒来开始就有点木木的。
但是，不管怎样……兵长还活着，你还是活生生的，你没有死去。
你还活着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艾伦忍不住鼻尖酸涩。

金发少女背靠在红赤色砖瓦砌成的墙壁上，巨大的建筑物投下的阴影让她显得格外娇小。
“不管怎样，情报都不能泄露出去。”男人说着，递给她一个檀木盒子。盒子很精致，镂刻着空心的蔷薇，染以朱砂显得妖艳无双。“还是要辛苦你了。”
“虽然暂时查不到那个新兵小鬼的来历，但是上面已经传达了命令。”男人的眼角划过一丝阴翳，“找机会把艾伦·耶格尔给抓起来，必须要得知情报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少女澄碧的眸子微微垂下，看着那个盒子没有说话，她冰蓝色的眼眸冷漠如霜雪。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如果你不好好合作的话我们也是很困扰的啊，雷恩哈特？”
少女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隐藏在阴影里的面色晦暗不定。她终于点了点头。
“顺便也请帮我把消息传达给那两位吧，以我的身份还真是不想去调查兵团那个属于无脑者的地方呢。”男人满意地离开了。
女孩靠在墙壁上，她穿着鲜艳的短版皮衣，秀丽的肩胛上绣刻着深色的独角兽。她金色的鬓发微微垂散，让她看起来秀美而妍丽。
良久以后她有了动作，细白的手指轻轻打开檀木盒，深色的天鹅绒上并排躺着透明无暇的药剂。


让人不爽得心疼。

CHAPTER。11　许久没有听见过的名词

“现在姑且等总统作出判断再说其他的吧。”金发少年这样说着，企图安慰不安的黑发少女。
不管怎样，艾伦这份能力目前还没有表现出对人类不利的一面，没有失控过，这也许可以证明他是可控的，对人类是有利的。更何况他是现在打破这个绝望局面的唯一一点微薄的希望。
爱尔敏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在分析了艾伦巨人化能力对于人类和对于他们自身的种种利弊以后，他觉得心下终于稍微安定了些。
他看向蹲跪在大厅中央的少年，雾蒙蒙的辉光从两侧的窗投影进来，男孩像是在世界中心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显得清瘦而单薄。
不知道艾伦自己对于这份能力是什么样的状况，是意外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以上。”埃尔文结束了简短的发言。
“唔。”许是因为这一世露丝之壁没有被破坏的原因，达里斯也没有询问他们要怎样具体地夺回玛利亚之壁，而是感兴趣地看着利威尔：“照这样说的话，利威尔，你脖子上的那一把钥匙是耶格尔交给你的？”
“对。”利威尔点点头，眼角余光平静地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小鬼，“还特别叮嘱我这东西很重要，最好贴身带呢。”
艾伦接收到对方平静的眼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天知道现在表情平和的兵长会不会下一秒就踹过来。
倒是一旁的三笠听说艾伦把从不离身的钥匙给了那个死矮子，端丽的面容上不知为何黑了一层，恶狠狠地剜去了一个眼刀。利威尔不为所动。
“但是，我听说这一次墙外调查你们调查兵团险些团灭？”达里斯淡淡地说，“真凶还未抓捕到吧，夺回玛利亚之壁，你们有信心么？”
“真凶是女型巨人，目前猜测可能是和艾伦一样的智慧型巨人。艾伦巨人化后与其作战，然而女型巨人在艾伦巨人化不久后突然消失，目前还在追捕中。”
“能知道她的目的么？”
“这个……”
艾伦张了张嘴又没说话，达里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耶格尔，你好像有话要说。”
“……是……恕我逾越。女巨人的目的恐怕是兵长戴着的那把钥匙，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得知这把钥匙的，但是……”艾伦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过调查兵团后方的新兵们，但没能找到莱纳和胡佛，他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我猜……调查兵团里可能有内奸。”
哗然。
“居然有内奸？”“被内奸混进去调查兵团都是做什么吃的……”“怪不得会在墙外被袭击险些团灭了，调查兵团的根本都是废柴啊？”
艾伦低头，抿着嘴唇不说话。
“还说什么呢！我看他就是内奸！”“说得对！你这是贼喊捉贼吧！”“该死的巨人！都是你害得我们到今天这步田地！”
本来就是强行抑制的恐惧和厌恶突然爆发出来，有了第一个破口大骂的就有第二第三个，宪兵团那边的旁观者和少数民众势同水火义愤填膺，穿着正装端庄肃穆的人们用平生最凶恶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艾伦，仿佛那里跪着的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是面目狰狞可憎的恶鬼。
“直接让宪兵团解剖就好了！”“调查兵团不都是不要命的吗，给你一刀痛快的好吧？！”“玷污了神圣之壁的罪人！”
艾伦抬头看向他们，手腕挣动间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宪兵团士兵一个抽搐竟然直接将猎枪对准了他。“团长！请下命令！”
……真是好笑啊，来了第二回，竟然还是这样……
“闭嘴！”
“咣啷！”

寂静。

原本被固定在地上束缚住艾伦的碗粗铁柱被猛地踹飞出去，在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砸碰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没有防备的艾伦也一起摔坐在地上，束缚住手腕的铁链竟然被断开了。他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维持着抬腿姿势的利威尔。
所有人一起瞠目结舌，包括艾伦。
兵……兵长这是……在干什么……？忽然想到了前一世凌厉狠绝踹掉牙齿的一脚，艾伦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打了个寒战。
利威尔没看艾伦，他缓慢地放下脚，双手抱胸，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充斥整个审判之庭，他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对面宪兵团和商会的人，明明是处在较低的位置却仿佛睥睨一切的审判者。他的目光锐利似剑又凛冽如风雪，被他眼风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利威尔淡淡说：“把枪放下来。”
持枪的士兵猛地一抖，唯恐避之不及地迅速把枪放了下去。
上座的达里斯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出声阻止。
“明明这家伙根本就什么都没做，你们这么激动是想做什么？”
利威尔声音冷澈凛冽，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他抬头望向宪兵团团长，凉薄的唇角勾出个微妙的弧度：“奈尔，你们宪兵团里不听话的人是怎么处置的？”
奈尔不明所以，“什么意思？那自然是要视情况，再由我决定。”
“那么内奸呢？”
奈尔有些明白过来，涨红了脸：“你……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利威尔一个冷冽的眼风扫了过来，奈尔愣是没能说完下半截话。利威尔冷笑一声，身上戾气浓烈似修罗：“姑且不说这个小鬼这次巨人化是救了我们调查兵团全员，包括我在内都要对他表示感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内奸，那也是我们调查兵团的内奸。”利威尔加重了调查兵团几个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宪兵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