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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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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曹操东征陶谦以报杀父之仇。那一仗,曹军告捷,俘获了陶谦部属千万之众,却事与愿违地让罪魁祸首成了漏网之鱼。盛怒之下,曹操下令屠戮陶谦部属,以解心头之恨。但所有人都知道,陶谦只要活着一日,曹操便咽不下自己父亲枉死的这口气。而鄄城告急的战报恰恰打断了这场血腥的复仇,加上日后与吕布的缠斗,让曹操不得不暂且将滔天的恨意压回心底。
转眼冬去春来,在曹军正一心一意合计着与吕布尽力一搏之时,一个消息已在军中散布开来——徐州牧陶谦病亡。
消息传到曹操耳朵里时,他正在练兵场跟夏侯惇商议着向吕布发动进一步的攻势。听完部下的汇报,他许久都未曾言语,只兀自转身凭栏而立,望向天际的目光辽远而深邃。
挥退了来报的士兵,夏侯惇也往木栏上一倚,抬头望向头顶的流云,“你打算怎么办?”
“嗯……”鼻间发出郁郁的一个音节,曹操沉吟道:“不能手刃杀父仇人已成定局,为今之计,只有夺其属地,慰我亡父在天之灵!”言罢,倚天出鞘,锐利的锋芒直刺远山。
兵刃出鞘的铮铮嗡鸣声仍回荡耳畔,夏侯惇看着日光在倚天剑上折射出的光芒,微微眯起了眼,他知道,剑指的方向,是为徐州所在。
青釭杀人,倚天镇威。
手掌有力地在拍曹操肩上,夏侯惇对上他转过来的,藏着些许迟疑的视线,沉声道:“你自己考虑好了,下令便是。”
转手收剑入鞘,曹操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一言不发地踏着四合的暮色离开了。
日夜交替,来自远方的马蹄声冲入曹军营寨,一路无阻地到了曹操面前,“将军,荀司马的回函在此。”
从他手里抽过白绢埋头就看,曹操表现了一点少见的急迫。
“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无兖州也。”
“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
“今东方皆已收麦,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困耳。”
“夫事固有弃此顾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也。今三者莫利,愿将军熟虑之。”
白纸黑字,无一不正中要害,来回看了几遍,曹操是既觉心惊肉跳又想抚掌叫好。握拳陷入长久的沉思,他的心里还是翻涌着些许不甘。
眼角不经意地瞥见那落在白绢一角的墨渍,曹操怔了怔,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人伏案提笔时蹙眉凝思、再三斟酌的样子。手指从那点墨渍上反反复复地划过,那蕴藏其中的慎重就仿佛沿着指尖灌入了心里,点滴堆砌,沉如千斤。
指尖动作一滞,曹操闭目喟然道:“罢了。”复又睁开眼,他清晰地下达了命令,“全军全力收割熟麦,募集粮秣,待时机成熟,一举攻破吕布。”
22心思
经历数十日的休整屯粮,曹军人马比之与陈宫合兵的吕布虽在数量上不见优势,但在兵卒的战斗力和军资的丰厚程度上却是不容小觑,加上戏志才等人的献策,曹操军在与吕布军在决战之际一路设伏,突出奇兵制胜,吕布向东败走,归于新任徐州牧刘备,张邈闻讯追随,遣胞弟张超携家属保守雍丘。曹操见如此形势大好,便一鼓作气下令再度进攻,一举拔得定陶。继而兵分几路,令手下诸将去各县平叛,曹操自己则亲率部众围攻雍丘,历经数月之困,雍丘防线全面崩溃,张超羞愤自杀,其兄驰走求援于袁术,却终为乱军所杀。曹操思及张邈先前四处煽风点火,几危鄄城的作为,留了句“夷三族”作为还报,就继续领兵向东推进了。此后,曹操兵至武平,接受了袁术所置陈相袁嗣的投降,又转战在汝颍一带作乱的黄巾贼,斩获刘辟、黄劭等人,受降何仪部众。
胜利来得就是这般迅猛,前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兖州失而复得,彻底平定,在此期间,曹操先是成了汉帝钦点的徐州牧,复迁建德将军,可谓平步青云。
然而,就在曹军驱驰在外,尽享退敌之乐时,长安继董卓之乱后再生哗变,以至汉帝不得不移驾东迁,不想中途又遭遇以李傕、郭汜为首的乱军骚扰,两军交战,王师大败于曹阳,狼狈渡过河水,苟幸安邑。
曹操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便派遣曹洪马不停蹄地西进迎帝,无奈却于险要之处遭到董承和袁术部将苌奴的拦截,兵不能进。耽搁之下,倒让杨奉、韩暹抢先一步将天子由长安护送回了洛阳。这厢曹操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并未感到太过失望,只抓紧时间回师许县同一众谋士商讨起了应对之策。
低头看着手里刚拿到不久的诰封,曹操也不知在琢磨什么,覆下的眼帘硬是将他眼里的情绪盖了个严严实实。等了一阵,他见帐中的脚步声和入座时衣物的摩擦声渐渐没了,才抬眼看向众人。扫视了一圈围案落座的谋士将领,曹操将诰封卷好放回长案上,手指点着案面道:“怎么没见志才啊?”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着摇头,皆道不知。最后还是程昱一拍脑门道:“哎,看我这记性。”向曹操拱手一揖,他回话道:“禀将军,戏军师这些日子身子抱恙,正在休养当中,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曹操颔首道:“嗯,这样的话,你们也都别去叨扰他了,让他安心养病吧,得空了我亲自去看看他。”顿了顿,他话锋一转,正色道:“好了,言归正传。关于迎奉天子一事,你们也商讨好些日子了,都说说是什么想法吧。”
众人闻言,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但仔细一听内容,倒也算意见统一。手指还在有节奏地轻扣着案面,曹操心里已经有了数,但仍旧暗自观察着手下们的表情神态。视线在长案周围转了几个来回,曹操突然注意到坐在自己身侧的荀彧从开始道现在都一语未发,似乎对那些众口一词的话没什么兴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曹操脸上划过了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转回头,他刚想清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就看以程昱为首的几个人站了出来,“将军,我等以为,山东未平,韩暹、杨奉新将天子到洛阳,北连张杨,不可卒制,是以将军不宜于此时发兵迎奉天子。”
不置可否地笑笑,曹操没有马上表态,少顷,他朝案上的那卷诰封扬了扬下巴,“既然如此,那你们再说说圣上赶在这个时候迁我为镇东将军,封费亭侯又有何寓意?”
“这……”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本就没希望他们会想到这层,曹操叩击案面的手指一顿,侧目看向还在出神中的荀彧,“文若?”
荀彧也不知在寻思什么,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瞥了眼跟自己一样颇感意外的手下,曹操倾身凑近了些,继续唤他,“荀司马?”
“啊。”抬起头,荀彧带些歉意道:“彧晃神了,曹公叫我有事?”
“是啊。”坐正身子,曹操挑眉道:“你方才琢磨什么呢?那么入神。”
目光从好奇的同僚身上拂过,荀彧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道:“不过是突然想起了昔日晋文纳周襄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之事罢了。”游移的目光最终与曹操相对,不过一瞬,便足以交换所有意图。略略欠了欠身,他垂眸道:“彧失礼了,还望将军恕罪。”
帐中安静下来,曹操不动声色地将众人若有所思的各异神色收入眼底,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地笑道:“失礼当罚。”手指又开始轻点案面,他想了想继续道:“就罚你留下把今日的军务全批了,其他人都散了吧。”
闹了这么一出,帐中或糊涂或明白的大都听出了些端倪,也就没再多言,纷纷退下了。
帐帘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出去被放下,截了外面的光线,帐中不间断地回荡着手指和木头相碰的声音,一时显得有点寂然。轻咳一声,曹操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道:“说吧,在想什么,都说出来。”
缓缓开了口,荀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躁,“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倡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质也。”
应和地频频点着头,曹操扬手示意他说下去。
面上闪过些许忧思,荀彧低声道:“今车驾旋轸,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抬头看进曹操眼里,他声线依旧平和,却是字句铿锵,“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至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岂敢为害?”
终于得到了与自己心中所想契合无比的意见,曹操却并不急于表达出自己的欣喜,而是提出了最后一个需要确定的假设,“设若我如他们所言,暂不出兵,待日后形势明朗再做打算又将如何?”
清楚他不过是要个完整而坚定的答案,荀彧摇首淡淡道:“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
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半晌,曹操拍拍荀彧的肩,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唯汝。”
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力度,荀彧望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蓦然有些怔神。他知道曹操多情,且不吝示于人前,但这般直白的言明却并不多见。那双杀人无数,戟上写诗的手此刻是那么真实地传达着曹操的真诚与恳切,可透过他饱含光彩的眼,荀彧总能隐隐读出潜伏其中的,某种令自己忌惮的暗潮。睫羽覆下,荀彧极好地藏住了内心情绪的波动,温声道:“彧之幸也。”恰到好处的疏离,不带冷漠,但让人敬畏。
暗叹一声,似是对他这性子的妥协,曹操收回手抵着眉心揉了揉,“嗯,你且去吧。”
起身施礼告退,荀彧步履轻缓地出了营帐,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浮动在空气里,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令人捉摸不透。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曹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伸到空中虚空地握了握,也不过是搅乱了那些漂浮在从帐顶漏下的阳光里的尘埃。发了会儿呆,曹操脸上展露出释然般的一个笑容,停留在半空的手缓缓落回案上,发出了一点沉闷的声响。
在帐门口望着远处排布着列阵的练兵场停足许久,荀彧又回头看向帐门,隔着帐帘,他目光中的柔软和坚韧才渐渐完全地显露出来。苍穹上照下的日光在他身上镀了层熠熠的光辉,灼人眼目。
戏志才的死讯来得猝不及防,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或叹息英才早逝,或心怀戚戚,曹操则更是悲痛不已,在戏志才的丧礼后接连数日都不曾露面。对此,荀彧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事实上,作为一手举荐戏志才的人,他此时亦是倍感伤怀,但眼下有太多的事需要他费神,容不得他用太久的时间去缅怀。相同的道理曹操自然也深谙于心,所以在荀彧登门与他会谈后,他也敛了种种哀思,着手准备起进军洛阳的最后一些事宜。
从曹府回到自己的府邸后,荀彧心里还在想着曹操的托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谋士中的翘楚也是如此。
坐在书房里靠近窗子的位置上,荀彧凝神望着窗外罩下巨大阴影的树木幽幽叹了口气,很是苦恼的样子——绞尽脑汁地想了整整一下午,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去接替戏志才。不,或许有一个,只是……眉头更紧地蹙起来,荀彧眼神飘忽地落在案上早已写好的书信上,又是一阵叹息。低头看向自己藏在阴影里的手,他眼神晃了晃,如清波涟漪般漾出了藏贮着苦涩的柔光。
午后略嫌刺眼的阳光已一点点褪成与黄昏交织的柔和暮色,把窗棂的影子疏淡地投映到了桌案上。当最后一点轻绯流光开始自天边消散,荀彧终于动了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身体。慢慢抬起藏在桌案下的手,他小心地将那手中拿着的物事放到案上,点燃烛台,开始将摊开的书信卷入细小的竹管中。
看着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悄然到来的夜色中,荀彧仍是倚在窗边,但眼睛却看向了桌案上。柔黄的烛光中,案上赫然放着一张鬼面,与书房里清素淡雅的布置显得格格不入,可就是这样一张鬼脸面具,偏生叫荀彧看成了满目的怀恋——他清楚那上面的每一痕轮廓,以及当年那人替他戴上时的每一丝触感。
晚风夹杂着些许白日里暑热留下的余温吹来,一种温暖而暧昧的感觉,让荀彧有些恍惚了,唇角微微扬起,他喃喃自语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是天意所向,那我也就……”弯腰拾起那鬼面放回书阁上,荀彧吹熄了灯,室内顿时黑了下来,却让他声调婉转的尾音更为突出,任万般思绪百转千回,“认了。”
23故人
建安元年对曹操而言是意义非凡的一年,也是天下格局易变的开始。这一年,曹操率军抵达洛阳拱卫京都,吓退韩暹之辈,迎奉汉帝幸许都。
站在历经劫难,早已残破不堪的洛阳宫中,曹操向着破败王座上的落魄帝王三跪九叩。俯首称臣,未见半分怠慢。
自坐上皇位之日起边饱受罹难,被各大军阀玩弄于股掌间的刘协很久都不曾体会过这种为人所尊奉的感觉了。望着帝台下带领诸多文武朝自己行跪拜之礼的将军,他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比起今日的礼遇,他更熟悉在担惊受怕中的苟且偷生。压抑住几乎快要逸出口的哽咽,刘协稳住心神,缓缓抬起双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众卿平身。”
“谢陛下——”洪亮的回应声在颓败的殿宇中响起,庄肃而苍凉。
过往的繁华从眼前飞掠而过,定格成了残垣碎瓦,内心的酸楚浪涌般袭来,刘协微微仰起头,却仍是止不住感慨万千的泣涕零落。半晌,他平复了情绪,重新让视线落回帝台下的臣子身上,“宇内逆贼肆虐,朕流亡于外朝不虑夕,得遇卿等如斯贞良,不胜感怀,愿与诸君进退想与,兴我汉室如昔!”
“臣等必倾力相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口一词,说不出的震撼。
不久前在洛阳宫的际遇又一次浮现在刘协眼前,坐在许都皇宫的龙椅上,他俯视着殿下文武百官,仿佛看到了久违的希望。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他目光灼灼地向前踱了几步,沉吟着开了口,声音有点沉痛,但更多是全新的希冀,“自朕西迁长安,朝中日益纷乱,至是宗庙社稷始立。如此百废待兴之际,不可无贤能良臣辅君。”顿了顿,刘协广袖一挥,数道诰封已由礼官呈上,“在先,朕授节钺与建德将军曹操,许录尚书事。今感念其处乱而不易忠心之志,特拜为大将军,封武平侯;军司马荀彧声名远扬,亦为我大汉秉志之臣,着迁侍中,守尚书令;董昭护驾有功,封洛阳令……”
走在退向宫外的人潮中,曹操实在疲于应付不断向自己恭贺道喜的同僚便和荀彧选了条相对僻静的路。两人并肩走了段路,荀彧见他始终蹙眉不语,不禁询问道:“不知曹公何故愁眉不展?”
沉声叹了口气,曹操摇首道:“如今身居高位,更觉为人臣者负担之重,恐孚众望啊。”
垂眸微微一笑,荀彧轻声道:“倒是鲜见你这般忧心忡忡。”
“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曹操放慢脚步,抬眼望向天际,喟然道:“非我多忧,只是眼下形势难以令人心安。袁绍雄踞北方,吕布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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