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完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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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早听闻健锐营是掌在一位阿哥手中，初时还不相信；今日一见胤祥，却也不容他不信了。

“西域诸国均信奉真主，又同以麦加为圣城；平日里虽各有嫌隙，可一旦碰上回教徒求援，却常常是相互扶助的。”胤祥再度发挥了他的博闻强识，“大小和卓遁入巴达克山已有数日，想来巴达克山汗也当知晓了。倘若西域诸国因大、小和卓为回教之人，欲保全其性命，那可大大不妙。富德将军，你先前可曾谴使入巴达克山？”

“末将确有谴使。”富德道，“想来此刻那二人已见到了巴达克山汗素勒坦沙（苏丹）。”

胤祥闻言，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案上地图，言道：“瓦罕走廊处咽喉之要，自有一夫当关之势；大、小和卓无法向南北逃遁，只能往西。除非那两人扬言借道巴达克山，否则……”

“将军！”
一名士兵匆匆而来，向帐内诸人执了军礼，言道：“巴达克山汗使者求见！”

胤祥下意识地望向胤禛。

胤禛微微颔首。

胤祥提气，朗声喝道：“传！”

使者身着白色长袍，向阿哥、将军们行了个穆斯林的礼。兆惠久驻回疆，此刻便将那使者的话一句一句译了出来：
“七月二十六日，大清使者与和卓大人来到我巴达克山的都城维萨巴特。大清使者说，和卓大人有罪，巴达克山应该捉拿二位和卓，献给大清……”
“七月二十八日，我们的大汗邀请二位和卓大人入城。布拉呢敦大人接受了大汗的邀请，霍集占却不肯入城。大汗追到齐那尔河，终于邀请到了小和卓大人……”
“现在，二位和卓被大汗分开囚禁于柴扎布。阿訇认为二位和卓是先知的后裔，如果将他们献给清军，那么我们的邻居将会非常生气。”
“我们的阿訇们一致认为，大汗应该为二位先知的后裔请求清军的宽恕。”

“你……”富德气结，下意识地以回语喝道，“请转告巴达克山汗，立即将布拉呢敦、霍集占二人……”

“将军！”胤祥微微蹙眉，“不可鲁莽。”

富德顿了一顿，面上分明是忿忿之色。

胤禛半眯了眼睛，缓缓拨弄着一串念珠。巴达克山汗、巴达克山阿訇……片刻之后，他示意兆惠问那使者：“你们的教义，是什么？”

使者愣了片刻，答道：“除了安拉，再没有神。”

胤禛微微颔首，言道：“请使者下去休息。”

兆惠、富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领了使者下去。胤祥见帐中无人，低声问道：“四哥可是要……”

“我什么也不要。”胤禛望着胤祥，微微一笑，“我只要此地长久安宁。”






第23章　还珠伊始，辰宿列张　二
胤祥笑笑，指着地图上一大片地方，言道：“自此一路往西，诸国均信奉安拉真神，纵使汗王亦不能例外。然诸国实力差别不大，诸汗王自是不服彼此，相互倾轧。如此说来，倒可好生利用一番。”

胤禛站起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地图，轻声说道：“大、小和卓是‘穆斯林先知的后裔’，故而巴达克山汗动不了他们么……呵，看来回教阿訇倒还有些地位……”

胤祥几乎顷刻之间便已明了，他二人又想到了一处去。西域诸国政、教相互牵制，权力双分；诸国汗王纵有野心，亦不能驰骋天下。如此说来，一旦设法将诸位汗王分而化之，令其内部倾轧；同时又暗示回教阿訇将诸国民众合一，使得诸国无法爆发战火；两番牵制之下，最大的受益者当属大清无疑。

“军费开销几已掏空国库，不能再打了。先让富德施以兵威，我再以大清皇子身份与巴达克山汗交涉。你且回叶尔羌，安抚好一众回民。回部降将鄂对熟知大、小和卓之事，我这便将他唤来问话……”
胤禛半垂了眼睑，声音平静无澜。

胤祥方才要道一声好，却硬生生将话头收回，朗声说道：“三阿哥年长，当主抚民大事；永瑢定然全力‘辅佐’富德将军，尽诛大、小和卓！”

胤禛心底有些恼，亦有着微微的酸涨。他抬眼望定了胤祥，一字一顿：“西域诸国若合而为一，将是我大清西疆最大的威胁。我以皇子之身留守此地，分而化之、惑以教义，令诸汗离心，分别贡赋于大清，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四哥心里自然知晓！”胤祥生平第一次顶撞了胤禛。

“怡王殿下。”胤禛走近胤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可欲抗旨不遵？”

胤祥银牙紧咬，却仍记得要压低了声音：“皇上不当如此不知轻重！……”

“朕不知轻重的事做得还少么？”胤禛无谓地笑笑，“你去瞧瞧涞水怡陵，可还是你昔日亲手画出的模样？你再去瞧瞧实录，怡贤亲王故去之后，宪皇帝最喜爱的便是炼丹！”
“再者。”胤禛又笑，“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纵然再恶一次，又有何妨？”
“怡王殿下若要与朕争这恶人之名，且等下辈子罢！……不，是朕永远也不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胤禛言毕，也不理会胤祥铁青的脸色，扬声叫道：“传鄂对进帐！”
……

孝敬双亲、主持公正、接济亲属、怜恤孤贫、释放奴隶、慷慨助人、称量公平、禁止虐杀女婴和杀害他人及无故杀人……
恕人、诚实、友爱、命人行善、止人做恶、邻里和睦……
胤禛认真听完了鄂对对《古兰经》的阐述，正努力思索着什么。不期然间，胤祥在一旁阴恻恻地开口：“巴达克山汗可有宿敌？”

鄂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六阿哥，一时间竟愣怔了去，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博洛尔、塔尔巴斯与巴达克山有隙。小和卓曾与塔尔巴斯交好……”

“好了，下去，且将兆惠、富德二位将军唤来。”胤禛冷了一张脸。
鄂对松了口气，躬身退下。
“若还当我是你四哥，便即刻回叶尔羌。”胤禛难得地对胤祥疾言厉色，“否则休怪朕翻脸不认人！”

“四哥！”胤祥缓缓跪了下去，向胤禛深深叩首，“请皇上三思！”
一次、两次、三次……
雍正爷肃贪摊丁雷厉风行刻薄寡恩，却每每不经意间将怡亲王推到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贤王之位。昔时身处局中浑然未觉，可重生一世，方才知晓雍正爷的变革举措，几乎桩桩件件俱遭了唾骂！
四哥这是将自己护在了身后，平白背了一世骂名呀……雍正爷的朱批，几乎尽数照搬了怡王爷的上奏！可为何……为何……
忆及史料中雍正爷那随身黄匣内的琉璃鼻烟壶，胤祥忽然觉得眼中酸涩。

胤禛素来知晓自家贤弟一旦执拗起来，当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得的，便也不打算再劝。他以中指指节轻轻叩了叩案几，数名黑衣侍卫悄无声息地进了大帐。
迷药一撒，手刀一劈，六阿哥悄无声息地伏在地上。胤禛轻轻叹了口气，挥一挥手，命血滴子连夜将人送回伊犁，让阿里衮牢牢看护，万不能教六阿哥再回此地。

兆惠、富德进帐之时，胤禛正望着东面发呆。兆惠惊异于三阿哥的失态，轻咳一声，将胤禛的思绪尽数拉回。
胤禛低低应了一声，又思量了片刻，道：“请兆惠将军即刻返回叶尔羌，安抚一众回民。”
兆惠闻言，大是不解：“叶尔羌分明已经平定……”
“非但叶尔羌，纵使喀什噶尔、库车、伊犁，自阿克苏至天山北麓，均需将军细心安抚！”胤禛眼中有着令人颤栗的寒意。

“请富德将军出兵瓦罕，日鸣枪炮。”
“命巴达克山使者回报素勒坦沙：限期十日，交出大、小和卓！”
“这是给博洛尔、塔尔巴斯二国的国书，上有皇三子印玺。请将军快马加鞭，于三日内送往二国汗王手中，且务必要让素勒坦沙知晓！”
“请二位将军亲择忠心将士，乔装打扮之后混入各国，言说‘大汗喜战喜恶，品行不端，私｜欲膨胀，已为安拉所嫌，我等当奉真主、当奉阿訇’！又道‘汗王当一统回教，位同真主’！”
“若遇大、小和卓及其妻妾、子女、下属、仆婢，务必斩尽，以断其根，令回部再无‘先知后裔’，再无和卓之尊！”

心狠手辣！
这是兆惠、富德对胤禛的唯一评价。
非但将和卓一脉斩尽杀绝，彻底断绝了回部贵族的念想；更是步步紧逼巴达克山汗：以两国邦交相挟、以笼络敌国相激、以压兵边境相迫！非但如此，还令素勒坦沙及其余汗王腹背受敌，引其相互敌视、与阿訇不睦。这三阿哥，可真真是狠！

兆惠很怀疑，三阿哥是否还留了一手王牌，随时可能将远在柴扎布的和卓兄弟暗杀？
难怪三阿哥要他连夜赶回叶尔羌安抚回民。此令一下，回部贵族之首的大、小伯克们只怕要恨三阿哥入骨！他隐隐觉得，三阿哥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胤禛又道：“自此之后，还请将军尽掌回疆各城户籍，废其苛捐杂税，使与内地相当；我当向京请旨，废除回疆伯克世袭之制，各参赞大臣并伊犁诸将军掌回疆事务，择伯克而治诸城。”

兆惠了悟：三阿哥这是要改土归流！这般开罪缙绅、万利黎民的做法，与先帝爷可真真是像到了极点！
他自雍正九年被授予军机章京起，便对那位先帝爷仰慕得紧。只可惜先帝爷操劳一世，最终薨在了九州清晏的案台之上。那时的兆惠仍旧是个小小的镶红旗步军都统，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待他真正入疆、真正触碰到了平民出身的将士，方才明了先帝爷英明所在。
只可惜……
兆惠心头一热，双膝着地，叩首称是。

这可不是军礼。
富德暗暗纳罕，却也不敢多问。他对巴达克山汗也是气得狠了，恨不得即刻挥师西进，直捣都城萨维巴特，将和卓兄弟尽数斩杀。此时胤禛之命令他心里舒爽到了极点。横竖出兵之命是三阿哥下的，皇上若是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次日，富德派近卫领兵随使者回到巴达克山，又率大军亲临瓦罕，压境巴达克山。不久，接到国书的博洛尔首领和硕默特向清称臣。
同时，兆惠连夜赶往叶尔羌城，压制回部贵族。
素勒坦沙终于坐不住了，谴使者至清军处，言说霍集占已然身死。

胤禛望了一眼手中血滴子的密报，冷笑一声：“已死？那便果真让他死了罢！来人，请珲都斯使者！”

数日之后，珲都斯首领领兵五千，直逼巴达克山，要求素勒坦沙交出和卓兄弟。时值巴达克山阿訇欲救下二位和卓，并携那两人前往麦加，当着诸位汗王的面痛陈素勒坦沙之罪。素勒坦沙走投无路，借口霍集占曾私｜通敌国塔尔巴斯，命亲信连夜杀了大、小和卓，将首级献与清军。

与此同时，二人直系子孙、亲信为血滴子诛尽。（备注1）

消息传到喀什噶尔、叶尔羌，和卓一脉的贵族们有如炸开了锅，诸伯克痛陈三阿哥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可回民的日子却过得愈发滋润。胤祥有心让胤禛挽回这一切，遂一直龟缩在伊犁，丝毫不见动静。

胤禛执拗起来丝毫不输于胤祥：你不动？行，爷也不动！

大、小和卓非但是回疆之首，更是“伊斯兰先知的后裔”。二人一死，回教徒的议论可就愈发大声起来。再加上诸位伯克有心捣乱，回疆局势隐隐不稳。
胤祥拿自家四哥没办法，只好在和卓家族中择了一位亲贵，立为和卓，掌教民之事，是为阿里和卓。至于诸城吏治，抱歉得很，那是兆惠将军及参赞大臣们的事。诸位世袭的贵族伯克们可以歇着了。

只如此一来，阿里和卓笼络教民，六阿哥在回疆的名声愈发好了。
胤祥在伊犁咬牙切齿，胤禛在瓦罕处理邦交。不多时浩汗、布哈尔、安集延、巴达克山、爱乌罕、博洛尔、乾竺特诸国纷纷向北京递交国书，称臣纳贡。
同时，自伊犁始，回疆诸城除苛政、免杂赋、辟屯田、引雪水、颁制钱，隐隐有了比肩内地的势头。乾隆一道圣旨降下：回疆设伊犁将军统管军政要务，下属都统、参赞大臣、办事大臣、领队大臣若干。
令人惊异的是，首任伊犁将军并非兆惠，而是明瑞。
富察•；明瑞，乃是傅文之子，傅恒之侄。


胤禛总算是回到了伊犁。
胤祥见到自家四哥，分明是极恼极心疼的。可当胤禛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朝他缓缓走来时，胤祥竟愣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瘦的男子在他面前站定，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朕躬甚安，尔等安好么？”
胤祥怔怔地望着胤禛，一行行朱字浮现于脑海。
朕躬甚安，尔等安好么？对发胖后不堪寓目之事，尔等丝毫勿虑，尽量发胖，愉快而回……著怡王选备二匹脚力强而能支撑之马，以赏赐于马尔赛。倘若尚未发胖，则毋庸赏赐……

胤祥下意识地望望自己的右腿，蓦地大笑起来。由此竟一发不可收拾，完全失了昔日怡王殿下的风范。胤禛眼中噙笑，安静地望着胤祥。
“……是弟弟唐突了。”胤祥好不容易止了笑，月余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只四哥也太……罢了罢了，下回可不许再出这挡子事。否则休怪弟弟……”

“否则休怪祥弟再想出些法子来折磨自己，是么？”胤禛微微有些不满，“两辈子的毛病。”
胤祥噎住。
“今生今世已是上天恩赐，怡王殿下不当如此看不开……”胤禛难得好声气地给自家贤弟解释原因。胤祥圆睁了双眼，看了胤禛好一会，方才无奈的摇头：“温水已经备下，四哥可欲先行沐浴更衣？”
“怡王金谕，朕岂敢不从？”胤禛竟似心情极好，难得地与胤祥开起了玩笑，“有劳殿下随侍。”
胤祥侧身向旁边让开，笑道：“臣弟遵旨。”

胤禛多日来紧崩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又兼胤祥在浴桶旁任劳任怨，竟在这暖融融的水中睡了过去。胤祥拿自家任性的四哥没法，只得将那人自水中捞起，细细拭净了身子，又轻手轻脚地为他着了里衣，方才将其抱到自己的榻上安睡。
大半年来他二人一直同榻而眠。这次分开了短短月余，夜里竟有些不习惯了。

“四哥果真以为这事便这么算了么？”胤祥侧躺在胤禛身畔，声音又轻又柔，“可两世的牵绊却不容许臣弟如此呢……您依旧如此任性，休怪弟弟再一次管着您了……毁誉安民之事怎生轻易做得？……要毁誉，也当是弟弟来毁……”
“您可是要坐了江山、安了天下呢……”
“却教弟弟如何是好？”
“却教我如何是好呢？……胤禛……”


备注1：布拉呢敦有一子萨木萨克，萨木萨克有三子：玉素普、张格尔、巴布顶。巴布顶早亡，玉素普、张格尔后来都成为浩罕入侵新疆的工具。到了浩罕伯克爱玛尔在位时，“藉张格尔为奇货，暗令其滋扰边界，复匿之境内，故使内地闻之，其情实为狡谲”。嘉庆末、道光初，张格尔四次潜入新疆西部，倚仗浩罕、布鲁特军队在喀什噶尔一带作乱。道光八年，张格尔被擒，押解至北京处死。道光十年，玉素普入卡作乱失败。
张格尔死后，浩罕继续利用白山派和卓后裔入侵新疆，掠夺喀什噶尔、叶尔羌等地的财富。如道光年间的七和卓之乱、咸丰年间的倭里罕之乱。浩罕被俄国灭亡前夕，浩罕权臣阿古柏携布素鲁克入侵新疆，建立“哲德沙尔国”和“洪福汗国”。
为绝后患，作者决定安排那一支和卓的直系子孙统统消失。







第24章　还珠伊始，辰宿列张　三
大明湖。九曲回廊，十丈画舫。
胤礽斜斜坐在藤椅上，白玉般的指头轻轻叩着茶杯，望着湖面上几支残荷发愣。
整整十七年，弘皙带来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那是他最最疼宠的儿子，亦是他最最寄予厚望的儿子……
弘旺已被老八带到了江南怡情养性，可他呢？……弘曣殁了，弘暽碜右膊淮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