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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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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名字的纸片扔在一顶军帽里抽彩,罗克。 卡尼瑟洛倒霉的运气使他中了彩。“命
运是无法逃避的,”上尉深感苦恼说。“我生为表子的儿子,死也为表子的儿子。
”早晨五时,也用抓阄儿的办法,他挑选了一队士兵,让他们排列在院子里,用例
行的话叫醒了判处死刑的人。
   “走吧,奥雷连诺,”他说。“时刻到啦。”
   “哦!原来如此,”上校回答。“我梦见我的脓疮溃烂啦。”
  自从知道奥雷连诺要遭枪决,雷贝卡每天都是清晨三点起床。卧室里一片漆黑
,霍·阿卡蒂奥的鼾声把床铺震得直颤,她却坐在床上,透过微开的窗子观察墓地
的墙壁。她坚持不懈地暗暗等了一个星期,就象过去等待皮埃特罗·克列斯比的信
函一样。“他们不会在这儿枪毙他的,”霍·阿卡蒂奥向她说。为了不让别人知道
谁开的枪,他们会利用深夜在兵营里处决他,并且埋在那儿。”雷贝卡继续等待。
“那帮无耻的坏蛋准会在这儿枪毙他,”她回答。她很相信这一点,甚至想把房门
稍微打开一些,以便向死刑犯挥手告别。“他们不会只让六名胆怯的士兵押着他走
过街道的,”霍·阿卡蒂奥坚持说道。“因为他们知道老百姓什么都干得出来。”
雷贝卡对丈夫所说的道理听而不闻,继续守在窗口。
  “你会看见这帮坏蛋多么可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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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二早晨五点钟,霍·阿卡蒂奥喝完咖啡,放出狗去的时候,雷贝卡突然
关上窗子,抓住床头,免得跌倒。“他们带他来啦,”她叹息一声。“他多神气啊
。”霍·阿卡蒂奥看了看窗外,突然战栗一下;在惨白的晨光中,他瞧见了弟弟,
弟弟穿着他霍。 阿卡蒂奥年轻时穿过的裤子。奥雷连诺已经双手叉腰站在墙边,腋
下火烧火燎的脓疮妨碍他把手放下。“挨苦受累,受尽折磨,”奥雷连诺上校自言
自语地说,“都是为了让这六个杂种把你打死,而你毫无办法。”他一再重复这句
话,而罗克·卡尼瑟洛上尉却把他的愤怒当成宗教热情,以为他在祈祷,因而深受
感动。士兵们举枪瞄准的时候,奥雷连诺上校的怒火止息了,嘴里出现了一种粘滞
、苦涩的东西,使得他的舌头麻木了,两眼也闭上了。铝色的晨光忽然消失,他又
看见自己是个穿着裤衩、扎着领结的孩子,看见父亲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带他去吉卜
赛人的帐篷,于是他瞧见了冰块。当他听到一声喊叫时,他以为这是上尉给行刑队
的最后命令。他惊奇地睁开眼来,料想他的视线会遇见下降的弹道,但他只发现罗
克·卡尼瑟洛上尉与霍·阿卡蒂奥,前者举着双手呆立不动,后者拿着准备射击的
可怕的猎枪跑过街道。
  “别开枪,”上尉向霍·阿卡蒂奥说,“你是上帝派来的嘛。”
  从这时起,又开始了一场战争。罗克·卡尼瑟洛上尉和六名士兵,跟奥雷连诺
上校一起前去营救在列奥阿察判处死刑的革命将军维克多里奥·麦丁纳。为了赢得
时间,他们决定沿着霍·阿·布恩蒂亚建立马孔多村之前经过的道路,翻过山岭。
可是没过一个星期,他们就已明白这是作不到的事。最后,他们不得不从山上危险
的地方悄悄地过去,虽然他们的子弹寥寥无几,——只有士兵们领来行刑的那一些
。他们将在城镇附近扎营,派一个人乔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条小金鱼,天一亮就到
路上去溜达,跟潜伏的自由党人建立联系:这些自由党人清晨出来“打猎”,是从
来都不回去的。可是,当他从山梁上终于望见列奥阿察的时候,维克多里奥·麦丁
纳将军已被枪决了。奥雷连诺上校的追随者宣布他为加勒比海沿岸革命军总司令,
头衔是将军。他同意接受这个职位,可是拒绝了将军头衔,并且说定在推翻保守党
政府之前不接受这个头衔。在三个月当中,他武装了一千多人,可是几乎都牺牲了
。幸存的人越过了东部边境。随后知道,他们离开了安的列斯群岛(注:在西印度
群岛),在维拉角登陆,重新回到国内;在这之后不久,政府的报喜电报就发到全
国各地,宣布奥雷连诺上校死亡。又过了两天,一份挺长的电报几乎赶上了前一份
电报,报告了南部平原上新的起义。因此产生了奥雷连诺上校无处不在的传说。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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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传来了互相矛盾的消息:上校在比利亚努埃瓦取得了胜利;在古阿卡马耶尔
遭到了失败;被摩蒂龙部落的印第安人吃掉;死于沼泽地带的一个村庄;重新在乌
鲁米特发动了起义。这时,自由党领袖正在跟政府举行关于容许自由党人进入国会
的谈判,宣布他为冒险分子,不能代表他们的党。政府把他算做强盗,悬赏五千比
索取他的首级。在十六次失败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率领两千装备很好的印第安人,
离开瓜希拉,进攻列奥阿察,惊惶失措的警备队逃出了这个城市。奥雷连诺把司令
部设在列奥阿察,宣布了反对保守党人的全民战争。政府给他的第一个正式回电向
他威胁说,如果起义部队不撤到东部边境,四十八小时之后就要枪决格林列尔多·
马克斯上校。罗克·卡尼瑟洛上校这时已经成了参谋长,他把这份电报交给总司令
的时候,神色十分沮丧,可是奥雷连诺看了电报却意外地高兴。
  “好极了!”他惊叫一声。“咱们马孔多有了电报局啦!”
  奥雷连诺上校的答复是坚决的:过三个月,他打算把自己的司令部迁到马孔多
。那时,如果他没有看见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活着,他将不经审讯枪毙所有被
俘的军官,首先拿被俘的将军开刀,而且他将命令部下直到战争结束都这样干。三
个月以后,奥雷连诺的军队胜利地进入马孔多时,在通往沼泽地带的道路上,拥抱
他的第一个人就是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
  布恩蒂亚家里挤满了孩子。乌苏娜收留了圣索菲娅。 德拉佩德以及她的一个大
女儿和一对孪生子,这对孪生子是阿卡蒂奥枪毙之后过了五个月出世的。乌苏娜不
顾他的最后愿望,把小姑娘取名叫雷麦黛丝。“我相信这是阿卡蒂奥的意思,”她
辩解地说。“咱们没有叫她乌苏娜,因为她取了这个名字就会苦一辈子。”孪生子
叫做霍。 阿卡蒂奥第二和奥雷连诺第二。阿玛兰塔自愿照顾这几个孩子。她在客厅
里摆了一些小木椅,再把左邻右舍的孩子聚集起来,成立了一个托儿所。在僻啪的
爆竹声和当当的钟声中,奥雷连诺上校进城的时候,一个儿童合唱队在家宅门口欢
迎他。奥雷连诺·霍塞象他祖父一样高大,穿着革命军的军官制服,按照规矩向奥
雷连诺行了军礼。
  并非一切消息都是好的。奥雷连诺上校逃脱枪毙之后过了一年,霍。 阿卡蒂奥
和雷贝卡就迁进了阿卡蒂奥建成的房子。谁也不知道霍。 阿卡蒂奥救了上校的命,
新房子座落在市镇广场最好的地方,在一棵杏树的浓荫下面;知更鸟在树上筑了三
个巢:房子有一道正门和四扇窗子。夫妇俩把这儿搞成了一个好客之家。雷贝卡的
老朋友,其中包括摩斯柯特家的四姊妹(她们至今还没结婚).又到这儿来一起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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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她们的聚会是几年前在秋海棠长廊上中断的。霍·阿卡蒂奥继续使用侵占的
土地,保守党政府承认了他的土地所有权,每天傍晚都可看见他骑着马回来,后面
是一群猎犬:他带着一支双筒枪,鞍上系着一串野兔。九月里的一天,快要临头的
暴雨使他不得不比平常早一点回家。他在饭厅里跟雷贝卡打了个招呼,把狗拴在院
里,将兔子拿进厨房去等着腌起来,就到卧室去换衣服。后来,据雷贝卡说,丈夫
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在浴室里洗澡,什么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值得怀疑的,可是
谁也想不出其它更近情理的原因,借以说明雷贝卡为什么要打死一个使她幸福的人
。这大概是马孔多始终没有揭穿的唯一秘密。霍·阿卡蒂奥刚刚带上卧室的门,室
内就响起了手枪声。门下溢出一股血,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
道前进,流下石阶,爬上街沿,顺着土耳其人街奔驰,往右一弯,然后朝左一拐,
径直踅向布恩蒂亚的房子,在关着的房门下面挤了进去,绕过客厅,贴着墙壁(免
得弄脏地毯),穿过起居室,在饭厅的食桌旁边画了条曲线,沿着秋海棠长廊婉蜒
行进,悄悄地溜过阿玛兰塔的椅子下面(她正在教奥雷连诺·霍塞学习算术),穿
过库房,进了厨房(乌苏娜正在那儿准备打碎三十六只鸡蛋来做面包)。
  “我的圣母!”乌苏娜一声惊叫。
  于是,她朝着血液流来的方向往回走,想弄清楚血是从哪儿来的:她穿过库房
,经过秋海棠长廊(奥雷连诺·霍塞正在那儿大声念:3十3=6,6十3=9),过了
饭厅和客厅,沿着街道一直前进,然后往右拐,再向左拐,到了土耳其人街;她一
直没有发觉,她是系着围裙、穿着拖鞋走过市镇的;然后,她到了市镇广场,走进
她从来没有来过的房子,推开卧室的门,一股火药味呛得她喘不过气来;接着,她
瞧见了趴在地板上的儿子,身体压着他已脱掉的长统皮靴;而且她还看见,已经停
止流动的一股血,是从他的右耳开始的。在霍·阿卡蒂奥的尸体上,没有发现一点
伤痕,无法确定他是被什么武器打死的。让尸体摆脱强烈的火药味,也没办到,虽
然先用刷子和肥皂擦了三次,然后又用盐和醋擦,随后又用灰和柠檬汁擦,最后拿
一桶碱水把它泡了六个小时。这样反复擦来擦去,皮肤上所刺的奇异花纹就明显地
褪色了。他们采取极端的办法——给尸体加上胡椒、茴香和月桂树叶,放在微火上
焖了整整一天,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他们才不得不把它慌忙埋掉。死人是密封在特
制棺材里的,棺材长二米三十公分,宽一米十公分,内部用铁皮加固,并且拿钢质
螺钉拧紧。但是尽管如此,送葬队伍在街上行进的时候,还能闻到火药味。尼康诺
神父肝脏肿得象个鼓似的,在床上给死者作了祈祷。随后,他们又给坟围了几层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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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间隙里填满灰渣、锯屑和生石灰,但是许多年里坟墓依然发出火药味,
直到香蕉公司的工程师们给坟堆浇上一层钢筋混凝土,棺材刚刚抬出,雷贝卡就闩
上房门,与世隔绝了,她穿上了藐视整个世界的“甲胄”,这身“甲胄”是世上的
任何诱惑力都穿不透的。她只有一次走上街头,那时她已经是个老妇,穿着一双旧
的银色鞋子,戴着一顶小花帽。当时,一个流浪的犹太人经过马孔多,带来了那么
酷烈的热浪,以致鸟儿都从窗上的铁丝网钻到屋里,掉到地上死了。雷贝卡活着的
时候,人家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那天夜里,当时她用准确的射击打死了一个企图撬
她房门的小偷。后来,除了她的女佣人和心腹朋友阿金尼达,谁也没有遇见过她。
有个时候,有人说她曾写信给一个主教(她认为他是她的表兄),可是没有听说她
收到过回信。镇上的人都把她给忘了。
  尽管奥雷连诺上校是凯旋归来的,但是表面的顺利并没有迷惑住他。政府军未
经抵抗就放弃了他们的阵地,这就给同情自由党的居民造成胜利的幻觉,这种幻觉
虽然是不该消除的,但是起义的人知道真情,奥雷连诺上校则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清
楚。他统率了五千多名士兵,控制了沿海两州,但他明白自己被截断了与其他地区
的联系,给挤到了海滨,处于十分含糊的政治地位,所以,当他下令修复政府军大
炮毁坏的教堂钟楼时,难怪患病的尼康诺神父在床上说:“真是怪事——基督教徒
毁掉教堂,共济会员却下令重建。”为了寻求出路,奥雷连诺上校一连几个小时呆
在电报室里,跟其他起义部队的指挥官商量,而每次离开电报室,他都越来越相信
战争陷入了绝境。每当得到起义者胜利的消息,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告诉人民,可是
奥雷连诺上校在地图上测度了这些胜利的真实价值之后,却相信他的部队正在深入
丛林,而且为了防御疟疾和蚊子,正在朝着与现实相反的方向前进。“咱们正在失
去时间,”他向自己的军官们抱怨说。“党内的那些蠢货为自己祈求国会里的席位
,咱们还要失去时间。”在他不久以前等待枪决的房间里悬着一个吊铺,每当不眠
之夜仰卧铺上时,奥雷连诺上校都往想象那些身穿黑色衣服的法学家——他们如何
在冰冷的清晨走出总统的府邸,把大衣领子翻到耳边,搓着双手,窃窃私语,并且
躲到昏暗的通宵咖啡馆去,反复推测:总统说“是”的时候,真正想说什么;总统
说“不”的时候,又真正想说什么,他们甚至猜测:总统所说的跟他所想的完全相
反时,他所想的究竟是什么;然而与此同时,他奥雷连诺上校却在三十五度的酷热
里驱赶蚊子,感到可怕的黎明正在一股脑儿地逼近:随着黎明的到来,他不得不向
自己的部队发出跳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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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样一个充满疑虑的夜晚,听到皮拉·苔列娜跟士兵们在院子里唱歌,他就
请她占卜。“当心你的嘴巴,”皮拉·苔列娜摊开纸牌,然后又把纸牌收拢起来,
摆弄了三次才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征兆是很明显的。当心你的嘴巴。
”过了两天,有人把一杯无糖的咖啡给一个勤务兵,这个勤务兵把它传给另一个勤
务兵,第二个勤务兵又拿它传给第三个勤务兵,传来传去,最后出现在奥雷连诺上
校的办公室里。上校并没有要咖啡,可是既然有人把它送来了,他拿起来就喝。咖
啡里放了若干足以毒死一匹牲口的士的宁。奥雷连诺上校给抬回家去的时候,身体
都变得僵直了,舌头也从嘴里吐了出来。乌苏娜从死神手里抢救儿子。她用催吐剂
清除他胃里的东西,拿暖和的长毛绒被子把他裹了起来,喂了他两天蛋白,直到他
的身体恢复正常的温度。第四天,上校脱离了危险。由于乌苏娜和军官们的坚持,
他不顾自己的愿望继续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这些日子里,他才知道他写的
诗没有烧掉。“我不想慌里慌张,”乌苏娜解释说。“那天晚上我生炉子的时候,
我对自己说:最好等到人家把他的尸体抬回来的时候吧。”在疗养中,周围是雷麦
黛丝的落满尘土的玩具,奥雷连诺上校重读自己的诗稿,想起了自己一生中那些决
定性的时刻。他又开始写诗。躺卧病榻使他脱离了陷入绝境的、变化无常的战争,
他就用押韵的诗歌分析了他同死亡斗争的经验。他的头脑逐渐清楚,能够思前想后
了。有天晚上,他问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
   “请你告诉我,朋友,你是为什么战斗呀?”
  “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回答。“为了伟大的自由
党呗。”
   “你很幸福,因为你知道为什么战斗,”他回答,“而我现在才明白,我是由于
骄傲才参加战斗的。”
  “这不好,”格林列尔多·马克斯说。
  奥雷连诺上校对格林列尔多的惊讶感到开心。
  “当然不好,”奥雷连诺说,“但无论如何,最好是不知道为什么战斗,”他
盯着战友的眼睛,微微一笑,补充说道:“或者象你一样为了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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